杜小蠍

南北


蹲在墓碑前,低垂著雙眼的男人一身衣裝樸實,那張年紀不老卻像是經歷了無數風霜的臉也是樸實敦厚,除了兩道稍濃的眉毛刻劃出令人心安的沉穩內斂,其餘的五官眼耳口鼻都極為平凡,平凡到就是走在街上也沒人會多看上一眼。

可那雙平凡的眼,卻堆積著濃重沉厚的情思,定定地凝望著眼前的石碑。

他伸出手,輕輕摸上了粗糙的碑……

寬厚的手掌在不平整的碑面上滑動,溫柔宛如輕撫著愛人的臉龐,再用手指一筆一筆沿著墓碑正中那幾個字描繪著。

愛,北,南

三個字刻得樸實無華,卻筆筆深刻,雖然從墓碑的石色看起來也有近百的年歲了,但這近百年來的風吹雨淋,卻沒讓那三個字模糊掉半分,不難想見在當年為這石碑刻上字的人,是用著什麼樣的心情,一道一道,緩慢而堅定,慎重而傾注全力……

那一道一道,皆是入骨的疼,椎心的痛。


「鵬鵬!」「鵬鵬!」「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像是回聲般,清亮好聽的聲音反覆著,你一言我一句,那聲調卻像是出自同一人之口。

兩個穿得光鮮華貴的少年,俊俏的臉龐猶如照鏡子般一模一樣,除了聲音,連高矮胖瘦都一個版子印出來般難分你我。

少年一個著黑,一個穿白,不同的裝束,卻一樣地吸睛。

這對貴氣漂亮的雙生子,在寬廣的庭園內晃來晃去找東找西,說是庭園,但其中有小山有湖有亭台閣樓,有無數奇花異草和林木,兩人就是喊了半天,也沒找到他們口中的那個「鵬鵬」。

「哪去了?」

「也不知道在哪種花除草了。」

「鵬鵬做事太專心,每次叫了都沒在聽。」

「下回應該在他身上栓根繩子,只要繩頭那麼一扯扯,就能找到他。」

「綁在哪啊?」

「頸子上……不成,那會勒死人。綁手礙事,綁腳到時絆著他……」

「綁腰上。」

「好主意!」

兩位少年討論得興頭來了,一時間也忘了要繼續找人,反而回頭找家丁要繩子去。

「鵬鵬好像一早就被王管家差去柴房內砍柴了。」

長工壯哥給他家兩少爺找了一大綑麻繩,繩身甚至比少爺們那白皙的胳膊還粗壯,穿黑的那個少年看了,皺了皺英挺的兩道眉,搖搖頭說道:

「這麼粗,是要怎麼綁?」

「少爺,你們是想綁啥啊?」

「綁鵬鵬啊。」

「……」

壯哥抓抓頭,心想不知鵬鵬闖了什麼禍,要少爺們親自來要繩子去綁他了?但下人就是下人,主子們的事也不敢多問,趕緊回頭又找了條細了點的繩子。

「少爺,這條如何?」

「彈性很好。」穿白的那個男孩扯了扯繩子,粉紅色的唇漾出了迷人的微笑。

「粗細剛好。」穿黑的那個把繩子拿到手上捏了捏,長長的眼睛彎出了連桃花都失色的笑意。

「就它了。」

兩個少爺開開心心地提了繩子就往柴房去。

他夏家富賈一方,在地方上本就是有名的望族,家中又多位父老為官,當然,這樣的家族,柴房自然不比一般百姓家。

遠遠地,就聽見柴房內此起彼若的劈柴聲,夏家用的柴火也特別高檔,直接從北方運來原木條,再讓家裡的工人們用自家的柴房處理,一次至少用上十幾二十個人手,劈砍下來的柴塊足以堆成幾座小山。

兩少爺就穿著那一身做工精緻的華服,在木屑滿地木粉飄揚的柴房內鑽來鑽去也不怕髒,只是柴房裡的下人們怕傷著尊貴的小爺們,個個都停下了劈柴的動作,原本滿屋子內雜亂無章的砍柴聲就只剩下了一聲……

朝著那孤單的砍柴聲望去,就是那個「做事總是太專心,叫了也都沒在聽」的鵬鵬。

看上去不過十來歲的孩子,高瘦卻長得結實,和柴房內其他的人一樣,鵬鵬的上衣也整個脫了纏掛在腰間,就只著了一條長褲做這粗活,方便又涼快。

少年因長年在戶外做雜活曬出來的蜜麥色肌肉均勻地鋪敷在精瘦的胸膛,在汗水的浸濡之下,看起來特別好看,健康又有活力。

六年前初來到這夏宅時,他不過是個黑黑瘦瘦營養不良、乾扁得如豆芽菜的髒娃娃,一副隨時都會夭折的貧瘦模樣,別說是舉得起他現在手中的那把斧頭,那羸弱怕是連砍柴的斧風都能把他吹翻……

今天能養得這好身板,除了每日不停忙活所鍛鍊外,三天兩頭就從兩個少爺那收到雞腿排骨各種點心從沒餓過肚子也是原因之一。

「鵬鵬!」

直到兩個少爺一個從左邊摟上他的腰一個打右邊圈住了他的胳膊,那個叫鵬鵬的少年才停住了手。

「少爺,怎麼來了?」

鵬鵬先是愣愣地望著他那兩個比他高了一個頭卻還掛在他身上膩著的少爺,才又想起自己一身的汗水灰屑,連忙抓了掛在頸邊的毛巾胡亂地擦著上身。

「別擦了。」

「走吧。」

兩個少爺一左一右,一人攬著一手,就這樣扯著鵬鵬要離開。

「可是……我還沒做完……」鵬鵬指了指還嵌在眼前那根木頭上的斧頭。

「不用了不用了,快陪少爺去。」負責在一旁監盯的王管家擺擺手,趕緊指派另一個人去接了鵬鵬的活。

雖然鵬鵬在這夏府裡算是連個職稱都沒有的雜工,沒後臺沒背景沒淵源沒身分,在這階層分明的豪門中,地位最為低下,可人人也知道那兩個少爺從小就特愛纏他黏他,三個小孩膩得緊,說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因此鵬鵬雖然工作多了些,倒也沒誰會特別刁難他。

就這樣,他被兩個少爺給拉出了柴房,來到了花園中。
「鵬鵬,把手舉高。」

「喔……」

被屋外的風一吹,鵬鵬那還敷著一層細汗的上身覺得有些涼,但少爺們說的話他從來就奉為聖旨,於是也不顧著先把上衣套好,就乖乖地把手往上高高舉起。

「北北,繩子。」穿黑衣的少年將手上那捆繩子遞給了穿白衣的少年。

穿白衣被稱作北北的少年接過了繩子,蹲在鵬鵬身前,拉了繩子比劃比劃,最後取了一段環上鵬鵬的腰,開始打結。

鵬鵬的腰身也是瘦卻精實,寬鬆的長褲掛在那腰下,更顯得那腰線的俐落,北北的手指觸碰到了那腰身之際,只覺得渾身發熱,忍不住多摸了幾下,繩結還沒綁好,手都軟了,跨下那青春的玩意已鼓鼓一包。

「你是會綁不會?」

另一個少爺叫南南,他見北北在那搞了半天搞不定還猛吞口水,不耐地也蹲下身來出手幫忙,但很快地,他也嚐到了和北北一樣的滋味……猛吞口水,跨下鼓了一包。

「少爺,要我幫忙嗎?」看兩個少爺在那瞎弄亂摸的,弄半天弄不好手忙腳亂,鵬鵬也低下了頭,認真地問道。

那單純無邪的表情,誠懇的眼神,毫無心機的態度……南南北北兩個少爺看得手更軟,兩包鼓得更腫了。

這哪還綁得下去?兩兄弟齊聲嚎叫,一個緊緊抱上鵬鵬的後腰,還陶醉地把臉貼上那腰下臀上的凹弧,愛不釋臉。另一個摟著他的前腰,張嘴對著那可愛的小肚臍吻個沒停。

天啊,他們家的鵬鵬怎麼能這麼可愛呢??

而當事人鵬鵬卻只一臉困惑,低著頭望著他兩個陶醉的少爺,完全不明白他倆在開心什麼。

別說他就只是個十歲的孩子,感情什麼的當然懵懂無知,就是這兩位少爺都十四歲了,也才開始逐漸明白從小那只要見到鵬鵬就開心、見不著就寂寞、看了就想要摸摸抱抱親親,還特愛黏在他身邊,只覺得他那汗臭的身子好好聞,平凡的臉蛋好可愛的心情是怎麼回事……

鵬鵬只知道,打從他四歲來到了夏府,這兩個少爺就對他最好,有吃的少不了他,有好玩的定拉著他一起去,生病時為他擔心焦急,受欺負時非幫他出頭……

兩個少爺就是他的天,少爺說的話,他從沒質疑過,少爺所要求的,他也定會使命必達,少爺開心,他也開心,少爺笑,他也不自覺地想笑……

像這樣莫名其妙地就拿繩子要綁他的腰,鵬鵬也覺得沒什麼。兩個少爺打小就頑皮鬼靈精,出頭特多,花招百出。他倆的要求,只要鵬鵬能做到,基本上都是毫不考慮地配合。

至於那親暱的舉動,或許是從小就這樣親暱到大,鵬鵬也絲毫不覺得奇怪,甚至還感覺挺開心的……那麼漂亮那麼好看的兩個少爺,他打從第一眼見著,就覺得他倆像是仙子那樣迷人,他們在他的眼底印上了,在他的小小心靈裡也印上了。

鵬鵬不知道那就是所謂的著迷,他只知道,這樣好的少爺,卻願意和自己這麼平凡又低賤的孩子玩在一起,自己上輩子一定是作了很多好事燒了很多香,這輩子才能這麼幸運。

就是最近少爺喜歡把他叫到暗處去吸……吸……吸少爺那傳宗接代的東西,雖然鵬鵬覺得有些怪怪的,而且每次都弄得嘴巴很痠,但只要見得少爺們那麼愉快舒服的表情,那鹹鹹澀澀的黏液吞起來,鵬鵬也覺得甘之如飴。

四歲的那年冬天,他來到了夏家大宅。

當時的他,縮在宅門外的大石獅子後頭,想藉由那比他瘦小身子還大的獅子來擋擋風,但頭頂上還飄著雪,身上襤褸的衣衫破得像布條布塊根本稱不上是衣衫,獅子把東吹西刮的風擋住了,卻只不住那寒意,小小身子抖得幾乎要散架,兩排牙齒也顫得連牙齦都發疼了。

他是個沒有名字的小叫化,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個小叫化……不,說是叫化的還抬舉了,他人小,反應又不怎麼機敏,乞討不靈光,連搶著濟貧的食物發放都搶不到……
肚子餓得受不了的情況下,只好在市集內巷弄間到處找些殘羹壞菜,可那些不是人吃的東西,人家也是寧可拿去餵豬也不願給他,餵豬還能把豬餵肥,分他這個今日過了也許明日就陳屍在哪個角落的小叫化實在太浪費食物。

欺負弱小是人性,踢踢流浪狗踹踹小叫化,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於是小叫化挨打挨揍沒少過,瘦得皮包骨頭的小小身軀上全是烏青舊傷,再加上這幾日天氣驟寒新添上的凍裂瘡傷,身上沒一塊皮肉是完好的。

那石獅子沒能庇護他多久,大戶人家最講究忌諱,像他這種骯髒的小東西,隨時都會餓死凍死,要死在人家這宅外,屍體抬遠點去扔了雖不算麻煩,但那個不吉利和穢氣就是讓他們無法忍受。

因此沒多久,宅門內就出來了幾個人高馬大的壯漢,扯著他纖瘦的胳膊像抓小雞似地,就要把他抓到遠點去扔了。

他沒反抗,也沒那個氣力反抗,只是被拎得手臂都快脫了、疼得眼花撩亂時,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反覆著:

離開了這,又去哪找一個可以遮風的地方?

正當他被拉拉扯扯得渾渾噩噩之際,茫茫的視線突然被那宅邊牆上的身影給吸引了……

兩條小小的身影,一黑一白,攀在那牆上鬼鬼祟祟,縮頭縮腦,伺機便要從牆上翻爬到牆外去。

那兩個孩子發現了小叫化的注視,連忙朝著他甩著手,示意要他別往這看。

可小叫化卻無法將自己的視線移開……

因為那粉雕玉琢的孩子實在太漂亮了……小叫化流浪了這麼久,不怎麼長的這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小孩,好看得讓他都忘記身上的疼痛和飢寒交迫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餓得過頭還凍傻了?怎麼那仙童般漂亮的小孩明明是兩個,卻長了一模一樣的臉盤?莫非其中一個是他眼花之下幻出來的殘影啊?

兩個孩子看這苗頭不對,那小叫化不但不理解他們的手勢把視線移開,還看得兩眼發直嘴都合不攏了,再這樣下去,他倆肯定會被發現!

於是兩個人推推擠擠,加快攀爬的速度,那宅牆為了要彰顯氣派所以蓋得高聳,兩個孩子竟膽大包天,也不怕摔傷,就直直從牆頂往外跳下……

「啊呀!」小叫化看得一聲驚叫,結果這一叫驚動了正打發他的幾個大人,隨著他的視線望去,也跟著驚叫……

「少爺!」

接著又聽見宅內傳出了吵雜混亂的叫聲:

「少爺爬牆出去了!」

兩個小少爺從雪地爬了起來,一見自己的壞事敗露,掉落的鞋帽也來不及撿,拔腿就溜。

一群大人丟了小叫化不再理會,追他家的少爺才是當務之急。但小鬼兩個身形小卻跑得超快,動作靈活又滑溜,在雪地上跑跑跳跳又滾又滑的,一群大人在後頭追得趕忙,卻沒半個能追到他們。

小叫化坐在雪地上看著這一場追逐,只見兩個小孩越跑越遠,將那群大人引到了幾條街外再看不見,沒多久又見他倆嘻嘻哈哈地奔回,一人一手各攢著一串糖葫蘆,邊跑還邊啃。

那一黑一白的身影越來越近,跑到了小叫化身邊時,黑的那個突然停下腳步,指著他惡狠狠地說道:

「都是你!要不然咱不會被發現!」

白的那個更囂張跋扈,二話不說小腿一抬就往小叫化身上踹去。

小叫化吃痛滾倒在地上,黑的那個也跟著補了一腳,好死不死這一腳剛好踢在小叫化的胸口,雖然孩子的力氣不比大人,但小叫化也才四歲大的小不點,身體又虛弱,被這一踢,竟哇地噴出了好大一口血,然後就這樣倒在那動也不動……

「啊!南南,你踢死他了?」

「怎麼會,我才踢一小下!」

「你慘了,你踢死人了啦!」

「你也有踢!」

「我也才踢一小下!」

「怎麼辦北北……」

抬頭只見被他們引走的大人又逐漸接近中,兄弟倆急得跳腳。

「先把屍體藏起來,以免被人發現了!」北北說。

「怎麼藏?」南南說。

「反正先把它弄走!」

「你背它。」

「我才不要背那麼髒的東西!」

「我也不要!」

兩兄弟在那爭吵得面紅耳赤,最後沒辦法,只好一人抬手一人抬腳,手忙腳亂地就往大宅門奔去。

就這樣,鵬鵬踏入了夏家大宅……不,是被扛入的。

那一年,鵬鵬四歲,南南北北八歲。

北北南南兩個將小叫化的「屍體」藏到他們的「秘密小窟」……

夏宅中的庭園大到如迷宮,兩兄弟從小在裏頭打轉,自也給他們找到了隱密的玩耍之處,特別是那些假山泉石間,山腳下的洞壑無數,有的洞還連環套疊一層套一層,而兄弟倆的秘密小窟就在其中最深處。

每當闖禍讓夏老爺大發雷霆操著家法要揍時,當先生要求他們背書罰寫時……隱蔽的小窟,也就成了最安全的藏身之處,每回要不是肚子餓了主動出來投降,大人們恐怕花上半個月都找不著他們。

小叫化的身體輕得幾乎沒重量,兩人不花上什麼力氣就將他扛到小窟中,找了個平坦的地面擺著,順便點了平日就備放在窟內的小油燈。

昏黃的燈光下,只見小叫化的口鼻都是血,臉色蠟黃,雙唇泛黑……兄弟倆看著害怕,趕緊摘了些葉子鋪擺在他臉上把那張慘澹的小臉給遮起來。遮上臉後,又覺這樣乾乾瘦瘦一把小身子縮在冷冷的地上,孤單又淒涼……

小孩子本性天真善良,就只是調皮,平日互相打打鬧鬧動手動腳也不覺有啥不妥,卻從沒想過這樣也能死人。那小小「屍體」讓他們看得愧疚又難受,於是南南脫了身上的白色貂毛披風鋪在地上,兩人合力將小叫化搬到披風上,北北也脫了黑色絨裘把小叫化的身子裹得嚴實,只露出了一顆腦袋……這樣一來,小小的屍體看起來至少沒那麼可憐悲慘。
隔天,兩兄弟悶悶不樂地坐在書房外的長廊上。

悶悶不樂不是因為前一天冒著大雪天偷跑出門去買糖葫蘆被他老子狠訓了一頓,也不是因為那三個月不准上山玩打獵的嚴厲懲罰,卻是因為雙胞胎不約而同地夢見了那個被他們意外踢死的小孩……

「咱應該燒些錢給他。」

「……真的錢行嗎?」

從小養尊處優的富少爺,自然不知道冥紙要從哪裡搞來。

「我哪知道,不然,燒些吃的給他吧……你看他那麼瘦。」

「也好。」

於是,當天半夜,兩兄弟弄了一堆有吃有喝的裝了滿滿一籃子,提著油燈,偷偷摸摸地來到了他們的秘密小窟。
「我覺得有點恐怖。」

「我也是,他會不會變成鬼來找我們復仇?」

「你是說屍變嗎?」
月黑風高,兩人開始後悔著為啥剛剛沒順道去佛堂拿本佛經還啥法器擺在身上?

可是既然都來了,也決定要這麼做了,兩人只好硬著頭皮進了那座落於茂密林間假山奇石底下的隱密洞窟。

只見那小小的身軀還是包得像繭一般擺在洞窟角落,安安靜靜乖乖巧巧,沒移動半分。

看起來沒變成鬼也沒屍變,兄弟倆鬆了口氣,膽子也大了,又靠近了一點……

「咦,他臉上的葉子呢?」北北有些驚疑地問道。

「掉了……」南南伸手指著落在小叫化臉旁的那些樹葉。

「風吹的嗎……?」

「哪來的風?」

的確,這洞穴因為深,中間又繞繞折折的,外頭的雪都灌不進來,雖還是冷,但比在外頭還要溫暖了許多,至少沒那麼凍,更不會有風……

「沒風葉子怎會自己落下來?」

「……」

兩個小孩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一步,小叫化的臉沒了葉子遮著,口鼻上的血跡已乾成了暗紅色,看起來更為詭異……

「北北,我看咱還是走吧……」

「吃……吃的在這,小先生你就自便……」

說著北北將那一籃子的食物往地上一擺,然後兩個小少爺腳底抹油似地落荒而逃。
又過了十來天,終究是小鬼頭,害怕歸害怕,那好奇心擋都擋不住……到底那個小叫化真的變成鬼了嗎?鬼是什麼樣子?鬼會飛來飄去嗎?鬼會穿牆嗎?鬼會說話嗎?

於是一日,兩人又半夜不睡覺偷跑入庭園中去。

這次,他們就記得要先去佛堂把他家太婆奶奶最寶貝的佛經原典和什麼高僧舍利製成的七寶佛珠給順便帶上了。

小叫化還是縮在原來的地方,毛裘裹得好好,沒有飄也沒有飛也沒有穿牆,但……地上那一籃子的食物卻不翼而飛!!

「吃光了!」

「有鬼了!」

不過這回兩個小子因為有了佛經在手佛珠掛頸,所以膽子大了許多,倒是沒有像上次那樣驚恐奔走。

南南北北緊握著彼此的手,一步步往那小孩的「屍體」走靠近了些……

「你……你看,他的嘴角!」北北指著小叫化嘴邊那顆飯粒。

「鬼吃東西,不是用『吸』嗎?」

南南也覺奇怪,印象中,拿來拜拜的東西,最後都會原封不動地留在原地的啊……他一直以為,鬼神吃東西都是用「吸」的,把東西的香味吸進去就當作是吃過了。

「所以不是鬼,是屍變!」

雖是講究教養的富家子弟,家裡給請的夫子都是一等一的名士,但兩兄弟對於下人們口中那些怪力亂神的傳說更感興趣,什麼殭屍啊、屍變啊、法力高強的一代天師啊……總能讓雙胞胎聽得渾然忘我,津津有味。

百聞不如一見啊……如今眼前就一個,怎能叫他們不又害怕又興奮呢!?

殭屍真的是像傳說中那樣全身硬梆梆像石頭的嗎?一彈就能彈到五丈之高還能發出尖銳的呼嘯聲??

兩個人好奇心萌發,於是又走進了些,大著膽子蹲下了身,北北率先伸出了食指,抖抖抖的輕輕往小叫化的臉戳了一下……

「噫……」小叫化微張的嘴嚶了一聲。

南南再用手指戳一下……

小叫化的眼睛竟然睜開了。

「唉!」「呀!」

兩兄弟大吃一驚,你拉著我我扯著你雙雙往後彈開,屁股都坐在地上了還不住往後退。

那小小的「屍體」的腦袋極為緩慢地往他倆的方向轉來,目光朦朧惺忪,呆愣呆傻地,盯得北北南南好害怕,一個用力攤開佛經結果攤得太大力把佛經從中撕破,另一個急扯著脖子上的佛珠可是因為太急把佛珠整串扯斷,嘩啦啦高僧們給他在地上滾……

沒了護身道具,兩兄弟嚇得更厲害,全身緊繃戒備,身體不敢動,眼睛也不敢眨,就怕這屍變的小孩突然彈跳上來咬他們,就這樣六顆眼睛互看了半天……

「哥哥……我餓……」

「咦?」「欸?」

是活人?

「你吃慢點好不好?」

「是從沒吃過東西嗎……」

兩個小孩子看著那個小叫化用骯髒細瘦的小手不停將食物往嘴裡塞,邊咳邊嗆小嘴巴都裝不下了還是繼續塞,愕然之餘又覺有些可憐,北北趕緊伸出手拍著小叫化的背幫他順氣,南南乾脆奪過他手中的食物,一口一口耐心地慢慢餵他。

北北南南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自然是沒體驗過飢餓的感覺,也沒想過一個人可以餓成這副德性,基於同情但更多的是新鮮感,金貴的兩少爺竟服侍起一個小叫化來。

小叫化飽餐一頓,帶著滿足的表情又縮窩回了那堆衣物內慢吞吞地把自己乖乖包好,就露出一張小臉,黑亮亮的眼睛望著南南北北,天真地問道:

「哥哥,明天還會來嗎?」

「……」好可愛喔!

「……」真像小狗狗!

從那天開始,颳風下雨落雪,都阻擋不了兩個小少爺帶著好吃的食物往他們那秘密小窟跑。
天暖了一些時,兩兄弟還決定把他們的小狗狗……不,是小小孩給清洗一番。

少爺們差下人弄了幾桶溫水到花園去,用的理由是他倆想要體驗野外泡澡的風情。

雖然這理由古怪,但下人們也沒有多做懷疑,因為他們家這兩少爺,從來就是這麼花招百出……

去年中秋,少爺們說要上屋頂去吃月餅,搞得一群人又是架梯子又是拉網子,就怕兩個金貴的祖宗從上頭摔下來摔壞掉!

然後是前年端午節,小祖宗們支使著無辜的下人將太公爺爺的據說是前朝哪個皇帝用過的龍形躺床給扛到了他家花園中的大湖邊,雖然立刻有人去通報了,但當太公爺爺被下人們攙扶著趕來搶救他的床時,床已經被當龍舟下水……還沉了。

還有更之前……

總之,小祖宗這次不過只是要了幾桶溫水,淹不死人就算翻倒也泡不壞什麼,就只是小孩圖新鮮吧?因此他們的要求立刻被實現,很快的溫水就準備妥當端到了假山外。

驅走了下人,少爺呼呼喝喝費了半天的功夫才把水桶給弄進洞窟內,兩個人的身上全是黏膩的汗水,巴不得脫光跳入水桶中泡著……不行不行,這溫水是要給小叫化用的,忍著點!

小叫化這四年的人生中除了用手汲些雨水或用郊邊的池水來抹抹臉外,這麼費功夫的梳洗還真不曾有過,四年累積的汙垢足足用掉了三大桶的溫水才洗淨,南南北北一個幫他刷背一個幫他搓頭髮,這服侍人的活,少爺們還做得挺歡的。

弄乾淨後的小叫化,看起來更惹人愛了,細瘦的身子包在少爺那尺寸不合的衣物中,縮縮攬攬間看起來更小更無助,沒了血汙陳垢的小臉蛋摸起來軟嫩嫩的,不再蓬亂打結的頭髮乖乖地順在耳後,露出那圓圓軟軟的小耳垂……

那小胳膊小腿,因缺乏營養顯得比一個正常四歲的孩子還要更小,就方才兩兄弟一人一腳幫他套著襪子時,也被那如黏土捏出來的小腳小趾頭給吸引,搓來揉去弄得小小孩咯咯亂笑卻愛不釋手……

這麼可愛又這麼小的東西,雙胞胎下定決心占為己有啦!

可是這是活生生的小娃娃,還不能像他們平常那樣看到喜歡的就拿了刀子刻個南字北字霸佔去,也不能拿了籠子關著鍊子拴著,他們可捨不得……

只好暫時先這麼養著,就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他出去流浪乞討啦。

「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南南問道,他早就不用「小叫化」這難聽的詞來稱呼他們可愛的小娃娃了。

「名字……是什麼?」小小孩用那雙黑漆漆濕漉漉的眸子望著雙胞胎少爺,那困惑又無助的眼神,看得南南北北兩個小子忍不住大呼一聲好可愛喔,就撲上去親親額頭揉揉臉,把小小孩一張小臉給玩得變形。

「北北,我們幫他取一個名字吧!」

「好啊。」

取名字,就像爹娘給他兩兄弟取名字那樣,於是就能有一份永遠都斬不斷的羈絆了?孩子還小,根本也不懂得永遠到底是有多遠,他們現下一心只想著要把這小娃留在自己身邊,今天、明天、明天的明天……他們就想要天天都見著他!這對向來喜新厭舊玩一樣膩一樣的雙胞胎而言,簡直就像是著了什麼魔一點也不誇張。

「叫……『小小』,他整個小小的。」

「那他以後長高長大不小了怎辦?改叫『大大』還『高高』?」

「不然吶?」

「我看還是叫『可愛』比較妥當。」

「可我不想讓全部的人都知道他可愛啊!」

「難不成叫他『醜醜』?」

「醜醜個頭,他哪裡醜?」少爺一聽炸毛,這麼可愛的東西叫醜醜,還有沒有王法啊?

「不然你來想。」

「小朋友?」

「不要啦!到處都是小朋友的,咱家的和其他人的又不同!」

「友友?」

「嗯……聽起來油油膩膩的……」

「朋朋?」

「嗯,朋朋。」

終於,兩個小少爺拍板定案決定用這個又不太張揚又不太醜也不油膩甚至還很匹配他們可愛的小寵物的名字。

「從今以後,你就叫朋朋。」

「從今以後,你叫什麼?」

「從今以後,我叫朋朋。」小小孩乖順地回了話,兩少爺登時心花怒放。

「我是夏南,他是夏北,從今以後,你就是咱家的人。」

「誰敢欺負你,我們會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但也不准你離開我們,哪都不准去!」

「知道了嗎,朋朋。」

「知道了。」

「知道什麼?」

「朋朋不離開你們,哪都不去。」

小朋朋自然不明白「吃不完兜著走」是啥意思,他只知道,這兩個天仙般好看的小哥哥,是他生命中的神仙,讓他免於挨餓受凍,還給了他一個名字,這麼好的兩個人,無論他們說什麼都是對的,無論他們要自己答應什麼,朋朋連想都不需要想,他全都答應……

當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一答應,不是三兩天,不是一兩年。

他應許的,是一生一世。

 

養個活人終究不像養隻貓狗那麼單純,而這兩少爺又跑得勤黏得緊,日子不需要久,很快就被人發現他們的小勾當。

「一個叫化來咱府裡白吃白喝把夏家當什麼?扔出去就是。」夏老爺的意思是這樣。

「孩子這麼小的也是可憐,給他些盤纏和吃的,請他別再來吧。」夫人的意思是這樣。

可兩個少爺怎願意?一左一右緊緊牽著朋朋的小手,說什麼都不放開。

左邊的夏北抄了廳子內昂貴的骨董花瓶做出要摔的動作,一臉凶神惡煞地吼著:「誰敢動朋朋我就跟他拼命!」

右邊的夏南抓起供在邊桌上的翡翠如意擺出要打的姿態,一付視死如歸地叫道:「誰要趕走朋朋,我殺他全家!」

「朋朋哪去,我們就哪去。」

「你們把朋朋趕出去,那我們也跟著他出去!」

「朋朋回去當叫化,我們就和他一起當叫化。」

「三個人討得飯比一個人多,咱沒在怕的!」

可是三個人吃得也比一個人多啊……根本就不是討飯的問題吧!當場滿屋的大人們臉都綠了,倒不是心疼那花瓶和如意,他夏家最不缺的就是財富,但卻缺了那麼點丁……

眼下,他們那唯一的兩枚小丁兒,卻嚷著要去當叫化!?

「老爺啊,孩子們八成是沒兄弟姊妹陪著,孤單了,咱就別逼他們……」夫人抓著手帕拭淚。

「老爺,太太,都是我不爭氣,沒給少爺們添弟妹……」二夫人也掏出手帕抹抹眼淚。

「快別這麼說,咱姊妹們都有錯。」其他大大小小夫人都掏手帕了。

看這陣仗,一家之主夏老爺面子掛不住,也差點想掏手帕了……一個老婆生得少也就算了,一群老婆卻連個屁都生不出來,很明顯地,「缺丁」的問題不出在夫人們身上,而是出在老爺身上……

也因此物以稀為貴,丁以少為寶貝,雙胞胎在這個家族內受寵的程度,常常無法無天到就是老爺權威也鎮不住。

就拿吃飯這件事來說,論講究,平常偶爾老爺晚回家飯菜稍涼,大不了就是拿下去重新熱了。可要是兩個小祖宗的飯菜耽擱讓它涼了,怕變質怕變壞,乾脆撤了重新煮過就是不讓雙胞胎有吃壞肚子的機會。論菜色,小爺們的伙食搞不好比皇帝老子他家的還精緻,還出去外頭乞飯勒……

「你這不肖子!讓我乖孫出去討飯,我老頭子就咬舌自盡!」太公爺爺指著他兒子夏老爺,急得雙眼翻白,差點沒中風。

「你這沒良心的,我的金孫啊……」太婆哀嚎一聲,暈倒了,一旁婢女手忙腳亂送湯餵藥捏人中,搞半天才把老太太給弄醒。

能夠進得了廳堂的高級下人們也竊竊私語,只覺得三個孩子感情這麼好,好端端的沒事拆散他們做啥?

「……」

夏老爺實在冤枉,從頭到尾他總共只講了兩句話二十三個字,就被當作全府公敵……看這情況不要說是二十三個字,他只要再多說三個反對的字眼,恐怕會被攻擊得更兇,只好摸摸鼻子,灰頭土臉地說道:

「在這府中,每個人都是有工作有任務的,總不能就這樣白養著吧。」

夏老爺說得也中肯,這家中大大小小從主子到下人,都有各自的職責,連那兩個遊手好閒不事生產的少爺,都有重大的任務:傳宗接代。

讓一個非親非故的小乞丐就這樣住下來白吃白喝,說什麼也覺得怪,要傳出去給人聽了,哪未來不就得比照辦理,來一個收容一個?

「小朋友,你會做什麼?」夫人一聽老爺口氣軟了,連忙問道。

可一問完,又覺得這話問得沒意思,那孩子看著這麼小一點,粗活做不來,細活也沒要領,服侍主子他沒那個本事,伴讀陪練的也沒那個身分……

「我什麼都學,什麼都能做。」一直被南南北北護在身邊,從頭到尾都縮著腦袋害怕得不發一語的小朋朋突然說道,他的聲音雖小,但清楚又堅定。

他雖小,但卻清楚地感受到了南南北北對他的保護,他們為了他,和那麼多的大人對抗著,甚至還要跟他一起去當叫化……怎麼可以呢?那樣辛苦,那樣飢餓那樣寒冷,那樣無限的絕望……

怎麼能夠讓他那天仙般的兩個小貴人去過那種日子?

而且他承諾過的,說什麼他都要留在這,留在這夏府,跟在夏南夏北身旁,哪都不去。

朋朋說到做到,他成了夏府中最年幼的一個雜工。

小孩的體力有限,手腳也不俐落,做起事來特別辛苦。但他總是努力地學,勤奮地做,從不抱怨,也沒有任何意見,誰喚他來叫他去他都立刻應了,大小雜務都是來者不拒。

最一開始,夏府家的其他人也沒給他好臉色看過,老爺他們就不說,主子對下人也就那個樣子。可是其他同樣是下面人的,多瞧他不起,認為他利用了單純的少爺的好心混進夏府,只為了脫離乞丐的生活。因此,對他的要求也就苛了,講話也多半不客氣。

朋朋都忍著,吞下了。更加拼命地把事情做到好,更勤勞地學習各種雜務的技巧,年紀雖小,體力雖弱,腦袋也不是挺聰明的,但就憑著一股堅毅,以及做事專注認真心無旁騖的態度,工作逐漸上手,那些冷言冷語和刻意的刁難也減少了許多。

他不怕吃苦不怕他人的輕慢,只要能夠天天見著南南和北北,能有個遮風避雨不再挨餓的地方住,這種生活對他來說,幾乎是上了天堂了。

「嗯嗯……長高了。」

北北拉著朋朋,讓他在屋院某個牆邊站好,手拿磚片,在牆上做記號。

年年月月,密密麻麻,從朋朋正式成為夏府的一份子至今,牆上那一道比一道還高的磚痕,是朋朋長高長大的證據。

「可都沒長肉啊……」南南圈了圈朋朋的腰,神情既是不滿又是不捨。

牽著朋朋的手往一旁石墩坐了下來,兩兄弟一個端雞湯,一個遞雞腿,找到空檔時,白嫩嫩的四隻手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在朋朋曬得蜜糖色的肌膚上摸來捏去,愛不釋手,同時細意地檢查他身上有沒有跌打損傷,外傷塗藥,內淤就按摩,兩個大的服務一個小的,卻也好不忙碌。

朋朋認真地吃,認真地聽著少爺們嘻嘻哈哈講些有的沒的閒話趣聞,認真地感覺著少爺們親暱又體恤的各種舉動……

這便是一天中他最開心的時刻了,對他來說,南南北北就像是和煦春風,將所有的辛苦和操勞,都如雲煙般吹散。

南南北北雖然捨不得朋朋吃苦,但他們也知道,朋朋要留在他們身邊這件事情,不光是任性妄為就能夠如願,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大人們已經破例通融,可身份畢竟是無可動搖的事實,下人就是下人,雜工有雜工應為之本分,他倆雖貴為少爺,卻也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體貼他們寶貝的小朋朋。

「朋朋,想吃什麼?下次給你帶。」南南幫他抹了抹嘴邊的油膩。

可能是因為環境使然,小朋朋吃東西的樣子總是帶點匆忙狼狽,常常把臉蛋和嘴邊沾得油油的,不像那尊貴的少爺倆,不管吃什麼都是乾淨優雅。

可少爺們,就愛看他這笨拙的吃相……兩雙眼睛盯著瞧著,那油膩膩也給他們瞧出了一番可愛不造作的風情。

「少爺帶的,朋朋都喜歡。」朋朋想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說道。

他個性木訥,講話也溫吞,和性子急又伶俐聒噪的雙胞胎一對照起來,就更顯得口拙又遲鈍。

難得的是,做什麼事情都沒啥耐心的南南北北,卻從沒嫌棄過他,反倒覺得他就這麼溫吞到天荒地老,也是妙不可言。

「都要你別叫少爺,怎麼不聽話?」北北抱怨道。

他家朋朋唯一的不好,就是在下人堆混久了,發現了自己應該有的卑微。

從前他開口閉口嚷著「哥哥」的模樣多討人喜歡?可在被管家們數落了幾次,被其他人白眼了幾次,還被湊巧聽見的教書先生到老爺那告狀了幾次後,小小的孩子琢磨出了自己在這個家中的位子和他的神仙小哥哥們是有著雲泥之差的,從此「少爺」不離口,「哥哥」再沒出現過,聽得兄弟倆心疼又難受。

「知道了,北北……少爺。」

「又少爺!下次再聽你叫少爺,就罰你……」

「咬舌頭一下。」

「咬喉嚨一下。」

「知道了,南南少爺,北北少爺……啊!」

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就被兩兄弟一個湊上嘴來咬住了舌尖,另一個含住了他的頸子。

「唔嗯……」

雙唇被堵住吸吮著,口腔被搔刮搗攪著,黏膩的舌尖在頸膚上滑走著,溫熱的氣息吹在頸窩上,朋朋被兩個小哥哥給「懲罰」得四肢發軟,含蓄的低聲悶哼更惹得兩個小哥哥更囂張、更霸道,還更貪婪,明明說好是咬一下,卻像鱉似地咬上了就不放,四隻鹹豬手又開始上下左右……

可是真奇怪,朋朋覺得,這懲罰其實一點也不難過啊,就是呼吸困難了些,腦子麻了些……

當朋朋發現到這些行為真正的意涵時,已經是多年後的事了,至少在他十歲之前,他都一直以為這都是「懲罰」,因為這樣的懲罰也沒看過宅府內誰給誰受過,因此他明白了,這種懲罰是只有他的少爺會給、專屬於他的懲罰。

在他們都長大了以後的性事中,朋朋那乖巧容讓百般配合的委婉順從,五成是在兒童時期養成奠定的奴性,剩下的五成,卻是從兒時就一點一點累積的情愫,滋長在嘻笑逗鬧和溫柔體恤間的純純戀慕。
八歲的那年,朋朋的身體完完整整全被兩個少爺給吻舔過了,包括那根只會發硬卻還稚嫩得什麼都流不出來的小朋弟弟。

有時候,少爺會邊舔邊餵他吃飯喝湯,有時候,少爺是趁著他夜裡睡著時摸上他床去把他給吻到呼吸困難醒了過來……地點不拘,場合也隨興,就是別在他人面前玩就好,而朋朋膚色偏深,就是身上被吻得密密麻麻都是痕跡也不太明顯,偶爾吻得太凶猛把那雙唇給吻得腫成香腸,朋朋也知道要推給無辜的蚊子。

十二歲的雙胞胎不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就叫做狎童,而被狎玩的八歲朋朋更無知,少爺滿足,他也滿足,這麼讓彼此都開心的事情,他不但沒反抗,有時少爺們被盯得緊了沒空來玩他,他還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就是有幾次玩得超過……少爺們把他脫光光放在涼亭中冷硬的石桌上,一個按著他的頭堵著他的嘴狂吻,一個卡在他的雙腿間猛吸他的小朋弟弟,也不知是玩得太久還是玩得太火,朋朋受了風寒,發燒病倒,悉心照顧他的兩兄弟,餵藥擦身還不忘繼續親親抱抱,結果兩兄弟也染上病……

一起玩,一起病,三個孩子的感情越來越好了。

就這樣玩到了朋朋十歲那年,有往有來,被少爺們吸過的朋朋,終於也吸了少爺們的寶貝,真正邁入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濃我濃的境界。

那日正值臘八前夕,夏家的主子們決定舉辦一次盛大的佈粥,看能否累積些福報迴向給夫人們的肚皮,盼望新的一年有誰能再懷上個孩子。

千人份的甜粥是那麼容易準備的嗎?幾乎夏宅所有的下人們,只要沒立即性重要任務的,全都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到廚房忙著。

身為雜工的朋朋當然也不例外,一下被這個喚去洗豆子淘穀子,一下被吆去扛米扛糖的,從傍晚開始忙著,連晚飯都是囫圇吞棗隨便吃兩三口就了事。

也不知道是哪個粗心的傢伙沒把其中一袋糖袋的袋口給束緊,剛好扛到那袋的朋朋被倒出來的糖給撒得滿頭滿身,糖粒細如沙,上從髮絲間下至鞋內,只覺連屁股縫裡都卡上了些。

無妄地被數落了一番,也顧不得清理自己,隨便拍拍撢撢,趕緊拿了工具來清掃整理,然後繼續忙碌著。

直到接近凌晨才結束了工作,朋朋已經累得半死呵欠連連,可那一身汗水糖渣的,整個皮膚都泛黏,要不先去清洗一番,也不知道會不會招來螞蟻啃……

朋朋拖著疲憊的身子,提了水瓢和衣物,來到僕傭專用的洗浴處……說穿了也只是馬廄後方一口老井,地處偏僻,平日也只有下人們會涉足此地,因此雖只一個簡陋草棚搭蓋著,卻也不必太擔心走光的問題。

朋朋脫了衣物脫了鞋子,正要彎身打水,突然就眼前一黑,一個麻布袋從頭頂罩了下來直至腳踝,還沒來得及掙扎,又被推倒在一旁草地上,就著這個「人在袋中」的姿態被繩子繞綑了數圈,然後被橫著扛了起來。

這不會是遇賊了吧!?

朋朋剛才想大聲呼救的,可突然又想到,自己也不過是個下人中的下人,就算真有賊,要綁也是綁個夫人少爺的,綁他一個雜工回去不但要不到什麼好處,還多出一張吃飯的口……

所以不可能是賊。

那將他和布袋纏在一起的圈圈繩子雖然綁得緊了,但沒一處是綁在讓他難受之處,朋朋在看不見的黑暗中,聽覺也敏銳了起來,他聽見那一前一後成對的呼吸聲,聽見模糊的輕笑,雖然對方刻意壓抑住了,但那聲調朋朋是一聽就認得的。

他想像得出那兩張一模一樣的俊俏臉蛋上會是什麼樣頑皮又得逞的笑容,於是原本緊繃的神經也就放鬆了下來,乖乖地給扛著。

他深信他的少爺們不管怎麼搗蛋愛玩,都不可能做出傷害他的事情。

他這條小命,是少爺們給的,他那顆心,也永遠是向著少爺的。少爺要他生要他死,要他做任何事情,生理上情感上都不會有任何猶豫抗拒,甚至少爺要是打算把他扛去埋了,他也認為少爺們有非得那樣做不可的正當理由,毫無怨言地赴死。

只是他有點擔心,都這麼晚了,少爺們還偷跑出來找他開心玩鬧?希望別讓老爺他們見著了,自己被責備也就算了,看見少爺們挨罵,他心裡難受。

兩個「小賊」將袋裝朋朋扛著走了一段路,才小心翼翼地將他放了下來,沒有半點磕碰。

朋朋只感覺到自己被放在一個軟軟的事物上,卻也不知身在何方。

「今天抓到了一頭肥美的小孩。」小賊之一說道。

「哪肥了?明明苗條得很!」小賊之二辯駁道。

「好吧,咱今天抓到了一頭苗條美的小孩。」

「肚子餓了。」

「想吃小孩肉。」

「你打算用烤的還是炸的?」

「烤的太硬,炸的太油。」

「那就生吃吧。」

「……」

少爺們這是在演哪一齣?該不會是最近城裡傳得風風火火的傳聞,說是最近有好幾家的孩子無故失蹤,等找到時只剩一堆白骨……那吃人魔的八卦,朋朋也從下人們的對話閒聊中聽到了。

難道,少爺們也想試試看,小孩肉吃起來的滋味?

朋朋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平常怎沒把身子吃肥點,這一身沒幾兩肉的,也不知道夠不夠少爺們兩個分著吃?而且平日操勞得多,他的肉又硬又緊,一點也不嫩,不知道合不合少爺們的口味……

朋朋在袋子裡想得認真,兩個小賊少爺在袋子外也沒歇停,一人拿了剪子將綁在朋朋腳踝上的繩子給剪開,另一人將麻袋往上捲,只捲到他也被綁住的膝蓋處就停了下來,露出了一雙結實精瘦的小腿在麻袋外頭。

「這蹄子看起來好嫩!」

「聞起來也香!」

「一人一隻。」

「開動!」

朋朋只知道自己的一雙小腿被一左一右微微分開,接著溫熱濕黏的感覺,沿著腳踝到小腿肚逐漸擴散著,舔時微癢,啃時稍疼,咂咂聲不斷,一雙腿被兩張嘴給吻得濕漉漉又麻又癢,卻沒少掉半塊皮肉。

「好甜喔。」

「原來小孩肉這麼甜,吃起來像糖。」

「……」

袋子裡的朋朋聽了好笑,自己早先被撒了那一身的糖,倒成了佐料,佐著自己這一身髒兮兮的肉,也不知少爺這樣亂舔亂吃的會不會吃壞肚子……

可接下來的感覺又讓他笑不出來了,繩子又剪了一條,麻布袋往上捲至腰身,朋朋只覺得自己露在外頭的下半身驟冷,忍不住哆嗦了幾下,卻不知那赤裸裸攤在麻布外的下半身,有著少年初成長的修長卻還未脫孩童的稚嫩,因受冷而微微顫抖,顯得楚楚可憐又可愛……

小孩身子在那冷著,正值青春的十四歲雙胞胎卻熱得差點沒噴鼻血。

於是這一截小孩肉,兩個少爺吃得更狂野了,舌頭嘴唇牙齒全都用上,一人一邊,朋朋的大腿被分開開的抱得老高,大腿本就敏感,被這麼「狂啖猛吃」下,處處都佈滿了紅紅點點帶著津液的痕跡,雙腿也就顫得更加劇烈……

正面食畢,兩條雙腿被舉得更高,少爺們低下頭來,對著屁股上那兩團肉左右開弓。朋朋的屁股也是小小的很結實,肉不多又因緊張而繃得緊緊的,舔起來更加光滑,啃起來更是彈牙。

兩少爺不客氣地在那臀肉上啃出了一彎又一彎新月形的齒痕,小朋朋敢痛不敢叫,只好把自己的唇咬得緊緊,屁股也繃得更緊,更利於少爺下齒……

「哎呀……」

當那股間的囊袋被兩張溫濕的嘴給同時含上時,朋朋再也咬不住他的唇,低低呻吟克制不住的溢了出來……

兩顆包在囊袋中的小丸子一下被含入口中用舌面輕揉著,一下又被貼在唇上吸吐著,兩兄弟小心翼翼的折騰著那兩粒小球,搞得上身還被困在麻袋中的朋朋喘息不已,隔著麻袋傳出來的哼哼聲聽起來模模糊糊,聽著便覺得令人心癢得想要更進一步地欺負他。

雙胞胎的默契不是蓋的,這一次他們連討論都不必,因為也沒空騰出嘴來討論,兩張口就這麼直接從囊袋滑向那從方才到現在首次碰到無法對分的物件……那隻還沒發育成熟的小朋弟弟早就硬梆梆的豎在那。

既然不能對分,那就只好輪流吃了。南南吸一吸,北北舔一舔,再整個含到嘴中吞吐,一個小棒棒兒一下入那嘴一下進那口,上頭沾滿了兩人的口水……反正雙胞胎咩,你的就是我的,你口水和我口水成分不也都一樣?

雖然那地方不是第一次被南南北北給用嘴玩,但青澀又敏感的少年身子還是經不起這樣的刺激,從麻袋裡傳出來的呻吟聲變得頻繁,呼吸也濁重了起來,那精瘦的腰身扭得像蛇一樣搞得兄弟邊啃糖棒子,還得出手稍為壓制一下那亂扭的身軀。

雙胞胎雖然多長了四歲,但也還只是不知情事的孩子,哪有什麼技巧可言,就只是拼命的吸,使勁的含,光是如此,也足以讓可憐的小朋朋夠受了……於是沒多久,那一兩滴晶瑩的小珠子,就被逼得從小棒子前端的縫隙滑了出來。

太過生嫩的年紀,也就只能滑出這一兩滴,兄弟倆珍惜萬分的,誰也不准獨吞,一人沾一點,吃得津津有味。

「好甜,好甜……」

「朋朋身體裡的湯,比蜜糖還甜。」

兩人又七手八腳地將最後的麻布袋給掀開,那興奮之情,簡直比新郎倌掀了新娘的紅蓋頭還來得更熱切……小朋朋神智恍惚,兩眼惺忪模糊,一絲不掛的身子癱軟無力,毫無遮掩地躺在他們為他準備的毛毯上,渾身濕黏黏甜蜜蜜……

兩條小狼仔目露精光,儘管天氣冷,但身體燥熱得連衣服都穿不住了,手腳並用你幫我我幫你互相剝了衣服後,摩拳擦掌齜牙咧嘴,繼續往小朋朋的上半身進攻。

朋朋的身子被享用著,神智彷彿也被那兩個小祖宗的嘴給囌囌咂咂吸了去,怎麼被吃乾抹淨的不清楚,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含上了少爺們傳宗接代的那東西,一顆腦袋一下被轉到右邊一下被轉回左邊,一張小嘴也忙碌的連喘息都沒機會,小小的鼻翼扇動著,肩膀不自覺地抬聳著……

兩兄弟怕弄得太深讓他難受,於是半入半外地在他口中輕送著,只是小孩的嘴小,就是這樣含著,也塞滿了整個口腔,兩個腮幫撐得嘟嘟鼓鼓,淺棕色的面皮漲得粉紅粉紅,雙眼恍神的半睜著,黑黝黝的眼珠子濕潤潤地,像是要溢出水來,那模樣看得雙胞胎的心也要化水了,於是也沒多抽送,很快的青春的汁液就解放在朋朋的口中。

等腦子稍微清醒一點,朋朋發現自己被夾抱圈在溫暖的懷中,抬起臉,那兩張好看的臉,正帶著滿足開心的微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凝望著他,還不時親親他的臉蛋,吻吻他的頭髮。

口中還殘留著黏黏稠稠的湯水,奇怪的是,少爺說他的湯甜得比蜜還甜,可少爺們的湯嘗起來,鹹鹹澀澀,怎一點也不甜?

朋朋也沒想太多,將它們和著口水,理所當然的嚥入喉中吞入肚子。

此刻,朋朋覺得幸福又困惑,被欺負成這樣卻覺得一點也不介意,因那被珍視著的感覺而感到開心,因那壅塞在胸口的滿足感而幸福,可卻不明白自己為何能夠如此幸福而感到困惑。

「我真喜歡朋朋。」北北說道。

「我好喜歡朋朋。」南南說道。

那樣幸福的感覺,是因為喜歡,還是因為被喜歡?

朋朋想了想,說道:「我也喜歡少爺。」

一句話,聽得兩兄弟心花怒放,眉開眼笑的樣子,讓他倆那俊朗英秀的臉蛋更加好看……朋朋眨也不眨地看著看著,確定了一件事。

不管這兩人對他的喜歡是真與否,他對他們的喜歡,真真切切,恐怕這輩子都再不會改變了。

朋朋以為這一次「吃小孩」的事件就這樣落幕,但他沒想到接著所發生的,才真是足以改變他一生的重大事件……

放粥後的第二天,上頭的主子們體恤這兩日大家的辛勞,因此特許下人們輪流休息去。朋朋得了半天的休息時間,本想陪少爺們玩,等著等著沒等到南南北北,自己什麼身分總不能主動去找少爺們,於是只好拖著蹣跚的步伐回大通舖裡,倒頭就睡。

連番的勞動和那場「吃小孩遊戲」實在消耗太多的體力和精力,虛疲勞累的他一躺下就整個睡死過去,完全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被人用力地搖晃著,才從睡眠中驚醒過來。

他揉揉眼睛,看清楚在舖邊那一群人之後,嚇了好大一跳,連忙從床上爬下來,乖乖地低頭站在那。

就在他前方,除了幾個主事的大管家之外,連老爺夫人們都在其中,也不知自己是做錯什麼事了,惹得主子們這麼大陣仗的來找他?

還是說,他們又決定要將他給趕出去了?

朋朋心亂亂的,但又不敢抬頭胡亂張望。那群人中,並沒有會護著他挺著他的少爺……

來人中,有的神色凝重,有的氣急敗壞,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但可以肯定矛頭是指向他的。

朋朋不敢吭聲,雖是一心困惑也輪不到他發問,在這宅子中除了在少爺們面前容有他隨意發言的自由之外,其他人面前,向來沒他主動說話的份,他就只能木愣愣地站在那,等著他人發落自己的命運。

「朋朋,你見著少爺們了嗎?」率先發問的,是王管家。

「啊?」

「北北南南哪去了?」沒耐心等他發傻,夏老爺緊接著問。

「少爺?」

接著是一群人連珠砲般地發問著,朋朋聽了半天,才消化出一個結論:南南北北兩個少爺,從擄了他的那晚到現在,一天一夜不見人影。

朋朋連忙轉頭看了窗戶,清晨的陽光從那照了進來……他竟然睡上了一整夜!?

不過眾人誰管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雜工睡過頭還怎地,要不是因為南南北北總是一天到晚尋他玩,在這少爺失蹤的要緊情況下,他就是睡死在床上也沒人會注意理會他。

「你最後一次見到少爺們是在何時?」

「做完甜粥的那個晚上。」朋朋誠實地回復道。

「那不就是三更半夜的事?三更半夜不睡覺少爺們找你做啥?」

「少爺們找我玩『吃小孩』的遊戲。」

從不知撒謊和隱瞞為何物的朋朋老老實實地回答,若是接著繼續追問他那遊戲是怎麼個玩法,相信他也會一五一十照實交代。

幸好在場的人們只當那是孩子們間無聊的小遊戲,也沒人有那個心情追究遊戲內容,重點是兩個小少爺到底玩到哪去了……?

老爺一聽他的回答,完全回答不出個所以然,他又氣又急的心情找不到發洩出口,於是用力跺了剁腳,大掌一伸,一巴掌重重地就往小朋朋的臉上扇去。

「你這奴才!怎讓夏北夏南半夜不睡覺還跑去玩?」

朋朋被那重重的一巴掌掀翻跌到地上,額頭在粗硬的地面上磕了個滲血的腫包,耳內嗡嗡地聽不清楚,半天爬不起來。

那模樣雖然無辜至極,而且那責備也無理又冤枉……誰都知道從來都是少爺找朋朋而不是朋朋找少爺,但在場也沒人敢為了他犯老爺的怒,任個孩子在地上發怵著,就是沒人伸出手拉他一把或幫他說幾句話。

惶惶恐恐地掙扎了半天終於才從地上爬了起來,朋朋不是個會為自己辯解的小孩,仍是愣愣地低頭僵站在那,心中隱隱地感到擔心害怕……卻不是害怕自己受懲罰,也不是擔心那從他嘴角和耳邊緩緩流出來的血絲,而是擔心少爺們不會又像他們第一次見面那樣翻牆出去玩耍,害怕他們碰到不好的事情所以這麼久還沒回來……

一群人反覆問了半天,確定了這個小奴才確實是不知道夏南夏北的下落,只好繼續派更多的人找去,整個夏宅都要被掀翻了,而市井近郊大大小小的角落也都讓人尋了幾回,處處打聽,就怎都找不到那雙胞胎的蹤跡。

這樣過了七八天,人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官也報了,求神問卜啥的也都作盡,終於連懸賞都貼出去了。

就在懸賞貼出去的隔天,一個穿著灰色道袍打扮樸素,看起來不苟言笑卻長了一張娃娃臉的中年道士來到夏府求見老爺夫人。

雖然夏家的夫人們篤信佛教,但有錢人家總是對符籙丹鼎術咒風水之事也多少迷信,一聽家丁通報這道士是來助他們找兒子的,當下也沒心思擺什麼身分地位了,立刻殺到宅門口親自迎接。

那娃娃臉道士也不囉嗦,開口就直接點明說道:

「被吃人妖怪抓了。」

他講得話實在太過簡短,聽得老爺夫人們完全摸不著頭緒,反覆詳加追問後,才了解了道人的意思:

他懷疑令公子的失蹤,以及之前那些被擄去吃掉的孩子,都是同個妖物所為。

此結論一出,把夏家的主子們嚇得臉色青白,幾個嬌弱點的夫人受不了刺激還暈了過去……

被吃人肉的給抓去就已經夠嚇人的了,而這廝還是個妖怪?那他們家的少爺們還有沒有命活??說不定早被吃得剩下白骨兩堆了!

正當一群人哀天慟地不知所措時,娃娃臉道人又說了:

「莫慌,月圓吃。」

(追問後的詳解:不必太過慌張,根據我這些日子來的追查,這妖怪確實吃人肉,特別愛吃少年和男孩的肉,但如果我的判斷沒錯誤,他似乎都固定在月圓之日吃。)

「月圓之日……今天幾日?」老爺連忙問了一旁的人。

「回老爺,今日十四……」

十五月圓,那不就是明日?原本稍微鬆了口氣的眾人,又陷入了愁雲慘霧中。

「你助我,我助你。」娃娃臉說。

(詳解:此妖物狡猾善於藏收妖氣匿身於市井中,區區已尋了很久但未果,此次正是將他一舉除去的好機會,盼你們助我抓到此妖,我也助你們找回小孩。)

「該怎麼做?」

「貼身物,抓妖。」

(詳解:我將起個引術,利用公子們的氣引導闢道,只要找到了他們的所在,便能隔空將那妖物給擒來,公子們便無性命之憂。你們先去準備沾有公子們氣息的任何事物,身外之物必求貼身,若能有身上之物就更好,引導之力更強大。)

道人似乎不擅長講話,每講一句,夏家人都要問上近百句才能詳加理解,等解釋完畢,都不知又耽擱了多少時間,只見那娃娃臉陰沉沉的有些不耐煩了。

老爺趕緊差人協助道人在正廳前開始擺陣。而夏家大小上下,全都忙著找道人所交代的東西。

貼身之物,聽起來也不是什麼很難找的東西,衣物、梳洗用具、食器、被褥、一些特別愛把玩的小物……沒多久廳前就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雜件。

道士差人給他找了一堆大小相近的石子,在廳前的空地,足足用了七七四十九顆石頭連接著擺放,圍出了一個圓形的空處,接著他拿著硃筆親自在每一顆石頭上畫上繁複的符,每一道符都長得不太相同,旁人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寫啥畫啥。

接著他讓家丁們搬了木材火種,就在那圓圈旁燒起那些屬於少爺們的雜物。

一時之間,廳堂前瀰漫著把人薰得眼淚都要冒的煙霧,黑煙白煙,一陣陣地,緩緩地飄向那道人的指頭上,再由他指間轉而飄向由四十九顆石頭所圍成的圓圈正中央。

裊裊煙絲纏捲繚繞,在石陣中聚了又散,卻始終不成形狀,道士皺了眉,說道:

「不夠。」

夫人們和奴僕趕緊再追加燃料,直到能燒的都燒了,少爺的床也燒了桌子椅子也燒了,就差沒將雙胞胎的房間給拆來燒了,可那道人還是嫌不夠。

「沾染的氣太少。」

「欸欸……」

誰不知兩個少爺喜新厭舊,穿的也好用的也好玩的也好,哪樣不是三分鐘熱度,用著沒三回就嚷著要換?特別他夏家又是金山銀山,前頭少爺說要換新的,後頭立刻有人把舊的給處理掉…..

「常碰,常玩,常帶身邊。」

「……」

常碰常把玩常帶在身邊……所有的人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站在角落極不起眼的那個小孩身上……

不過看歸看,倒是沒進一步地往下想,人家道長說的是東西,可不是人啊……
沒想到小孩自己卻一反平日的遲鈍,主動舉手,用不怎麼響但卻清晰的聲音,一字字問道:

「活人呢?活的人可以燒嗎?」

此話一出,不僅眾人嚇著,連道士也皺起了眉頭,他轉過頭來,望著那臉色略微發青還帶著一個掌印,唇邊和臉頰上沾染著一點血跡的朋朋,斜眼瞪視說道:

「妖吃人,我燒人?」

那不就一樣的惡?這回道人沒解釋,誰都聽得懂了。

道人這話說得有道理,就是個微不足道的小雜役,也不應該說燒就燒的,況且,哪誰想看把活人燒死出煙的畫面……?

人人都鬆了口氣的同時,孩子黝黑的臉上卻出現了失望的表情。

燒死有多疼多可怕什麼的他也沒多想,就只覺得沒能幫上實在可惜……接著他又想到,前夜睡下到現在,勞累又空腹,不但沒拉屎也沒放幾泡尿,肚子裡頭說不定還裝著從少爺們那話兒吞下的黏糊液體,若能剖開肚子取出來,也許就能把少爺救回來了……

「身上之物,頭髮、指甲。」就在朋朋低著頭摸著自己乾扁的腹部思考時,道長又發話了。

指甲?頭髮?

指甲頭髮長在人身上,誰沒事會收著放著?

於是一群奴僕趴滿少爺房間,仔細地在地上找著,可是找得到才真有鬼,他們夏家什麼身分地位的家庭,一天灑掃個五六次的主人房間別說是一根毛,連顆鼻屎都沒有……

當一行人忙得頭都快燒起來時,朋朋也沒閒,急急忙忙地奔往那個祕密小窟,剛來夏宅時,他就是在這窟被少爺養著,往後的幾年,這窟也成了他們平日玩耍嬉鬧甚至是做些親熱舉動的小地方。

打開牆邊一個箱子,裡頭裝得全是少爺們賞他的、送給他的各種小玩意,但這些東西都是新的,上頭應該沒有太多少爺們的氣息。

再往下翻找,箱子的最底層,一黑一白兩件裘袍壓在最箱底……少爺們曾笑他愛收破玩意,但就是被笑了,他也捨不得將這份曾經保住他小命的溫情給扔了。

他掀開裘袍,底下還藏了個小紙包,這卻是少爺們不知道的……

紙包內所包著的,是一根根仔細擺放整齊的髮絲,為什麼要收藏這種東西,朋朋自己也不清楚,他雖然是個不聰明伶俐的孩子,但好歹也知道這種偷偷把人頭髮珍藏著的行為有些不堪……所以也從沒讓少爺們知道過。

他只知道,只要是少爺給的少爺留下來的任何東西,都是珍貴重要的,就連那親抱嬉戲後在他身上留下來的頭髮,也都不能隨便亂丟。

年紀尚小又懵懵懂懂的朋朋,自然不知道,那份珍重,卻是因小小心靈中對於兩少爺的眷戀與情思而生。

朋朋緊緊攢著那紙包,跑回大廳堂前,當然忙著滿地找頭髮的眾家丁奴僕都沒誰有空關注他,他就在這麼沒人注意的情況下,把手中那紙包扔進了火堆中。

火舌一下子將那薄紙給吞噬,裡頭細細髮絲燃不出明顯的煙霧,可就那一縷無形清煙,飄至石陣中,卻逐漸濃重而有了形狀……

沒多久,石陣中就出現了個像是被漩渦給包環住的洞穴,外層越轉越綿密厚實,那洞穴就越深……那道人叫了聲「好」,便縱身跳入石陣中,咬破指頭在手上畫個符,手一伸往那洞穴抓去。

也不知洞穴那頭什麼東西被他這麼一抓,發出了尖銳刺耳的怪叫聲,嚇得眾人皆往後退開了好幾步不敢靠太近,除了朋朋……也不知孩子是嚇傻了還怎樣,平日總是溫順地低垂著的雙眼睜得大大的,深黑色的眸子裡裝著的有驚恐,和更多的痛苦……

「少爺……」

那團煙霧所幻出來的漩渦除了道士以外無人看得透,但朋朋的視線竟像是能穿透過去,看見其他人所看不見的……

他看見了,他的南南北北兩個少爺,垂著頭,雙雙被綁在椅子上,鮮血從他倆一左一右的手臂上一股股地湧著,把兩人的衣褲都浸濕了。

「少爺,疼……少爺……」不但能見,他甚至還能感受到來自少爺們手臂上那被撕了皮割了肉的劇痛……

孩子嗚咽的低鳴聲被妖物的嘶吼給蓋了下去,而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那漩渦和道士的身上,自然也不會有人注意到朋朋緊緊按壓著自己的雙臂,彷彿有人拿刀子割他手臂上的肉那般疼痛的模樣……

可道士卻察覺到了。

在他幾乎快抓不住漩渦另一頭的妖物,眼見那霧氣所化成的漩渦又逐漸閉攏時……一道不屬於他也不屬於妖物的靈氣從他身邊穿進石陣結界中,直往那漩渦中灌入。

那道氣的強大甚至勝過了道人自己的,煙霧幻成的漩渦被這一衝,頓時大張,道士見機不可失,用盡全力猛地一扯,便從漩渦中將那妖物給整個扯了出來,另一手飛快地操符化劍,一把將那還在嘶吼掙扎的妖怪釘在地上。

那妖物原本還有人的形狀,被這一扯一釘,竟現出了原形,渾身硬甲、還滴著鮮血的利齒、利刃般的尾巴左右揮甩……只是那臉上佈滿了黑毛,實在也看不出原來是什麼動物。

道人從袖口抽出了張黃符夾在指尖,口中念念有詞,只見那妖物嘶叫得更淒厲,不一會兒,那妖物的嘶叫聲逐漸微弱,從外殼開始剝落成一片片,最後化成一堆暗灰色的粉渣。

道士持著黃符的手一翻,一道火光襲上那張符,瞬間將符燒化成灰,他這才鬆了口氣,轉過頭想看看是哪位高人相助,可高人沒見著,只見一個小孩子匆匆踏入石圈中,就往那個還沒闔上的漩渦衝去。

小孩的身形比大人小,動作靈活,道士來不及喝止,更不及出手抓住他,就這麼看著小身影消失在漩渦中……道人心道不妙,那以氣衝出來的洞,除了氣的主人也就是兩少爺之外,其他不管是人是妖誰碰觸上了,輕則損傷,重可喪命!

那妖物吃了那麼多生人也算是厲害的貨色,也不免被這一穿給打出原形,況且是一個毫無防身之氣的孩子……

可正當道人想著要怎麼搭救時,那孩子突然又從霧洞中鑽了出來,背上還背著另一個人……

「少爺!」

他背上所背的正是雙胞胎的其中一個,小少爺的衣物上沾滿了血汙,臉色蒼白雙眼緊閉,也不知是生是死,眾人們趕緊圍了上去接過少爺,朋朋也沒耽擱,轉身又往那漩渦中鑽進去,一會兒,另一個少爺也被他背了回來。

主角兩少爺們被擁簇著抬回了廳內,大夫也很快就被請來了,而功臣朋朋,卻被冷落在外頭也沒人關注。

朋朋不在意,以他的身分本就不能進去正廳內,卑微的地位和單薄的身形,就算他是把少爺背回來的功臣,也理所當然地不被誰正視一眼。

他都不在意,他只在乎他的少爺們是否平安,是否沒有生命危險,那麼深的傷口,流了那麼多的血……朋朋明白了,他手上的疼痛,只是一種感同身受的痛,真正的疼,是從他的心頭湧現的不捨和不甘之情。

沒注意到一旁一直盯著他打量的娃娃臉,朋朋交握著的十隻指頭捏得緊緊,一顆心也懸得高高,目不轉睛就站在廳堂外遠遠地往裡頭張望,好不容易,終於等到裡面人傳來的消息,少爺們只是手臂雙雙被那妖物啃去了塊肉,痛得暈昏過去而已,血雖然流得多了,但總歸沒什麼性命之憂。

朋朋這才鬆了口氣,原本站得直挺挺的身子頓時萎靡了下來,只這一鬆懈,他才發現自己整個咽喉和鼻腔都泛著一股溫熱的腥鹹味……

「啊……」頭一低,那熱流就順勢從他鼻孔和嘴邊滿出來。朋朋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眼前突然一黑,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就全無印象了……

 

等朋朋重拾意識時,也不知道已經過了多少時間,朋朋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內,躺在陌生的床上,而坐在床邊的中年男子,說是陌生……卻又有些眼熟,只是才剛醒來的腦袋昏昏沉沉,一時之間朋朋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在哪見過這個男人……

「兩天。」中年男人伸出兩根手指,溫溫地說道。

「兩天?」

「你睡兩天。」

我睡了兩天!?那少爺呢?我的工作呢?

朋朋急得立刻想從床上翻身起來,可中年男子連忙用手按住他,搖頭說道:

「受傷不輕,多休息。」

「啊?」

「強氣在身,也不該硬闖。」

「啊?」

小孩聽得迷迷糊糊,那人雖然用句少,但朋朋沒一句聽得懂,而且除了內容聽不懂,他發現自己的一邊耳朵隱隱作痛……只能用剩下的一邊耳朵聽著不容易理解的話,感覺更是有些吃力。

「靈力強純,除妖多虧有你。」

「……」

「浪費,可惜。」

「力……?」朋朋只知道他有劈柴燒水的力量,靈力是什麼他完全不懂,怎麼也想不通抓妖除魔和他有啥關係。

「別煩惱,跟著我……」那個男人舉起了大拇指,微笑說道:「一代天師。」

說完,還指了指朋朋,意思是那一代天師不是他自己,而是小朋朋的意思。

一聽天師兩字,朋朋這才回想了起來,這位有著娃娃臉的中年男子不就是那個幫他們把少爺救回來的道人嗎?

道長沒穿道袍,那張娃娃臉看起來更娃了,完全無法想像長著這麼一張臉蛋的人,能夠把那麼恐怖的吃人妖物給收伏。但道人言語和神情中那不同於凡人的仙風道骨感,小朋朋隱隱約約還是感受到了。

他說什麼天師……是指仙人嗎?這位道長伯伯是想帶著他去當仙人嗎?

從前聽少爺們講過,仙人呢,也就不老不死,也不用睡覺不需要吃飯……感覺好像挺好的,就是不知道當仙人還能不能天天和少爺們講話陪少爺們玩耍?

「少爺呢?」

「莫擔心。」道長以為這孩子是擔心自己的工作,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都說好了。」

「什麼說好了?」

「你為我徒,隨我去。」

「可是,我是夏家的……」

「不再為僕。」

「……」

不再為僕?意思是……再不用回夏家了?意思是,少爺們不要他了?

少爺們不是說過,朋朋去哪,他們也去哪?少爺不是總說他們要永遠不分開?

朋朋急得眼眶泛紅,口拙而不知該怎麼表達自己內心那無比的慌亂,就只是猛搖頭,眼淚撲簌簌地流個沒停。

他雖是孩子,日子過得也算苦,但活到這年紀還沒什麼哭泣過,特別是遇到了南南北北之後,只覺人生再苦也是快樂,工作上也好,生活中也好,有任何委屈他都吞下肚去,總是樂觀面對,可這一次……

那種被唯一親愛之人所遺棄的傷心,幾乎讓他所有的堅強和樂觀都失了依據。

「為師亦父。」

道人看孩子哭得可憐,連忙安慰著。可是他怎摸得清這孩子那心思,只見說得越多,那孩子哭得越傷心,他心中困惑,終於問道:

「你不想離開?」

朋朋含淚點頭。

「想當下人?」

朋朋繼續點頭。

「……」

這可真是奇了!這世間有哪個人願意自甘低賤被人奴役一輩子?看這孩子雖然口齒鈍了些但也不像傻子,且觀其面相摸其骨樣,十足十的有出息不會錯,再加上他那與生俱來的天資……

怎麼看都看不出是當下人的命!而且,他的卦象的確顯示,能夠繼承他衣缽的傳人,就出在這城內最大戶家中,難不成他搞錯人了??

正當道人在沉思時,門外傳來吵雜人語聲,緊接著是急切的敲門聲,道長走到門邊打開了門,幾個家丁打扮模樣的男人在門外,一見這道人,立刻面露喜色。

「先生,終於找到您啦!」

「還好您還沒離開這城,不然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阿彌陀佛,真是佛祖保佑啊!」

你一言我一句,謝天謝地也不知道是見到他有多欣慰,道人頗為困惑地問道:

「請問是?」

「咱是夏府的人,道長,咱老爺出動全家的人力就為了找您啊!」

「幹嘛?」難不成又是妖怪?還是孩子又出了什麼狀況?

「老爺說,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您,然後把……把朋朋帶回去,他說先前答應您的,只能說很抱歉,他會好好的補償您,看您是想要其他什麼,但這小孩,無論如何是沒辦法送了。」

「為啥?」之前不是說了,這孩子沒爹沒娘無親無故的,跟了他去,一點問題也沒有啊……

「少爺……少爺們不依啊,先生您不知道咱少爺們,一醒來發現這小子不見了,鬧得簡直要把宅子給拆了!老爺讓人守著不給少爺們出來找人,小祖宗們就不吃飯,那還得了,先前傷著都還沒好,現在要餓出什麼問題來,咱全府都要遭殃!先生您行行好,把那孩子還給我們吧…….」

道人聽了這話,再轉頭看了看那一臉淚水的孩子,突然間啥都明白了。

朋朋,這個叫朋朋的孩子……並非他搞錯人,這的確是和他有師徒之緣的孩子,只是時候未到。

他的這個徒兒,心中還有那一雙月兒般高貴皎亮的小冤家掛記著,如何能隨他雲遊四海,專心致志地學習呢?

而那一雙小月兒,到底是冤親債主,是有緣的伴侶,還是這小孩人生的魔障和劫難……這些也都還未定數,連道人都無法算透。

光看朋這字,不會他這一生中,除了兩個小月亮,就再無其他,連他自己的容身之處也不存在吧?

他想了片刻,說道:「可以,有條件。」

「什麼條件啊?」夏家人連忙問道。

他老爺說了,不管啥條件,都先答應了再說。想這道人也是人,要的頂多不過就是錢吧……

「改名張鵬,大鵬展翅之鵬。」道人指著朋朋說道。

一來是有趣好事,更多是護短的心情,這孩子他認定了是自己的有緣徒兒,自然要多為他著想一些,張是他家的姓,表示這徒兒遲早他要定!而鵬……自是期許這孩子將來有出息,能闖出一番天地了。

那幾個家丁沒讀過書,只覺得這道人囉嗦,一個小雜役不管姓趙錢還李孫不也都是雜役?而朋朋和鵬鵬聽起來也沒差別啊!可是道人堅持要他們回去稟報,這事還是別自己作主得好。

於是最後在老爺的同意之下,朋朋改了新的名字張鵬,拜別了道人,和家丁們一起回去了。

道人送他到客棧門口,拉過鵬鵬,將一個用紅棉繩綁著的黃色小布囊掛在他頸子上,慈祥地說道:「遇到困難,燒了找我。」

他的目光溫和卻深不可測,彷彿歷經了無數風浪……鵬鵬看著他,只覺得這個人 雖然長著娃娃臉一張,可那雙眼睛卻像是活了很久很久很久的沉定和透徹……

這伯伯是除了雙胞胎少爺之外,難得能給他這個低賤小奴僕好臉色看的人,而且還是救了少爺們的人,鵬鵬對他感激莫名。

「一日師,終身父。」道人摸摸鵬鵬的頭說道。

鵬鵬點點頭,聽到那父字,他竟是有些鼻酸。

父親,母親,那是他從來想都不敢想的存在,鵬鵬甚至想過,也許他就像花生還雜草那樣,是從土裡頭長出來的,根本沒有所謂的父母……要不然,有哪個父母會生了孩子讓他流落街頭,過著活一日不知下一日在哪的日子?

別人的父母是什麼樣子?就不拿少爺他們爹娘那極度寵溺當例子了,鵬鵬也見過夏家中下人們對待他們孩子的情狀,打罵有,關愛也有,可鵬鵬,他卻是什麼都沒有……

「那種東西,你不需要。」

「只要有我們就夠了。」

「我們會比什麼父母還更照顧你!」

「百倍千倍。」

少爺們總是這樣安慰他……

是的,只要有少爺們就夠了,少爺們那麼對他,他夫復何求?

鵬鵬再沒一點猶豫和傷感,又一次慎重地和道人拜了拜,轉身離開。
看著小鵬鵬離開的身影,道人也不覺可惜,一切的相逢和分離,對他那漫長到不知盡頭為何處的生命來說,都只是雪泥鴻爪,無緣的也不必求,有緣的自會再相會。

他只盼這孩子未來能安安順順,不求能如大鵬般超世扶搖,但至少能治得住那雙小月亮……

鵬鵬人還沒回來,雙胞胎已經急著在宅門口等了。兩個孩子又是大傷失血,又是絕食…..身體還虛弱著,連走路都搖晃晃地需要人攙扶,卻一刻也無法躺在床上等著。

老爺夫人們只好讓人扛了太師椅鋪上厚厚層層的軟墊讓少爺們坐在上頭,再用厚毯子把雙胞胎包得嚴嚴實實不受一點風寒,這才讓他兩在門口等著。

只是當他們見到鵬鵬回來時,大老遠地都還看不清楚面目,雙胞胎立刻跳下椅子,毯子甩一邊,在眾人的驚呼下,跌跌撞撞地就往鵬鵬奔去。

幾乎也是在同一時刻,鵬鵬也奔向南南北北,三個孩子撲倒在一起,什麼話也不說,就是緊緊地擁抱著對方,死都不肯放手。

眾人分不開他們,又不能一直讓少爺們在這吹風受寒,最後只能抬了轎子把三個黏抱在一起的孩子給抬回夏府。

當天晚上,連睡覺時,鵬鵬都還被困在兩個少爺的懷抱中,臉貼著北北的頸窩,後腦靠在南南的胸膛,雙手連著上身被北北給圈住,腰部以下連著兩條腿都被南南從後方給夾得緊緊,渾身上下都動彈不得,連呼氣吸氣都因這牢牢密密地擁抱而稍微受到了壓迫,鵬鵬整個人昏昏沉沉,也不知是因為疲倦困頓,還是呼吸不順。

可是這樣被緊緊制住無法掙脫的感覺,卻是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心……因為這樣的困囚是他的少爺所給予的,於是所有的不自由都成了能夠依偎不分的保證,所有的限制,都轉化成了心滿意足的享受……

鵬鵬真想永遠這麼被困在南南北北之中,不用再思考,不用再為任何事情煩憂,不再落單,也不再有離分……

 

少爺救了回來,鵬鵬也回到了夏府,日子又回到了一成不變的常軌上,除了兩少爺的手臂上各多了條淺淺的疤,以及鵬鵬換了個名字之外,一切都沒有變。

一開始雙胞胎還為了鵬鵬不再是朋朋且還跟了別人的姓生了不小的氣。

「朋朋是我們取的名字,怎麼能說改就改?而且朋朋明明就比較可愛,為什麼要改?」

「而且朋朋是咱夏家的人,怎麼說都應該姓夏叫做夏朋,怎麼變成張鵬了?」
不過又過了一陣子,兩兄弟又覺得「張鵬」似乎也不差。

「朋朋的小鳥兒我越看越可愛越舔越喜歡,名字裡放了個鳥,好像更可愛了!」

「夏氏張鵬感覺也不錯啊,太婆阿娘二娘三娘……哪一個不都是夏氏。」

其實,只要鵬鵬在他們身邊,少爺們那蠻橫霸道的秉性,似乎也和氣乖順了不少,許多事情,也都不計較了。

然而,有些事情卻是在看不見的地方,逐漸有了些變化……

事情的開端是在一次狩獵過後的遊戲時發生的。

狩獵是南南北北最熱衷的活動,從小兩兄弟對拉弓射箭騎馬等學習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極高的天賦,讀書寫字就打瞌睡,學習射騎卻認真到廢寢忘食……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睡,但射箭不能不玩,鵬鵬也不能不抱。

簡單來說,對雙胞胎而言,這世間最要緊的人事物,鵬鵬排第一,射箭第二,吃飯第三,睡覺第四……至於讀書寫字還有他爹娘,不知道排到哪天邊去了。

老爺寵孩子,什麼名弓的也幫他們弄來了不少,只是那些身價不斐的弓具到了少爺們的手上,不是被削削磨磨,就是整把被拆解……

少爺們不但愛射箭,還愛玩改造,兩個孩子操著他們改造的弓,在年紀尚小時就練就了能夠一箭射中扔在半空中銅錢孔的神技,以及用一堆箭把鵬鵬射釘在牆上卻連根毛都不曾傷著的神技。

因為顧慮到兩個寶貝兒子的安全,老爺向來只允許他們一個月上山打獵一次,每次都還派了大批人馬跟著。雙胞胎年紀漸長,玩性更重,夏宅雖大,對他們而言卻像是牢籠那樣不自由,於是三不五時地就在半夜帶著鵬鵬偷偷上山去打獵。

北北射兔子,鵬鵬拔毛烹兔肉,南南獵鳥,鵬鵬拔毛烤鳥,三個孩子在黑漆漆的山林間,圍著紅紅焰焰的小火堆,三張小臉也映得紅紅的,吃得飽飽的,笑得樂樂的,那是只有他們彼此能夠分享的小世界。
一天晚上,南南北北偷偷摸摸地摸進了大通舖,搖醒了床上的鵬鵬,帶著弓箭,三人爬了狗洞出宅,騎馬容易驚動人,就靠雙腿走,前往附近的山林。

和往常一樣,南南北北輕易地就獵到了一堆野味,鵬鵬也一如往常地勤快賢慧,升火燒水拔毛……等三人說說笑笑飽餐一頓後,已經到了後半夜了,可是難得出來逍遙一趟,又不想那麼早回去。

「我們來玩。」北北說。

「玩什麼?」南南說。

「玩『鵬鵬別怕』的遊戲。」北北說。

「咦…….」鵬鵬還來不及表達任何意見,嘴巴就被南南的手掌摀住,接著雙眼又被北北給遮住了。

「鵬鵬別怕喔……」

雙胞胎把鵬鵬給拉到林間,抽了鵬鵬的衣帶縛綁住他的眼睛在他後腦打個結,再將他的雙手拉到背後,用垂下來的剩餘腰帶將他雙手固定在身後。

「只要找到南南北北,就不用怕了。」

「等……」

看不見的鵬鵬,只感覺到原本還摟著他貼在他身邊的南南北北,突然就離去了……一瞬間林子又靜得什麼聲音也沒有,沒了衣帶的衣袍半敞著,一陣寒意讓鵬鵬忍不住哆嗦。

雖然知道少爺們就躲在某處看著他,但目不能視又無法以手代目,周圍除了林木還是林木……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容易讓人產生一種彷彿要被空寂和孤獨給吞噬的恐懼。

鵬鵬往前走了幾步,又不安地停下了腳步。少爺們從小就喜歡玩這個遊戲,可是鵬鵬卻打從心底害怕玩這個遊戲。僅僅是個遊戲,可卻觸及了他心底最深層的恐慌,一種被遺棄被丟掉的恐慌……

年紀稍小的時候,他還常常被這遊戲給嚇到哭,每次他一哭,南南北北就會立刻飛奔回他身邊,抱著他哄著他,不停地說著「鵬鵬別怕」。

明知道他怕,可下一次還是照玩不誤,還非常惡劣地將此遊戲取名為「鵬鵬別怕」。

只是隨著年紀的增長,鵬鵬再也不會因為這遊戲而哭泣了,於是南南北北從他們的秘密小窟玩到了花園,甚至玩到了荒郊野外入夜的山中……

「南南?北北?」

雖然不哭,但他仍是感到害怕,同樣的情境,反覆出現在他這些年的夢中:寒冷孤獨,只剩下他一人,無論怎麼叫喚著南南北北,都再沒人會回應他……

「南南?北北?」

叫喚聲迴盪在林間,一次比一次急切,那語調也越來越慌張。

「在這裡。」

終於得到了一點回應,那是南南的聲音,鵬鵬立刻朝著聲音的方向快步走去,一想到少爺就在前面,他的心跳就變得凌亂,可很快的那聲音的來源又陷入了寂靜,他又緊張了起來。

「南南?北北!南南!」

雙胞胎躲在樹後,屏著呼吸,偷看著鵬鵬。明知鵬鵬害怕,可是看他這麼急切著想要找到自己的模樣,看到他那滿臉的驚惶卻只知道要叫喚著他們名字,彷彿這世間就只剩下了南南北北……

那種全然的操控和獨佔,讓他們莫名地覺得滿足開心,就是這遊戲再無聊幼稚,也讓他們樂此不疲。

北北喚他,南南也喚他,兩人分別躲在不同的方向喚著他,鵬鵬就會一下往東一下往西,轉來轉去越轉越慌,稍微聽到一兩聲回應又是滿面的驚喜,且像隻狗狗一樣立刻能精準地朝著正確的方向走去,可是今晚的情形有些奇怪……

鵬鵬似乎有些搞不清楚方向,很明顯地他是聽到了叫喚聲,卻無法正確地往聲音來源前進,他緊蹙著眉,似乎很吃力地在分辨著聲音的來源,臉上的表情也很困惑,一顆腦袋東轉西轉,老是往莫名其妙的方向走去。

從小照顧到大的小孩,這麼多年了,鵬鵬的任何習慣任何舉止,他們都熟悉又深刻了解,於是鵬鵬這麼反常的舉止讓他們十分不安……

「不玩了。」南南率先衝回鵬鵬身邊,憐惜又煩躁地解開了鵬鵬的雙手。

「鵬鵬,你怎麼了?」北北解下來鵬鵬眼上的衣帶,捧著他的臉,左右端詳,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哪裡不舒服了?」南南仔細地推揉著鵬鵬的手臂,每一次玩綁束之後,他們都會這樣替鵬鵬推拿舒緩。

「沒有啊。」鵬鵬滿臉困惑,他還不敢相信今晚這麼容易就被少爺們放過了,平常要沒玩到他帶著哭音苦苦求饒或者不小心被腳下的石頭絆倒,少爺們這「鵬鵬別怕」的遊戲可以讓他怕上一整夜!

北北南南兩人還是不放心,東問西問,東摸西摸,繞著小鵬鵬研究半天,終於讓他們找出了問題所在……

「鵬鵬,你的左耳……」

「聽不見?」

「啊?」鵬鵬還是一臉困惑地望著兩個少爺。

為了證實他們的推測,北北摀住了鵬鵬的眼睛和左耳,南南在鵬鵬的右耳輕輕地說道:

「鵬鵬,我是誰?」

「南南。」

北北放開了鵬鵬的左耳,換南南伸手緊緊摀住他的右耳。

「鵬鵬,剛才我們烤什麼吃?」

「……啊?」鵬鵬下意識地想要偏頭把那話聽清楚,可是他的臉卻被南南給固定住了。

「……」

北北鬆開了手,一臉驚愕又痛心地望著鵬鵬。鵬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轉過來看著南南,他的表情和北北同出一轍。

常常做事太專心總是沒注意旁人的呼喚,常常對低聲細語露出困惑的表情,那不自覺偏著頭無比認真聽著他們說話的可愛模樣……

這一年來,他們不是沒有注意到鵬鵬這些異樣,但他們總當作這是鵬鵬的認真和傻氣。

沒有想到全是因為他有一只耳朵是聾的?怎麼會這樣?鵬鵬是他們那麼寶貝那麼珍愛的小孩,從小到大,他們連他身上出現一點擦傷瘀傷都捨不得!

鍥而不捨的推敲追究,他們終於明白,前年他倆失蹤時,夏老爺那焦急的一巴掌,把他們的寶貝給打殘了…..
對父親的辣手感到憤恨,兄弟倆從此不再和老頭說半句話。

然而,這事的責任能全都推到為了自己的兒子心亂錯手的父親身上嗎?雙胞胎知道,一切的根源,都還是出自於他們自己。

「都是你,當初要不是你堅持要出去給鵬鵬買糖……」

「我?買完糖是誰一定要繞去給鵬鵬買烤羊串?」

心中那極度的愧疚和痛悔無處可發洩,便只能轉移到同自己有著一模一樣的外貌和個性的手足身上,每一次的自責之後,緊接著就是兄弟間嚴重的爭執。

南南北北之間你我不分的深厚感情,也因著鵬鵬那隻再也聽不見的耳朵,而逐漸產生了嫌隙。

爭執,怪罪,介意。

一開始,只是些細小的介意,而那些小小的介意,都是出於計較和比較的心理。

因為鵬鵬和北北多說了幾句話,南南的心中有點不太快活。

因為鵬鵬在南南愛撫著他時多呻吟了幾聲,北北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鵬鵬在喝著北北給他帶來的湯時看起來比吃著南南給他帶來的水果還滿足,於是南南心想,莫非是鵬鵬比較喜歡北北給他的食物?

鵬鵬在聽著南南講著趣事時笑得比北北給他說笑話時開心,於是北北懷疑,難道鵬鵬對南南說話的內容比較有興趣?

鵬鵬一個活生生的孩子,有動作有表情會吃會笑會講話會思考,一天下來那小細節是何其多,可這些再正常再平凡也不過的小細節,全都成了雙胞胎計較的點。

隨著年紀的增長,孩子們的心思和感情又更成熟了些,這些小事也只是個表徵,他們更介意的是,到底在張鵬的心中,誰的份量佔得多一點?到底張鵬對他倆的好感,哪個多一點?

從小到大……應該說打從娘胎就難分你我的兩人,吃飯一起,睡覺一起,玩樂一起,學習一起,連把鵬鵬撿回來寶貝他喜歡他都是一起的,他們從沒思考過自己個別的事情,從沒分過你我,北北南南向來也都是放在一起的一雙詞,可是因為鵬鵬,開始有了變化……

而每一次為了鵬鵬所產生的口角,將這些負面的思緒推至最高點。

已經造成的傷害是不可逆的,兩兄弟除了對鵬鵬更加的好更加疼惜外,彼此間的關係也越來越差,最後,「一起」都不維持了,你走你的,我玩我的,各自過各自的,連找鵬鵬這件事也都不一起了。

鵬鵬不傻,雙胞胎的情況他是知道的,看在眼裡,急在心中。他多少也知道導致他倆感情生變的就是自己……雖然具體的原因他不是那麼明確了解。

不管是北北還是南南,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想看他們爭吵翻臉,不想看他們漸行漸遠……那內疚和焦慮的心情,展現於外的就是鬱鬱的神情,可不知道自己那難受的模樣,卻讓北北以為他是沒見著南南、讓南南以為他是念著北北所以才不開心……

於是更多的計較、忌妒之下,是更深刻的獨佔欲……

「為什麼在這世間要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存在?」

此夜,南南輕輕吻著鵬鵬的唇,看著那因分身在他手中被捏揉著而意亂情迷微微呻吟的男孩,他又愛又恨……愛這孩子入骨,卻恨著他無法完完全全屬於自己一個人所有。

「真希望我娘當初生下來的,只有一個我。」

彼夜,北北在發洩之後,將嘴臉邊都還沾著自己白濁黏液的男孩緊緊摟在胸前,那低喘的聲音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了,那柔韌的身子讓他愛不釋手,只想就這麼永遠揣在懷中,可終究卻還是得放開手。

夏北夏南不虧是雙胞兄弟,極富默契,愛上的人是同一個,喜歡的味道是同一口,就是成日不相往來,但那不經意的抱怨卻也是同出一轍……

張鵬被他們徹底地嚇壞了,他每日每夜都在心中默默祈求希望少爺們能夠和好如初,結果不但沒有實現,沒想到他們的關係已經惡劣到想要否認對方的存在了?

再這樣發展下去,他們不會和好,他們甚至有可能會做出傷害彼此的事情……從小和他們一起長大的鵬鵬,最是了解他的小主人們那義無反顧的衝動性子了。

如果他不是這麼笨這麼無能,也許他能夠想到什麼好方法來幫著南南北北解決這些問題,如果他不只是一個只會砍柴抹地板修剪花木的粗人……

他為這事思考了很久,莫約有一年之久,最後,他做出了個決定。

那天,他陪著北北吃午餐順便玩吃小孩遊戲,傍晚,他又同南南一起爬到宅院的小山後去賞鳥兼摸鳥。

深夜,所有的人都熟睡了以後,他將自己穿戴整齊,然後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通鋪房,來到了那個當初他被撿回來放著的秘密洞窟。

他打開了個紙包,裡面放著的是後來他又仔細收集著的,南南和北北的頭髮。

輕輕軟軟,細細長長,張鵬將那絲絲烏黑纏在他粗糙的手指間,黝黑的臉上,是萬分不捨的柔情。

明明是一樣的黑軟一樣細長,但他卻能從中分辨哪些屬於夏南,那些屬於夏北,就像他永遠都不會錯認那連他們生父生母都無法辨別的雙胞胎兄弟,對他來說,北北和南南,兩個少爺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他能分出他們,卻分不出是哪個重要些,哪個好些,分不出是哪個讓他如此難捨又掛心……

他不想要這世界上只有北北或只有南南。

將髮絲包好,謹慎地塞入了衣帶中,他脫下了頸子上用紅繩繫綁著的黃色小符袋,點了折子引火,將它燒化。

那個娃娃臉的道人,還是一張娃娃臉沒任何的變化,也不知道從哪進來夏宅的,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假山之外,鵬鵬知道,當他離去時,也會這麼無聲無息,連點痕跡都不留下。

拜了師,張鵬再也不是夏家的一份子了。

「師父,我想留個字條給少爺們。」

他知道,如果他什麼都不說就離開了,少爺肯定會找他找到死,尋他到瘋掉……他已經給他們帶來那麼多的麻煩,怎麼能夠讓少爺再為他奔走?

可是鵬鵬,連個字都不會寫。

最後,他在師父的協助下,一筆一畫,像是在刻字般,在一張小小的紙片上,留下了七個字:

「北北 南南 我走了 」

那個北和南字,寫在紙上,也印在他心上了。

於是,張鵬離開了這個他住了七個年頭的地方,離開了他最珍重的兩個人。

 


五年後,張鵬再一次站在夏宅門外。

他回憶起四歲時他第一次站在這宅門外的往事……那夏府的大門和外牆依然是氣派豪華,天一樣下著雪,可是當年那四歲的瘦小孩子,如今已長高長大,那張年輕臉龐的輪廓雖還不脫稚氣,卻有著超乎他年齡的風霜和成熟。

五年的時間,雖然能讓一個男孩抽高抽長,從孩童轉成一個青澀的青少年,這時間說短不短但其實也不算很長,五年的時間,也僅僅能讓張鵬從他師父那學些皮毛而已,尚無小成。

可對張鵬而言,這五年實在漫長。

他學得認真學得勤快,可每當腦袋一得到空閒時,就忍不住想起那雙漂亮的男孩……想著他倆的樣子,想著他倆的話語聲,想著他倆的一頻一笑,想著他們曾經一起度過的時光……

思念讓時間變得漫長,而南南北北帶給他的,是雙倍的思念,於是那漫長也加乘的難熬。

然而他從沒打算放棄跟隨師父的修行回到雙胞胎的身邊,因為只要一想起五年前兩兄弟為了自己反目的樣子,張鵬就覺得愧疚難受……這一次會回來探望,也是因為師父的交代。

「該回去了。」前幾天,師父突然這樣說。

「回去哪?」

「哪來就哪去。」

五年來,他也很習慣師父說話的方式了。師父的話不少,但總是簡短,而張鵬的話不多,卻是因為不擅長於言語。

結果這兩師徒一人拙於詞面一人拙於表意,一個講得含糊一個卻聽得認真耐心,竟是意外地合拍……師父並沒有違背他當初所承諾的,對待他如同對待孩子一樣關懷照顧,極盡所能地教導他,一個父親該有的嚴厲和慈愛他都沒少給。

而鵬鵬對他也是尊重孝敬,在外人面前,這對師徒要不是因為長相相差太多,光看他兩的互動模式還真會把他們當成一對父子。

這麼突然地就要分別,鵬鵬還真有些錯愕和失落……

「時候到了。」師父拍拍他的肩膀,催他上路。

張鵬不懂什麼東西的時候到了,師父也沒多做說明,但他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他相信他那個已經活了超過百歲的師父所說的話都自有其背後的道理,於是他也沒問,就收拾了行囊,告別師父,回到夏府。

望著那宅門,張鵬有些躊躇。

他是個逃家的奴僕,堂而皇之地叫門不對,走宅後那僕役進出的小暗門也不太對,循著從前少爺們帶他鑽過的那個秘密狗洞更不妥……

就看看吧……就看一眼,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對少爺們來說是個麻煩,實際上出去修行了五年也沒學到什麼高深道術,這樣的自己能帶給少爺們什麼幫助呢?看看一眼,確定他倆平安健康,就回去找師父,繼續努力修行。

下定決心後,他繞到了宅側牆外,也就是當年第一次見到雙胞胎時,兩個小鬼正翻爬著的那面牆。

他把包袱給繫好撸起袖管就開始往上攀爬,可還沒爬到牆頂,負責撐著全身重量的腳突然被猛地往下一扯,失了支撐的張鵬來不及做出反應,就整個人被從牆上給扯了下來摔在地上。

雖說他爬的高度還不算高,地上還有積雪給墊擋著,但實在太突然他完全沒防備,頭下腳上的摔落也將他摔得四腳朝天。

還沒能把情勢給看個清楚,又被鋪天蓋地摔來的兩巴掌給打得七暈八素,身子被人跨騎上來壓制住動彈不得,頸子被彈性極佳的細線給套著緊絞無法呼吸,鵬鵬痛苦地張大嘴,還來不及吸口氣,嘴巴又被整個堵住,又吻又吸又啃,粗暴得幾乎像是要將他的唇舌給啃下來……

血腥味很快地就在口腔裡蔓延了開來,張鵬痛得眼眶泛淚,扭著身子揮舞雙手想把騎在他身上襲擊他的人給推開,但當他聽見那個在他口中肆虐的嘴巴發出含糊不清的罵語,他停止了反抗,雙手也緩緩地垂回了身旁……

「我操你媽的張鵬……你當老子家是哪?想走就走想來就來……你當老子是誰?想丟就丟……」

「北……北少爺……」

啃著罵著他的人停了下來,胸口不知是因激動還氣憤劇烈地起伏著,黑白分明的水亮眸子卻是帶著怒氣,惡狠狠地瞪著被他壓在身下、用弓絞得一張臉泛紫的張鵬。

「哈,你還知道我是誰?」

一張簡短的字條擺著就人間蒸發……夏北想起了這五年來他那又焦心又傷心,幾乎成狂的思念,讓他沒一天停止尋覓,在每一個山頭每一條河流……

多少次摔到懸崖下折了骨頭,多少次又差點溺死深潭給魚蝦果腹……從小養尊處優的少爺哪受過這樣的委屈?他真想一口就這麼啃在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那頸子上,乾脆把他啃死,或就用這把弓的弦把他給絞死更省事。

可是……可是……

可這是他最愛最寶貝最重要的鵬鵬啊……

「北……北……」

五年不見的少爺,長得更出落更俊俏了,鵬鵬都快被絞到窒息,卻還是看得傻了,接著又因那雙美目湧出的淚水而慌亂。

從小到大,他的少爺要風得風要雨有雨,這麼委屈地無聲落淚還真是頭一遭見著,張鵬看得胸口都揪疼了起來,抖著手想要抹去夏北臉上的淚珠,可手還沒碰著那張臉,卻又被一巴掌給拍了開來。

「混帳!」

夏北舉高手還想甩他幾巴掌,可看到張鵬脹紫的臉龐上還掛著方才他留下的紅掌印,又想到他那隻被打殘了的耳朵……他咬咬唇,恨恨地縮回了手,鬆開了套在張鵬頸子上的弓丟一旁,粗蠻地將張鵬整個翻轉過來,扯下了他的褲子,也不知拿啥器物啪啪啪地就開始懲罰起那兩片可憐的臀肉,張鵬不敢叫痛,只能繃著屁股趴在那任他打,待他兩片屁股被打得又麻又紅,夏北少爺才停手,又將他的身子翻轉回來。

難以平息的激憤和怒意,化作第二波的啃咬攻擊,再捨不得打人的手也轉而伸往張鵬裸露在外的腰臀上,發狠地擰著那精瘦的腰和結實的臀肉。

將那張嘴給啃得血跡斑斑傷痕累累還不解氣,夏北繼續往下啃。鵬鵬這五年來在外頭餐風露宿,身材雖比從前要來得高瘦,但身上的肌肉也更緊實,啃咬起來十分彈牙,北北少爺啃了上癮,從臉頰啃到頸子,扯開上衣繼續在胸膛肆虐……

最後張鵬的褲子也不知怎地就被北北給蹭到膝蓋,敏感的大腿被啃得萬紫千紅,那一圈圈滲著血的牙印被挾帶著雪渣子的寒風一吹,疼得張鵬不自覺地就想縮起腿。

「你敢縮,我就啃掉你的鳥!」

夏北含上了張鵬那比五年前還長大了許多的小鵬,用牙齒磨著那皺軟的外皮威脅著,張鵬真怕他說到做到,只好微抖著雙腿聽話地大大敞開著,任憑那他少爺在自己的腿間玩弄著自己的下身……

張鵬並非沒經歷過這樣的刺激和挑逗,只是五年前還尚未成熟的小小鵬也只不過是個受到刺激會分泌個一兩滴黏液和抽跳個幾下的小傢伙,可五年後,鵬鵬長大了,小小鵬也跟著長大了,五年來不曾被碰觸的身子更加敏感,被夏北溫溼的口腔細意挑弄下,不一會兒就噴出了濃濁的白液。

夏北也沒料到鵬鵬這麼不經弄,被那一噴給嗆著氣管,一張俏臉都給咳得脹紅,張鵬雖還恍神在出精後的昏亂中,卻哪捨得聽他咳?連忙支起身子,將咳個沒停的北北攬在胸前,輕柔地撫著他的背脊,一下一下,就如同他小時候常吃東西吃太快嗆到,兩少爺們總是心疼地輪流把他抱著揉背那樣。

被他圈在懷抱中的夏北,只覺得恍惚……這個人,真的是他們放在心上含在舌上愛著護著的小孩兒嗎?這個和自己都一樣高的個頭,甚至還比自己壯碩許多,有著寬厚結實胸膛的人……

五年,實在是太久太長了,長到一切都變了……他突然覺得好恨,人生有多少個五年可以這樣虛耗?人生有多少次成長茁壯的機會?而他們卻錯過了,他們最深愛的孩子,他們視作心頭肉的孩子,在他們找不到的地方就這樣悄悄地長大了,卻沒給他們參與這過程的機會。

夏北掙開了張鵬的懷抱,他扯住了他的肩膀,目不轉睛地瞧著那張臉……像是要將這麼多年的不見給好好地補回來,但不夠,僅是這樣還不足以彌補那麼漫長的空虛和那麼極大的失落,甚至是以為永遠再也見不到的惶恐……

「你怎麼能夠這樣對我們?」夏北掐住鵬鵬的雙頰,怨怒地問道。

「我……」好半天,張鵬卻說不出什麼回答。

那張嘴就是隔了五年,也依然是木訥而拙於言語,甚至連一點解釋或一點安慰都不會,夏北恨恨地又湊過臉,吻上了鵬鵬「我」了半天我不出其他字眼的雙唇。

十六歲的少年也不再是懵懵懂懂,張鵬能感受到吻著他的人有多熱切,能夠感受到貼在他身上的那軀體是多麼飽含情慾,情竇初開的身子發紅燥熱,迫不及待又主動地回應著對方的吻和擁抱,一樣的熱切,一樣地充滿了情慾……

才剛發洩完的小小鵬,很快地又有了反應。

然而北北卻已經不再是個年少孩子,擁抱接吻,用手口彼此取悅再不能滿足一個成年的年輕男子心中的慾念,面對失而復得的愛人,他要更深層的擷取、更多的獲得來滿足那更強大的佔有欲……

「起來!」

「呃……」

粗魯地從地上將鵬鵬給扯了起來,那團被脫到半途的褲子還卡在鵬鵬的腳踝,導致他站也站不穩,只能踉踉蹌蹌地被推往宅牆邊支著牆靠站著,夏北扯住他的雙手腕往後背扣著,用他的褲帶緊緊縛住,沒了雙手的支撐,張鵬只能把整個身子都貼上了牆面以免摔倒。

身後是北北溫暖又滑膩的軀體,凌亂的氣息噴在他的後頸,炙熱的硬物卡在他腿間上上下下地胡亂摩擦著,擦得他的腿肉也幾乎要燒了起來,可前頭頂著那面牆壁是又粗又冷,方才被北北給啃咬得又紅又腫的胸前那兩粒就這樣在粗糙的牆上磨著,又辣又疼,下意識地想伸手去擋著,無奈那雙手被制在身後,那柔嫩的凸起怎經得起這麼摩擦,不一會兒就脫了皮,淺淺的血跡在牆面上擦出了兩道紅痕。

可這還不是最疼的,夾在股間屬於北北的那話兒,頭一回還很含蓄地就在他腿間放了,可再一次硬起來時,僅在雙腿間的摩擦就不能再滿足它了,夏北用力捏著鵬鵬臀上的肉拍打著,鵬鵬吃痛稍微彎了身,而那前頭還沾著黏濁的硬物,就這麼趁勢往他後面那小穴擠了進來。

那點潤滑當然是不夠的,前頭都還沒完全進入,鵬鵬已經疼得整個額頭都是汗,渾身緊繃得像根木條,被他緊夾住的北北也疼,一手拍著鵬鵬的臀部,一手試圖將那兩片臀辦分扳得開些,好讓他能夠再繼續往前推……

畢竟還只是個十六歲的青少年,那地方又是從未開發過,被這麼毫無技巧地一推,柔嫩的內壁立刻出血,夏北感覺那溫熱浸染著自己的下身,他稍微將分身退出了些,讓那股血緩流出來,接著一鼓作氣,藉著血的滋潤將自己的那棒子整隻頂了進去……

「啊呀……」

鵬鵬痛叫一聲,疼得整個身子往下滑,夏北見狀,立刻用自己的身子將鵬鵬緊壓在牆上不讓他滑開,這一用力擠壓,把鵬鵬前頭的小小鵬也給擠上了粗牆磨著,於是接下來的推送他是後也疼前也疼,上也疼下也疼……可疼得迷迷糊糊間,一聽見在他耳邊的粗喘聲,一想起現在和自己以如此親密的姿態緊纏在一起的,是最喜歡最喜歡的少爺,那疼痛中竟也能嚐出難以言喻的歡愉,心思的歡快,也讓傷痕累累的肉體被折磨出了一絲絲奇異的快感。

於是那面牆上所留的,除了他的血水和汗水,一股又一股的白湯也接二連三地塗上了牆面。

在過去,不管怎麼玩,別說是受傷流血,雙胞胎是連疼痛都捨不得讓鵬鵬嚐到一點。而今,那份珍愛和不捨並非不再,甚至更為深刻,夏北見著鵬鵬的血聽著他帶著哭音的痛叫呻吟,他的心臟就像被什麼給緊緊掐著,疼得一抽一抽,可是鵬鵬那飽含痛苦卻又帶著渴求意味的隱忍哼聲,卻讓他感到真實……

那不再是每一次醒來就消失了的夢境,不再是抓摸不到的虛無,這個被他搗得又疼又爽的男孩是真真切切地在那喘息著在那呻吟著,是真真切切地被他擁有了……

於是夏北一次又一次,更用力地頂著,更激烈地抽插著,他要這個人,他要他最心愛的鵬鵬……不僅僅想將他吃了,他更想要將他整個給融在自己的血肉中,再不會離他而去。
鵬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失去了意識,隱隱約約似乎有聽到誰在哭,誰叫在喚著他……待他醒來時,他已經離開了那面冷硬灰白色的牆,身下是柔軟的床褥,身上是溫暖的被鋪,而坐在床邊眨也不眨眼望著他的,是讓他這五年來一直惦念著的漂亮眼睛。

「南南少爺……」他一開口,便發現自己的嗓子啞不成聲。

「別亂動,好好休息。」

夏南輕輕地摸著張鵬微微低燒的額頭,邊摸邊說道:

「我聽人說北北打獵回來時順便把你給帶回來了。」

「……」

原來是去打獵……難怪北北會帶著那把差點把他給勒死的弓,至於把他屁股蛋給抽得差點沒開花彈性十足的東西,應該就是北北少爺的竹箭柄了……

「……你也差不多一點,都長那麼大了,怎還讓自己落魄到飢寒交迫病倒路邊?」

「啊……?」病……病倒路邊?

「幸虧你沒事。」

「……」

「北北去給你抓藥了。」

「……」

北北少爺沒說嗎?

鵬鵬有些不知所措,從小,他和南南北北間是沒有任何秘密和隱瞞的,也從不對少爺們說謊欺瞞,自己身邊發生了任何事情無論大小,他都會讓他倆都知道。

可是,他和北北那事情……那事情連他自己都還渾渾噩噩搞不清楚前後左右,本來就拙於言語的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起頭,於是就只能愣在那望著南南,一臉不知所措。

南南就這樣望著鵬鵬的臉,目不轉睛,一語不發。

這些年來,他總是在外時間多,回家時間短。夏家在外地的大小商號舖子眾多,夏南到處見習,一趟出門少說十天半月,這一次也是聽了家裡捎來的口信說是找到張鵬了,他才連夜趕回來的。

相較之下,夏北那不是在家中混吃等死就是整天往山裡跑的生活,在外人眼中就顯得糜爛不爭氣了許多。

夏家的老爺也年紀大了,再管不動這兩個都滿二十歲了的孩子,且當年將張鵬打成半聾那一巴掌的芥蒂,兄弟倆始終沒放下,始終沒有原諒他。能做到不出亂子不胡鬧不亂跑不作出危及生命的事情,就已經是兄弟們對他最大的讓步,哪還能要求他們什麼?

在這夏府,雙胞胎即將成為下一任實權主子已經是所有人都認定的事實,要在外地奔走著還是在家中混著,再沒人能管得了他們。

但只有兄弟倆才知道彼此的真正目的:一個在外地打探消息,一個留守家中等著順便在山裡頭找尋。

這樣的默契,這份費心思,一切的一切,全都是為了那個狠心拋下他們說走就走的心肝……

「還疼嗎?」南南突然說道。

「……」

只顧著聽南南說話,只知道要貪婪地看著那張思念了五年終於見著的臉,被這一提醒,張鵬這才感覺到疼……前面疼後面也疼,胸口有撕裂的疼痛,細嫩的小小鵬應該也被磨傷了,全身上下沒一處不疼的,特別是後頭那個被瘋狂抽送的洞口……

「不疼?那麼就是很爽了?」見鵬鵬不說話,夏南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只見那清秀的臉龐整個陰沉了起來,。夏南夏北都是那種喜怒形於色的人,張鵬一見那臉便知道,這少爺是在生氣了……可到底為了什麼生氣,他卻完全不明白。

看著鵬鵬那無辜的表情,夏南心中那憤怒也就更深,臉上罩著的寒霜也越重。

這些年他這樣大江南北的奔波,舟車勞頓的苦頭吃了多少也算不清了,好多次還遇上天災盜匪差點把小命給交代在外地了……回報他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手中所剩下能抓住的,也只有那張泛黃的字條。

終於,好不容易他回來了,可是那一身歡愛痕跡,卻讓夏南看得目眥欲裂,新怨舊恨加上愛念和慾望至此,在看到張鵬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差不多也將他的理智燒得一乾二淨。

他緩緩地站起身,走向門邊,將門上那當初為了保護年幼的少爺不被歹徒侵入挾持所設置的五道門栓,一道一道栓好,才又走回床邊,一屁股坐在床緣。

「脫。」

「啊?」

「把你的衣服褲子全脫了。」

「喔……」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張鵬都沒有想過要違抗或質疑他家少爺所說的話,於是儘管他渾身都不舒服,光是從床上坐起身稍微挪動手腳都感覺無比疼痛,但他依然順從地用極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將身上的衣物給脫去。

脫到褲子的時候,身後傳來的裂痛讓他整張臉都扭曲了,卻也沒讓他停下來,咬著牙嘶著聲,好半天終於把那條褲子給剝了下來。

結實的蜜色肌膚上密密麻麻全是青紅黑紫,有咬痕有吻痕,有擦傷也有撞傷,一絲不掛的張鵬仍是一臉迷惘又乖順,彷彿這身傷和傷後的故事都如此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無須遮掩無須羞愧,那單純的神態和那一身淫蕩痕跡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夏南瞇著眼湊了上去端詳半天,突然嘴一張就含上了張鵬胸前那還在滲著血的可憐小豆子,用牙齒就著那擦破的傷口啃咬下去,張鵬痛唉一聲反射地就往後縮,結果這一縮更拉扯著那還被吸在夏南嘴裡的乳首,登時疼得他淚眼汪汪……

感覺一絲腥甜在口中蔓延了開來,明知那是鵬鵬的血,夏南卻不心軟,改咬為吸舔,發狠的吸著……人家娃娃吸娘的奶子是在吸乳水,他南南長得粉雕玉琢,雖然年過二十卻還像個十七八歲貴氣又俊俏的少年郎,閉著眼噘著嘴認真模樣也好比娃娃那樣天真無邪,只是從鵬鵬的奶子吸出來溢滿口腔的,卻是溫熱的血水。

張鵬疼得微微發抖,可他低頭望著南南,臉上的神情雖是疼痛卻難掩那溫柔的寵溺和癡迷眷戀……從前少爺們也常常這樣吸他,一人跪一邊,一左一右開弓,吸得他又麻又癢,可卻覺得這麼被吸著真是開心愉快,因為兩個少爺臉上的表情是如此認真又執著,陶醉滿足得彷彿鵬鵬胸前那兩粒是全世界最美味的果實,那謙卑又虔誠的跪姿,跪菩薩都還沒這麼誠意……

那感受和那光景在這五年在外奔波的歲月中,總讓張鵬反覆的咀嚼,每每都思念得心都疼了,曾經他試過邊想著少爺們弄他的模樣,邊自己用手捏揉想解那身心的癮,可是得到的,卻是難受和罪惡……他的心他的身體都認了少爺們做主人了,不是少爺給的,就是身子難受心頭罪惡,於是這種事情,他再沒想過試過。

這五年間,連自瀆都不曾有過的禁慾生活,讓此刻的張鵬更輕易地被一點就燃,更能體會著那疼痛之外,一種從心臟透出的酥麻。他有種錯覺,好像自己的心血和魂魄,就從那腫脹的小豆子被吸入了南南的口中,吸得他意亂神迷,腦子都飄了起來……

也不知是怎麼吸和被吸的,吸著吸著兩個人都倒回了床褥上,兩人的臉上身上都沾染著血漬點點,那腥甜濃重的氣味,提升了感官對聲色的敏銳,明明是疼痛的產物,卻化做了催情刺激的迷藥,讓兩人都陷入慾火之中,

鵬鵬呻吟著扭腰喘息,而夏南除了賣力地用嘴吸著,雙手也沒閒著,緊掐住鵬鵬那也不知道哪時就直挺挺的小小鵬,不怎麼溫柔地上下搓弄著,直到小鵬鵬給他掐得終於口吐白沫,破皮的地方也出血了,紅紅白白染了滿腿。

張鵬翻了翻白眼,雙腿無力地大大敞著,幾乎也要爽得口吐白沫了,雙手卻還貪婪地緊摟著南南的纖腰不放手。

夏南愛極了鵬鵬這耽溺於愛慾的癡傻樣,忍不住就想把他疼得更舒服,讓他感受更多的歡愉,可一想到他和夏北搞得時候多半也是這麼癡這麼可愛,想到他在北北的逗弄下也是發出這樣舒服又難耐的呻吟,想到他現在緊摟在自己腰上那雙長著粗繭厚實寬大的手掌先前才緊緊摟著夏北……

方才消退的怒火又熊熊燃起,搭配慾火燒在一塊,燒得更大更旺,夏南放開小小鵬,用那還沾染著黏液的手掌甩了鵬鵬一個嘴巴,將他那一臉失神迷糊給打了散去,鵬鵬睜著眼睛,十分不解地望著方才還疼寵著自己現在卻一臉怒意的夏南少爺。

「北北也弄了你那了嗎?」

「是。」鵬鵬點點頭。

「你被他弄得射了嗎?」

「是。」

「你被他弄得舒服嗎?」

「舒服。」

「你被他弄得開心嗎?」

「開心。」

不管南南問得是什麼,鵬鵬全都據實以答,毫無猶豫,也絲毫沒感覺有什麼不妥。

從前就是這樣,北北弄他舒服,南南弄他舒服,兩個人一起弄他也是舒服,和他兩在一起,怎會有不開心的時候?就是弄得疼痛了,他也全不介意,他也能從那疼痛中去捕捉舒服的感受……

可他的回答卻讓南南妒火中燒,一巴掌又想揮過去,但一見鵬鵬那紅腫的半邊臉頰上還沾著方才被他撸出來的白濁,望著他的眼神是那麼清澈又困擾……當年當他們兩兄弟驚痛交加地質問著他為什麼一隻耳朵聾了時,他也是用這麼清澈困擾的神情回應著他們……

夏南的胸口發緊,心痛得要命,那一巴掌硬是打不下去,隱忍的指節在半空中捏得喀喀響,他緊閉的牙齒也咬得喀喀響,最後他一拳捶向了一旁的牆上,把自己的指節給搥掉了一層皮去。

「南南!」

張鵬被夏南的舉動給嚇了一跳,趕緊扯住他還想要繼續再搥的手,一看見血,心疼極了,順手從床上凌亂的衣堆裡隨便抓了也不知道是褲子還腰帶啥的布料就要給南南摀著止血,可是南南卻不領情地抽回了手,還順手將他手上的長型布塊給搶了過來。

「南南少爺,你的手……」

鵬鵬急得都要哭了,他試圖想要握住夏南的手查看,可是夏南卻尖聲吼叫道:

「別碰我!」

那雙手抱過了北北又來抱他,算什麼呢?夏南氣得失去的理智,抓住張鵬被他吼得愣在那不知所措的雙手,用手中的布條粗魯地纏著,不夠又抽了自己的衣帶,將他一手一邊給分開綁在床柱上。

「南南少爺……」

先前被北北綁了手之後就是懲罰的開始,鵬鵬心有餘悸,而南南分開了鵬鵬的雙腿,竟用還帶著血漬受傷的手指就插入了那個紅腫的小穴,張鵬痛哼了一聲,下意識地就要併攏起雙腿,結果膝蓋不慎撞到南南還低垂在他兩腿間的腦袋,這一撞把南南給撞得更不高興了。

能讓北北操成這副快開花的程度,卻連讓我放根指頭都要縮?氣炸了的南南從床上跳了下來,到門邊抽了五根木門栓中最細最短的那一根又回到床邊。

鵬鵬以為少爺要修理自己了,從小到大還沒被少爺修理過的他又難過但又覺得讓少爺氣成這樣的自己太不應該,自責乖順的閉上雙眼等著挨棍子,可等了半天,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招呼到身上……

他有些不安的睜開眼睛,只見夏南將木栓卡在他膝蓋背凹處讓他夾著,又另外拿了兩條布條將他的大腿小腿折起固定在木栓上,這樣一來,鵬鵬那雙腿再不能併攏也不能縮起,就只能如青蛙那樣屈著腿,無辜又無助地仰躺朝天,私密之處也毫無遮掩的大敞。

這樣把自己的下體和屁眼毫不保留的展示著的姿態,就是什麼也不懂的清純孩子也覺得羞恥,要是在自己前面是他人,張鵬只覺得乾脆別活了,可偏偏眼前的人是自己那麼喜歡著的少爺,羞怯難當的同時卻又升起了一股奇異的快樂,少爺的眼光彷彿化作了有形,熱熱的有力的,滑在他微微顫抖的腿根,按壓在他緊張得不自覺開闔的後穴……

南南又將手指插了進去,在裡頭又壓又搗,先前北北在那裏頭注入的精水,被南南方這一亂搗從深處搗了出來,就這麼從被分得大開導致無法緊攏的後穴流了出來,那份量還真是不少,沿著張鵬的尾椎骨滲開,將他臀下的床巾給濡濕了一小片,留下灘深色的漬痕,那畫面情色得讓南南看了都要噴鼻血了……

可這些東西全是北北灌進去的,鵬鵬的身子裡到底裝了多少北北的淫水?南南又不開心了,他張望著四處,只見床邊几上一根用來抓癢的不求人,竹節造型雕工精細,光看那綠油油的顏色就知道這是多上等的玉,當初太婆把它當生辰禮物送給了小孫子時都覺得有些不捨了……

夏南順手抓了它就往鵬鵬拉屎的地方塞,倒是沒半點不捨之情。

那玉竹雖是光滑,但比起手指不知道粗硬了多少,南南在氣頭上,只想堵住那出精出個沒停的小穴,出手也不知輕重,一口氣便塞了三個竹節進去,鵬鵬淒厲的哀叫了三聲,竟疼到兩眼一翻,閉過氣去。

一見鵬鵬昏了過去,夏南是又慌又心疼,連忙想將那玉竹拔出來,可才退了一節,已經暈過去的鵬鵬又虛弱地哀叫了一聲,又從暈迷中疼醒,無神地半睜著眼,張嘴喘著氣,疼得淚眼汪汪,被縛住的雙手不自覺地緊扯著綁在腕上的布條,試圖想將疼痛分散去……

南南不敢再拔,忙不迭的吻著鵬鵬淚水縱橫的臉頰,吻吻他的額頭親親他的鼻尖,將他滿是冷汗的頭摟著貼上了自己的胸口。

他記得鵬鵬在剛到夏府的時候,每回睡著就發惡夢,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小娃娃嗚嗚咽咽讓人看了好心疼,他和北北就輪流著親親他抱抱他,直到被安撫了的孩子又沉沉睡去為止。

同樣的招數在這麼多年之後依然奏效,那劇痛被南南這麼溫柔的親吻擁抱後,似乎消退了許多,雖然股間卡了個硬物依然是堵撐得難受,但南南那柔軟的唇瓣在自己的臉上沾沾啄啄,就像在他心頭沾沾啄啄,是慰撫更是挑逗,撓得他心癢難耐,從微啟的雙唇吐出了急切的喘息,像是在招喚著南南的唇……

自家的孩子,南南怎會不懂他的心思?下一刻就往鵬鵬的雙唇進攻,我勾你的舌你頂我的顎,吻得兩個人都氣喘連連,汗流浹背,整個唇邊臉上全是濕黏的津液、汗水和淚水,鹹甜澀苦,佐著對彼此的愛念,成了發情助性的最佳調味。

於是夏南邊吻著,身上的衣物也不知道怎就脫光了,抬腿跨坐上了鵬鵬的腰,上頭互相索求著,下頭靠在一起的兩根也慾求不滿地互相磨蹭著,南南伸手想要握住小小南和小小鵬,可沒想到他們長大了,從前可以一併掌握的玩意們現在也都長大了,少爺的手掌又薄嫩又纖細,握住這條滑了那條,攢動這根卻鬆去那根,急得鵬鵬也想出手幫忙,掙扎半天才又想起自己的雙手被綁得牢牢動彈不得。

「唔……唔……」

想出聲喚叫南南先把他手解了,被深吻著的嘴巴卻只能發出斷續的呻吟,那呻吟聲燎得南南更火,半瞇著迷濛的雙眼,粉嫩的薄唇微揚,露出意亂情迷的恍惚微笑,輕輕說道:

「鵬鵬,北北要了你的第一次,我也要你的第一次。」

鵬鵬都還沒想清楚一個人是怎麼能有兩個第一次,南南就緩緩地撐起了自己的下半身,握住了鵬鵬早就硬得一柱擎天的小小鵬,就將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潤滑的後穴對準那小鵬頭,一屁股往下坐……

「哎呀!」

兩人幾乎是同時發出了痛叫聲,南南是後門被撕裂得疼,而鵬鵬卻是命根子差點沒被擠斷了的疼,夏南後頭從未開發處是如此狹窄緊繃,而由上往下的力道又是那麼大,前頭勉強頂進去了,後面還好大一截嵌在外頭……

他疼得整個人撲倒在鵬鵬胸前,抽著氣微顫著身子,鵬鵬疼得也想要將屁股往後縮把小小鵬給抽出來,可屁股後頭插了根玉竹,玉竹頂著床面,往後也疼,往前也疼,鵬鵬被這前後夾擊卡在中間,雙眼陣陣發黑。

南南還不死心,深深吸吐著空氣,後頭的疼痛稍微能適應了,又聚起了力氣,繼續將自己的身子往下壓,就是非要把整條小小鵬給吞了否則不罷休,最後也不知是靠著汗水還是血水的潤滑,竟也給他一屁股坐到底,臀肉摩上了張鵬的腿肉,兩人之間再沒任何空隙,冷汗熱血混在一起,算是完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鵬鵬的處男人生自此也算徹底結束,先前後頭被北北給開了苞,現在前頭又被南南開了葷,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都算是少爺的了……疼痛間他想到了這點,便覺得無限滿足,前後都被擠得實實的,心中也感到整個實實的,甚至渾噩的腦袋發了異想,若現在身後塞著的不是那根讓他疼得要死的玉竹子,而是昨日操得他半死的北北少爺的肉刀子,前前後後都是少爺,那他莫不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

「鵬鵬……我動不了了,你來。」

南南趴在鵬鵬身上喘息地說道,他的臉白得一點血色也沒有,卻固執地非完成這件事不可。鵬鵬依言挺腰往上頂,每頂一下南南就低叫一聲,逐漸地後穴被搗得柔軟鬆熱起來,出血也均勻地黏佈在內穴的每一處,原先的劇痛逐漸被磨擦時帶出的異樣快感給取代,痛叫也漸漸變成爽叫,初次被開發的少爺就這麼被插得憑空射了好幾次。

可在下頭的鵬鵬因為雙腿被綁在木栓上毫無施力之處,全靠那臀部來撐著他自己和坐在他身上南南的重量,每頂一下身子內的玉竹就狠戳他一下,一開始還能感覺陽物被對方給包圍著的暖熱舒服,但在射了幾次而那個竹子越戳越深後,快感逐漸化成了疼痛,先前被北北傷得不輕的肉穴被那根玉竹給磨得傷上加傷,洞口被堵住血液只能往腸的深處逆流……

他的視線又開始昏暗了起來,南南的淫呼浪叫聲也逐漸聽不見了,難為張鵬年輕力壯的身子比他的神智還有耐力,人都暈過去好一陣子,小小鵬才逐漸軟了下來……

感覺體內的肉刃不再堅硬,夏南才從性愛的迷亂中回神過來,停下了扭個不停的腰,被插得痛爽交加的他也是累得嗆了,沒查覺身下的鵬鵬有啥不對勁,整個人癱在張鵬身上無力地往一旁滑躺,就著這亂七八糟夾棍帶棒的姿勢昏睡了過去。

 

北北帶著珍貴的補血補氣藥材回來,在門外叫門半天沒人應,推門也推不開,他心道不妙,衝去柴房操了斧頭,幾乎把整扇門給劈爛了,才破開那幾道門栓,門一開,迎面撲來那股淡淡的血味混著腥臊濃濁的氣味,讓北北整個臉色都變了,他衝入房間,一眼便見床上兩人交纏得淫亂不堪的景象……

「……」

怒妒交加,站在床邊的北北腦袋一片空白,他望了望鵬鵬的臉,又望了望睡在一旁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下意識地高舉起還緊握在手中的那把斧頭……

當那斧刃即將沾上南南的白皙頸子時,北北突然覺得自己的頸子微微地泛起了疼。

像是被斧風擦過,一絲絲的麻癢一點點的刺痛……就這麼一個閃神,手上的斧頭偏了,沒往南南的頸子招呼去,卻只從一旁落下,削下了南南一大撮的髮絲,直嵌入床板內。

北北回過神來,被自己的舉動給嚇住了。

他竟然想要殺掉這世間和自己最親最親的人,他的另一半……?

他渾噩地抬起頭,視線正好就對上了床的外柱上一個深深的凹痕。

昨天夏南風塵僕僕地趕回家來時,他正在這間臥房內,幫被他操得暈過去的鵬鵬寬衣解帶,擦身上藥。

夏南推開門,見了床上一身歡愛痕跡的兩人,二話不說,衝回他房間去提了弓箭,就朝著他們射來。

一箭射出,直直釘在距離北北的腦袋不到一根指節的床柱上……南南並沒有射出第二箭,就只是怒氣沖沖地摔弓離去。

當時北北除了僥倖,不免也在心中嘀咕著,南南是多久沒練箭了,這個距離也能射偏,退步太多了吧……

而至此,他終於能明白當時南南的感受了。

南南和他一樣,不可能射偏的。

南南和他一樣,在那被怒氣和忌妒給沖昏腦袋的情況下,都差點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錯誤……

這世界上確實只有一個鵬鵬,但也只有一個北北,一個南南,對彼此來說,也都是唯一。

北北心有餘悸地將斧頭扔到床下,斧頭撞翻了床腳邊盛水洗毛巾的瓷盆,翻倒破碎的聲音終於也吵醒了睡得死一般的南南。

南南緩緩睜開眼睛,視線對上了北北的。他和北北兩個,因為太熟悉太了解彼此的心思,因此什麼話也不用說,所有的怨怒、無奈、埋怨和不捨之情,全都在無聲的對望裏頭道盡了。

當然,也包含著那說什麼都不肯退讓的執念,對鵬鵬的獨佔慾。

兩人又幾乎是同一時間將視線轉向了鵬鵬。

鵬鵬的雙手還被緊綁在兩側床柱上,因為綁得太久,指頭都泛著黑紫了,南南趕緊起身,將他手上的綁帶給解開,可當他碰到張鵬涼冷的掌心時,只覺得有些不對勁……

鵬鵬的手腳從小到大就是熱呼呼的好暖物,而且睡過去前他還沒忘記順手扯了被子往他身上蓋,怎麼會涼成這樣?

而在下方解著鵬鵬被綁在木栓上那雙腿的北北,也正因鵬鵬腳上涼冷的溫度感到詫異。

蓋在鵬鵬腹部之下的薄被一掀開,兄弟倆同時驚呼了出來……還插在鵬鵬體內的那根玉竹,已堵不住過多的出血量,腥紅色的血沿著後穴的邊緣滲出,整隻碧油油的玉竹像是繞上了刺眼的紅線,而在鵬鵬的臀下,早已積了不小一灘的血,把他雙臀和腰部的肌膚沾染得全成了鮮紅色的。

「南南你這白癡!」北北氣極敗壞地吼叫道,伸手趕忙就要將那根要命的玉竹給拔掉。

「別!等等!」南南連忙阻止,那玉竹有節,鵬鵬裡頭不知道傷成什麼樣了,這麼一拔會不會連命都拔了?

「再等就死了!」看著鵬鵬那慘白到都快分不出哪裡是唇哪裡是頰的臉,北北又恨又懊惱…….

方才進門的第一時間,他滿腦子就想著砍人,怎就沒注意到鵬鵬的異樣?

南南更是悔得真想自己掌死自己……那根凶器是他放進去的,只顧洩憤和享樂的時候完全沒有考慮到鵬鵬的安全,完事了還以為鵬鵬和他一樣是累得昏睡過去了,哪知……

南南慌慌忙忙地在床上抓著,把方才拿來綁手綁腳的布條聚在一起揉成了一大球布團,接著和北北兩個,一人輕輕架起鵬鵬的雙腿讓他的臀部騰空,一人捧著那團布團在一旁候著,兩人手把著手握上了那根玉竹,極為小心,用非常緩慢的速度一點一點將玉竹退出來。

果然,堵塞物逐漸褪出,越來越多的鮮血就從那後穴汩汩湧出,南南趕緊把布團塞上去,沒一會兒,整團布就沾滿鮮血了。

沒想到更恐怖的還在後面,玉竹才出來了半截,就……沒了??

「還有一半呢??」北北看著那從中斷掉的半隻玉竹,臉變得和它一樣的綠。

「不……不會還在裡面吧……」南南語調顫抖,都帶著哭音了。

兩兄弟悲慟地對看一眼,南南坐不住了,翻身跳下床隨便披了件外衣就要出門找大夫去,北北卻說:

「這樣一去一來太慢了,我們帶他去。」

南南聽了,也沒多討論商量,衝出門去用最短的時間內備了馬和馬車……鵬鵬那個狀況,絕對是無法上馬的。

北北也迅速地用棉被把鵬鵬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抱著昏迷不醒的鵬鵬快步走出房間。

雙胞胎兄弟倆的默契在此發揮了最大的功能,沒多久的時間,載著鵬鵬的馬車已經在途中,正以比傳軍報更快的速度往大夫家奔去。

 

那個大夫從小就給雙胞胎看病看到大,相傳是個名聲極望的太醫,年紀大了從宮裡退下來之後,就在這城子附近養老。

老大夫和夏家的太爺爺頗有交情,夏家人對他也是極為尊重禮遇,別說是兩兄弟從小到大的各種疑難雜症,連他倆都是由這大夫接生的,可以說是兩個嬌貫得無法無天的小爺少數尊敬的長輩。

因此,當老大夫邊檢視著張鵬的各種傷勢邊數落著兩兄弟「畜牲」和「禽獸」時,兩隻少爺不但不敢回嘴,連個屁都不敢噴,只能乖乖地在一旁罰站,就那焦急憂心的視線卻始終沒從鵬鵬身上移開過。

要是老大夫爺爺能把鵬鵬救回,不要說是被罵了,就是要他們接下來的人生都跪在地上當畜牲給老爺爺使喚,少爺們也毫無怨言……

「荒唐!以為再一次見到你倆是幫你們媳婦接生娃娃的時候!」

老大夫滿頭大汗,一面幫鵬鵬把那斷在他體內的玉竹給『接生』出來,嘴巴還在繼續罵。

看到那沾滿鮮血的娃娃……不,是玉竹終於取了出來時,兩兄弟鬆了口氣,腿都要軟了,你扶著我,我扯著你,幾乎要虛脫暈倒。

「這誰弄的?」指著紅腫瘀青的地方。

兩人皆舉手。

「這誰搞的?」指著破皮出血的部位。

兩人又舉手。

「這個呢?還有這個這個這個?」

在雙胞胎舉了數不清次的手之後,老大夫生氣地要他們滾去罰跪。

兩人果真乖乖滾去罰跪了,但也不敢滾得太遠,只滾到房間的牆角邊,還能看得到鵬鵬的地方,然後咕咚咕咚四個膝蓋就跪下去。

有了這一次的慘痛經驗,兩兄弟得到了深刻的教訓。在往後的每一次性事中,流汗流淚出精出尿,不管怎麼玩,就是沒讓他們的鵬鵬再出血見紅過。

被雙胞胎少爺給奪去前後第一次的張鵬,差點就這樣沒了小命,饒是他身強體健耐操耐勞,但不過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失血過多反覆發燒傷口又嚴重發炎的情況下,雖有太醫妙手救治,也在死裡滾了回又才滾回來,這一次閉眼足足半個月才重新撐開眼皮。

而兩個造孽的小畜牲,也就衣不解帶地在他床邊照顧了半個月,茶不思飯不想,連睡覺都捨不得睡……

終於鵬鵬傷勢漸好可以自己下床走路時,又輪到兩個金貴的畜牲病了,換張鵬為他們焦頭爛額……這樣一來一往,待到三人終於能健健康康地被太醫給轟了出去回到家中,好好地坐在桌邊吃一頓久違了五年的團圓飯時,又是一個月後的事。

一個月內,三個人都瘦上了一圈,特別是本來就纖瘦的南南北北更是形銷骨立,倒不全是因為生病,就是在病榻旁和病床上的這段時間,腦袋多想了些從前沒想過的事……煩惱多了,身上的肉自然就少得更多了。

夜裡,三個肉都長不多的清瘦年輕人,勉強也擠上了一張床。

這麼多年了,終於,三人又像從前那樣,不分你我的抱著睡在一起。只是昔日的少年孩童們都長大了,三雙修長的腿在只能容下一對伴侶的床上糾纏得辛苦,而三個人的心中,也再無法像從前那樣,安安穩穩,無憂無慮地緊摟著彼此入夢。

張鵬這邊呢,那心中的羞澀和不安像個新婚的小媳婦,鵬門都為君開了,孩子也生了……錯,是竹子,但受了那種如此羞恥的傷,也算是毫不保留的交付出去了……

現在靠在他身旁的兩人,是他最喜歡的人,也是和他有著那麼親密關係的人,一回想起他們一起搞過的事,他的心臟就跳個不停,雖然那些事給他帶來極慘烈的下場,但畢竟是自己深愛的人所給的,於是歡快沉澱在心頭,愉悅記憶在肉體,而疼痛,卻忘得快。

他師父還真是半仙,料事如神,一定是算到了南南北北會和好如初,算到了他們又能夠和從前那樣開開心心地在一塊,所以才令他回來的。

這樣子被南南北北一左一右抱著入眠,就是他張鵬此生最大的滿足了。師父說的收妖除魔、濟世為民,功成名就當個一代天師的事情,生平無大志的張鵬,壓根也不在乎。

可是那一左一右的兩隻禽獸,摟著苦苦思念盼了五年的愛人,心中裝著的,卻是酸楚和愁悶。

鵬鵬昏迷不醒差點沒掛掉的樣子,徹徹底底將這兩個畜牲給嚇壞了……過去五年,雖然見不到面,但至少還能等著也許哪天能把他給找到或他主動回來,可是要是鵬鵬真的有什麼三長兩短死掉了,那可就真是徹徹底底的失去了!

南南也好北北也是,對他們來說,鵬鵬就是心中最喜歡最珍愛的寶貝,可經過了這一次的事件之後,他們明白了,這寶貝和他們房內所收藏的任何一件寶貝都不同,鵬鵬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東西,沒辦法拆成兩半,也沒辦法你奪我搶的。

沒辦法被他倆兄弟任性的侵占而不受傷,沒辦法承受他們因忌妒和生氣的失控……

鵬鵬禁不起這些,他們也捨不得他受這些,兄弟倆沒需要任何的商量,光是血濃於水的默契,他們就知道了該怎麼做了。

待到鵬鵬熟睡後,南南緩緩慢慢地抽回了自己的四肢,坐起身,貓手貓腳地走出了房間。

又隔了一陣子,北北也批了外衣,輕輕地開了房門,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響地離開房間。

是到了分離的時刻了……這一次,卻不是和鵬鵬分離,而是一北一南,決定和自己的另一半告別了。

不需要尋找,北北知道南南在哪,他們永遠都能夠知道對方的所在,知道對方的喜怒哀樂和所有的心思想法,甚至,他們連身心的疼痛和舒暢都是能分享的。

北北在庭林一處蓋在荷花池上的涼亭中找到了南南,在月光的照射下,他臉龐上的淚珠子顆顆晶瑩,而北北自己,也是紅著一雙朦朧淚眼,走到南南身旁,緊貼著他坐下,伸手摟住了南南的腰,南南也很自然地將臉靠上了北北的頸邊。

北北低頭,輕輕吻了南南被淚水沾得濕潤的眼角,南南也回吻了他的。北北又把唇滑向了南南的臉頰,他倆鼻尖輕碰著鼻尖,在彼此的臉上啄著,你一口我一口,最後四片唇貼合上了,完全一樣的形狀和角度,貼得密密切切毫無縫隙。

在月光下,兩個如照著鏡子般的漂亮青年,吻得深刻又認真,可卻一點情色之意也沒有,他們只是在對方的口中,吞吮著溫熱的津液,吸喚著從另一個自己的身體內所吐出的氣息,肢體緊緊相擁,感受著彼此胸口中那連節奏都能重疊的心跳…..

最一開始,他們就是不分的一體,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明明各成一個人,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被奪去了些甚麼。於是從很小的時候,他們就常常這麼互相分享著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彷彿藉此就能稍微彌補那莫名的失落感。

可是以後……

「以後……」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一個月一次……」

「一年一次……」

「不。」

「還是別再見了。」

因為什麼都能分享著的兩人,卻還學不會如何分享彼此的愛情,以及無法忍受分享著自己最心愛的人。

這是最後一次,我安慰你,你安慰我,我依靠你,你依靠我。

他倆卻不知道,這也是他們最後一次,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了。

隔天,南南北北請人準備了一桌子的好菜,菜色是南南最喜歡的,也是北北最喜歡的。而鵬鵬向來是少爺給什麼他吃什麼,少爺給的他都喜歡。

兩兄弟一個幫鵬鵬不停夾菜,一個替他添湯,看他吃得香,還不時抬起頭對他倆微笑,那發自內心毫無芥蒂的純真笑容,更讓他倆感到心酸難受。

「鵬鵬。」

「嗯?」

「有件事,要和你談。」

北北拿了絲帕,愛憐地擦了擦鵬鵬沾了油膩的嘴角,當年的小叫化還真不改叫化性子,每回吃東西都像是擔心下一頓吃不著那樣拼命……

「少爺,什麼事情?」

「別再叫少爺了,哪個少爺和下人做那事情的。」南南在一旁支著臉蛋,不冷不熱地說道。

「北……北北,南南……」

鵬鵬想起了和這兩個漂亮的男人翻雲覆雨、不管被插還是插人都是淫亂到了極點的畫面……他不禁滿臉通紅,低著頭看著飯碗,囁囁嚅嚅卻又帶著微甜心思地叫喚兩人的名字。

「鵬鵬,人總是把最喜歡最愛的,放在心裡頭。」北北指著左胸說道。

「最喜歡最愛,也就是獨一無二。」南南也撫著自己的左胸說著。

「嗯……」鵬鵬點點頭,他完全明白的。最喜歡的,最深愛的,他最重要的獨一無二的,滿滿塞在他心上的,不就是眼前這兩位少爺?

「鵬鵬,我把你放在我心上了。」

「我也是,這顆心裡頭就只有你。」

雙胞胎說這話絲毫不作態不扭捏,明明一番噁心肉麻卻被他們說得真誠,實際上,這麼多年的心意,毫無添油加醋,是告白也是宣示,說起來就是這麼的真真切切。

「我……」我也是,我也是……

鵬鵬睜大眼睛,激動又開心地想回應著那份赤裸裸的情意,但實在不怎麼會說話的他一時間也找不到更好的詞來表達自己那同樣深刻的心思,就只能指著自己的心,張得嘴半天說不出個完整句子。

「可是鵬鵬,一個人,也就只有一顆心。」

「一顆心,也就只夠放一個人。」

「啊?」

還沒能理解南南北北的話中之意,只聽他倆又繼續說著讓他晴天霹靂的話:

「我們兩個,你也就只能喜歡一個。」

「為……」

為什麼?為什麼兩個人就只能喜歡一個?不管是南南還是北北,他都深深的喜愛著,從沒想過「只能喜歡一個」是什麼意思又該怎麼做……

「你這樣兩邊沾,只會讓我們都感到痛苦。」

「我……」

他……他讓心愛的少爺們感到痛苦?他巴不得把全世間的快樂都收集了起來送給他們,到底做了什麼讓他們感到痛苦……?

「而我們,卻也因此帶給你傷害。」

鵬鵬錯愕地望著他倆,依然是說不出話來。

「你好好想一想,你究竟喜歡誰多一點。」

「我……」

喜歡誰多一點?喜歡北北那麼多,喜歡南南也那麼多,也許人真的就只有一顆心,但打從一開始他這一顆心就是乘載著兩份情愛,不重疊也不分割,不混淆卻也不互斥,等重的兩份愛……

「你選一個,選上誰就誰。」

「那個人會全心全意的愛你,絕不會再讓你受到一點傷害或委屈。」

「而另一個人,會自己想辦法把你從心裡拿掉,把這份感情淡忘掉,不會再糾纏,不會再逼你。」

「但也請你好好的愛著你所選的那一個,就那麼一個,別再讓他傷心難過了。」

「不……」

不要……他不要北北把他從心裡拿掉,也不要南南把他淡忘掉,他不要這樣!鵬鵬看著兩少爺堅決而毫無轉圜餘地的表情,只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子從中剖開,原本和諧平衡的情感頓時失了協調,沒一邊是完整的,沒一邊不在滴著血…….

他後悔了,後悔為什麼要回來?回來只是為了和其中一個少爺一刀兩斷劃清關係?那他還不如永遠在外頭流浪,至少他可以安安穩穩地懷抱著兩份情愛,就算得不到回應,但至少對他來說那才是完整的……

師父為什麼要他回來?莫非師父也認為這才是正確的?他真的錯了?他太貪心了?他真的不能夠同時喜歡著南南北北?

兄弟倆只顧著讓這事趕緊有個結果,長痛不如短痛,完全沒察覺鵬鵬的臉色幾乎像是要死了那樣的慘淡發青,哆嗦著的雙唇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連握著筷子的手都在顫抖。

「你喜歡誰?」兩兄弟同時問道。

「……」鵬鵬才十六歲,什麼大風大浪都沒經歷過,就要他面臨如此心痛的抉擇,他難過地落淚,咬著唇不讓哭聲哭出來,好半天,才用極慢極慢的速度,一字一字像是吐著心血,慢慢地拼湊著一句話:

「我喜歡北北,也……」

話都還沒講完,他卻被南南那一瞬間蒼白到幾乎變成透明的臉給嚇著了,張著嘴的鵬鵬,驚慌緊張地舌頭打結再吐不出任何聲音,想要伸手探向南南,可南南卻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就衝出了房門。

鵬鵬急得站起身只想追上去把話說完,身子卻被北北緊緊摟住……

「你不要騙我……你說得是真的?不要騙我……求你別騙我……」

北北的淚水一滴一滴落在鵬鵬的臉上和頸子上,從嗚嗚咽咽到泣不成聲,渾身都在打顫,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怕……鵬鵬從沒見過他這樣受驚,沒看過他這樣低聲下氣地哀求著人,更沒見過他哭得這麼厲害。

明明知道衝出門外的南南不知在哪處也許也是這樣哭著,但張鵬卻怎麼也無法推開像個溺水的人那樣緊摟著自己的北北……

張鵬這一猶豫,就再也追不著南南了。

一開始他還等著,幾個時辰,幾個日夜,然後是幾個月……

一年過去,他卻一直沒等到,於是張鵬終於才明白,南南不會回來了。

這一年間,北北對鵬鵬可以說是百般的付出,真真正正如當初他們所說的,全心全意地愛著護著他,沒讓他吃到一點苦受到一點傷或嘗到任何的委屈,張鵬在這夏宅中的位置和從前早就不同了,嚴格講起來,張鵬離開夏府投師,就早不算是他們夏家的人了,更也不可能再當回下人去。

可不是夏家的人,卻是他夏家主子的人……這一兩年夏家老爺身骨不好,成天窩在房內養病再不管事,夏南走後,夏北更成了這個家中實質的主子,他捧在手心上的張鵬,出入進退都要帶在身旁的張鵬,那身分就算不是大奶等級少說也是小奶,誰還敢支使他做任何的事情?

閒言閒語的、指手畫腳的,在夏北徹底的清算之下,全都銷聲匿跡,再沒人敢當著張鵬的面對他擺出輕蔑的態度,也沒人敢指著他罵他是個不要臉的傷風敗俗的男娼,更沒人敢在他的飲食中動手動腳搞花樣讓他瀉肚子……

然而,人們視線中的那份鄙視,就是用恭敬的舉止和謹慎的言談來包藏,依然是表露無遺,夏北再怎麼管束,也不可能管到那虛無縹緲的眼神上去,而鵬鵬再單純遲鈍,也不可能感受不到。

他一個小叫化,能在這個大家族中混上一口飯吃,已經算是賺到的了,可他卻為了更優渥的生活,連自己身為一個男人的身體都能拿來給操給玩,這不是下賤是什麼?特別他還要長相沒長相,要色藝缺色藝的,就一個木頭般乏味連話都說不好的平凡男子,何德何能霸著他們貴氣俊美的少爺的身和心?

鵬鵬知道,這些人怎麼想的他全都知道,但他並不在意。

或許因為沒讀過什麼聖賢書的,也不擅於心計,禮義廉恥什麼的他沒有太多的關注,他的世界就只有少爺,少爺說什麼好就什麼好,少爺開心他就放心,少爺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

能和自己最喜歡的人相守在一起,貧賤也好富貴也好,對鵬鵬來說這就是世間最幸福的事情了。

只可惜這幸福卻是不完滿的。

南南走了,他的魂神就像是被生生地剮掉了大半,吃飯時也好睡覺時也好,笑著和北北聊天時也好,喘息著和北北在床上交歡時也好,那軀殼內所裝著的,都只有半個張鵬……

而另外半個張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也許就如同那思念,只能在空氣中飄飄蕩蕩,無落腳處,於是恍惚到不知所在也不知所往。

而所剩的這一半的鵬鵬,拚了命地想要回應北北對他的愛,想要對北北更好更體貼,極盡所能地把自己所有能給的能付出的都毫不保留的給北北。

「請你好好的愛著你所選的那一個,就那麼一個,別再讓他傷心難過了。」

他並沒有做出任何選擇,也絕對捨不得讓他倆任何一個傷心難過,他只想好好愛著北北也好好愛著南南,可原來這是不被允許的。

原來他錯了。

思念的愁苦和相守的幸福,越是思念越覺得手中擁有的幸福太沉重,越是幸福越覺得那思念的愁苦是如此卑劣可憎,他那向來簡單純粹毫無城府的一顆心無法乘載這麼巨大的落差和失衡,於是不停地對自己說,全都是他的錯,他對不起北北也對不起南南……

被強烈的罪咎感給糾纏綁縛著,鵬鵬就是在被夏北綁縛著操到整個昏死過去一夜無夢時,口中仍不停無意識地喃喃唸道「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更逢說是平日睡夢,那充滿著自責的夢囈更是一年來沒一夜少過。

看在夏北的眼裡,他只覺得非常不是滋味。

他自是無法理解張鵬心中那強烈的矛盾,那些「對不起」在他聽來,全都是對著那個離家不回的夏南所說的,他太不安了,不安到沒能注意到鵬鵬真正的心意,沒能好好去感受那份屬於他的兩情相悅。

鵬鵬的自責難道不是因為後悔?後悔他選錯了人, 他愛著南南卻錯選了北北,於是他總是不停在夢中嚷著「我錯了」。

北北愛極了這個人,卻恨極了他心中裝著他人,他無所不盡其極地對張鵬好,絞盡腦汁地為他著想著一切,只盼他的心思終有一天能夠轉到自己身上。

可心中那被忌妒和醋意給蝕出來的陰暗又讓他十分不甘心,於是在床上總是變著各種手段凌虐著鵬鵬,聽著他哭喊哀叫著自己想聽的話,這才安心又心疼地把被他弄得半死不活的鵬鵬緊緊摟在懷中撫慰著。

就像現在……

趴跪在大片平鋪在地面的白布上,張鵬全身的肌肉都繃得緊緊的,一道又一道的水痕劃在他精瘦結實的胴體上,落在他身下的白巾上……那不是潑上去的水,而是因為疼痛而泛出的冷汗,把他整個人給濕得如剛從水裡打撈上來那樣。

雙腿間的硬物是疼痛的根源,先前被灌了一大碗上好的雞湯導致現在尿意強烈,可是從馬眼插入的那半根象牙筷子卻堵得他不但疼得兩眼發昏,無法宣洩的尿意更壓迫得他整個下體裂痛不已。

在這樣疼得身子都要癱掉的情況下,他卻被要求好好跪著,被綁縛在背後的雙手幫不上忙,只能靠那顫抖得沒停的雙腿跪坐在那,身後是一支將後穴整個塞得滿滿的粗大毛筆,筆桿整個嵌在他身內,露出的那截筆頭蘸飽墨汁,在他身下的白巾上留下了歪歪扭扭半個看似字又不像字的凌亂幾筆。

「鵬鵬,你愛北北嗎?」

「……」口不能言的鵬鵬,只能以點頭來表達。

「如果喜歡北北,為什麼不把北北的名字寫好?」

「……」鵬鵬慘白著一張臉,用哀求的眼神望著北北,這樣半蹲半跪著用疼痛的身軀拖著那支粗毛筆,能夠寫完北的左半邊幾乎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你愛我嗎?」

「……」鵬鵬看著北北眼中那濃烈的哀傷與不安,終於還是咬了咬口中的布團,忍著劇痛喘著粗氣蹲了起來,抖著臀部往上提,繼續完成那尚未完成的字。

好不容易將「北」字寫完,北北一臉愛憐地捧著他汗水淋漓的臉頰親吻著,摳掉了他口中已經沾滿了口水的布團,用指腹輕撫著他沾汗帶淚的眉睫,再次問道:

「鵬鵬,你愛北北嗎?」

「愛。」

「口說無憑,白紙黑字,寫出來給我看。」

「我不……不會。」鵬鵬沒學過字,除了之前師父所教的一些符紙上會書寫到的字外,他就只會北和南這兩個字了。

「我教你。」說著,北北從桌上拿起了一支正常尺寸的筆沾了墨,在白紙上寫了個龍飛鳳舞漂漂亮亮的「愛」字遞到了張鵬的面前。

「……」光看那字的筆劃數,張鵬的臉變得更蒼白,額頭上的冷汗冒得更多……

待他一筆一筆將那「愛」字完成時,他已經整個人疼到癱倒在白布上微微抽搐著,連跪都跪不起來。

用這樣的方式學字,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再忘記。

用這樣的方式講愛,也是一輩子不會忘記……

「鵬鵬愛北北。」

「愛……」

「鵬鵬不會離開北北。」

「不會……」

在昏沉中,張鵬氣若游絲地回答著……但那不是胡言亂語,卻是真心。他真的愛北北,於是在北北的眼中看到那不信時只覺得難過,在聽到北北那反覆的質疑時感到愧疚又傷心。

他怎麼捨得離開這個只要一醒來沒見著他就慌得不知所措的少爺?

怎麼捨得離開這個給他欲死的痛楚後又能帶給他登仙的極樂,這個徹徹底底翻攪著他的靈與肉的愛人?

再一次見到夏南,是在老爺的喪禮上。

逢年過節從不回來的夏南,自己父親的葬禮總不能再避不見面。

這一年來他並不是音訊全無,夏家在外的產業不少,他選了個離京城最遠的一個據說叫王爺廟的山間小城鎮,經營著夏家在那所設立的一間小當鋪。

畢竟是千金之子,夏南在王爺廟這山城所過得日子雖然不比從前舒服,但也不算匱乏,夏家老爺夫人每幾個月就差人把好吃好玩好用的大包小包長途跋涉的往他那送,順便回來報告少爺過得怎樣……那也是鵬鵬唯一能夠知道南南情況的管道,每次有誰從王爺廟回來,張鵬總是把身邊好吃的好用的都給了當賄賂,幾乎是半跪半求地只為了聽到任何關於夏南的消息。

那怕只是一兩句,也許是「少爺長高了點」,也許是「少爺穿了雙天青色的鞋子」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鵬鵬都能聽得淚眼汪汪,一臉又是憂傷又是癡迷的詭異表情……

後來人們也被他問得不耐煩了,乾脆直接回他一句「你不會去看北北少爺啥樣子,南南少爺也就那個樣子啊」,卻不知這一句話,卻讓張鵬更加的神傷……

北北是一個樣子,南南是一個樣子,雖然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們是同一個樣子,連雙胞胎自己也都覺得是同一個樣子,但在鵬鵬的心中,北北就是北北,南南就是南南,任誰也不能取代誰。

鵬鵬對南南的關心和思念,只加深了北北心中害怕鵬鵬會捨他而去的焦慮,一聽夏南要回來,他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怎麼找個隱密的地方把鵬鵬鎖起來藏好……

把他鎖在房間內?不行啊,鵬鵬那麼大一個人,辦喪時宅內人來人往,怎麼可能在房內藏個人不被發現?

不然弄個箱子把他塞進去,再埋到土中,乾脆,乾脆永遠把鵬鵬給埋在土中,就再也不能離開他……

當夏北驚覺自己的想法有多荒謬又多可怕時,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整個人趴在房內的桌子上,無聲無息地哭了起來。
當鵬鵬走進房內時,只見把臉埋著趴在那抽搐著肩膀哭泣的夏北,他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摸遍了夏北渾身上下,顫聲問道:

「怎麼了?哪裡痛了?哪裡不舒服?」

不會是昨夜……昨夜北北給他用了藥,向來在床上溫和被動的張鵬被藥性催的狂了,壓著夏北狂操了一整夜,什麼溫柔什麼疼惜都拋到腦後去了……直到天明時才摟著被他蹂躪得渾身是愛欲痕跡的北北睡著……當他醒來後發現他家少爺被他搞得幾乎下不了床,走路都走不太穩了,那比自己被對方壓著操一夜的感覺還疼還難過。

「下次……下次別那樣……」

「怎樣?」

「別……」

「你不喜歡上我嗎?鵬鵬?不喜歡北北的身體嗎?」

「喜歡……」喜歡得要命,可是看你痛,我也痛得要命啊……

「還是你比較喜歡南南的身體?」

「……」我都喜歡……

「你告訴我,你想南南嗎?」

「想。」

「想見到他嗎?」

「想。」

張鵬不傻,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之後,他也知道,他應該要學著說謊,學著掩飾隱瞞,但對南南的情感是那樣深刻難以掩飾,對北北的心意又是誠懇到連一絲謊言都說不出來,張鵬最終,仍是選擇誠實以對。

北北望著張鵬,下一句問句,他卻是再不敢問了。

你想隨他去嗎……?

見北北又是那哀傷的眼神……梨花帶淚的俊秀臉蛋,緊緊抿著的一雙薄唇,憂傷的北北在那一身寬鬆素白的喪服襯托下,更顯得單薄寂寥,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可鵬鵬卻有種不安的感覺,總覺得這樣的北北,像是隨時都會消逝折損,再見不到……

於是張鵬下意識地緊緊抓著北北涼冷的手,擔心害怕得不敢放開。

而北北也回扣著鵬鵬的手,望著鵬鵬的眼睛,輕輕緩緩地說道:「執子之手。」

張鵬沒讀過書,自不知那句話的意思,可就北北眼中深刻的情意和不由分說的認真,鵬鵬猜想,那四個字定是一句很重要的約定,很堅決的承諾。

祭禮當天,夏南捎來信息說他過午才回到夏府的,而從早上天才剛亮,鵬鵬的目光,就不停地往宅門那個方向望去。

而夏北身為長子和一家之主,雖瑣事多有下頭人打點,但需要請示發落的大小事一個接一個來,北北一整個早上忙得不見人,好不容易才抽了點空,喚來了張鵬。

「鵬鵬,來幫我,抬進屋內。」夏北指著擺放在地上一口狹長的木箱子。

木箱子薄薄窄窄,長度和個成年人約等高,那形狀用來置物淺了點,而且箱身雕滿了細密繁複的紋樣,也不像是能收藏物品的設計。張鵬和夏北一人一頭抬了那長木箱進到房內,木箱很重,肯定是上好的實材打制的,還隱約透著淡淡的檀香味。

「北北,這箱子要裝什麼?」

看著北北將那木箱的頂蓋掀開,張鵬好奇地問道。

「裝寶貝。」

北北也沒多解釋,把箱子擱一旁,拉著鵬鵬的手到桌邊坐了,把桌上一小盅煲粥端到張鵬面前,說道:「忙了一上午,吃點粥。」

平常有什麼好吃好喝的,夏北總是先拿給張鵬吃,補元補氣的更是沒少過,下人們私底下都竊竊私語道,老爺對他的幾個夫人,都還沒北北少爺對張鵬這般寶貝,對太爺太婆們也沒這麼孝順。

而這碗粥都還沒掀開蓋子就能聞到沉濃的蔘棗香氣,肯定又是夏北特意弄來孝順寶貝他愛人的了。

張鵬知道夏北對他好,而他唯一能夠給予的回報,就是乖乖的把東西吃得一乾二淨,讓夏北邊看他吃邊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這回也不例外,他邊吹邊吸,那碗補粥沒多久就全都下了肚。

張鵬吃得滿身大汗,想起身去找條布巾來擦身,可卻發現自己的雙腿軟得一點力氣也沒有,竟是沒辦法從椅子上站起來。

正當他還在驚懼不解時,北北拿著濕濕涼涼的帕子,仔細地幫他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抹完了頭臉,將帕子反摺,接著抹著張鵬的頸子。

「北北,我的腳……」

「噓。」

北北阻止不讓他繼續說,彎下身攙扶著雙腿無力的張鵬將他扶到床邊,脫了他的鞋子讓他躺好,繼續擦著他的身子,邊擦還邊解著他的衣衫。

待到鵬鵬全身上下的衣物都被剝得一乾二淨時,他不僅僅是雙腿無力而已,整個身子都失去了力量癱瘓著,除了一雙眼睛還能睜得大大的之外,連唇舌都僵得無法言語。

在床上,北北總是能變出各種法子把鵬鵬弄得動彈不得無法言語,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呢,不是親友賓客都在外頭歇著,晚點南南少爺就要回來了,北北和他在這房內玩起性愛遊戲,也不知道會不會趕不上等下的祭禮……殊不知每一次他們玩上了,沒玩個一天一夜是沒法子停的……

鵬鵬還在憂心,北北卻開始吻起了他僵麻的唇舌。鵬鵬這人生來敦厚木訥,可在接吻這事情上卻極有反應,每每都能和北北的唇舌配合互動得分不清你我,但現在只能張著嘴淌著涎任北北在他的口中隨意翻攪,那無助又呆僵的模樣看在北北眼中吻在北北嘴上,也是別有一番風情,於是他吻得很久,越吻越深,聲音發不出來的鵬鵬連氣都被堵上了,差點沒被北北給吻到嚥氣。

北北吻完他之後,拿了帕子擦乾淨鵬鵬嘴邊的唾液,接著用緞帶繞入他微啟的雙唇嵌入齒間,再將兩端繞到他的後腦綁了個結。這個舉止讓張鵬不解,明明他已經發不出聲音了,北北給他繫了這條又是為何?況且這樣綁著,除了讓他無法說話之外,是無法阻止他發出聲音的。

看出了鵬鵬眼中的困惑,北北溫柔地捏了捏他的鼻尖,淡淡地說道:

「這是為了提醒你。」

「……」提醒我……什麼事情?

北北不再多說,繼續忙著他手上的工作,他將鵬鵬的雙手併攏貼擺在身旁,用緞帶一圈圈將手緊緊固定在身子兩側,鵬鵬都已經被藥麻得無法動彈了,北北卻很仔細地確認著緞帶的緊度,不讓鵬鵬的雙手和他的身子間有任何的空隙。

「鵬鵬習慣早上出恭,所以後面我就不處理了。」北北自顧自地說著。

處理……處理什麼?張鵬的腦袋還沒轉過來,忽覺下半身一熱,還癱軟著的那玩意被夏北給吸入他溫濕的口中含舔著。

鵬鵬的肢體和身軀是僵著的,但五感卻仍正常運作,身下那要緊處被北北用嘴給挑逗著,激動難耐地想要呻吟顫抖,但被自己沉重的肉體給禁箍住了,除了呼吸變得粗重急促之外,他什麼都作不到。

倒是那小兄弟不受藥力的制約,在北北口中沒停留多久,就脹得硬騰騰地,把北北粉嫩的臉蛋給撐得鼓鼓,沾著濕亮黏液的一小截根部從北北不算大的口腔裡滿了出來,上頭的筋脈怒張,色澤紫得嚇人……

從小軟綿到大丈夫也不就幾個彈指間的事情,並非夏北的技巧太好,也不是張鵬的身子過於敏感,只是兩個人從小就一起了,玩得早搞得熟,北北太熟知能讓鵬鵬舒服的每一點每一個細節,而鵬鵬也太習慣對北北的任何挑逗有著立即的反應……

肉體契合,彼此的情意又是那麼深刻,光是想到和自己苟且的對方是自己最喜歡的對象,每每都玩得只羨鴛鴦不羨仙,越玩越喜歡,越喜歡,就玩得越兇。

這也是北北要給鵬鵬吃那麼多補湯的原因了,年輕人玩起來沒節制,不補一補,還怎麼與子偕老?

鵬鵬閉上眼睛,享受著北北帶給他的舒服,可又有些不安地想著,北北這麼大費周章地把他給麻倒綁著,總不會就只為了幫他吹吧?依照他對他雙胞胎少爺的了解,這兩個人滿腦子都是鬼主意和促狹念頭,怎可能這麼簡單就完事?

果然,當他棒內的熱流幾乎要湧出時,北北卻將他的東西給吐了出來,沾滿了濕熱津液的炙熱下身裸露在空氣中,只覺得一陣寒涼……

他沒睜開眼,只聽見輕微的窸窣聲,也不知道北北在翻找著什麼,鵬鵬在心中暗自嘆息,還是睜開了眼睛,雖是因為不知接下來要面對什麼而緊張,可在緊張之餘,他卻難堪又羞愧地察覺到,在他心底深處,對北北那些花招百出的虐愛手段,竟是隱約地感到期待……

可期待歸期待,當他一睜眼見到北北手中拿著的物事時,還是不禁白了臉。

北北的手中拿著一根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的莖桿,筷子尖端般的粗細,長長一根,另一手拿著一罐烈酒,正將細桿子的一頭插入酒中消毒,張鵬一看那桿子粗細,就知道那絕不可能是用來搗弄他後頭的,而且北北剛才不是說了嗎,他不「處理」後面,那這便是要「處理」前頭了……

雖說他前端那小眼兒也不是沒被異物探過,實際上那被堵塞著進行歡和時的快感的確也要平常來得刺激強大,但把東西弄進去時那疼痛,以及完事後抽出來時如同失禁般的羞恥感,讓鵬鵬實在難以習慣被這樣侵入。

北北看他一臉惶恐,又見那被他吹得堅挺的大丈夫又稍微縮了點,不禁皺了皺眉頭,湊過唇去,邊舔著小鵬,邊哄著小鵬他親哥說道:

「鵬鵬,忍一下,我不想讓你被自己的尿給淹了。」

「……」尿……淹?哪來那麼多的尿?鵬鵬還在思索著北北的話,小鵬又被舔得就位,北北掐住了小鵬頭,用他貝色的長指甲撐開了前端的小眼,將那細桿一點一點插了進去。

平常做這行為時總是會聽見鵬鵬低聲哀叫,或口齒不清地求著他停手,北北喜歡聽鵬鵬那低沉又溫厚的聲音,更喜歡聽他用那樣的聲音忍痛悶哼著,喜歡聽他用那樣的聲音嗚咽呻吟,現在聽不見他的聲音倒覺得有些不安,他抬起頭,只見張鵬緊緊閉著眼,眼角泛著水光,再低頭看看手中被他折磨著的小寶貝,竟也被那桿子給插出了水光,從管子邊緣絲絲滲著流出……

「鵬鵬,到底是疼還是爽,你怎就射了……?」

「……」

張鵬羞得面紅耳赤,他是疼,但怎麼疼著疼著也疼上高潮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前端被堵著不能順暢出精,這樣一點一點把精水推擠著出來的感覺,把疼痛和快活都一併延長了,鵬鵬被折磨得短暫失神,等他稍微回神過來時,雙腿已被分得大開,後方的小穴被塞入了一隻又粗又大但光滑潤澤的冰冷棒狀物。

張鵬也無心去計較北北到底放了什麼東西進去了,唯一能確定的是,自從那一次他被斷掉的玉竹給傷了之後,北北用來搗他的東西都是特別精製過的,有粗有長,能帶給他各種痛苦和恐懼,卻沒一樣是會傷害到他的。

北北一如往常,在粗大的假物上弄了不少油膏,不光是潤滑,油膏裡頭的藥性立刻讓穴壁中的那點麻刺熱辣了起來,於是前端還延伸著一條細桿子的小鵬還沒喘息夠,又被激得抬頭。

「鵬鵬,你知道嗎……」北北將張鵬的雙腿併攏緊緊將那硬物嵌在他體內,再用緞帶將雙腿同上身一樣緊緊捆住。

「我真想把你藏起來,讓南南永遠都找不到你,你就不會離開我了。」

「……」藏…..到哪?鵬鵬看著北北,從他那張漂亮又溫柔的臉上,鵬鵬看不出北北打得是什麼主意。

「你說你想念南南,想必南南也想念著你,你們就像是一對恩愛的戀人。」

「……」北北,那我同你,不是一對恩愛的戀人嗎?

「戀人之間,能不能有些感應?我如果把你藏起來,南南能找到你嗎?」

北北完成了他對張鵬的綁縛,用蠟將細桿的另一端封入一個扁扁的皮囊中,把皮囊放在他的胯間,接著將鵬鵬從床上抱起,竟將他裝入地上那個木箱子中。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根本就是量身打造,那箱子的長度剛剛好就是張鵬的高度,而寬度也僅僅容身,張鵬被放進了木箱中,本來動彈不得的身子更是被箱子的壁板給固定得死死,人家棺材躺屍體還留有放置遺物和冥錢的空間,而張鵬這木箱子卻是連點能夠多容一隻手的空間都沒給他留。

「砌到牆裡頭好,還是埋到土裡頭好……?」

鵬鵬看著表情凌亂又瘋狂的北北,聽他講著不倫不類的妄語,眼中卻沒有太多的驚懼,就只是無限的不捨和憐惜。

木箱的蓋子蓋上,鵬鵬陷入了一片黑暗中,再看不見北北的臉了。

對不起,北北少爺。

鵬鵬不夠好,讓你這麼怕這麼慌這麼難受,讓你這麼不安,竟是不安到想要殺了我……

其實,您又何必?

就算我念著愛著南南,但我承諾過不會離開你,就是死了,只剩殘魂遺魄的,也不會離開你。

張鵬在木箱子裡待上了一陣子後,才發現那木箱並非完全密閉的,原來箱面上那些細碎繁瑣的雕紋是有玄機的,從外頭看來那只是裝飾用的紋路,從內側看出去才發現那些紋路間藏了許多孔縫,因為那些洞狹長細小從外觀不容易被發現,但從黑暗的箱子內卻可以隱約地看見外頭的動靜。

張鵬不明白夏北為何要把箱子設計成這樣,更無法理解他將自己塞到這樣的箱子又是為了什麼,但如果是想要把他給埋了,隨便找個棺材甚至是連棺材都不用挖個土坑就能埋了,大可不必這麼費周章地找來這種箱子,更不需要怕他……怕他被尿給淹了,還幫他插……插那根……

感覺箱子被人抬了起來,一路搖搖晃晃,鵬鵬的肌膚在木頭箱壁上摩擦著,提醒他自己現在是未著寸縷的狀態,不僅如此,還被縛成了非常奇怪又羞恥的人柱一根,他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就怕被人發現這木箱子裡還裝了個大活男人……

夏北讓人將箱子抬到正廳靈堂邊,和那一箱箱祭禮陪物擺在一塊。夏家富可敵國,這些東西實在太多了,多一箱少一箱的根本不會有人注意,雖是如此,但被擺在大庭廣眾之間,從細孔看出去一個個身影來來往往,多得看不清楚誰是誰,要是其中的哪一個對這箱子好奇了點,或動手掀了箱蓋……想到這,張鵬不禁滿額滿手的冷汗。

但他的擔心其實是多餘的,因為是靈堂,往來的人們除了對喪家致哀,上香致意,低聲互相寒暄問候之外,倒沒誰會在這多做流連。

張鵬也發現了這點,於是那緊張不安的情緒稍微沉澱了下來,逐漸恢復平靜的他,開始找尋著夏北的聲音和身影。

受限於木箱擺放的角度位置和被固定住的姿態,張鵬不能轉動頭部,也無法得知夏北在哪,但偶爾卻能聽到一兩句他與他人對答的聲音……他家少爺的聲音,就算參雜混在此起彼落的人聲中,他還是能清楚地辨識出來,聽著那從小伴著他長大的熟悉聲音,心中就更安穩踏實了。

雖然不明白北北為什麼要把他放在這……

可當他聽見那和北北幾乎同出一轍的聲線和語調、卻是屬於另一個人的聲音時,鵬鵬突然睜大眼睛……

透過那細細密密的小孔,看著就站在木箱子旁穿著一身素白衣物的南南少爺,張鵬突然完全明白了。

北北知道他想南南,知道他渴望見到南南,知道他連作夢都想聽到南南的聲音。

北北總是答應他所有的要求、總是滿足他任何的期望,他不忍讓他失望,卻又對他毫無信任感。

他竟是想出這麼個方法,讓他能見到南南,聽見南南的聲音,卻困住他,不讓他有任何離開的機會。

北北說,他在試探著南南和他的愛。

可其實,北北在試探的,是他自己恐懼的底線,他不把裝著自己寶貝的木箱子埋到土裡或砌入牆中,卻把它擺在南南觸手可及的一旁。

南南的一舉手一投足,南南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顧盼,甚至是打個呵欠眨個眼睛的細微舉止,都映在張鵬的眼中了。南南站得久了顯得有些無聊,邊用手指撫劃著一旁木箱上的刻紋,沿著那花草鳳鳥的紋路描繪著,隔著那箱蓋,一道一道,都像是劃在鵬鵬的皮膚上。

鵬鵬的呼吸急促了起來,他貪婪地望著南南的臉,目不轉睛,他的四肢皆無法動,只能靠著想像,想著自己伸出雙手,將那懷念不已的人給緊緊抱住,想著南南那副清瘦的身子擁在懷中的感覺,想著南南身上的味道和溫度……他真的好想南南,他甚至有些埋怨起北北了,怨他把自己困在這動彈不得,承受這幾乎要將靈魂給撕扯出肉體的苦楚。

可當他發現自己有著這樣的想法時,他又慶幸夏北把他困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信誓旦旦的對北北承諾,他也能夠忍著思念不去找南南,但當南南就在他的面前,他卻動搖了……

他對南南的心,和對北北的情,哪分得高低?

木箱子是涼冷的,但關在裏頭的張鵬,卻有如被塞在火爐中,悶燒著炙烤著,這口箱子便是刑具,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入了夜,賓客親友們都離開了,夫人們年紀也都大了,北北讓奴僕們攙著他們回房休息,整個靈堂就只剩下雙胞胎守靈。

北北力排眾議,停靈就這麼一晚,明日便送出山。其他親族長輩們雖認為不夠慎重而百般勸說,但北北一句「未來我死,不須停靈,一切禮俗全免」,堵得所有人無話可說。

在死亡的那一刻,就失去了一切,財富、權勢,還有愛與被愛的資格。

如果有一天他不可避免的面臨死亡,他寧可用全部的身家和死後這些無意義的虛榮,去換取臨終時能看著鵬鵬的臉到最後一刻。

北北闔上了正廳的門,南南疲憊的將身子斜靠在木箱子邊,閉上眼睛沉默了許久,終於才說出了憋了一整天的話:

「鵬鵬呢?」

他知道他不該問,也沒必要問,北北要是不願意讓他見到鵬鵬,他問得再多也沒有用。

因為如果他是北北,定會將鵬鵬藏好,任何一點可能會失去他的風險都必須杜絕。

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哪怕希望如此渺茫,只一眼,只要讓他看到鵬鵬平平安安的樣子,他願意承受離開時更沉重更深刻的不捨與不甘。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北北沒有正面回覆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南南面前,望著他,淡淡地說道。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南南緩緩睜開眼睛說道。

長相一模一樣、聲音一模一樣,從前總刻意穿著不同顏色好區別彼此的雙胞胎兄弟,此刻穿著同樣白色素服,說著相同的話,就像是一面鏡子,鏡內鏡外,難以區分。

「如果我是你,我會把鵬鵬藏起來,杜絕任何會失去他的風險。」南南邊說著,邊站直了身子,定定地望著北北。

「如果我是你,我沒有一天能夠放下對鵬鵬的思念。」北北說道,他把手伸至南南的腰間,開始解著那粗麻質地的腰帶。

「如果我是你,在把鵬鵬藏起來的前一晚,我會和鵬鵬愛上一整晚。」南南也同樣地伸手解著北北的腰帶,拉開了穿在他身上那素白色的喪衣,露出了縱慾一整晚所留下的無數歡愛痕跡。

「如果我是你,就是一點點鵬鵬的氣息和味道,我都渴盼不已。」

「如果我是你,我能為你做的,就只剩這樣了。」

衣物一件件落地,靈前的蠟燭若有似無地輕輕晃著,光影搖曳,更添靈堂中詭異陰冷的氣氛,不一會兒,同影同形的兩個人,已將彼此脫得赤裸裸的,清瘦的身軀覆著細膩的肌膚,一樣的俊俏好看,一樣筆挺修長,彼此對望。

躺在木箱中的張鵬,雖只能辛苦地轉著眼珠子斜瞅著,但這詭異卻又充滿著魅惑的片段風景,也足以讓他驚愕不已,他不自覺地吞著涎水,手指扣得緊緊,而身下那原本癱軟縮瑟還被迫含著根桿子的可憐小東西,也不知何時已腫脹發燙,硬直如杵。

咦?他的手指……

他那雙被困綁在身旁的手雖無法活動,但那十隻指頭不知在何時恢復了自由,指指縮攏,捏上了佈滿汗水的掌心。

藥效……退了嗎?

他極為緩慢地將頭轉向了側邊,透過木箱側邊的眾多細孔,他終於能將他心儀的兩個人給完全收入眼中,然而雙胞胎接下來的舉動,卻讓他更加震懾難解……

南南扯著北北,將他壓上了木箱,欺上身去狂吻著他的雙唇,南南的動作一點也不溫柔,這吻吻得兇猛粗暴,北北甚至得用雙手緊抵著身後的木箱,才不至於被南南給推壓到地上去。

南南在北北的口中翻攪探索著,他的表情從急切,逐漸轉變為一種失而復得的滿足,像是找到了什麼珍貴重要的東西,反覆的吸吮回味,流連忘返……

北北知道南南在翻的找的是什麼,南南透過他,尋覓著他身上所殘留著的鵬鵬的氣息,是實也好是虛也罷,對他來說,這就是他全部的寄託了,能夠獨佔擁有鵬鵬的同胞兄弟,能夠和鵬鵬朝夕相處的北北,是他能再一次觸及張鵬的唯一管道了。

接吻很快就不能滿足滿腔情慾和渴念的夏南,他把北北的身子翻轉過來讓他面朝下地趴伏在木箱上,用膝蓋頂開他的雙腿,也不作任何的潤滑,就直接將自己的硬物推擠入北北的雙腿間。

北北被他弄得疼了,指尖摳著木箱外的刻紋,低垂著眼瞼,緊抿著雙唇不願發出疼痛的叫聲,卻難掩那從喉嚨深處溢出的悶咽聲,身後的南南一下送得比一下更用力,發狠地像是要把北北往死裡幹那樣,他發洩的,是他的妒恨,掠奪的,是鵬鵬在北北身上身內所留下的殘愛餘歡,一絲一毫也不放過。

木箱承受著南南的癡狂和北北的痛楚,每一次撞擊都讓箱子重重的晃一下,被困在箱內的張鵬,只覺那箱子似乎和自己的肉身合為一體了,箱子代替他感受了一切,北北因疼而落下的汗水和淚水,滴在箱子上,燒在張鵬的心底。南南如暴風雨般的愛慾,透過箱子的震盪也晃動著張鵬的身體,每震一下,被塞在體內那硬物就狠狠地摩擦著他的內壁,每晃一下,硬物的前端就往他體內深處推頂,他的前頭就在這樣毫無撫慰的情況下不斷把精水從細桿邊緣擠流著……因為被堵得緊,到底是射了一次還是反覆地射著,他也無從分辨起。

他幻想著被南南狠操的是自己,同時又幻想著把北北壓倒的也是自己,南南熱切蠻橫的侵犯是他的,北北委屈順受的隱忍也是他的,在他兩之間,是他唯一分不出南北的時刻……

忘情的呻吟幾乎要湧上鵬鵬的喉頭,可卻在牙關處碰上了北北為他繫上的緞帶而驀然反嚥回去,他意識到自己絕對不能在此刻發出任何聲音,絕不能在這種情況下讓南南知道他在這箱子內……

北北說的對,這條帶子,是為了提醒他,提醒他對北北所承諾過的事所綁上的。

張鵬無力地閉上眼睛,眼前這場荒唐情事,太過銷魂,也太過令人心痛。

喪禮結束後,夏南一刻也沒多做停留,甚至半句話也沒和北北招呼,又離開了。

夏北將鵬鵬從木箱子中抱出來時,發現他整個人都濕透了……汗水浸染了他全身甚至是濡濕了他的頭髮和綁在身上的緞帶,而臉頰也濕濕涼涼的,佈滿了未乾的淚痕。

鵬鵬的臉色蒼白,不知是因為太過疲倦,還是太過傷心,身子被鬆綁擦拭整理時,也只是緊閉著雙眼不吭聲,就除了在北北將他後穴內的硬物拔出來,以及緩緩抽出黏膩分身內的細桿時,鵬鵬的身子不自主地微微顫抖了幾下,喉嚨發出了低沉幾不可聞的嗚咽聲,兩行清淚又從眼角滑落了下來。

北北正用乾淨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張鵬鈴口上那因摩擦和侵入所帶出來的微量血絲,一抬起來見到張鵬落淚,心也糾疼了,伸手幫他拭去眼淚,低聲說道:

「你受委屈了。」

鵬鵬沒回應他,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難受,北北這樣對他,他真的很難受。但更難受的,卻是徹底看清自己為少爺們帶來的委屈痛苦有多深多巨大……

北北也是繼難受又疲倦,心疼著張鵬的同時,卻又感激他在那木箱中從頭到尾都沒發出一點聲音。

明明是愛著南南,但終究卻沒捨棄自己……北北脫了衣物上床躺到了鵬鵬的身後,伸手摟住了鵬鵬,用手握了自己的那兒對準了鵬鵬的雙臀之間,緩緩地送了進去。

鵬鵬的小穴被塞了異物撐著一天一夜,肉壁還沒完全緊縮回來,再加上裏頭還殘留著先前塗進去的油膏,北北不怎麼費力就把自己整個埋入了鵬鵬的體內。

像是要將鵬鵬給揉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那樣,北北將鵬鵬整個背部緊摟貼在自己的胸前,下半身也貼得密合無縫隙,雙手穿過了鵬鵬的腰邊伸到他胸前,和鵬鵬的雙手握攏交疊,把臉埋在鵬鵬的耳旁髮間,閉上眼睛,隔著前胸和後背,讓兩顆心重疊著。

此刻,無性無慾,只有深深的依戀……只想就這樣纏在一起,合在一起,永遠都不要分開。

張鵬慢慢地睜開眼睛,垂著眼望著交扣在他胸口他的手和北北的手,他想起了北北在前一天對他說的那句話:「執子之手。」

身體交合在一起了,心臟靠在一起了,手也握在一起了……可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擰在一起分不清誰掌誰指的四隻手,鵬鵬的心中,無端地升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不祥感。

因為纏在一起的手,看起來太過扭曲,包藏著太多的不安。

他連忙閉上眼睛,不敢再去看著那緊握在一起的手。

 

 

南南走了,鵬鵬依舊留在北北身邊,一切看似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可鵬鵬卻感覺,北北有些不太一樣。

他並不是個善於觀察的人,但因為太喜歡太重視對方,因此北北每一個習慣每一個眼神和動作以及他說的每一句話,鵬鵬都會很仔細很仔細地看著聽著並且記著。

因為這樣地把對方的一切都擺在心上,因此當夏北有任何一點點和平日不同的神態舉止,鵬鵬立刻就能察覺。

比如說,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做任何事情的時候,北北那不很明顯地心不在焉。

比如說,留在宅子內陪著他和他談天說地的時間變少了,可獨自出門辦事卻要他留在宅裡等著的頻率卻變高了。

比如說,和他接吻時,北北總像是在擔心著什麼,甚至有時會輕輕地推開他,沉默無言地離開房間。

那是在過去這十幾年來從沒發生過的事情,少爺們從小親他吻他,哪一次不是沒將他吻得氣都要絕了骨頭都要酥化掉還不願放過他?

北北是遇到了什麼麻煩了嗎?他總是這樣想著。

他是最懂少爺們的人,他知道他的少爺雖然嬌貫任性,但在和他相處時,因為身分因為年紀更因為疼寵,他們總是扮演著「安慰者」和「照顧者」的角色,他們會和他分享各種煩惱和不順心的事情,可在最後往往會加一句「沒什麼大不了」或「不用擔心」,笑著帶過。

從小到大,就除了情情愛愛這難解之題,張鵬幾乎可以說是無憂無慮少有煩惱的成長著,不管是北北還是南南,都是把他當寶貝地對待,而他卻不是他們能夠共患難的對象。

想到這,張鵬有些難過……他的存在,不但一再給少爺們添憂,卻從沒能幫他們解煩過,像現在,他連北北到底遇上了什麼都無從而知,除了默默地等著,在心中乾著急著,什麼都做不到。

北北吃飯很挑食,最近吃得更少更匆忙了,沒人在一旁逼著他吃這個吃那個,沒人幫他夾菜添湯,他會好好吃飯嗎?北北睡覺時特會踢被子,要是沒一晚上起床三兩次給他拽被子,很容易就受風寒……

張鵬本就是沒什麼心機的孩子,又滿心地為對方設想,明知夏北確實是很不對勁,但他還是一股腦地就往關懷和擔心的角度去思考,直到有天他突然驚覺,北北已經一整個月都沒碰過他了……

一個月其實也不過三十天,但對過去幾乎一天都要玩上好幾回,甚至有時是荒唐到一整天都離不開床的兩人來說,性是他們愛與被愛最深刻的表現,不管是先虐再愛還是先愛再虐,是綁著還是吊著,是北北操他還是他操北北,都是生活中最甜蜜最幸福的一部分。

可是整整一個月,北北再沒碰過他,就算有時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也只是單純的睡覺而已。

其實一個月前他兩間的性事就少了很多,還很多次都是草草了事,更多次是北北讓他用手就解決了,完事之後也是倒頭就睡,不像先前那樣完事了之後還要擁吻著又舔又抱在床上咬著耳朵胡亂講些瑣事直到雙雙都難敵睏意才睡著……

張鵬的個性溫和靦腆,在性事上也總是被動,北北的疏離讓他不知所措,可卻不知道該怎麼問,也不懂得爭取和表達,每次看著北北背著他睡的背脊,好幾次想伸出手去撫摸擁抱,但最終仍是忍下了。

少爺會這樣,一定有理由的,也許是心情不好,也許是身體不適,再過幾天,也許他又會恢復本來的樣子,轉過臉來,緊摟著他低聲地在他耳邊說著:「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擔心。」

如果鵬鵬是個再精細深沉一些的人,他就會發現家裡頭的下人們看著他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憐憫。

但他卻是個單純到連「懷疑」是什麼都不太能體會的人,北北留在府中的時間越來越少,越來越多次徹夜不歸,有時北北會告訴他要去哪,但大多時候他就是什麼都沒說,不知他何去何往也不知道他哪時會回來,鵬鵬就只能靜靜地望著房門從白天等到黑夜,再繼續等到天明。

一天北北又出門了,鵬鵬等到了夜裡,桌上的菜是鵬鵬為北北煮的,都是他愛吃的菜,但菜都涼了北北還沒回來,鵬鵬等了又等,自己也沒吃半口飯,最後還是拿了竹編的帳子把那些菜給蓋了起來,留著等北北回來再給他溫熱。

平常他們總是一起入浴,一個桶子擠了兩個大男孩,你擦我背我搓你頭髮,擦來搓去不免走火,可現在北北不在,下人自然不會特地幫他準備洗澡水,鵬鵬只好拿了水桶和衣物,獨自來到他從前還在當下人時沖洗的那個小棚子洗澡。

衣服脫光了,忽然聽見人聲。

用這個小棚子洗澡的人也不只他一個,小時候好幾次洗到一半碰到其他家丁也來洗澡,反正一人打一桶水各洗各的也沒什麼干擾,可現在他已經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光著身子在北北面前睡覺吃飯不怎樣,但光著身子在其他人面前總覺彆扭,於是抱了衣物和他的桶子,就往一旁樹叢後的假山躲去。

來者是一群年紀比他大個三四歲的僕役,一群青年邊洗邊聊天的也不知道要洗多久,光著身子躲在假山後的張鵬渾身發冷,一冷便覺得整日未進食的腸胃隱隱疼了起來,正想輕手輕腳地將衣服給套回身上去時,卻聽見那群男人討論起了自己。

「你說張鵬嗎?」

「對啊,就那個死不要臉的男雞。」

「我看八成會被趕出去吧。」

「我早就這麼覺得了,一個男人以色事人怎會長久?」

「而且不但是男人,還長得很普通!真不知道少爺當初是怎麼看上的。」

「就算少爺不趕他走,以後的少奶奶又怎麼能接受?看了就噁心吧!」

「還好少爺最後理智回來了,千嬌百媚的好小姐抱起來怎麼樣都比一個臭男人舒服吧?」

「我覺得他還是識相點,自己離開。」

「本來就是叫化子出身的,還想自己能飛上枝頭呢!」

在假山後的鵬鵬聽得一愣一愣,聽到最後也不確定自己到底聽進了什麼,連那群人什麼時候洗好離開的都沒察覺。

他緩緩地低下頭,望著自己赤裸的身子。

他是男人,還是個很普通的男人,有著很普通的長相和身子。

因為從小被少爺們疼著愛著,他還真有些忘了自己如此普通平凡了。

是不是因為太普通了,普通到用久了也膩味,所以北北都不再碰他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是他的錯,是他太普通了……

張鵬拼命地把自己的思緒往這方向趕,他努力地想要將聽來的其他字眼像是「少奶奶」或「好小姐」等抹掉,最終,他成功了,可其實是整個身子冷得無知無覺,除了冷,其他的事情,沒辦法多想。

「我要出門了,你別再等我吃飯了。我讓人煮了點熱湯,你多喝點病才好得快。」邊穿著外掛邊隨口交代著,北北並沒有對躺在床上還發著低燒的張鵬多看一眼。

「北北……」

「嗯?」

「是因為我太普通了嗎?」

「啊?」

「對不起。」

鵬鵬說完了這句,就沒再多說,翻了個身將自己發冷難受的身子蜷曲在被子中,閉上眼睛。

「……」北北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目中流露出了一絲懊悔,但很快的又恢復了冷靜,一樣也什麼都沒說,轉身就推門離開。

皮粗肉厚身強體健的張鵬,一點小病很快就痊癒了,只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卻令他寧可自己病得更重更久,最好一病不起……

那樣,是不是就可以永遠留在這張床上,留在這張有著他和北北無限旖旎的床上,雖然北北已經很久沒在這床上睡了,那枕頭被褥上屬於北北的氣息味道越來越不明顯了……

他坐在床緣,低頭望著自己交握著的雙手,兩張厚厚粗粗的手掌攤在那看著只覺得平淡乏味,一根根結節分明突出的指頭,孤單又可悲。

「對不起。」張鵬說。

「你沒做錯事情,不用對不起。」

「對不起。」

「你也見過她了……」

「……」

他並不是刻意要偷看的,只是北北少爺那麼大大方方地將她帶回了宅子,這夏家大大小小又誰沒見著?既然少爺在,他張鵬的眼睛又怎能不瞧?他從小到大,視線有哪一刻不是黏在少爺們身上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能吸引他了?特別是一只耳朵聽不見之後,他那雙眼睛更是勤快地找著少爺們的身影……

於是他見著了,見著北北那總是喜歡牽著他在他掌心亂搔的手,牽著那個看起來就像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姑娘很漂亮,眼睛很大皮膚很白臉蛋小小尖尖,不像他這麼粗皮厚肉的又一張方方硬硬的臉。

平心而論,他家那玉樹臨風修長俊美的北北,和那個姑娘站在一起,其實遠遠比和自己站在一起匹配得多。

他也見著平日除了在床上之外都不太有耐心的北北難得安安靜靜地陪著姑娘在園子裡散步,足足整整一下午。

當然,他也看見他倆在吃飯時,姑娘給北北夾的菜盡是他愛吃的……原來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他張鵬一個知道少爺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

他低垂的頭好半天,終於還是囁囁嚅嚅地說了聲:「對不起。」

我並不想要這樣偷看你,因為你一定不喜歡我這樣。可是我就是沒辦法將自己的視線從你的身上移開……你的一舉手一投足,一頻一笑……

「我說不是你的錯!一開始……一開始我的確喜歡你,可是……」

「對不起。」可是都是因為我太普通太無趣了……

「夠了,張鵬!」

「……」張鵬睜大眼睛,愣愣地望著夏北,一臉不知所措。

從以前到現在,他的少爺甚少這樣對他連名帶姓的叫,更從沒用這樣怒斥的口氣對他說過話……

「你那個裝可憐的樣子很煩你知不知道!」

「……對……」又想道歉,但看到北北那張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怎樣白得嚇人的臉,張鵬又將那句話給吞回了肚子裡。

他不懂……他為什麼要裝可憐?他只覺得他的北北很可憐……為了和他這樣普通的男人在一起搞得這麼煩,還把臉色氣得那麼難看,如果他是女的,如果他可以不要是這麼普通的男人,是不是北北就不需要愛他愛得這麼煩了?

「你走吧。」

「啊?」

「我要娶親了。」

「恩,我知道。」張鵬點點頭。

北北少爺……不,他已經不是少爺,而是夏家的主子,是當家老爺了。哪個當家老爺不娶妻不生一堆孩子的?

張鵬知道他不能當北北的妻子,也不可能給他生孩子,北北要娶其他女人,那不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

是了,說來說去,這也還是他的不對,他又給北北添麻煩了……

「那你還留在這做什麼?」

「我可以搬回通鋪……」

「鵬鵬,你不是我們家的下人了。」

「……」

「也沒有久留的客人。」

「……」

「也不能再當我的戀人。」

「……」

「其實,我累了,鵬鵬。」

「少爺……」

「去找你的南南吧,我知道你一直忘不了他,老實說這讓我覺得噁心,我只要一想到自己抱著的人心有他屬,就覺得很不舒服,看著你的臉我就想到你望著南南的表情,吻著你的時候也是,你知道嗎,那會讓我吃不下飯,會讓我吻著吻著就想吐。」

「對不起,對不起……」

鵬鵬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北北說的是事實,他一直忘不了南南,他的心中一直有南南,可是……在相吻時,他感受到的是北北的情與熱,在一起吃飯睡覺時,他為自己能夠和北北分享著人生而感激,那滿滿的幸福和滿足,是因為有北北……

看著張鵬無辜又困惑的表情,聽著他不停低聲下氣地道歉著,夏北整個煩躁和火氣都被挑撩了起來,忍不住話說得更重了:

「你明明跟著我,心裡卻想著他人,我夏北就這麼不堪?你憑什麼?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寶貝我非你不可?」

「我……」

「走。」

「……」張鵬搖頭。

「隨你想去哪就去哪,想找誰去就找誰去,我也不虧待你,讓管家準備了些吃的用的花的,夠你離開這重新開始,也夠你過上好日子了,走吧。」

「……」

走?走去哪?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離開北北身邊,他愛他,這不是口說無憑而是白紙黑字過的,他不能氣走了南南後又傷害了北北,他一錯不能再錯,說什麼都不會離開北北!

「我不走。」鵬鵬堅定地搖頭。

最後,張鵬是難看地被一群家丁拖著趕出了夏家的宅門外,七暈八素地被摔在泥地上,還來不及爬起來,那富麗豪華的大宅門又關上了。

在那門外等了好幾天,探頭探腦地只等著北北外出,他必須好好地和他說清楚,他真的不會打擾他娶妻生子的事,他還得好好地和他道歉,告訴北北,他會更努力,學字也好,在床上忍受之前他哭叫著說不要的那些花招也好,他想讓北北覺得自己沒那麼普通,讓北北開心,別讓他煩惱……

他還得想辦法把對南南的思念埋起來,埋在身體最深最深的地方,直到他死為止,都再不提再不念,再不讓北北傷心難過。

他就這麼徘迴在夏府門前不走,結果夏家又派出幾個壯丁,拿著棍棒攆人來了。

混亂中,鵬鵬挨了些棍子,後來太多人圍觀了,那群壯丁只好收手,夏宅的大門又關上了。

等鵬鵬從這場不友善的驅逐回神過來時,人潮都散去了,也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將他扶到宅門外的石獅子旁靠坐著讓他緩口氣,鵬鵬低頭吐了幾口烏血,肚子疼疼的,也不知道是被揍得內傷了還是幾天沒吃東西餓疼了……

夏北給他準備的那個包袱,張鵬連打開看都沒看,隨手放在路邊,當然很快地就被過路人給摸走了,但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心中除了少爺,其他什麼都是次要的了……

抬頭看那灰濛濛的天空,飄雪了……他把身子往石獅子旁縮了縮,被趕出來時沒來得及穿多少衣物,這幾天在這宅門外忙著鬧著,卻沒發現天氣驟冷了這麼多。

身子冷,內心深處也莫名地冷了起來……恐怕是因為這似曾相識的視角,對了,在他四歲那年,下著雪的冬天,他帶著絕望,在這石獅子邊縮瑟著,等死……

不對,他不絕望,他不能絕望。他相信北北愛他就如他愛北北,他們曾經互許的相守怎會那麼容易就破滅?不可能的,北北一定有他的苦衷,北北一定遇到什麼困難……

對,一定是這樣的,他不能放棄,不能就這樣放棄他的北北……

他也不能就這樣餓著肚子枯等,沒有食物就沒有體力,沒有體力在這寒冷天候下怎撐得住,就算有再多的希望最後也見不上北北一面。

可沒有錢也就沒有食物……

他決定先找個暫時落腳的地方,再找份工作掙點錢混口飯吃,就在這城內守著留著,慢慢等著,總有機會碰到北北,回到北北身邊。

張鵬沒學過書,除了『愛』『南』『北』三個字,他幾乎可以說是目不識丁。於是文的工作他做不來,只能出賣勞力。

他年輕體力好,又一臉純樸木訥的老實樣,做事認真又勤快,不嫌粗賤不畏操勞,因此找份工作混口飯吃還不算困難,雇主看他年紀尚輕卻孤零零一個無家可歸,也起了惻隱之心,不但供他餐飯還撥了個房間讓他落腳,如此一來,不但有得吃,連住的地方都有著落了。

錢賺得多賺得少,張鵬並不在意,每天下了工,他就會跑到夏宅外等著,被毆打驅逐的遭遇沒少過,夏北的面卻一次也沒見到過。

他深信北北不會讓人打他,這些惡意的驅趕絕對不是北北的本意,然而北北避著不願見到他的意思,卻昭然若揭……然而張鵬卻從沒興起一絲放棄的念頭,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卻沒有一絲的埋怨。

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個月,有天雇主把鵬鵬找去,給了他一些銀兩,很抱歉地告訴他無法再繼續僱用他了。

鵬鵬沒多想也沒多問,他也沒什麼細軟好收拾的,離開了後又趕緊找著下一份工作。

賺錢,填飽肚子,養活自己,然後等著盼著能夠見到夏北一面。

可奇怪得很,每當他逐漸上手一份工作,頭家總是會在某天把他叫去,用非常遺憾的口吻告知無法再任用他。

眼看著又要餓肚子,可連個挑糞的工作都應不到……最後張鵬下定決心,不靠別人靠自己。

他在郊外撿了些木塊木片,釘了把桌子,把所剩不多的錢全拿去買了黃紙,錢不夠買硃砂和毛筆也無妨,他就咬了自己的手指當筆血當墨,在黃紙上畫起符來。

究竟是在這方面有天分有靈能力的孩子,雖然功夫不到家只能做些簡單的趨吉避凶符,但他的符靈驗異常,不久就一傳十十傳百,人人都來和他買符,保平安也好,趨厄運也好,小小破桌攤子前總是排滿了人,生意好得不得了。

就是鵬鵬傻了些,賺了錢也不知道添些生財工具,於是十支指頭都給他弄破了,每天寫符寫到皮來不及長十指都見了嫩肉,還是憨憨地忍著痛繼續擠血畫符,可說不定就因他這血符誠意十足,連鬼神都敬他一分,所以才那麼靈……

每天收了攤,他仍痴痴地守在夏家宅外等著,一開始他想要見北北,想要和他說話,想把這份莫名其妙就嘎然而止的戀情給救回來。

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驅趕和避不見面後,鵬鵬已經不指望北北能夠聽他說話,更不指望能夠回到夏宅和北北相親相愛地過生活了,他就只是思念,只是想見他,一解他數月不見那滿腹的相思。

以及守著他承諾過的,絕不離開。

他不敢靠那宅門太近,再強壯的人,被打了幾次也會怕,一次打得特別厲害,他的腿被打得折了,天氣冷又沒太多的錢好好治療,結果等骨頭長合回來了卻沒接得正,從外觀看上去藏在寬鬆的褲管內還看不出什麼,一般行進也還算正常,但走路走稍快看起來就有些跛,氣候稍微潮濕點還痠痛得緊。

雖然他仍堅信著那些家丁並非夏北派出來教訓他的,但當他睡前拉起褲管看著他些微變形的腿,只覺得自己已經夠普通了,還留下這傷殘,怕是將來更讓北北嫌棄了……

也不知道何時能夠再次見到北北呢?

唉,人家都說他的吉祥平安符靈驗,乾脆他也給自己開一張,看能不能給自己招來好運,避開厄運吧……

他翻了張符紙,咬破指頭想要在上面畫符,可手指舉在紙上好半天,想著北北,想著他們過去在一起的各種甜蜜和親暱,最後,他只在紙上寫了「愛」字……

血紅色的愛字被一滴滴水滴給暈開,鵬鵬低著頭,看著那張爛糊糊溼答答的符紙,血和淚在紙上溶成一片,再看不清楚上頭的字。

張鵬的好運沒有來,他依然是沒能見到北北,且壞運也還沒到頭……一天下午,他那糊口的攤子給砸了。

連自己都不能給自己帶來好運,這樣的道士寫出來的符又誰能信,於是當他好不容易又弄了塊牌子搭了個桌子重新擺攤,卻再也沒人來買他的符了。

是誰那麼財大氣粗有權有勢到能夠處處與他刁難,不讓他工作也就算了,連讓他擺個攤子都不許?

張鵬知道,在這個城鎮中就只有一個家族的權勢能做到這些。

北北是真的想斷了他所有的後路,趕盡殺絕逼他離開,還是這只是他的試探,試探著自己是否真能守著那永不離棄的承諾?

鵬鵬不再多想,因為他又冷又餓,先前被毆打了幾次的內傷沒好全,在這麼飢寒交迫之下,他的身子也撐不住就病倒了。現在可不比從前,他只能在郊外找個荒廢半傾的破亭子窩著縮著,讓昏睡去紓解身上的病痛,不像從前病著時總有人噓寒問暖,用最好的藥材煮最好的雞湯端著餵他……

啊,想到雞湯,他想到最後北北和他同睡一張床的那晚,他其實整夜都沒睡著,就那樣望著北北的睡臉,只有在睡著時,他臉上的表情才不會像白日那樣冷淡,他睡著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從前那樣,是他熟悉的北北沒錯啊……

他很想伸手輕撫著那好看的臉龐,但就怕吵醒了他,然後他又得面對那張疏離的臉……隔天早上,北北讓人給他熬了雞湯,現在回想起來,北北雖然是冷著臉把湯端到桌上,但那湯用得是最好的雞最好的蔘,鵬鵬一喝就知道了。

就憑著一碗湯的記憶,幾乎要放棄的鵬鵬,決定再撐一撐。

他知道夏北趕他,所以他乾脆別讓他知道自己還在,混在髒兮兮的叫化群中,低頭行乞可不就是最好的辦法了?

其實這對他一點也不困難,本來那一場病就讓他整個瘦得脫得形,久未梳洗整理的外觀看起來完全符合叫化的風格,身上一些傷口因為缺乏照顧也化膿,整個人看起來憔悴又骯髒,再加上那條瘸腿……

況且他是真的餓了,生路處處被斷早就走投無路……也就只剩下乞討了,不是偽裝,而是真正的,裡裡外外都是個叫化。

於是在張鵬十七歲的這年,他又做回了他四歲時的老本行,當個乞丐。

就這樣流連在這城鎮中每個汙穢陰暗的角落,為了生存,為了那個連他都覺得不可能實現的希望和已經不知道意義為何的承諾。

 


在糖葫蘆的攤子前,夏南佇足了許久。

王爺廟那不時興這甜食,而夏南自己也沒那個興致和手藝自己給自己做,更不可能請人給自己帶上這沒幾個時辰就會化得黏呼呼的玩意。

夏南想起他和北北小時候為了吃這從僕人口中聽說的玩意,兩人計畫又計畫,推演又推演,就是非要爬出那夏宅的牆,非要買到吃到不可。

其實仔細想來,這東西真的也沒多好吃,就是酸酸甜甜,和他家那些精緻的點心比起來,實在不算什麼。

他兄弟倆非要不可的東西,恐怕不是這酸甜的滋味……他們要的,也許只是掙脫,掙脫那把兩個小男孩困得死死的大宅院,掙脫管教和束縛,他們所追求的,也只不過是那一瞬間小小的自由自在。

然後,他們遇到了鵬鵬。

鵬鵬就像是那糖葫蘆,拿在手上怕他化了,含在口中又捨不得咬,明明不是什麼精緻的東西,卻讓人一想再想……

等到年紀稍長,他們逐漸發現,鵬鵬並不是糖葫蘆,而是他們追求糖葫蘆時背後的那份自由自在……感受的自在,情意的自由,一個能夠讓他們完完全全純粹地愛著與被愛的對象。

看著望著,就能一掃心中的陰霾,抱著摟著,彷彿坐擁全世間的溫暖,更緊密的結合時,那滿到從百骸溢出的幸福感,就是當個明日即死的凡夫俗子也不願換那有著永生的神仙了……

只可惜,這一切的幸運,都不屬於他夏南的。

一年前因父喪不得已回到這,匆匆來匆匆去,回到王爺廟後他生了一場大病足足躺了一整個月才能起身,大夫說他這病是奔波勞累所致,可根本的原因他很清楚。

他把北北當成鵬鵬愛了,明知道只是虛妄……他甚至知道鵬鵬就在那靈堂的某處望著他所做的荒唐事,可卻只能忍著想要把他找出來緊緊擁抱的衝動……那麼一股子悶氣鬱積在胸口,才離開夏宅在馬車上他就開始四肢發冷頭暈目暗,難受得以為自己就要死在途中了。

這一次回來,卻不是為了家裡的事情,純粹就只是……思念得無法入睡,連食物吃起來都沒味道了。

他以為他真的能放下?肉可以割皮可以剝,骨頭拆了也死不了人,但心……真的可以拿出胸膛,遠遠地放在一旁再不理會?

一眼,只看一眼就好了,就算這麼舟車勞頓大老遠的一趟,就是看一眼,就好。

明知飲鴆止渴,這一眼看了,回去只會更加難過更加思念,可是當他從失眠多日的渾噩稍微清醒過來時,他就已經在這了……中間的過程毫無印象,自己到底是怎麼出發怎麼上路的也沒印象,思念竟然讓他瘋魔到如此地步……

從口袋掏出了幾個銅板和小販要了一串糖葫蘆,夏南習慣性地把竹籤子上的山楂從最頭一顆開始摘,摘一顆吃一顆。

這習慣卻是小時候就養成的,他家的小鵬鵬第一次吃這玩意時就被那長籤給戳傷了嘴皮,疼得兩漥眼淚滿滿卻又鼓著腮幫滿足地含著糖山楂的模樣,讓雙胞胎心疼又自責,從此便養成了一顆顆摘下餵他的習慣。

一顆含在口中,夏南又摘了一顆,結果沒捏牢,糖山楂就這麼從他指尖滾落到地上,滾著滾著,突然一隻黑汙汙的手從一旁攤子後的陰影處伸出,抄起了那顆糖又縮了回去。

夏南倒不在意,他們這城鎮熱鬧繁榮,相對的乞丐流民就多……只是當他見到緊攢著那顆糖葫蘆從那陰影處緩慢地轉身退開的佝僂身影時,卻覺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悄悄地跟在那個人後面,從背影看來,應該是個乞丐,蓬頭垢面地也看不出相貌年紀,就是身子佝僂了些,走起路來有些瘸,因此也走得不快。

那人倒是沒發現有人跟蹤他,自顧自地找了個角落蹲著,攤開手掌,低著頭舔著掌心上方才撿來的山楂糖球。

看來那乞丐應該是餓了很久,形銷骨立的身子幾乎快掛不住身上那襤褸的破衣衫,可卻捨不得一口吞掉那顆小小的山楂,埋在亂髮中舔食著那顆糖的姿態說有多慎重就有多慎重,舔一口,停半天,細細回味,直到口中的甜味完全散去了,才又舔下一口,寶貝得彷彿那顆山楂是顆明珠那樣……

夏南越看越覺得那身形眼熟,但又想不起來自己是哪時認識過這樣一號窮酸乞丐……難道是從前在他家工作過的下人?那也不對,他夏家對自家的手下人向來照顧,平日沒重大事故不會隨便辭退趕出,就是告老還鄉的也給上足夠的盤纏和養老金,怎麼可能做乞丐呢?

他不自覺地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乞丐的肩頭。

那個還陶醉在糖葫蘆中的乞丐被他這麼一拍嚇了一跳,八成是以為夏南是要來找他算那顆糖葫蘆的帳,一口將手中的糖葫蘆給吞了,半爬半滾地轉身就要跑,夏南的動作比他更快,彎身一把扯住那傢伙什麼都沒穿赤裸裸的腳踝,乞丐腳上應是有傷,被他這一扯,整個人立刻急縮絆倒在地上。

夏南放開他的腳踝,伸手要將人從地上拉起看個清楚,可那人卻緊張地將自己的身子和四肢縮成一團,一張臉始終不敢抬起,那姿態就像是一隻被嚇壞了的烏龜,只是烏龜還有個殼,這人就只剩下單薄的身子蜷在那……

夏南見他嚇成這樣也覺得可憐,蹲在他面前,將手中的糖葫蘆整串遞給了他。

「……」

那人先是猶豫著,半天不敢動作,等確定了夏南並無惡意且真的是要將那糖葫蘆賞給他時,才低垂著眉眼,畏畏縮縮地伸出手,摸摸索索慢吞吞地接過了那串糖葫蘆。

只是就這麼微微一抬頭,就是整張臉都還被骯髒打結的亂髮給覆蓋住,但那佈滿鬍渣的下巴和裸露在破爛衣領外的頸子卻叫夏南見了呼吸差點沒停止……

「張鵬!你在搞什麼!?」

夏南又驚又怒又慌的吼叫聲,再一次把那乞丐給嚇得屁滾尿流,手一鬆整串糖葫蘆就落到了地上,他也顧不得撿,腦門一縮又縮回了他的烏龜模樣……

南南?是南南?

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糟糕,張鵬已經很長一段時間不敢抬著頭看人,直到那聲喚叫才察覺眼前這個糖葫蘆的主人竟是南南少爺……那連名帶姓的叫吼讓他想起了北北在將他趕出夏宅前也是這麼張鵬張鵬地吼著他罵著他的,他想要留在北北身邊,卻不知不覺一步步把自己從普普通通搞成了這般的不堪,他再回不去北北身邊了,北北一定更嫌他了……

而南南少爺向來和北北一個心性,北北不喜歡,南南肯定也不喜歡。北北覺得煩,南南一定也看了煩……

一這麼想著,張鵬更是慌得不敢抬頭,不但縮著身子,還一點一點將自己的身子往後挪去。

「鵬鵬……」

夏南見他那樣子,一顆心擰得都要碎了,他最寶貝的寶貝,怎會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德行?如果不是他這麼心血來潮想回來偷看一眼,如果不是那顆糖葫蘆鬼使神差地剛好就掉了下來,如果不是因為那長年相處下的熟悉感讓他追上來……

他的鵬鵬是否就這樣一直挨餓下去?

夏南想起了小時候只要碰上當年大寒,在市井角落偶然都會見著餓死凍死的乞丐屍體……一想到那畫面,再套上眼前這瘦得剩一把骨頭的男人,夏南整個人都發抖了起來。

「鵬鵬……鵬鵬……」

也不管那身子有多汙穢,南南一把就將還在那縮躲著的鵬鵬給緊緊擁在懷中,撥開那又油膩又髒的亂髮,仔細地凝望著那張讓他愛極了的人,消瘦的臉龐上滿是扎手的亂鬍渣,線條成熟的輪廓已然是個青年男子,但那縮瑟又驚懼的眼神讓夏南產生了錯覺,他以為他正凝望著的是當年他們撿回家藏著養著的那個四歲的小娃娃……當年他們是怎麼對這孩子說的?

「從今以後,你就是咱家的人。」

「誰敢欺負你,我們會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朋朋哪去,我們就哪去。」

「你們把朋朋趕出去,那我們也跟著他出去!」

「朋朋回去當叫化,我們就和他一起當叫化。」

「三個人討得飯比一個人多,咱沒在怕的!」

言猶在耳,心更是如刀割。南南低頭吻上了鵬鵬那乾裂灰髒的雙唇,邊吻邊落淚。

打從張鵬選擇了北北而他奪門而出躲到他們的秘密洞穴中大哭一場後,離開了夏宅離開了張鵬,夏南就再沒哭過,不管在王爺廟的日子過得多麼寂寞孤單,不管心中的思念和憂傷有多深,像是所有的眼淚都在那一場失意中全哭光了。

只是如今見到自己如此深愛卻又不得不放手的人被這麼糟蹋至此,南南那久違的眼淚嘩啦啦地就決了堤,再停不下來……

原來只是傷心並未到至極,痛上還有更痛。
南南沒回夏府去,找了個乾淨舒適的客棧,請了大夫來幫張鵬看病療傷。

鵬鵬雖然這些日子過得淒苦,但也就是營養不良和一些身體上的瘡傷,就連那腿上的舊傷,大夫也說不礙事,鵬鵬還年輕,好好調理休養的話,一切都能恢復原先的健康。

但身痛好療,心病難醫。

鵬鵬的身體狀況稍微好了些時,南南質問起他到底是怎麼淪落到當叫化去,問他北北到底在搞什麼鬼,問他為什麼被趕出夏宅,問他為什麼走投無路時不來找他……

可鵬鵬除了「對不起」三個字之外,什麼也不多說。

直到南南又怒又氣地想回夏宅去找北北算帳時,張鵬才緊張兮兮地扯著他,拼命地搖頭。

「北……北北不想見我,我不要……我不要煩他,我只想看他一眼……不,我只是……我……」

鵬鵬講得斷續結巴,但勉強拼拼湊湊之下,夏南雖仍是困惑不解,但有件事情他卻是確定的了。

鵬鵬確實是讓人給趕出來的。

南南真的是氣傻了,他沒想到自己這般隱忍退讓的成全,他泣血拱手讓出的愛人,卻這樣被糟蹋了……想到鵬鵬縮在牆邊舔著糖葫蘆的樣子,想到那晚他親自用溫水一點一點擦洗著的鵬鵬身上青紅黃紫精彩萬分的瘡疤傷口,再聽他用那緊張又怯弱口吻不停說著的那句「對不起」……

不應該,北北太不應該了!

不管他有什麼理由,都不應該這麼對待鵬鵬,而鵬鵬那麼單純善良溫吞又木訥的一個孩子,他又能做出什麼必須要被這樣對待的事情?

更讓他又氣又傷心的是,都淪落到這般境地,張鵬卻還一心幫北北說話,一昧的把錯往自己身上攬不停道歉,寧可流落街頭餐風露宿,也沒想過要離開這,沒想過好好的愛惜自己,沒想過還有誰會心疼不甘……

鵬鵬,你真就這麼喜歡北北……而一點也沒有為我想過?你的心竟是連一點小小的容身之處都沒能給我?

望著鵬鵬,南南的臉色慘白,艱澀困難的問道:

「鵬鵬,你還想要回到北北身邊嗎?」

張鵬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而南南,第一次察覺了他對北北除了忌妒和欽羨之外,竟生出了一縷怨恨之意……

於是沉浸在強烈憤恨中的夏南,完全沒注意到鵬鵬點頭回答他的同時,那雙枯槁粗糙的雙手,卻是緊緊抓著他的雙手,沒注意到他眼中的渴望與乞求。

他想回到北北身邊,想回到有著北北也有著南南的夏宅,想回到他們三個人沒有傷心沒有難過相親相愛的日子,想要回到小時候……

當天吃過午飯,南南給鵬鵬餵了一碗熬得濃稠的人蔘雞湯,看到那碗湯,鵬鵬的表情變得憂傷又猶疑,南南的體貼,曾經也是北北的體貼。他失去過南南,也失去了北北……現在雖然南南就在他身邊,可明天呢?後天呢?將來呢?

鵬鵬的人生很單純,全部就只有這對雙胞胎少爺而已,能夠和少爺在一起就是他僅有的願望了,可也因為太單純太僅有了,於是一旦落空,他的人生,就什麼也不剩下。

哽咽地喝著那碗雞湯,只喝了半碗,便趴在桌上睡著了。

夏南蓋上那半碗雞湯,將鵬鵬抱上了床。

他知道鵬鵬不想讓他去找北北興師問罪,因此他在雞湯中下了睡藥,藥放得不重,但對身體還極為虛弱的鵬鵬而言,應是足以讓他昏睡一整個晚上醒不來了。

他脫下了鵬鵬的褲子,鵬鵬那雙腿因長期饑餓以致原本結實緊滑的肌肉都沒了,大腿和小腿都是皮包骨分不出誰粗誰細,疲軟垂掛在兩根柴般腿兒中間的那話兒,也顯得可憐兮兮無精打采。

但無論鵬鵬變成什麼樣子,就算殘疾醜陋衰老,對南南來說,他都是最重要最寶貝的人。他愛憐地伸出了手,將那曾讓他愛不釋手舔不離口的小小鵬握入掌中,臉上寫滿了眷戀。

柔軟的東西被溫熱的掌心給完全包覆著,在那五隻光滑修長的指頭輕攏慢撚之下,沒一會兒就從那隻手的虎口處竄出了肉紅色的頭來,被下藥給弄暈的鵬鵬雖然沒了神智和意識,但身體的反應仍實實在在,年輕人的血氣方剛加上南南的細意挑弄,小小鵬不但有反應,還反應極為激烈,不甘束於南南那薄嫩的掌間,從根到頂都在劇烈掙扎彈動著,筋脈畢張的精神飽滿和它主人的昏迷不醒只能發出微弱呻吟的樣子成了強烈的反差。

鵬鵬這身子可愛敏感的反應,是他兄弟倆從小給養起來的,看著單純正直的他被挑逗得忘情失控的模樣,聽著口拙木訥的他發出那淫聲蕩語,觀察著他身體每一處忠實又坦率的回應……人生最真最實在的幸福,莫過於此吧。

只是這些年來,遠在他鄉的夏南,只能追想,只能盼念……此刻,他牢牢緊緊地握著手中之物,彷彿這樣就能握緊他失而復得的幸福,彷彿這樣就再也不會失去他最愛的人了。

昏睡中的鵬鵬被他掐得又疼又燒,皺著眉,從喉嚨深處發出難受的低吟聲,夏南這才鬆了手掌,握住鵬鵬的雙腿推抬分開,把臉埋入鵬鵬的腿間,張口將被他掐捏得泛紫的小小鵬含入口中。

唇舌齒頰並用,含舔吞咬全來,沒有技巧也絕非刻意,南南就是發了狠地用他口腔的每一處去嘗著他的鵬鵬,不只嘴上勤奮,直挺的鼻樑也磨上了鵬鵬私處濃密的毛叢間,鼻翼扇動著,拚了命的吸著,就算鵬鵬早已被洗得乾乾淨淨,他還是能從他那帶著淡淡皂水味的身上嗅到一股讓他意亂神迷情慾大漲的味道……

一時間房內交雜著咂咂啵啵的吮聲,南南粗沉的呼吸聲,以及鵬鵬越來越急促的無意識喘息。

很快地鵬鵬在南南的喉嚨深處解放了,高潮所帶來的刺激對元氣虛弱的張鵬而言太過強烈,導致他的雙腿間歇地微抖著,儘管如此,當南南將小小鵬從溫黏濕熱的喉頭退出緩緩從口腔釋放出來時,才剛洩了的小小鵬又被這輕微的摩擦給帶得再次昂首。

南南將雙唇噘成圓圈形又替還溼黏的小小鵬活塞了幾下,將那焦急的東西湊近眼前細看,越看是越喜歡,於是興致來了,翻身下床端起了桌上剩下的半碗雞湯回到床上,一手握了鵬鵬的硬物將他往正上方立舉著,用拇指的指甲戳摳開前端的馬眼,另一手端著溫溫的雞湯,就這麼從上方緩緩的澆淋下去。

那可是南南讓人熬了好幾隻雞的精華,湯水濃稠幾乎要結膠了,這麼一淋上去,小小鵬的嘴巴太小吃不了多少,大部分的湯沿著柱身而下,一路漫過根部和囊袋,整個私處都被雞湯滋潤得溼亮滑膩。

南南用手掌抹過沾了雞湯的每一處,抹了整副小小鵬又香又油,沾得滿是湯汁的手在靠近後穴的會陰處亂擰一通,最後才將指頭送入了緊閉的小菊中心。

有著油膩的雞湯做潤滑,一指加一指的擴張就輕鬆多了。鵬鵬的小穴和從前一樣的緊,異物一插入,便本能地地縮了縮,將南南的指頭含絞得差點就拔不出來,而那兩片瘦得凹陷下去的臀也被刺激得無意識地抬扭著……

南南那受得了這樣的誘惑?抽出了手,把鵬鵬的雙腿分開,碗中剩下的雞湯全往兩腿間倒,再以自己的粗硬沾著雞湯推送,拔出再沾,再一次推送,一次比一次深入,一點一點將那些雞湯從鵬鵬身下的另一張嘴給餵入他身體內。

一開始隨著南南的抽送,鵬鵬間間斷斷地發出哼哼嗯嗯的叫聲,頂得用力些還會嗚咽低吟,可隨著那雞湯吸收得更多了,鵬鵬陷入了更深沉的昏睡中,蠕動的身子逐漸安靜了下來,也沒再發出任何聲音,渾身的肌肉綿軟放鬆,更便於南南的侵犯。

雖然鵬鵬整個昏得不省人事像具屍體那樣沒動靜,但南南不介意,因為他知道,昏睡中的鵬鵬,口不能言目不能視身體動彈不得,可卻是能感受到他在他身上所做的一切。

特別是當他操得猛操得狠了,明明都睡蒙了的男人臉上卻出現了像是困惑恍惚的表情……鵬鵬在昏迷不醒中,對自己身子所承受的性事無法做出任何的反應,藥性像是一道道繩索,捆住了鵬鵬的四肢和身軀,像是一束束緞帶,封住視線封住了口,連意識都被纏制住,飄飄恍恍浮不上來……

徹徹底底完完全全的控制與束縛,讓南南興奮到了幾點,變著姿勢強取豪奪了一整個下午,待到天都黑了整間臥房漆黑一片,他還不願放過被他搞得一塌糊塗的鵬鵬,連下床點個燈都沒空,摸著黑看不見了,他更放肆地用手用肉體用性器去感受並享受他摯愛的這個男人……
過了晚飯的時間,南南才離開了鵬鵬,他仔細地幫鵬鵬整理有白有紅各種體液交雜狼藉的身軀,和店家要了新的床單,小心翼翼地將鵬鵬包裹了兩三層,僅露出一顆腦袋在外頭,然後又給他餵了碗加藥的雞湯維持藥性,將他抱上了事先備好的馬車,離開客棧,驅車往夏宅前去。

來到夏宅前,為免節外生枝出了甚麼差池,更怕不小心又把寶貝給搞丟了,南南用精鐵打造的鏈鎖將鵬鵬的雙腿連著床單一起捆著鎖在馬車内,把馬在茂密的樹下栓牢,這才獨自進了夏宅。

應門的家丁一見長年在外的南南少爺突然回到了夏宅,每個都是又驚又喜,只是還來不及通報主子們,寒著一張臉的南南連休息停歇也沒有,也不接下人遞上的茶水毛巾,就直直往北北的起居室走去。

推開門,北北不在裡頭,南南又四處找了會,最後沒了耐心,直接問了旁人:

「夏北呢?」

「主子……主子他……他出去了,還沒回來。」

「喔?」南南眉一挑,冷笑了一聲。

依照他對雙胞胎兄弟的了解,這時間出門能做啥?打獵?夜遊?逛街?吃喝嫖賭?他們這種坐擁金山銀山的紈褲公子哥兒,除了玩樂,還有什麼正經事情能處理?

夏北啊夏北,若非我心血來潮來回來這麼一趟,你可知道你在逍遙快活的時候,咱家的鵬鵬卻在陰暗骯髒的街巷內,挨餓受凍,過著狗都不如的生活?

他也懶得再繼續追問夏北的去處,打算拜會過母親就帶著鵬鵬離開。

「南南……南南啊,你回來了,你回來了真好,北北他……」

大夫人見著他,也是欣喜得涕淚皆下,差來了下人就要他們好好打點給南南洗塵接風,可南南卻搖搖頭,說道:

「娘,不必麻煩了,我等下就走。」

「你……你這才剛回來……」

「娘,北北把鵬鵬趕出門去,這件事,你也是知情的吧。」南南打斷大夫人的話,淡淡問道。

「我……」

「你們所有的人,都知道對吧,可卻沒一個人幫他,幫著北北將他轟出門,甚至還打瘸了他的腿,是吧?」

這些事,南南都是猜想臆測的,但看著眾人飄忽閃躲的神色,南南知道他的猜想是正確的。

「好歹,他也是咱夏家的人,從小為了夏家付出那麼多,你們就這麼對他?娘,你平日總是說要照顧艱苦人,連上門的野狗野貓都能吃上夏家的一口飯,為什麼你們這樣欺負鵬鵬?」

「……」夫人被夏南質問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嘆了口氣,支支吾吾地說道:

「北北那性子……說一是一,他堅持的事……誰能違逆……」

「我知道了。」南南站起身,對母親拜了一拜,緩慢而堅定地說道:

「我夏南的性子,和夏北的性子,也無二樣。從今以後,夏北當家的一天,我不會再回來,這個家只需要一個主子,母親,你就當生了一個而不是一對,反正,在你們的眼中,夏北和我也不過就是沒分別的同一個。」

「南南……」

看著夏南那執拗決絕的表情,夫人看得又是哀傷,更多的心驚……

哀得是這兩個孩子真的是太相像了,驚得卻是南南的模樣,和兩年多前夏北站在這對著她說話的樣子同出一轍……理應現在的南南該是二十好幾的青年了,但那模樣卻和二十歲的北北沒啥出入。

她連忙握上了南南的手,確認他掌心微溫後,才鬆了口氣……

南南卻沒發現母親的異狀,他繼續說道:

「娘,告訴北北,鵬鵬我帶走了,我再也不會讓他回到北北身邊,也請他將來不管是後悔了還是怎樣,都別再來打擾我們。我來,就是為了告知這件事。」

說完,他鬆開了夫人的手,轉身就離去,和他當初離開夏宅一樣的迅速,只是當年的他是一顆心淌著血含淚掙扎著離開的,這次,他真的一點牽掛都沒有了。

因為他唯一的牽掛,已經被他牢牢地鎖著,牽掛在他身邊,他對手足的親暱友愛,也都被憤恨給消磨的再感受不到了,這裡,還有什麼好留戀的?

離開了夏宅,他驅了馬車就往來時路返回,一路上張鵬仍是睡得死死的,南南怕山路顛簸磕碰著他,於是解開了捆住腳踝的鍊子將鵬鵬整個摟在胸前,單手駕車,讓馬車緩緩地行進著。

沿途林色鬱鬱,除了樹木還是樹木,可這單調得讓南南來時幾乎要按耐不住性子悶到要死了的景色,現在看在他眼中卻覺得青翠可愛,生意盎然……

愛人在抱,懷裡被填得實實的,腿被枕得麻麻的,不時低頭在鵬鵬的鼻尖和唇邊印個一兩下……本來就已是極愛,可失去過了,才體會到愛是沒有極限的,南南覺得他這輩子,若能和鵬鵬這樣靜靜地相依偎著,就算沒目的地,就算餐風露宿沒有好衣好食暖被軟床,就算放眼望去皆是單調的山林,他也覺得很開心,甘願就這樣一路往前。

然而,鵬鵬的清醒卻打斷了南南的美夢。

「南南……」

睡得太久,鵬鵬的腦袋還很昏沉,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依然是立即分辨出緊摟著自己身軀的人是南南。

他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作夢,在過去好多次,他夢到南南從遠方回來了,回到他身邊,緊緊抱著他,告訴他不會再離開了,可每次夢醒,南南依舊遠在天邊,徒留滿腔的苦思。

身體處處莫名痠痛以及私密處傳來被使用過度的悶疼,再再顯示著自己不是在作夢……他恍恍惚惚地笑了,真是太好了,南南回來了。

他想要伸手摸摸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臉蛋,想要張開雙臂抱抱這個久違了好久的身子,卻發現他的雙手被什麼東西給纏著,動彈不得。

他低頭一看,自己被白色的床單裹得像個大大的蛹般……難怪動不了,稍微清晰點的視線再往四周望去,這才發現自己身處移動中的車廂內。

「南南……我們去哪?」

南南怕鵬鵬睡得久了身子不舒服,停下車,將靠在他身上的鵬鵬扶起,稍微調整了裹在他身上的床單,鬆解開後讓他擺動擺動肢體,再把床單當斗篷,批蓋住了鵬鵬一絲不掛的身軀以免著涼。

他沒給鵬鵬穿衣服,一來是覺得這樣被牢牢裹著的鵬鵬看起來十分可愛,可他也不否認,自己是怕鵬鵬突然醒了離開他。

是啊,雖然他把鵬鵬帶走了,可當年鵬鵬選了北北卻捨棄他的痛,卻始終埋在南南的心中……他不敢去揣測鵬鵬有多愛北北,不敢去問鵬鵬到底對他還殘有幾分情意,他甚至不敢多想,也許自己根本是自作多情……

藏起了鵬鵬衣服的他,不就和那藏起仙女衣服的牛郎一樣?不……那牛郎最終還是得到了仙女的心,可是他呢?看著鵬鵬望著車廂外張望然後逐漸慌亂起來的神情,南南的目光黯淡了下來。

他留得住衣服又怎樣?他留不住鵬鵬的心……果然,沒多久,鵬鵬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焦急地問著道:

「我們在哪?」

「在路途中。」

「要去哪?」

「和我一起離開。」

「離開……」張鵬思索著南南的話,好半天才結巴地說道:

「離開……北北?」

「嗯。」南南點點頭。

「我不能離開北北。」鵬鵬幾乎是想都沒想,斬釘截鐵地說道。

他承諾過北北的事情,絕對不能食言!就算是賴活在那城裡,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他不曾離開也不會離開,他答應過的……

鵬鵬愛北北,鵬鵬絕對不會離開北北,他答應過的。

「你要回去嗎?」南南問道。

鵬鵬急忙點著頭。

「你不和我走嗎?」

鵬鵬又連忙搖頭……

他不能走,更不要南南走!可口才遲鈍他卻不知該如何表達他的心意,太過焦急的情緒讓他更無法把話說得完整,就只會拼命搖著頭,斷斷續續地說道:

「不走……不要走……」

「我懂了。」南南慘然一笑,沒再多說。

他從車廂內翻出了包袱,把鵬鵬的衣服褲子全都取出,拉著鵬鵬坐到車廂邊緣,一件件攤開,然後一件件仔細確實地幫鵬鵬穿好。

鵬鵬看著南南垂著眼貼心地幫他穿著衣物扣著衣扣的樣子,雖是有些困惑,但卻被這親密的動作和因貼靠得太近而感受到的溫熱吹氣而飄飄然的,而一想到自己身上那疑似被弄得很厲害的諸種痠痛不外乎是南南少爺的傑作,他的心跳得更急促了……

南南少爺還是那麼的好,就像從前那樣,中間隔了那麼長的時間,隔了那麼遠的距離,他仍是如此深愛著這個少爺,而少爺對他說過的喜歡,是不是也同他一樣,從未改變?

兩情相悅,是世界上最幸福最開心的事情了……當他看見南南低垂濃密的眼睫以及白皙的臉龐上掛著晶瑩的水珠子時,他甚至沒聯想到任何和傷心難過相關的字眼,他傻愣愣地抬起頭望著車廂外的天空,天氣很晴朗,連片雲都沒有,怎來的雨水呢……?

南南幫鵬鵬穿好了衣服,跳下馬車,牽著馬慢慢地將車子轉了個方向,然後把韁繩塞入鵬鵬的手中。

「南南?」

「回去吧。」

「……」回去是一定要的,可是……可是……

「鵬鵬,你知道嗎,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

「……」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但這久違了的告白,從南南的嘴巴吐出,卻也讓張鵬聽得意亂情迷,整個人呆在那說不出話來也不知該作何反應……若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高興得只想抱著南南大哭一場。

「沒有你的那些日子,我一個人過著,生不如死。」

「……」

南南此話一出,鵬鵬更是呆若木雞……

他留在北北身邊,讓北北委屈難受,可他卻沒想過,遠在天邊的南南,卻也不曾好受過。

「你走吧。」

南南催了馬,馬車載著鵬鵬就這麼往前啟程,坐在上頭的張鵬卻仍處於震驚不解的狀態下,他下意識地從車廂內探出頭往後看,眨也不眨,將山路中南南孓然的身影牢牢地刻在自己的眼底,直到那身影越來越小,最後再也看不見了。

張鵬緩緩地轉回身子,捏著韁繩,茫然地望著前方的山路。

他不能離開北北,絕對不能!

但他又怎麼能讓南南就這麼從他身邊離開?也絕對不能啊!

南南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下車?為什麼要他走?

鵬鵬想了很久,馬車就這麼不停地往前走著,直到他終於明白了南南方才說的那句話……

生,不如死。

他睜大眼睛,握著韁繩的手抖了起來,連馬都顧不得停下,就慌亂地跳下了馬車拔腿往回奔去。
鵬鵬拖著疲乏的身子奔了好一段路,邊跑邊叫喚著,卻怎也沒見著南南的身影,也沒人回應他。

雖然這一路景色都很相似,但放眼望去就一條山路,再怎麼走也不會把人給走消失了的……除非南南沒有繼續往前走,他在路途中的某一處就偏離原道了。

張鵬停下了腳步喘息著,這樣胡亂地尋下去不是辦法,他必須找些線索。

他回頭望著佈滿土石落葉斷枝的路面,光著腳的自己自然是難以在上面留下明顯的足跡,但那麼重的馬車總會留下輪痕,他彎腰低頭前前後後又找了一陣子,憑藉著路面上的輪痕,終於找到了他和南南分手之處,也是那台馬車先前停駐最後之處。

路的一面是陡坡,另一邊是茂林,鵬鵬往陡坡看了下去,這坡雖陡但不深,下頭就一個小谷地一覽無遺,並沒有他要找的南南。

於是鵬鵬鑽入了另一邊的茂林中,在樹叢中快步穿梭找尋著。

林子是如此的大,一棵又一棵的樹木,一叢又一叢的蘆蔓,鵬鵬覺得恐慌極了,彷彿又回到了兒時,和少爺們玩著「鵬鵬別怕」的遊戲,他不停地找著,孤單無助,當時,他害怕自己被少爺給丟失了,此刻,他更害怕他不小心丟失了少爺……

他多希望南南能夠像從前那樣,只是躲在某棵樹的後頭偷偷望著他,最終,他們還是會回到他的身邊,摟著他安慰他,對他說「鵬鵬,別怕」……

可是這一次,這遊戲卻像是怎麼也無法結束,他喚著南南,喚得嗓子都啞了,卻沒得到任何的回應。

就在張鵬慌得幾乎落淚喊得都要泣血時,他終於在樹叢間,發現了他的少爺。

「南……南南……」

望著南南臥倒在地的身影,張鵬腿都軟了,踉踉蹌蹌地爬滾到夏南身旁,雙膝終是不支跪地。

南南蜷著身子背向他,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可鵬鵬卻抖得抬不起手臂去將他轉過身來探看他的狀況。

突然,南南的身子微弱地抽搐了一下,鵬鵬見了,這才找回了自己因過度恐懼而失了的神,趕緊將南南的身子摟著轉了過來,只見他臉色蒼白雙目緊閉,但五官卻扭曲著,像是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隨著身軀那陣陣微弱的抽搐,鮮血一股接著一股,從唇邊湧出。

被毒蛇咬著了?還是不小心摔傷了?看南南那麼痛苦的模樣,鵬鵬心碎哽咽,淚如雨下,這荒郊野外沒大夫,他不懂醫,身上也沒半點療傷治病的藥,除了摟著南南幫他擦拭著唇邊的血,不知該如何是好。

南南說的那句話,生不如死,此刻卻驗應在了鵬鵬的身上……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受苦卻束手無策,那種煎熬,真恨不得替他受了,真是活著太折磨,不如一起死去好……

他絕望地從一旁地上抓了一塊布滿青苔的石塊,打算先敲死了南南再把自己也敲死,恍惚中他卻還不忘想要緊緊牽住少爺的手,這樣,無論是生是死,就不用在害怕誰把誰給丟失了。

當鵬鵬把南南冰涼的手攢住時,卻發現他緊握成拳頭的手中包覆著什麼……他用力扳開了南南的手指,這才發現他掌中攢著一塊碎玉,碎玉塊把掌心戳得破皮流血,而南南的手腕上,也有疑似被碎玉塊割破皮肉的傷口正冒著血。

鵬鵬見到那塊碎玉,認出了那是南南平常配掛在腰間的玉牌,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塊,突然恍然大悟,連忙放下石頭,小心地把南南橫放在地上,撬開他的滿是血的牙關仔細看,果然,他的喉嚨深處也塞著疑似碎玉的東西……

當下他不及多想,扶著南南讓他面朝下傾托住他的上身用力拍擊他的背部,邊拍還邊將指頭深入南南的喉嚨內摳著幫他催吐,這樣又拍又嘔地終於把幾塊碎玉給吐了出來……幸好這玉厚實圓潤,雖然玉碎,但碎片的菱角不算太銳利,儘管如此,南南也被傷得不輕,隨著玉一起吐出來的,是大量的鮮血。

若不是鵬鵬回頭找來,就算沒有穿腸裂胃當場暴亡,南南也定會在痛苦中一點一點死去的……

鵬鵬想到這就覺渾身冰冷,他把南南癱軟身子翻轉了過來摟在懷中,枯瘦的兩條手臂圈得緊緊的,那差點就失去了的恐慌和及時挽回的慶幸讓他本來就虛弱的整個人幾乎要脫力,但卻再也不敢放開南南了。

南南先前緊閉的雙眼緩緩地睜開來,無力半垂的眼簾中,總是黑白分明靈動狡黠的眸子此刻卻渾濁失神……他望向了鵬鵬,雙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可喉嚨疼得說不出話,只能撲簌簌地猛掉眼淚,一張慘白的臉蛋上又是淚水又染血沫,那神情更顯得無助又悽苦。

鵬鵬看了又傷心又自責,若非被逼到了絕境,誰會這麼不擇手段地求死?山谷太淺摔不死人,樹又太高了無法上吊,等著餓死又該等多久呢?把自己身上唯一的玉給敲碎,鋒利不足,又放不了足以致死的血量,無可奈何,只好把那些碎玉吞了……

南南那生不如死的無奈與絕望,卻是被他張鵬給逼出來的。

南南巍巍顫顫地伸出了割得不深卻皮開肉綻的手,握上了張鵬的手,緊緊不放。

夏南那哀傷寂寥、執拗卻深情的樣子,和當年握著他的手對他說那句「執子之手」的夏北,在一瞬間重疊了……從來就不會搞錯雙胞胎少爺的鵬鵬,竟有些不確定自己身邊這人到底是南南,抑或是北北?

一時張鵬悲喜交加,他再也分不清自己失去了什麼,找回了什麼……握在手中的溫度,也許是他僅僅擁有的了。

他也無法再堅持他對北北的承諾了……他太過害怕一無所有,太害怕失去,無論是失去北北還失去南南,都令人難以忍受。

於是,傷痕累累的兩人,就這麼彼此扶持著,離開了他們生長的地方,離開了北北。

 

回到了王爺廟山城,南南的傷養得差不多痊癒時,開始把王爺廟鎮上幾間屬於夏家產業的大宅院和幾間舖子逐漸清賣了,剩著幾塊田地租給人耕種作為營生,奴婢管家們也都遣散了,想回本家繼續當夏家人的便給了盤纏讓他們回去,不想回的就補貼他們離去自行謀生。

最後,夏南只留一個煮飯的小丫頭,他和鵬鵬,徹底地脫離了夏家的庇護,斷了和夏家所有的關係,靠著收收小租,不夠時就變賣身邊的古董珠寶名器,兩人過起了自給自足的小日子。

鵬鵬的身子在夏南悉心的調理和照顧之下,也逐漸恢復了原來的健康,脫了形的嶙峋身子補回來了,遺失的那些肉也都長了回來,只是身上一些太深的傷疤消不去了,些微瘸了的腳也直不回去,被生剜了一個窟窿的心補不回去,那一臉不屬於十八歲青年的風霜也抹不去了……

夏南心知肚明,自己用卑鄙手段以死相逼,贏得了鵬鵬的人,贏得了夢寐以求的相伴相守,可卻沒贏回鵬鵬的心和情。

鵬鵬依舊是沉靜乖順,木訥又寡言的一個人,他的笑容仍是讓人感到舒服自在,就是笑的頻率少了些。凝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也同樣是心無旁騖的認真,充滿熱度的身子在性愛中是毫無保留的付出與接納,不加掩飾的激情,明明是淫蕩的表現卻顯得單純可愛……夏南對他的愛,日增月盛,但伴隨著卻不是情愛中的甜蜜。

在心底的深處有個聲音問道,鵬鵬眼中所見的,究竟是自己,還是與自己有著相同樣貌的夏北?

鵬鵬和夏北之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夏南從沒過問。夏北拋棄了鵬鵬,可鵬鵬那死心眼的孩子,真就這樣能夠釋懷地重新換個對象愛過?在每一次翻雲覆雨到神智迷亂不清時,南南問他,你愛我嗎?鵬鵬總是毫不猶豫地說愛。

那份情愛,是對夏北說的還是對他說的?

鵬鵬不可能忘記北北的……否則他不會在每一次解放時,淚水總是跟著精水一起遺落,不會常常用那有些癡的戀慕神情望著自己好久,突然臉色一轉又一臉鬱鬱寡歡的愁苦樣……

南南早就下定決心,他再也不會放手,再也不讓鵬鵬離開自己,可是明明人留在身邊了,心中那份苦澀卻隨著愛戀,同樣日增月盛。

因為那份不安感和焦慮疑心,夏南逐漸不太愛讓鵬鵬離開房間。

甜言蜜語地哄寵著也好,讓他累到下不了床也好,強制性地束縛和困綁更是家常便飯,軟摩硬泡,用盡各種手段,就是怕鵬鵬離他而去……

就如今日,他倆已經在床上廝混了好幾天,連三餐都搬到床上吃,真的忍不住屎尿了才飛快衝出去解決又飛快衝回來繼續溫存,除此之外的時間兩人就是不停地交歡,累了就睡,醒了又繼續耳鬢廝磨地升火,待兩人都沒火了,乾脆就臉貼著臉腳纏著腳聊天說地,還不時你捏捏我一把我咬咬你一口,小倆口倒也樂在其中。

「說說看,你跟著你師父的那些年,都學了些什麼?」

「畫符,趕屍,收妖……不過多半是很小很小的妖,師父說我還小別急著犯險,於是碰到大妖我就在一旁幫著看著。」

「趕屍?」

「就是用符把死者的魂封在屍體內,讓屍身不腐不爛,在操縱屍體讓他們回家。」

「聽起來怪可怕的……」

「殭屍……其實和人也差不多的。」對於少言木訥又心性簡單不善於交際的張鵬而言,和屍體相處,還比和活人相處來得自在容易……

「殭屍會說話嗎?」

「不……」張鵬搖搖頭,師父是曾經說過操屍術要是使得厲害,殭屍也能動得像活人那樣,但卻沒聽說哪個殭屍能講話的……

殭屍是死者,死者若是還能講話,那死了和活著有什麼分別?

可他偶爾在長途跋涉後稍作歇息時,看著那幾具硬梆梆沒表情的殭屍,不禁想著,他們可有尚未說完的話,尚未完成的事,尚還牽掛在心的人?

所有的「尚未」都再不能完成,只能寄望來生……

「聽起來你師父很厲害囉?」

「嗯,可師父說,他原來不幹這行的。」

「喔喔,說來聽聽。」

鵬鵬的師父出生於在一個極富聲望的道士家族,哥哥是道士,爸爸是道士,祖父曾祖父曾曾曾…….祖父,都是道士,而且都還是很傑出很厲害的道士。

鵬鵬的師父是庶出,也沒展現過什麼特別的能耐,從小在家族中就不受重視,父不疼娘不親,唯一真心照顧他的,是他那嫡出的長兄。

他的這個哥哥天資極高,從小就極被長輩們看好,是所有人默認的家族繼承人,修練到了二十歲時,更青出於藍,連父親都自認不如,有了這樣傑出的一個哥哥,鵬鵬的師父在家中更是備受冷落,沒人期望他,也沒人在意他,真提到他時,也只是把他的無能拿來當作他哥哥傑出表現的對比,於是,很早他就放棄了所有的努力,自暴自棄,成天縱情玩樂,不求上進的怠惰樣更讓家人看不起他。

但他哥哥卻從沒放棄過他,只要一找到空閒,就來敦促他學習,或勸或罵,就是不讓他鬆懈。還小的時候,他懼於兄長的嚴厲不敢違抗,可年紀長了起來,他開始反抗他的哥哥,處處作亂,非要做些事情來氣他。

他只當他哥哥愛找他麻煩,卻沒見到他哥哥為了他所付出的心思,沒見到兄長在他身後所露出那恨鐵不成鋼的沉重表情。

直到一次,鵬鵬的師父和他哥哥鬥氣,離家出走打算不再回家,可沒想到在外地卻染上了嚴重的傳染病,眼看著就要客死異鄉,而他自己也覺得自己這無用又惹人嫌的一生差不多也就該到此為止了,就在等死之際,他哥哥卻找到了他棲身的破廟中。

這離他家不知道多遙遠的距離,他不知道他哥哥是怎麼找到他的,但既然他哥哥是那麼傑出的道士,總是有辦法的。而且,就算找到了又如何?他已經不是那個害怕哥哥的小孩,也再沒辦法像從前那樣被哥哥拎著耳朵逮回家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將死,他回想從前,只覺得還挺懷念被哥哥追著跑,把哥哥氣得冒煙的日子,仔細想來,其實哥哥真的是關心他的。

他哥哥也不怕被傳染,雇了車就要將他帶回家好好療養,但家太遠了,他病得太重,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還沒能到路途的一半,他就撐不下去了。

臨死之際,他再也聽不見哥哥焦急的呼喚聲,也見不到他哥哥憂慮的臉了,迷迷糊糊的腦海中,卻開始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景象。

那些景象都是他熟悉的,是他成長過程中常涉足的各個地方,家中、庭院中、附近的田野、鄰靠的鎮上……每個場景中都可以見到他,或哭或笑,或聽話或叛逆……簡直像是把他這一生給重新演了一次。

這難道是迴光返照?可是,如果是記憶的重現,那為什麼那些景象看起來卻像是從旁觀者的角度,去觀看注視?

亂糟糟的景象逐漸消失,他陷入了一片寧靜和黑暗中。

以為那就是死亡,沒想到他卻又一點一點地恢復了知覺。

睜開眼睛時,他看到了躺在他身旁的哥哥,哥哥的身軀冰冷僵硬,已氣絕多時。

「為什麼?他哥哥被他傳染了嗎?」南南聽到這,忍不住問道。

「師父的哥哥用了轉命術,將自己的命給他了。」

「轉命術?」

「以一人之命,續另一人之命。」

太可怕了……南南想著,若自己有天醒來,發現北北的屍體就在他身邊,不知道那是多麼讓人痛心的事情……

是啊,畢竟是血濃於血的至親手足,再多怨恨紛爭,也不想要見到一方死亡……南南和北北是如此,鵬鵬的師父和他哥哥也是如此。

鵬鵬的師父把哥哥的屍體送回家族,被所有的家人給唾棄辱罵,最後他背負著害死兄長的罪名,被驅逐出家門。

他卻靠著自學,成了比他哥哥當年更強大的天師,修行至今,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長的歲數。

從前,哥哥總是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觀望著他,注目著他……從轉命之際他所見到的那些景象,他知道他哥哥是多花心思在他身上。

而今,哥哥仍在敦促著他,用他所給他的這條命。

這條命,哥哥給的,他說什麼也不能浪費,拚了命的珍惜著,努力的達到哥哥從前對他的期望,沒一天敢鬆懈,定要把這條命活得夠本、用到極致。

不是怕死,是捨不得死。

因為自己的生命,是他能懷想著哥哥最後的憑藉了。

「鵬鵬,那你學會了那轉命術了嗎?」

「我不會。」

「真可惜……」

「嗯?」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我所有的命都轉給你。」

「為什麼?」

「那樣,你會不會像你師父那樣,永遠永遠每天每天都在懷想我一個人?」

「……」

「就只有我一個,沒有其他人。」

「……」

「你做不到,對吧。」

「……」
那天接連著之後的五六天,南南都沒讓鵬鵬下床。

張鵬並非沒察覺夏南逐漸扭曲的情感和他心中的極大恐慌,愛意增生了歉意,歉意更加深了愛意,於是他包容著南南所有合理以及不合理的要求,南南開心,鵬鵬也就開心,南南不讓他下床,他就不下床,南南說想要被他疼愛,他就把南南操得三四天下不了床而自己也因縱情過度血尿了三四天。

而當身軀被南南虐到能幾乎到了極限時,一想到這些是南南給的,他竟能在痛苦之中感受到巨大的滿足和喜樂,南南和北北一樣,總是知道他的極限在哪,每一次他都以為自己要性事中死去,但不但沒死,還一次比一次快活……

他愛南南,和南南在一起,就像從前和北北在一起一樣的幸福。然而心中那對於失落的另一個愛人的思念,卻也同從前一樣,割割剮剮,讓他沒一日能夠真正完全的展笑顏……特別是思念的背後,是自己被狠狠拋棄了的事實,哪豈止是割剮?鵬鵬覺得他那纏繞跟隨在北北身上的另一半心神,已不是飄盪無所依,而是根本魂飛魄散在那曾經有著他們三個無數回憶的夏宅之中。

於是笑得自然,哭得也很自然,幸福得很極致,心痛得也很到底。
春夏秋冬,年復一年,張鵬從沒去算過自己和南南在這山城過了多少年,他不敢算,那日日月月歲歲年年,是他和南南幸福的延伸,卻也是他和北北越來越遙遠的距離……

一日,南南和往常一樣坐在床邊拿著梳子幫鵬鵬梳頭,南南雖為少爺出身,可就偏愛為鵬鵬服務,梳頭抹臉穿衣穿褲穿鞋穿襪(脫衣脫褲脫鞋脫襪),三餐飯食以及生活中各種瑣碎事,只要是和鵬鵬相關的一切,全都打點得服貼妥當,讓外人都搞不清楚誰才是誰的爺……

梳著梳著,南南突然低呼了一聲說道:「鵬鵬,你有白頭髮了……」

說著,他將那根夾雜於烏色髮束間的銀白色細絲給扯了下來,遞到鵬鵬面前。

「鵬鵬,你才二十五歲耶,都還沒老,就白髮了。」

「……」

二十五歲啊……也就是說,他離開北北,見不到北北,已經過了七個年頭了,這七年內,他和南南再沒回到夏家過,北北也沒讓人捎來任何消息,他們和北北,真算是斷得一乾二淨了……

可只要他還活著還能思考呼吸的一天,心中那恆河沙般的無數情思,牽掛著遠方的北北,怎可能斷得一乾二淨?

南南見鵬鵬望著那根銀絲沉默不語發著傻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北北了。南南的心一抽一痛的,卻仍是扯著微笑,自顧自地講著輕鬆的笑語,一邊幫鵬鵬用溫毛巾抹臉。

早些年,他會氣憤、會怨妒、會吵鬧、會哭泣……但這一兩年來他卻逐漸斂住了這些任性表現,總是當作什麼都沒見到的微笑著,把那些扭曲的情緒全往肚子裡藏。

因為,他察覺自己再無任性的本錢了。

鵬鵬二十五歲,而他也該年近而立之年,然而……他的容貌卻停留在二十歲的樣子沒再變過,一開始他以為自己只是長相變化得少,可漸漸地他卻發現就是連頭髮指甲的生長也停止了……天熱時不會出汗,天冷時不管穿再多的衣物都無法暖過來的寒涼身軀,不吃東西也不感覺到飢餓,夜深了不覺得睏,白日卻又嫌陽光螫人總是躲在房裡不愛出門……

他明明活著,卻活得不像個活人。

怕鵬鵬憂心,他背著他偷偷去找過幾個大夫診治,可大夫們也都找不出問題所在,最後,連南南自己也都放棄了求治,也就這麼一天過一天了。

最近甚至他發現了更可怕的……他發現他的脈搏,並不是隨時都在跳動著的。

也許某天,說不準是明年還是下個月還是明日……他也許就再也沒有脈搏,成了一個真正的死人,再無法睜開眼睛見到鵬鵬了。

他若死了,身後留下的財物足以讓鵬鵬吃穿不愁,但他知道鵬鵬肯定會離開這,回到那個有著北北的地方……若不是因為他,鵬鵬怎會留在這?鵬鵬一心想回到北北身邊,南南知道。

可想想當年他把鵬鵬帶回來時,鵬鵬落魄成什麼樣子?他又怎能放任鵬鵬回去過著那種生活?

與其冒著那樣的風險,他覺得該是和北北好好地把事情溝通清楚的時候了,北北真有什麼苦處,請他給個交代,北北真要絕情,也讓他和鵬鵬斷個乾淨好讓鵬鵬徹底斷念,別再執著受苦……

這事看來容易,但別說是付諸實行,光是用想的,想著親手把鵬鵬給交還給他人的情境,想著再一次轉身離開鵬鵬的感受,南南就覺得心如刀割,痛得他反而有種要是心不再跳了一了百了多好,如果他能夠變成鵬鵬所愛著的北北那該有多好?

每當有這種念頭出現時,他感覺自己更不像一個活著的人了……渾渾噩噩地好像被什麼給困住了動彈不得,意識漂浮在清醒與昏沉之間,身體不像是自己的了,說出來的話也彷彿不是經過他的腦袋而出的,抱著鵬鵬愛著他的感覺,也恍惚地像是被誰給從中奪走部分那樣,不再完整。

鵬鵬並不是很清楚在南南身上所發生的變化以及毫無變化,對他來說,少爺永遠是好看的,遲鈍又不太重視外貌的他習慣著雙胞胎年輕俊俏的模樣,竟成了理所當然。

他知道南南不愛出門曬太陽,於是就陪著他不出門,南南夜裡睡不著,他也撐著不睡陪他,南南的身子偏冷臉色蒼白,於是鵬鵬總是把營養的滋補的食物都往南南的碗裡堆。

唯一讓鵬鵬覺得困惑的,是有時候他發現南南變得有點像南南又不太像南南……這麼說不太精確,更精確地來說,有時候南南的感覺不完完全全就是他原本的感覺,反倒像著「和南南很像的北北」……

莫非是自己過度思念導致對兩人的混淆?

這麼一想,心中愧疚更深,他轉過身,握住了南南的手,難得主動卻笨拙地湊上嘴去在南南的雙唇上輕輕吻了吻,表情認真地說道:

「南南……我想親你……親你到老了,也和你做……做那事情,到老了。」

他不擅言語,緊張時說話就結巴,用字遣詞又不美不雅……但南南卻聽得眼眶濕潤,反手緊緊回握住了鵬鵬厚實的大手,望著滿臉通紅的他,淺笑說道:

「那叫做,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執子……之手?」

同樣的話,北北也對他講過,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句話……?

「牽你的手,和你在一起,到老到死……」

「……」到老到死,一起……那又為何對他許下這樣承諾的北北,會將他趕出家門,再不相見?

「鵬鵬。」

「嗯?」

「我們成親吧。」

 

是夜,南南穿了一襲紅色的衣裝,捧著一堆紅彤彤的物事到他們的臥房中,鎖上門,笑吟吟的走到同樣被鋪換了大紅色床巾的床邊。

紅床紅枕紅被,坐在床邊的鵬鵬,幾乎要給這滿屋子紅給炫暈了,於是沒注意到南南捧了些什麼,就是覺得南南穿了那麼一身艷色,更顯得白皙驕氣,平日少了點血色的臉蛋,此刻也映染上了淡淡淺淺的紅,他的衣帶綁得鬆,衣襟半敞,那一頭烏黑的髮僅用一條紅緞帶隨意繫著垂在肩頸邊,整個人看起來俊美又妖嬈性感。

明明是日也看夜也看的伴侶,鵬鵬還是看得口乾舌燥心跳不已,想起身到桌上去倒些茶來解燥,南南卻一把拉住他,將他按回床上去。

「等一下咱成了夫妻,我餵你酒,你也餵我酒。」說著他開始脫起鵬鵬的衣物。

「都要成親了,怎不能不穿紅的?」

「我沒有紅色的衣衫……」

「沒關係,我幫你準備了。」

邊說,邊將張鵬剝去了外衣,只穿著一件薄薄的布褲躺在大紅色的床舖上,然後將那團紅色的東西堆到床邊,鵬鵬仔細看了,原來是一條又一條長長的紅色綾緞。

「……」鵬鵬只覺有些奇怪,哪家人家中會有紅綾?還這麼多條……仔細想來,一個上午就弄來那麼一襲合身紅衫的南南,也不太尋常。

看出了鵬鵬臉上的困惑,南南低頭將那些紅綾一條一條抽出攤整著,淡淡說道: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這些東西,很多年前就備著了,但卻不是用來成親的。」

「……」

柔軟綿長的紅綾在南南白皙的手中滑動著,雖是大喜的顏色,可因為太艷太紅了,卻看得有些令人不安……

「當年你選了北北,我一個人來到這住了下來,日子不好過。」

「……」

鵬鵬知道南南對他的心意,於是他也聽得出來,南南所謂的日子不好過,卻非生活匱乏衣食困頓……南南輕描淡寫地說著卻掩蓋不住微微顫抖的聲音,更道出短短「不好過」三字背後的極大苦楚。

「好幾次,我都想要結束這樣的日子。我讓僕人去訂製了紅色的衣裳,紅色的長綾,因為聽說帶著紅走,魂留人間……如果只是一縷看不見的魂,跟在你和北北身邊,就沒有關係了吧。」

「南南……」張鵬聽得又驚又痛,雖是過去的事了,但他仍緊張地抓著南南的手,不敢放開。

「可是一想到再無法和你說上一句話,再也觸碰不到你,就覺得很害怕……於是那些東西又擱著了,紅衣衫收在箱底,至於紅綾,下人們不敢丟又怕我拿去用,被他們藏了起來。」

「每隔一陣子,這個念頭又會升起,找不到紅綾,只好又差人去訂。前一陣子,我在倉房內找到這些……」

南南無奈地笑了笑,他手中那一道又一道的綾,至少有十幾二十來道……每一道,都是一次和死亡的擦身而過,道道鮮紅刺目,卻是從南南心中淌出的血流。

張鵬突然坐起身來,惶恐地將那一道道紅綾胡亂扯到懷中抱著,想將他們全拿去外頭扔了,才走到房邊門,身後的南南卻嘆了口氣,幽幽地說道:

「求死容易,求活難。」

「……」鵬鵬僵著身子站在那,好半天才緩緩地轉過身來。

南南說話的口氣,南南的表情,南南的眼神,聽著看著,又變得像是南南又不太

像是南南又像是北北。

「過了今日,我們就算是真正的在一起了,以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只求你別忘了我。」

像是南南又像是北北的紅衣青年,提著桌上的酒壺,赤著腳走到了鵬鵬面前,直接以壺對著嘴喝了一大口的酒,然後摟上了張鵬的頸子,貼上了他唇,將口中的酒渡入他口中。

張鵬不擅酒,南南準備這酒又陳又烈,勁力急快,酒入喉沒多久,鵬鵬就暈得搞不清楚正在與他唇舌交戰的這人,到底是像南南多一點還是像北北多一點,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從門邊被移回床上放倒,不清楚自己身上僅剩的那件薄長褲是怎麼從他身上落到了床下去……

酒與慾,濃郁炙熱,前者燒著他的身子,後者焚著他的理智,一身紅衣的南南像是一團火,將張鵬整個身心都裹在紅豔豔的烈火中燃燒著。

一個又深又重的頂入,才讓鵬鵬稍微從那燒得渾渾噩噩的不清楚中稍微清楚了點意識,他發現他的雙腿早已大大地敞開著,腰臀擺扭迎合著,後穴噙咬著碩大的硬物,口中發出的喘息悶哼聲淫蕩得連他自己都聽不出是自己的聲音……

被汗水以及酒氣給浸潤得迷濛的雙眼,望向了俯著臉攀在自己身上肆虐放縱著的美貌男子……紅色的髮帶滑落了,紅色的腰帶也鬆脫了,紅色的衣衫半披半褪地掛在精瘦柔韌的腰線上,遮不住一身無暇又結實的膚肉,而那耽溺於情慾的神情又蕩又魅,上翹的嘴角帶出了滿足又邪氣的微笑,淫蕩忘情,卻仍掩不住與生俱來的貴氣,這樣好看的樣子看在鵬鵬這有情人的眼中,只覺得自己被夾擠在下腹上輾著的分身更硬,被壓在床鋪上的身骨更酥,被狠狠抽插著的後門更燎更火……

也不知道兩人在床上滾了多久,鵬鵬只覺得今日的少爺特別熱情,也特別勇猛……攻完下方,又捧著他的頭搗他的口喉,反覆輪流,精力充沛,把上下兩張口餵到愛液都滿了出來,而鵬鵬心中的愛意,也幾乎要滿了出來,他忍不住想要叫喚對方的名,但被塞了顆夜明珠還用紅帶子套綁住的嘴巴只能發出哼哼聲卻無法言語。

被塞住了……也好,張鵬模糊地想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叫的是誰,他根本分不清在自己身上肆虐的人是誰,那面容那神態,明明是南南,卻也是北北,鵬鵬有種同時被兩個少爺給愛著的錯覺……像在作夢般,他和南南北北,各執一手,左右逢源,三個人圓了房,也圓了他們的情愛,再不分開……

狂風暴雨,終有平息……南南用自己脫下的紅色衣衫,擦拭著鵬鵬沾滿了唾液和精水的臉頰和下巴,又拿了另一顆渾圓晶瑩、鵝蛋大的明珠塞入鵬鵬的後穴,這才將他合不攏的雙腿給輕輕併起擺好。

價值不菲的夜明珠不大不小地嵌在口中,被津液濕得光滑潤澤,在陰暗潮濕的口腔內閃著瑩瑩微光。少爺看著瞧著,捏著鵬鵬那被夜明珠給鼓脹的臉皮,扯了扯束在唇頰邊的紅色帶子,聽著鵬鵬發出委屈的呻吟,就覺得心滿意足。而塞在後穴中的那顆,也擠脹著狹窄的內壁,滑硬的珠身持續刺激著內壁深處那小小又敏感的突起,讓方才被插抽到射了的鵬鵬,又難耐的喘了幾聲。

如此美麗又貴重的絕世寶貝卻被塞在這個看來平凡男人的體中,任誰都會覺得糟蹋了。可對夏家的少爺來說,心愛的鵬鵬、受困受制的鵬鵬才是世界上最美的,是屬於他的絕世寶貝,而那據說當世不出五顆的夜明珠,不過是為他愛人添增情色的道具之一而已。

「鵬鵬別暈,咱還沒夫妻對飲,也還沒點花燭呢。」他在鵬鵬的耳邊輕輕吹著氣,並伸手捏了捏鵬鵬的人中讓他醒神。

「嗚唔……」意志迷亂的張鵬緩緩地睜開眼,悶哼了兩聲。

就知道少爺在床上從來就不可能這麼輕易放過他的……一想起他的少爺過去所施加在他身上那種種令他欲死欲活的手段,難免心生懼意,可身體恐怕是被調教得沉迷了,明是緊張害怕,可小小鵬卻興奮地昂首盼望著……

如此忠實又可愛的反應讓南南看得心花怒放,隔著紅布條吻了吻鵬鵬的嘴,愛憐地說道:「就知道你喜歡。」

接著,鵬鵬就什麼也聽不見了,他的雙耳被塞入了兩顆小珍珠堵著,眼睛也被一片大紅覆蓋,整張臉都被紅綢給纏綁住了,隔著布料,進氣出氣都變得沒那麼順暢,他有些慌張地用力吸喘了幾口氣,發現那綢布並沒有綁得很緊,這才又鬆了口氣。

看不見聽不到,僅僅剩下觸覺能夠感知外界,每次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體膚就會變得極端敏感,繃著四肢的肌肉,緊張地候著不可預測的苦或樂,於是當前頭的熾熱被那冰涼的手掌給包握住時,他整個身子如被針扎般彈扭了幾下,才平復下來的呼吸又亂了節奏。

那手掌雖冷,卻靈活柔嫩,搓拉了幾下,被涼得稍微縮了頸子的小小鵬又蓬勃了,筋脈賁張的身子直貫貫硬梆梆的,前端的口兒不住開闔,幾滴透明的液體從那口中滑吐出來,就在這瀕臨快活的當頭,所有的快感突然被一陣劇痛給堵了回來……

張鵬驟然蜷縮起雙腿,扭擺著腰想擺脫那一點一點從分身頂端裂縫往深處推進的痛楚,被他這麼一縮擠,後穴中的珠子被推排出內壁深處,皎亮圓大的珠身半卡在後穴,把充滿皺褶的小穴外緣給撐得紅紅腫腫。

前頭的侵入暫時停了下來,後頭的夜明珠又被按壓回去,接著他的雙腿被併攏綁了起來,像是在不滿他沒把珠子含好似的,他的少爺用著像是要將他兩條腿綁成一條的力道發狠纏著,一圈覆蓋一圈,一道密連著一道,從腳趾頭纏到腿,小腿纏到大腿,接著沿著臀部纏到腰身,只露出了那根還插著管子微弱抽搐著的小小鵬及下方的一雙蛋囊,別說是夜明珠了,被綁成這麼緊連個屁都出不來,腰部以下都動彈不得了。

制伏了鵬鵬那不聽話的下半身,前頭的折磨又開始了,刺痛從插管處蔓延到整個下腹,疼得鵬鵬只能屏著呼吸繃著身子忍著,好不容易那深入停止了,他還來不及調整呼吸去適應那疼痛,緊接著一股熱辣辣的燒灼感開始蝕咬著他的肉棒內部,因疼痛而大口大口呼吸到的空氣,也充滿了濃重的酒香……

鵬鵬的十指緊緊攢攪著身下的被單,腦袋不停地左右晃動,被堵住的嘴發出悶沉地嗚咽聲……那腫脹欲裂的感受鵬鵬不陌生,南南和北北都用過這樣的玩意,含著各種液體對著插在他命根內的管子送,有時是冰水,有時是溫熱的茶,更多時候是摻著淫藥的湯……可這麼烈辣刺激的陳酒,還是第一次品嘗到……

就這樣一口一口,南南把整杯酒都哺入了鵬鵬的體內,小小鵬也不知道是因為脹還是刺激,腫得比先前更碩大了……他這才緩緩地將管子往外抽拔,用指尖摳堵住那小小的洞口不讓裡頭的酒噴出來,管子抽拔的過程自又是一番折騰,鵬鵬嗚咽得厲害,最後南南將一顆細小的珍珠硬推入他的馬眼中嵌卡著,而鵬鵬低吼一聲,十指的指節暴突著,差點沒將身下的床單給扯破。

「花燭夜……不能沒花燭……酒餵夠了,該點花燭了。」

鵬鵬聽不見,但南南還是自顧自地喃喃說道,他撕了一片細長的紅綢將被酒給灌飽的小小鵬連著小珍珠一起裹緊,翻出事先預備好的一對大紅燭,一根點了擺放在床頭,在橘黃色的燭光映照下,被紅綾纏綁著的精壯男子看起來更加誘人,紅綾纏出的身軀曲線、裸露在紅綾外佈滿汗水的密實肌理,哪怕是頭頂著紅蓋頭身披紅襖掛的新娘子,都沒他這個鵬鵬來得嬌羞可人,令人遐想無限……

南南將另一隻紅燭燃起,將燭光移向那紅棒棒上仔細欣賞著,一會兒將燭火往左靠,一會兒將燭火向右移,感覺到燭火的熱度在自己的命根子邊晃來晃去,鵬鵬不安了起來,放開了床單,下意識地就要伸手去擋,南南一把抓住了鵬鵬的左手放回他身邊按壓著,把紅燭塞入他的右手中捏緊,牽引著他的手把紅燭移到了紅棒棒的正上方,微微傾斜……

「嗚嗚!嗯嗯嗯嗯……」

張鵬的慘鳴聲被夜明珠和紅布條給堵得悶悶沉沉,聽起來更加淒切無助,雖然隔著一堆紅布條,但敏感柔嫩的莖皮還是被那蠟油給燙得劇痛不堪,他的身子抽搐著,握著蠟燭的手不停發抖,幾滴熱滾滾的蠟滴到手指手背上,燙得他幾乎要拿不住那蠟燭,可包覆在他手上的那隻冰冷的手,卻將他的手捏得死死不放,繼續抓著他的手滴著蠟油。

蠟油滴得忽快忽慢,有時久久才滴了一滴,有時一連著滴了一串,肉體折磨的同時,心神也被疼痛不知何時會降臨的緊張給鞭抽著,直到整隻棒子都被凝固的紅色蠟花給覆蓋了,疼痛才稍微減緩,南南又將蠟燭移到鵬鵬的囊袋上,可憐的小蛋袋沒有紅布擋,柔嫩的薄皮哪經得起這樣的凌虐?滾燙的蠟滴落在上頭還沒能馬上凝固,就沿著囊皮上的皺褶滾著,滴了才十來滴,鵬鵬的嗚鳴聲逐漸微弱了下來,握著蠟燭的手也鬆了,因著南南的手還圈在外頭,蠟燭才沒落到床上去。

見他沒了動靜,南南好整以暇地熄了燭火把蠟燭放一旁,絲毫不顯慌張,他知道鵬鵬這身子從小對於疼痛和快活都極為敏感,稍微刺激把弄一下就難以承受,可是他也知道鵬鵬這男人的堅忍耐磨,以及對他的完全包容概括承受……瞧,沒一會兒,那身子又微微顫動著,鵬鵬的暈迷總是不會持續很久。

飽受折磨後卻仍碩大又粗長的紅棒棒迷了南南的眼,看著撫著,喜愛之情充斥在他的胸口內,滿滿脹脹地幾乎要將他的心跳擠壓停住了……不,他的心跳是真的停止了,他用發抖的手貼著自己的胸口,除了一片涼冷,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現在的他,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

南南昏亂地想著,腦袋一瞬間飄閃過了無數畫面,一幕幕,皆是鵬鵬,從小到大,有哭有笑,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動作,鉅細靡遺……連南南所沒見過的,鵬鵬和北北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的樣子,竟也都穿插在內。

我真的不想要死……我不想要離開鵬鵬。

這樣的念頭太強烈了,明明他還沒死去,可那絕望和悲傷就彷彿他已經死亡,已經離開了鵬鵬……連沒在跳動的心都感覺疼痛,眼淚流不止,一滴滴灑在張鵬的蜜色的胸肌上。

那幾滴淚輕得幾乎沒重量,可卻像槌子般重擊著鵬鵬的胸口,每一滴都比方才的蠟滴來得滾燙灼熱,他像是感應到了他少爺的悲傷,悶哼著含糊不清的聲音,高舉一雙手盲目地探著,終於摸找到了南南哭得觳觫的身子,一把將他抱至自己的胸前,緊緊摟著。

在鵬鵬的擁抱安慰下,那悲苦的情緒才一點一點緩和了下來,南南發現,他的心臟又恢復了跳動,昏亂的意志也逐漸清晰回來……

春宵一刻,千金難換,就是他馬上就要死了,他也要死在鵬鵬的身上,他也要讓自己帶上滿滿鵬鵬的氣息和味道上路。

少爺的任性和倔強壓下了對於死亡的恐懼和分離的憂傷,他把自己滿是淚水的臉在鵬鵬赤裸的胸前抹了抹,爬起身來坐到鵬鵬的身上,雙手緊握著鵬鵬的手,十指交扣,然後將那纏滿了層層布條包裹著厚厚凝蠟的紅棒棒奮力地往自己的後頭頂進去。

南南的後穴又緊又小,成年後的鵬鵬那話兒長得遠比從前雄偉多,平日在充分潤滑的狀態下要整隻塞進去也不算容易,常把少爺一張俏臉給疼得扭曲歪斜,滿頭冷汗才能吞入整隻小小鵬,而抽插的過程中稍不留意就搞裂了……

鵬鵬為此感到心疼不已,他寧可自己被少爺給插翻了也不願意看著自己的凶器染上少爺的血,可是南南卻樂此不疲,愛與被愛,插與被插,把心愛的人填滿與被心愛的人填滿,兩樣風情,一樣幸福。

小小鵬比平日雄偉得多,才吞了不到五分之一,裂痛和一股濕熱同時漫開在穴內……還能受傷,還會感到疼痛,那便是活著的證明了,南南更用力地往下坐去,棒子的中間比前端更粗了,越深入越疼,血流得越多,紅棒棒沾染了血液,從鮮紅變成了暗紅色的,黏黏稠稠,酒香、血味,濃稠腥鹹,全混在一塊了。

而鵬鵬被層層困住的分身找不到出口,尿意和慾望被那層層包裹的夾擊,反覆拉提擠壓下,已瀕臨噴發的邊緣,再無法忍受卻呼不出求饒聲的他只能捏著南南的手,死命地抓扯著,南南的雙手都被他抓得泛紫了,臀下鮮血淋漓,血絲佈滿了雙腿,卻仍抵死纏綿,想要延續這疼痛卻真實的一刻,不願讓自己抽離,不願讓張鵬解放。

直到張鵬的雙手無力地抽抖著,再抓不住南南的手時,南南才將自己從鵬鵬的堅硬抽離,解開上頭的層層包裹和那顆珍珠,以口含著它,將他先前餵入的酒和著其他來自鵬鵬的汁液,一滴不剩地吞嚥下。

於是,他們也算是互相餵了喜夜的酒。

二十五歲,張鵬的終生大事,就在鋪天蓋地的腥紅中,完成了。
大婚後,鵬鵬知道自己也算是有家室的人了,他知道和北北那份殘缺不完滿的情愛,對北北的戀慕,自己這輩子是怎麼也無法放下,可是既然都和南南許了終生,為了南南,他決定要更努力地將北北的影子往更深處的地方藏去,決心要對南南更好,別再讓南南傷心……

儘管這麼作就等於承認了,當年自己確實是被北北所遺棄。

他不得不認清事實:他守不住那承諾,而北北,也早已不再愛他。

他和北北,應該是再無復合的一天,也許,有生之年,也再無相會之日……

只是沒想到當他做了決定並認清了事實後沒隔幾天,南南卻對他說:

「鵬鵬,我們回去找北北吧。」
南南在極短的時間內,結束了在王爺廟所有舖子的生意,賣掉了舖子和地產,以及所有值錢的財物,連唯一的煮飯ㄚ環也遣了,只留了他們那棟坐落於鎮郊、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宅院。

這間宅院原本南南也是找人來估價了,但最終仍是捨不得……七年來的點點滴滴,苦也好,樂也好,全是和鵬鵬有關的回憶,他怎捨得?明明知道,這些回憶,他應該是再沒機會回來品嘗了……

南南的舉動,鵬鵬看在眼中,只覺得困惑又擔憂……這些年來,南南從不提起北北的事,也從沒回去的打算,鵬鵬知道他的心結,可為什麼……這麼突然就主動地說要回去?

就能夠見到魂牽夢縈的北北了,鵬鵬怎麼不高興?然而當他見到離去前的南南站在他們住的那間宅院門口駐足了許久的恍神樣子,卻覺得心慌害怕,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總有種,即將失去了什麼的不祥感覺……

心慌則亂,一間宅子巡了好幾次,還是有好幾個遺漏的門窗沒關鎖好,大門的立栓也是扣了半天扣不牢,最後甚至連鐵製的大鎖頭都不知道擺到哪去……

「算了,鵬鵬。」南南坐在馬車上,對他招著手。

「啊,可是……」

「沒關係了。」

沒關係了,有沒有鎖,都沒所謂了……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會再回到這間宅子了。

南南那語意不清的話,更加深了鵬鵬心中的憂懼,但心中沒個底的他也不知該從何問起,口拙於言也不懂得旁敲側擊,他只好悶悶地上了馬車,揣著不安的心情離開了王爺廟。

一路上,南南仍是和他有說有笑,偶爾停下來看看風景,品嘗山產。南南的射箭技術好,不管是射奔跑鑽竄於樹林間的野獸還是射高掛在樹頭上的果子都萬無一失,鵬鵬天天吃得好撐得飽,才上路沒幾天,褲帶就稍微緊了些。

路途遙遠,他和南南有時兩人並肩靠坐在一起邊聊天邊駕車,有時輪著一人進馬車歇著。特別南南不喜歡白天的陽光,有時日頭烈了點,鵬鵬就會要他進去睡個小覺。

南南睡著的時候,那故作輕鬆無事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緊蹙著眉的無助不安和濃得化不開的憂傷。

鵬鵬不是個細緻敏感的人,從小就是溫緩遲鈍的性子,做人又認份,什麼事情都是逆來順受了的。但經歷了被拋棄、被狠狠地扔掉,以及差一點失去了南南的恐懼,難免變得有些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就能帶給他極大的不安,更何況是南南如此反常的表現……

南南這一睡睡到傍晚才醒來,鵬鵬趁著他睡著時到林子裡撿些野生的柑橘,見他醒了,幫他掠了掠亂掉的長髮,拉著他坐到車廂邊,剝橘子餵他吃。

睡得迷迷糊糊的南南還有些恍神,看著鵬鵬手中鮮黃的橘子好一陣,才皺著眉說道:

「都跟你說這幾天下雨,森林裡泥沼多,下去就出不來了,很危險的。」

「只在林子外頭摘,沒到很深的地方去。」鵬鵬塞了片橘子到南南的口中。

「下回別這樣了,我要你平平安安的。」南南定定地望著他說道。

南南這話若在平日聽來會覺得理所當然,可此刻他說著這句話時的表情實在是太認真太倔強,一句充滿了溫情的話,聽來卻有如千萬斤重,沉得彷彿這是他最終最後的執念……

鵬鵬想起來了,當年北北對著他說「走」,堅持要將他輦出去時,那臉上的決絕和不顧一切,和南南說著「我要你平平安安」的神情,明明是完全反著的兩件事,卻相似到了極點……

鵬鵬突然害怕了起來,他再難忍受這揣揣不安的情緒,放下手中的橘子,緊緊握住了南南的手,口齒結巴地說道:

「我……我們,回去吧……」

「回去?回去哪?」南南不解地望著他。

「回家……回王爺廟,別……別去了。」

「……」看他緊張得滿頭大汗的模樣,南南不禁覺得難過,反手握住他,溫柔地安慰道:

「別緊張,鵬鵬,我不會再讓你回去當乞丐,不會讓你過苦日子。」

所有家當變現後都帶上了,就算北北仍執意不讓鵬鵬回家,鵬鵬也不會再流落街頭。

況且,南南覺得,北北絕不是真心想要將鵬鵬給趕出去的。這些年來他想了很多,一開始的氣憤逐漸消退,理性地分析起來,更覺北北定有什麼難以明說的苦衷。

他知道,因為,北北就是他的半身,他們有著一樣的骨一樣的肉一樣的心,身上流著一樣的血,說不定連魂魄和命都是共享的,對鵬鵬那深摯入骨、至死不渝的情感,北北和他,並無二樣。

鵬鵬聽他這麼一說,連忙搖著頭,他不怕吃苦,他憂心的並不是這個,只是……只是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害怕擔心著什麼,那無以名狀的恐懼,與其說是心結,更像是一種預感……

而那預感隨著離他們的目的地越來越靠近,就越強烈,越來越清晰……像是在警告他,這一趟旅程將引領著他們通往一條不歸之路,路的盡頭,有什麼極端恐怖的東西在等著他。

「不是……我想……我想回去了。」

「為什麼?」

南南不懂,當初鵬鵬那堅守著不願離去的執拗他記得很清楚,若不是用勉強的手段他又是怎麼將鵬鵬帶回王爺廟的?

他對北北的情深義重,完全不受時間和距離的影響,思著念著,如今就要如願地見著了,南南不懂,鵬鵬為什麼不想去見北北?

「我想……我想念咱的房子,想咱的院子,想咱種的那些花草,想咱的床鋪……」不擅言語的張鵬,自然也編派不出什麼好的緣由。

「那你也會想我嗎?」南南突然問道。

「啊?」

「會想我的身子,會想我的樣子,會想著和我在一起的事情嗎……?」

若是……若是有那麼一點點是為了他……若是鵬鵬的心中,除了讓北北佔據之外,還留有那麼一些地方給他……

「……」鵬鵬眼睛睜得老大,滿臉困惑地望著南南。

南南離開他的那年,他沒一日沒一夜不想著南南的,可是如今,南南就活生生地在他身邊,把他放在心上,而他亦同……他們還成了親,形影不離,只有纏綿眷戀,何來思念遙想?

「其實鵬鵬,你對我已經夠好了。」

南南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將濕潤的雙唇貼上鵬鵬,輕輕撬開他那還想再說什麼卻木訥地僵著的雙唇,將口中被橘子浸濡得酸甜的舌吐入鵬鵬的口中,帶著橘甜的涼冷氣息一縷縷噴在鵬鵬的臉上,吹入他的口鼻……

張鵬從來不知道,那橘子的香甜味竟也能夠如此令人心安,如此銷魂……南南這吻吻得緩慢,卻吻得深又黏,不知不覺鵬鵬被他吻得腰軟了,眼皮也軟了,半闔著眼被壓倒在車廂內,散落在一旁的橘子隨著車子行進滾動著,而鵬鵬和南南也互相的撫摸和摩擦著對方的身子,在不怎麼寬敞的車廂內擁抱滾動著。

沒多久,車廂內就傳出了粗重喘息和肉體撞擊的聲響,鵬鵬被南南搞得渾身是汁,有他自己的汁、南南的汁,還有黏答答的橘子汁……南南低頭舔著鵬鵬被橘子汁沾得甜膩滑亮的緊實胸肌,並以橘汁當潤滑,在鵬鵬的體內猛搗著。

鵬鵬在被插得渾身酥麻,可那橘子汁卻刺激著過度抽插而些微磨傷的內壁,舒暢和疼痛的感受在兩腿間交替上演著,被愛著的歡快與被虐著的痛快也將他的情慾帶至最高處,鵬鵬的大腿微微痙攣著,雙脣哆嗦吐著壓抑的低哼聲,此刻他真寧可南南將他的嘴像平常那樣堵住,以免在這沒門的車廂內在這沒牆的山林間發出令人難堪的淫叫聲。

還分得了心顧慮著丟臉的事兒,就表示還整治得不夠厲害。南南見鵬鵬咬著唇滿臉是隱忍但卻又難掩情慾的臉,便更想要欺負他。他將自己抽插到半途還硬著的分身從鵬鵬的體內抽了出來,因為詫異和疼痛,鵬鵬這時終於鬆嘴低呼了一聲,可仍奮力挺著的腰以及夾著南南不放的雙腿,明明白白訴說著這個老實又正經的男人被幹到欲求不滿的忘情。

南南就愛看他這忘情的失態樣,但更愛看他被自己給搞得失控甚至是失神失禁的無助樣,他把還處於昏亂中的鵬鵬從車廂地板摟起來,將他抱到車廂邊,拿了備用的韁繩將他兩手分開高高舉起綑在車廂頂緣上的木樑吊著,從他身後將他兩條腿一左一右大大地扳張開來,沒了支撐處的鵬鵬就只能以羞恥的姿態將臀部坐落在南南的跨上……以還滴著濕黏橘汁的菊,套上了南南的一柱擎天。

這麼被綁成大字地面朝車廂外抽插著,佈滿歡愛痕跡的赤裸身體甚至是他那還在滴著白湯的小小鵬等於整個攤在那展示著了,就算這荒郊野外幾乎沒啥人煙,但張鵬也因這羞恥到極點的姿勢而不自在,更何況誰知道哪時會碰到他人……

他艱難地將頭臉往後轉想求身後的南南放開他,可頭才轉了一半,南南那涼涼的手指突然深到他面前捏住他的鼻子,被堵住了空氣的鵬鵬只好張大口吸著氣,口一張,一顆小小的橘子連皮帶肉地就硬塞入了他的口中。

這顆橘子雖然長得營養不良,和其他橘子相較之下明顯小了一號,但對鵬鵬的嘴巴而言還是很大,南南推得用力,鵬鵬也習慣性不知反抗認命地將嘴張到最大,他覺得他的嘴角都要被那橘子塞裂開了,忍不住發出了疼痛的呻吟。

「鵬鵬,我聽人家說南方有個地方的習俗,會用口中塞了橘子的豬公來祭神。」

南南用沾了鵬鵬的唾液以及橘子汁的手用力在鵬鵬的臀肉上拍了幾下,吃痛的鵬鵬因為口中的橘子太滿了,連喉頭發出的悶哼聲都細微不可聞,橘皮被齒緣刮出來的苦澀汁液往喉嚨流去,嗆得他想咳嗽卻又咳不出來,只能微幅地顫抖著身子。

「我的鵬鵬,我的豬兒,今天就祭了少爺我吧。」

他在鵬鵬的耳邊低聲說著嘻笑淫語,挺腰頂了兩三下,鵬鵬自身的重量往下壓著,再加上被南南刻意催快了的馬車在不平山路上顛簸得厲害,南南也沒多費心,就這樣一邊駕著馬車,賞著風景,一邊享受著套箍在身上左右搖擺上下晃動的男人,而無法發出聲音的男人,在羞恥擔心以及反覆頂撞的雙重折磨下,汗流浹背,濕黏的胴體在夕陽餘暉照映下,閃著讓他少爺更為醉心更加興奮硬挺的光澤。

馬啣著嚼子,鵬鵬啣著橘子,馬兒套著韁轡拖著沉重的車子,鵬鵬綁著繩子含著南南的棒子,馬兒嘶嘶叫著,鵬鵬低聲喘著。

就這樣,被操得神智昏亂的鵬鵬,暫時忘卻了他心中的憂慮。

途中,南南變著法兒把戲就地取材極富創意地玩著鵬鵬,一路風花雪月,滿車香豔旖旎,當馬車終於回到了夏宅時,兩人差點沒玩到精盡人亡。

這一次,夏南握著張鵬的手,進了夏宅的大宅門,再沒誰敢出手將鵬鵬趕出去了。

聞聲趕出來迎接夏南的老小尊卑男女中,依然是沒有北北,還真巧著,又說是出門去了。

南南讓人整理了他多年來久未使用的房間,要鵬鵬先到房裡休息,這一路也夠他累得了。

而他自己離開了房間後,先是在宅內四處走了一遭,就是不太相信北北不在……這傢伙不會是每次見他們來就躲著吧?只是他們往日常逗留的那幾個房間廳堂都沒見到北北,南南只好先去拜見了母親。

大娘比七年前老了許多,其他的二娘三娘也都迎出來了,見了南南回來,全是涕淚齊下,哭得比他老頭死去時還要傷心,個個神色淒然,南南見了眾人的態度,心覺有異,於是寒喧問候也免了,他單刀直入地問道:

「娘,北北呢?」

 

 

在南南房內的張鵬,雖然對這從小就涉足無數的空間熟悉莫名,但卻坐立難安……

南南此番特地帶他回來,自不可能是像從前那樣放了話就離開。

南南說,我們回去找北北。

是了,他們是回來找北北的,七年過去……他終於能夠再見到北北一面了!

然而當初被否定被冷言相待被驅趕的景象,在這期待的時刻,又一幕幕湧現了上來。

北北……真的願意見他嗎?

離別了這麼多年,趕了這麼遠的路,北北……依然嫌惡著他嗎?

鵬鵬一下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衫,一下用指頭掠了掠自己的頭髮,那句「你很煩」不知道怎地,一直迴盪在他的腦海中,趨之不去……於是在這房內,有更多的時間,他就是不自覺地搓扭著自己粗厚的指掌,神色惶然地望著一直沒開啟的房門。

這一緊張,張鵬只覺得自己腦子都暈了,呼吸也不太順暢。他深深地嘆了口氣,站起身推開房門,他得出來透透氣,不然北北都還沒見著,他可能會把自己憋死在那房內。

毫無目的地四處閒晃,家丁奴僕們看著他的異樣眼光他也沒多注意,他看著這宅院中熟悉的處處,和雙胞胎那點滴的回憶,佔據了他所有的思緒,有歡樂有笑鬧,有溫馨又甜蜜,有太多太多難以忘懷的情思,繞藏在三小無猜手牽手穿梭遊玩的宅院中……

走著走著,不知不覺,他發現自己身處假山內部的洞窟中,這是他當年被雙胞胎收留養著的地方,他那口裝著寶貝的箱子還放在原處沒有變動,唯一不同的,是那小箱子旁的地上,還多放了一口長木箱。

那口雕鏤著細碎繁複花紋的木箱鵬鵬看得眼熟,他想起來了……很多很多年前,北北曾經將他藏在這木箱中,放在老爺的靈前。

他蹲下身,伸手撫摸著木箱的上蓋,不平整的紋路摩擦著他的指腹,但他所感覺到的不只如此,他回想著那天夜裡,他最愛的兩個少爺在這木箱上,灑汗流淚,雖然沒留下任何殘痕,但對張鵬來說,那點點滴滴,刻得比那些紋路還要深刻,凹凸起伏地扎著他的手,扎著他的心。

北北為什麼要將這口箱子放在這?

他伸手推了推箱身,箱子很沉,被張鵬用力推了幾下還紋風不動,箱子內有裝著什麼,鵬鵬愣愣地望著那口箱子許久,突然有種感覺,一切的一切,北北當年突然轉了性,從深愛著他到嫌惡地驅離他,他從天堂落入地獄的關鍵原因,就裝在這箱子內了。

那緊張又恐懼的情緒又上來了,他覺得口乾舌燥,心跳加快,雙手顫抖個不停,眼前一陣黑一陣花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把滿是冷汗的雙手放上了箱蓋,聚起氣力,一點一點堆動木箱的蓋子。

沉重的蓋子一點、一點被推了開來,木箱內的景象也一點一點展露在他眼前……直到整個蓋子被推開落到一旁地上,張鵬覺得他的力氣也用盡了,發軟的雙腿再也站不住腳,他跪坐到箱子邊,對著箱子內躺著的男子,輕聲喚道:

「北北,我回來了……」

 

 

「北北……死了?」

「是……在趕走張鵬的隔夜,他就走了。」

不准發喪,也不必下葬,北北最後的遺願,只有兩個,封鎖他的死訊,以及……將鵬鵬趕出這個城鎮。

他知道鵬鵬死心眼的孩子一個,如果不把他趕走,他怎麼會主動離開去投靠南南呢?

可他又捨不得,捨不得讓鵬鵬因為他的死傷心,什麼都不能明說,就算被誤解被怨恨上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鵬鵬從沒怨他恨他過,寧可委身於乞丐群中將自己藏起來,也不願離去。

北北不知道鵬鵬受苦了,鵬鵬也不知道北北已經不在了。

可南南如今卻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半死不活的怪病是怎麼來的了……

身心相連,感受相通。他和北北,是被分開的一個,他們從來就不是完整的,他們是彼此的另一半。

一半活著,一半死去。一個在陽世,一個徘徊陰間,南南活著,像個死人,因為死去的北北,藉著沒死去的另一半,魂留人間,屍身這麼多年了卻不腐,連家人們都再不敢掀開他臨死前交代要將他裝入的木箱中,不敢踏入那個藏著一具僵硬蔭屍的陰冷洞穴中。

可是屍體不腐,卻也不會再活過來。

終究,鵬鵬深愛著的北北死了,而深受忌妒之苦的他,卻還活著。

 

跟師父在一起的那幾年,張鵬幾乎天天都和屍體相處。

師父雖然是法力高強鼎鼎大名的道士,但在收妖除魔之外,趕屍、撿骨移靈等喪葬之事也不拒,且往往都不收任何酬勞……他老人家認為,這些事情乃是功德之事,用他那條哥哥的命積著功德,只盼他哥哥無論現在是身處三界中的何方,都能夠過得更好。

因此,無論是僵硬的屍體、腐敗出湯的屍體、殘缺不全的屍體,以至化剩白骨的屍體……張鵬都是熟悉的。

屍體和人,死去和活著的,張鵬也能分得清楚。就算屍體完整外觀看起來像個人,就算師父的操施術神出入化,能把封著魂魄的殭屍操得行動無礙像個活人,但終究已是失去了生命不屬於這個人世間的成員了。

他能分得清楚。

只是緊握著躺在木箱子內夏北那僵硬到指節都動不了的手掌時,張鵬卻堅持著,北北只是病了,昏睡過去醒不過來而已。

從那天起,他就再沒離開那個小洞窟的木箱邊。

分別七八年了,他有很多話想對北北說,除了思念,除了關切,有更多的是深刻的情愛,只是他不擅言詞,就只知道反覆地喚著北北,他的少爺們,向來懂他了解他,等北北醒來了,他定能懂得他那些沒說出口全放在心中的無數情話。

而他想聽見的,他所期待的,也很簡單,他只要聽見北北叫喚他一聲「鵬鵬」,像從前那樣,總是帶著各種親暱與珍愛,撒嬌或依賴的情緒呼喚著他……

於是他日以繼夜地守著北北等著他醒來,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了。南南拿什麼塞到他口中,他就吃什麼,南南摟著他要他睡覺,他卻因害怕錯過北北可能會醒來的任何一刻,於是兩顆眼睛睜得大大地怎麼也無法入睡,南南曾經試過偷偷將迷藥摻入食物中塞給鵬鵬吃下好讓他昏睡休息,可著了一次道的鵬鵬,再不吃從他手上遞過的東西了。

鵬鵬望向南南那不信任的眼神,深深地傷了南南的心,他氣急敗壞地用拉用扯想要將鵬鵬強制帶離那木箱子邊,鵬鵬卻是慌張又固執地緊摟著北北冰冷的身軀不放。

北北被他緊抱著,一併從木箱子內給拖了出來,硬梆梆的身子撞在地面上發出了巨大的撞擊聲音,鵬鵬連忙將北北摟至懷中,一雙大手忙不迭地在北北摔著的地方輕輕推揉著,屍體不會呼痛,可張鵬卻痛得眼淚都落了下來,眼淚一滴滴地落在北北緊閉的眼皮上,沿著他死氣沉沉的慘白臉龐滑落,看起來便像是他也能感到疼痛而哭泣了。

鵬鵬哭著,北北哭著,南南也哭了,他明白了此刻鵬鵬的眼中和心中都沒有他的位置,不管用什麼方式,就是以死相逼,他也沒辦法像七年前那樣,把鵬鵬從北北身邊搶走了……

大娘二娘他們說,北北病得離奇,死得突然。好好一個健康年輕的人,莫名其妙就患上了不治之病,老太醫也給看過了,卻只搖頭說,北北的病不是屬於這人界間的病……

原來,他們夏家在不知道多少輩前的老祖宗年代,曾經因爭權爭財而迫害了無辜者導致對方一族滅亡,那家的家主臨死前含著極大的怨恨對他們夏家詛咒著,這麼多條枉死的命,要夏家後代的子孫賠!

這詛咒幾乎等於要他們絕子絕孫了,在那之後夏家出生的男孩女孩都活不過七歲,後來靠著大量的做功德以及佈施行善,以及祖先們奔走請了很多當時最有威望的道士出馬破咒,最後終於才將那詛咒的傷害降至最低,從此,夏家代代單傳,只存單丁,其他的孩子若不是一出生便夭折,就是活不過二十五歲。

南南北北的太爺曾經有過好幾個兄弟,但也都在孩提時就離世了,老爺的哥哥也在少年時期的某一天突然狂吐血,沒一個月就斷了性命。

好不容易,在這一代生了一對雙胞胎,夏南夏北算是一雙的,一同出世,又形影不離,應該算是一個單丁吧。

雙胞胎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孩提時期,安安穩穩健健康康地長大了,長輩們的僥倖心態也越存越多,也許這一次,夏家終於能夠留有兩個傳宗接代的種兒,然而卻沒料到,最終還是以一人的殞命作為結果。

可是,為什麼是北北呢?

看著鵬鵬日漸消瘦,卻又堅持守著北北的屍體。

看著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北北安安靜靜地躺在木箱子裡頭,再不會和他成天黏在一塊不分你我,也不會再和他吵架鬥氣了。

他沒辦法護著鵬鵬平安,沒辦法帶給他快樂。他在北北深受怪病折磨天天腹痛嘔血直至暴亡之時,卻一點身為雙生兄弟的靈犀和感應都沒有……

這樣的他,就算成為雙胞胎中僥倖存活的「單丁」,那又如何?

為什麼老天選了北北,卻不是選他呢?

 

 

當天晚上,南南來到了曾經是北北起居如今卻無人使用的廂房。

怕觸景生情,夫人們讓人將這間房間的門窗都上了鎖,不再踏入。因此房內處處積滿了灰塵,床上一片凌亂還維持著北北最後使用時的狀態。

南南將門閂一道道鎖上,走到了床邊,望著床單上一大片一大片成潑灑狀的暗褐色污漬,以及糾攪得亂七八糟的枕被,他想,北北生前最後的時光,一定過得很辛苦……

他拉了張椅子坐到桌邊,桌上擺著七八年都等不到主人的紙墨筆硯,用紙鎮壓著的泛黃紙張上空白沒半個字,也許北北當年想要留下些什麼話給鵬鵬或他,但最後,他卻選擇什麼都不說就這樣靜靜地離開他們。

可北北啊,你不知道,你把所有的事情都獨自承受,還編派了謊言來藏匿這一切,你自以為是的體貼和溫柔,把鵬鵬害得多慘?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

他將桌子上的蠟燭點了起來,從口袋掏出了一張摺疊好的信,以及一個黃褐色的小符。

那是一個黃色符紙折成的平安符,這玩意他放在身上多年了,北北不知道,鵬鵬也不知道。

那年鵬鵬選了北北,他傷心離開了夏宅時,在途中,碰到了曾經救過他兄弟倆一命,也是鵬鵬的師父。

與其說是巧遇,南南覺得那個娃娃臉道人,根本早就知道他會經過而特意在那等著。

鵬鵬的師父喚住了他,將這個小小的黃符遞給他,對他說:「有一天,你需要我。」

然後什麼也沒多說,就走了。

這件事情,當時傷心透頂的南南也沒多放在心上,後來一人獨居,心灰意冷時有了結餘生的念頭時,他偶爾會回憶起這件事情……

難道,鵬鵬的師父,是要來幫他收屍嗎?

後來和鵬鵬在一起過生活,他也沒什麼好求的,南南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和鵬鵬相愛相守,就盼鵬鵬能夠真心的喜歡他,只是人心和感情這事,就算請了法力高強的道長來作法還下咒下蠱,也不是真。

如今,他又想起了這個符。

看來,鵬鵬的師父真的是神機妙算,能夠預知未來,卜算後事,今天他們三人走到這一步,想必也是在他預料之中了。

他把信紙攤開,用紙鎮壓在那張泛黃的紙上,手中的符靠上了桌上的燭火,符很快地在他的指間燃燒起來,南南也不覺得燒疼,恐怕又是受到了死去北北的影響,除了心還會痛,他身子其他的部位都感覺不到疼痛了。

小小的平安符燒光了,灰燼落在他的指節上,夏南緩緩地抬起頭,那個娃娃臉道長不知道啥時來的,無聲無息地坐在他對桌的椅子上。

道長的樣子還是同他小時候見到時一樣,一點變化也沒有。夏南想起了鵬鵬曾經說過的關於他師父的故事……這張看起來無喜無憂的娃娃臉,這個極不起眼的男人,背負著那樣沉重的過往,是需要多強大的心智力量,才能一路走到今天?

有著那番易於常人的經歷,如此奇人,可能是這世間唯一能夠幫他…..幫鵬鵬以及幫他們雙胞胎兄弟,走出如此困境的人了。

「道長,我需要你了。」南南說。

「嗯。」娃娃臉道長點點頭,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才又問道:「不後悔?」

「不後悔。」

「值得嗎?」

「……走到最後一刻,才會知道值不值得。」南南回道。

當年,道長您的哥哥,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而如今的你,不也是抱持著這樣的信念活著的嗎?

沒到了最後,沒把所有能盡的事都做了,怎知道值不值得?

「給了,再回不來。」

「好。」

 

「鵬鵬,鵬鵬……」

是誰…..在叫喚著他?

那語氣和聲音聽起來,像是北北,又像是南南……披蓋在自己身上的暖裘,有著南南身上的溫熱和氣味,模糊視線中凝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睛,是七八年來難以忘懷的北北的溫柔。

思及這兩個少爺,張鵬的內心又酸楚了起來。

隱瞞著自己生病的事、孤單地躺在木箱子裡的北北,還有明明對他關懷備至、卻因他的恐慌而傷心落寞的南南。

他摟著北北,想讓他冰冷的身子溫暖起來,可卻始終徒勞,北北還是冰冷僵硬地躺在那,他想緊緊握住南南的手不放,又害怕抓住了南南,就再抓不住北北了……

該怎麼做,才不會再一次失去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張鵬無助又茫然,多日來的不敢入睡讓他的精神和力氣都耗到所剩無幾,他覺得很累,累得看不清楚了,也聽不清楚了,可就是那雙手仍緊抱著北北的身子不放。

「鵬鵬!」

同樣的叫喚聲,這次還多了些急切,喚著他的那人還邊搖晃著他的肩膀,涼冷的手輕拍著他的臉頰,張鵬被他拍著喚著,稍微拉回了點神智,他睜大眼睛,傻傻地望著那張寫滿焦急的蒼白臉蛋。

「北……北北?」

他望著他的眼神,沒了先前的嫌惡和冷淡,鵬鵬顫抖著抬起手,輕輕捧住了北北的臉,用指尖輕觸著那薄薄的眼皮確認是睜著的,用掌心反覆揉著他臉上的淚水斷定它的溫熱,這才深深地呼嘆了口氣,鬆開雙手,閉上眼睛,將自己全然地沉溺在那久違的懷抱中。

北北醒來了,真是……太好了。

而遺失了整整八年人生的夏北,雖因甫睜眼就見到自己最心愛的人就在身邊而感到開心,可卻也充滿了不解與困惑。

他死了……他確切地記得那渾身刀割般的疼痛、止不住的鮮血從嘴裡大口大口湧出的潮熱感,也記得最後自己的身體已經虛脫到連吸取空氣的力氣都失去,窒息的痛苦,一點一點隨著意識一起消散了……

然後,就是不知身處何處的混沌狀態,有時他似乎感覺到鵬鵬還在身邊,彷彿他們就像從前那樣在一起生活著,有時卻除了寒冷之外什麼都感覺不到,連自己的意識也都不存在,安安靜靜地沉睡在很深很深的不知名處。

鵬鵬……他不是早將他趕出門去了?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宅門關上前的一刻,鵬鵬被家丁們拖拉著出去,傻楞楞地坐在地上,睜著眼睛望著門內,身旁那個裝著一堆值錢寶貝的包袱也不知道要撿起,天那麼冷,那包袱裡頭裝著北北親手給他打包的保暖衣物,穿著單薄的鵬鵬何時才會將之拿出來穿?

北北什麼都不知道,也沒再多的時間去確定這些事情了,因為在宅門完全關上的那一刻,他也倒下了。

過了多久了?鵬鵬看起來長大了好多好多,他死多久了?又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他明明死去卻又活過來,而忍著椎心之痛放開的鵬鵬,還能如此依偎在自己的身邊?

此刻,他卻也沒太多的力氣去思索這些事……荒廢了太久的身體變得虛弱又沉重,整個人都在暈眩,疲憊得彷彿行了萬里路,渡過千山萬水……
還好,終於他還是回到了他身邊。

北北也閉上了眼睛,和鵬鵬臉貼著臉四肢交纏著互相擁抱,疲憊不堪的兩人同時沉入了深而無夢的睡眠中。

 

兩人這一沉睡,睡過了兩個日頭兩次的晨昏,北北先醒了過來,精神和體力都恢復了不少,低頭一看,發現鵬鵬還睡著,只是睡得未免也太沉,呼吸微弱,面色蠟黃,雙唇乾裂開來,身體冷得異常,原本緊纏著他的四肢也癱軟無力地鬆了開來。

他驚覺情況不妙,趕緊拿了一旁的清水罐給鵬鵬餵些水,然後抱著他走出了他們的秘密小窟。

北北的出現並沒有給家人們帶來多大的騷動,所有的人都當他是南南了,於是他和鵬鵬被安置到了南南的房間內,北北立刻差人去請大夫,大夫看過了以後說是飢疲交加導致氣弱體虛,沒什麼大礙。

開了強身補氣的藥方,搭著粥一起餵了幾次,鵬鵬的臉色漸漸沒那麼難看,人也醒了過來。

生離死別後的再相會,失而復得的再相守,光是貪婪地望著思念的身影,彼此就相望上了大半日,特別是鵬鵬,在一次又一次反覆確認著北北安然無恙之後,更是欣喜得眼眶泛紅,恢復了氣力能夠下床時,第一件事情,他就想將這喜訊帶給南南知道。

「南南……他回來了嗎?」

「是南南帶我回來的。」

是了,當初在他死前,是他親手將鵬鵬推給南南的。所以鵬鵬……和南南在一起了嗎?他們好到什麼程度?南南帶鵬鵬回來,又是為了什麼?

如今的鵬鵬,所愛的人,是他,還是南南?

他們兄弟,已被那受到詛咒的家族命運給擺了一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老天該不會也拿這來當玩笑捉弄他們,給了他們一個獨一無二的寶貝,讓他兩真的就只能活一個,只能有一個人能夠擁有鵬鵬嗎?

想到這,他卻愣住了。

只能活一個……若他活著,那南南……

夏北突然覺得渾身冰冷,緊咬著唇,顫著聲問道:「南南呢?」
北北和鵬鵬兩人,拎著斧頭,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劈爛了那不知栓了幾道門栓緊閉著的房門,其他的家人們都被他們嚇傻了,卻也不敢靠近阻止他們……那是死去的北北主子的房間,北北死得悽慘,死後又沒下葬,人人都傳言他陰魂不散,他死前所待過的房間,自然也成了充滿恐怖傳說的禁地,別說是用斧頭劈門這種像是會激怒冤魂的不敬之舉,連靠近這進院子都沒誰有那個勇氣……

南南的模樣看起來真得很淒涼,他隻身趴在佈滿了塵埃的桌面上,白皙清秀的半張臉蛋都沾染上了灰黑的粉塵,沾髒了的臉上,乾涸的淚痕清晰可見。半睜著沒完全閉上的眼睛望著房門的方向,也不知是在等著誰或者盼著誰的到來,只是已經放大渙散了的瞳仁看起來空空洞洞的已映不出他的期望,只無聲地訴說著他那到死都難以放下的無奈和悲哀。

桌上壓著的那張紙上,只潦草地寫了幾個字,北北看了,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那幾個字,鵬鵬也看得懂,於是他低沉地悲鳴了一聲,卻不敢走向前去,不敢像先前緊抱著木箱中的北北那樣去抱著南南……

他最熟悉死人了,他師父教過他怎麼分辨死者和生者,他絕對不會將一具屍體和一個活人給搞錯的……

可是此刻的他連去確認和分辨的勇氣都沒有了。

南南在紙上,寫了個南字,又寫了個北字。然後他又用一筆劃,將那個南字由上而下,劃掉了。

雖然簡單的兩字一劃,但南南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

這兩筆一劃,對於雙胞胎一人活著一人必死的命運,交代得一清二楚。

他還告訴張鵬,北北不是不醒,他是真的死了。

於是,死去的北北活了,理所當然他南南也是真的死了。

那一筆劃得又粗又重,用力地將自己的名字給抹去,也像是要狠狠地將自己的存在從張鵬的心中抹去那般。

我不要像北北那樣,不清不楚地推開你,讓你傷心難過又無法斷念。

我死了,不會再回來了,所以你別等我,也別在盼著什麼了。

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好好的活下去。

張鵬啪得一聲重重地坐倒在地上,北北急著想上前扶他一把,卻撞上了一面看不見的牆,撞了兩三次撞得頭暈目眩之後,這才發現自己無法接近張鵬。

「鵬鵬!」他焦急地喊叫著,拍打著將他和張鵬的阻絕開來的隱形牆面。

「走開。」

張鵬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帶著怨,他的眼神也是北北從沒見過的憤怒,從小就溫和敦厚沒脾氣的男子像是變了個人似地,咬著牙恨恨地說道:「別過來……」

北北傻了,他驚慌地看著神色陌生的鵬鵬,卻還不忘不停地拍搥著那極有可能是鵬鵬自己弄出來的隔絕物,把手都搥出血來了,可鵬鵬卻不看著他,不理會他的叫喚,逕自從地上緩緩爬起,走向桌邊的南南。

「你們……都一樣。」

鵬鵬伸出手來,將南南那雙死而不瞑的眼睛遮了起來,他的表情是憤怒的,但動作卻極為輕柔,不捨不忍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說扔就扔……想丟就丟……想走……就走……」

鵬鵬說的話又慢又零碎,可每一個字,都帶著血,從他心口的破洞擠出。

深藏於心底的怨與痛,也一併被翻攪出來了……

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啊,誰說他逆來順受就是什麼都不介意,誰說這七八年的一切他都無怨無悔無恨?

他深愛的這兩人,不但從沒認真體會他心中的情愛,口口聲聲說著愛他要他,卻只知道把他往另一個人的身邊推去,不讓他有任何的選擇,不留給他任何的餘地,逼著他做選擇,可從沒問過他的真心……

一次一次,給了他幸福和期許,又一次一次,將他狠狠地扔掉!

什麼執子之手?

好不容易交握出了暖意,又狠狠地摔開了。

什麼結為連理……這兩人那些甜蜜的舉止和溫柔的話語,現在回想起來,一件一樣,一字一句,都自私又殘忍到了極點!

南南,你尋死,不就是想要我和你走?我們這就回王爺廟去!

鵬鵬抱起了南南早已僵硬的屍身,往外走去,經過北北面前時,他望了北北一眼,那一眼充滿了哀傷絕望,有深刻的情愛,也有濃重的怨憤。

而你,北北,你不也是想逼走我?我走。

在北北聲嘶力竭地叫喚下,張鵬帶著死去的夏南,離開了夏宅。

這一次離開,他知道自己永遠都不會再踏入這令人心傷的地方了。

 

鵬鵬和南南搭坐來的那台馬車,現在又朝著他們在王爺廟的「家」,在山路上緩行著。

來時一路春情滿滿,言笑晏晏,你儂我儂如蜜糖般膩著彼此……可回程時,除了馬車行駛在山路間的聲音及外頭風雨聲之外,車廂內安安靜靜,再無其他的聲音了。

山裡頭的雨下起來沒日沒夜,冷冽的山風挾帶著雨珠子,從窗縫滲入,車廂內潮濕陰冷,所有的東西都像是覆蓋上了一層寒涼之氣,死氣沉沉。

躺在簡單的臥舖上動也不動的青年也是……儘管張鵬已經用厚實的棉被將他的身子層層裹著,不忍他受那濕氣和風寒,可是早已氣絕的屍體,再怎麼保暖,也暖不起來了。

張鵬驅了馬讓它們自行沿著那唯一的一條山路前進,行快行慢他不在乎,毫無任何存糧的他們何時能回到王爺廟他也不在乎,要不是南南平日把馬兒訓練得太好,若馬能夠將車子拉入深谷斷崖等不歸路,那也挺好的。

他縮身坐在車廂內,用帕子沾了點雨水,輕輕擦拭著夏南白得毫無血色的臉,將他臉頰上的灰塵和淚痕一點一點擦拭掉,擦到那同樣蒼白失色的雙唇時,他的手不禁頓了頓……

這雙曾經柔軟甜膩的唇,這些年來不知道對著他講了多少動聽的話,頑皮地叼著各種食物餵他,促狹地含著他的耳垂搔癢他,更多時候是熱烈地帶給他身子每一處歡快和喜悅。

如今它變得又乾又冷,因僵硬而微微張著,唇內的牙關卻始終咬得緊緊……他的南南少爺,在面臨死亡的那一刻,一定害怕極了,不知所往,不知何歸,不知道沒了呼吸失去了心跳的身體會不會疼痛,也不知道離開了人世之後何去何從。

唯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這一去,再也回不來了……

張鵬不明白南南如何會用轉命術將命轉給北北的,現在回想起離開王爺廟時南南的一舉一動,都透漏著一去不歸的決心……那洞房花燭夜,原來是一場訣別的儀式?一路上,他又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和自己耳鬢廝磨、雲雨親熱?

他那句「你會想我嗎」, 竟是他最後的遺願,到死都仍計較著的執念……

南南啊,是我做得不夠還是說得不夠,你不知道,我一刻都不想要離開你嗎?

張鵬抱著夏南的屍身,貼近他的耳邊,滿腔的話想要詢問、想要傾訴,可那些話到了唇邊,卻化作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

替南南行轉命術的那人順手將死去南南的三魂七魄兜封在這個僵冷的身體內了,究竟他還能不能聽到自己的對不起?張鵬不知道,他只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害的,打從一開始,他害得兩個少爺反目,然後他害北北去世了卻無法安葬,現在又害死了南南……

師父曾經說過,每個人的命格都不同,有的人命貴,有的人命賤,雖命是在出生時就天定了的,但多少也會和周遭親近者相互影響。

而他……他肯定就是帶著厄破孤離之命的災星了,和他親近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甚至遭遇不幸……他還有什麼資格去怨?少爺們的自私和殘忍,出發點卻哪不是為了他!?如果從沒遇見他,如果在

四歲的那年他沒被他們撿回來,今日他兩又怎會走到如此不可挽回的絕境?

一開始的怨憤和委屈在沉澱之後,心頭彷彿破了個大洞,所有的喜怒都從那洞洩了出去,只剩下了悲哀……張鵬緊摟著南南的屍身,茫然無助地望著放在車廂角落那雙南南的鞋子。

他真的是傻子,只想著南南不愛穿著鞋襪睡覺,於是順手就幫他把襪子和鞋子給脫了……可是,南南再也不會開心地撲到他身上打滾,用光裸白淨的腳丫子在他的腳背上踢揉著,把腳底板抵著他的腳趾玩耍,自己把自己癢得咯咯亂笑,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那樣。

這一切……就算回到了他們的家,都再挽回不了了。

思及此,張鵬心頭那個缺口就崩得更大,空洞陷得更深……

 

也不知走了多久,車身突然一陣顛簸,然後停在了山路間。

動也不動縮在車廂內、神色茫然表情空洞的張鵬,也是過了好久,才意識到車子沒再繼續往前走。

已經到了嗎?我們已經回到家了嗎?

他仍不願意放開懷中的屍體,只緩緩地將身子挪動到車窗旁,推開車窗往外看去。

大雨停了,可連夜的大雨卻把本來就崎嶇顛簸的山路下得泥濘不堪,車輪陷在爛泥中大半,他拉了韁繩催動馬兒使力,仍無法將車廂整個拖出泥濘,反而因為來回的拉起落回而把爛泥攪得更鬆,輪子又往下沉了些。

看著那幾匹馬在那奮力拖拉著,發出了辛勞的嘶叫聲,張鵬看了只覺心下惻然……

只知拼命地往前怎知越陷越深,最終卻是徒勞的樣子,不就是自己這一生的寫照?不就是他二十多年來所有情情愛愛的結局?

他嘆了口氣,下車將轡頭鬆解了開來,將馬驅離……連目的地是何處都不知道的自己,又何必再勞煩它們?他回到車廂內,花了點時間幫南南的雙腳套上鞋襪,他的動作輕柔仔細,就怕一不小心太用力把那十隻僵冷得如同冰柱般的腳趾給折傷了,然後穩穩地背起了南南,離開那輛馬車,踏著爛泥,一步步往前走去。

他盲目地往前走著,好在山路就那麼一條,他不需要思考,就這樣帶著南南,一直往前走就好……他已無處可去,少爺就是他的命,南南死了,他的生命也殘缺了……獨臂跛腳的人能夠活著,但心和魂都不全的人怎麼活?就算同樣深愛著的北北還在,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走下去了。

要是七年前他知道北北不在人世,他怎麼也無法和南南一起離開生活的。

見不了面,但總是期望他在你見不到的地方好好活著,期望著有一天能夠再相會。但如今擺在眼前的,卻是連期望都沒辦法了,永遠失去的絕望……

背上的屍體越來越沉,張鵬的步伐也越走越慢,他知道自己的氣力總有用盡的一刻,可是多走一步算一步……他下意識地想逃開,逃離那個雖有無限回憶但卻死過兩個少爺的傷心地,逃開用南南的命換回的北北,逃開可能會被他這個災星給帶衰的親愛之人……

他走得氣喘吁吁,汗如雨下,背脊上的衣料都被汗水濕透了,背上的屍身也有些滑位,張鵬停了下來,用條衣帶將南南和他綁在一塊,就算是屍體,他也捨不得讓他摔了……確定綁妥當後,這才繼續往前走。

因為太疲憊,他的耳間只聽聞著自己粗重的呼吸聲,完全沒注意到周遭其他的動靜……當他察覺到狼嚎聲時,朝著他們的方向靠來的狼,已經不是一隻兩隻而是一整群,那距離也已近到讓他能從黑暗的樹叢間看見從狼眼中閃出的綠光,一道道嗜血冷森,殺氣騰騰。

「……」

鵬鵬不怕死,如今的他除了自己這一身皮肉以外也沒其他有用的地方了,但他怕他的少爺連死了都得不到一個全屍,狼吃肉可沒在分生的僵的,南南的魂魄還在這身體內,要是被狼給咬了,說不定他還會感覺到疼痛……

南南生前他沒能好好護著他,讓他就這麼不明不白孤單死去,要是連死了都還讓他受到傷害,那恐怕是連死後都沒臉再去和他相會了……張鵬咬咬牙,緊緊托著身後的南南,將所剩不多的力氣聚成一股,放足就狂奔了起來。

只是飢餓的狼群是越追越有勁,可氣盡的鵬鵬再加上背上還背了具屍體,則是越跑越慢,好幾次還差點被腳下的爛泥給滑倒,最後真的是跑不動了,他腿一軟跪倒在地,情急之下那個不知道怎麼喚出來的結界又張了出來,狼群被他擋在結界外不得而入,只能圍繞著他不懷好意地嘶吼噴氣著。

張鵬坐在泥地上,把背上的南南放了下來,雖然他不知道這結界是怎麼做出來的,但他能感覺到這東西正吃著他所剩不多的精力,且隨著他的感覺越來越疲憊,看不見的結界範圍就越往內縮……因為外頭那群不死心一撞再撞不停嘗試著想要衝入的狼群,似乎越來越靠近他們。

他將南南整個頭臉身子都擁入懷中,用肉身當作屏障將南南包得密不透風,蜷著身子背著狼群,打算拿自己來餵餵這群惡狼,雖然明知是徒然,但也冀望也許他們吃了大活人的肉之後就飽了,南南就不會被波及……

就在結界完全消失而狼群齜牙咧嘴就要撲咬上張鵬的背的那一刻,一支不知從何射來的羽箭,精準無誤地穿過了最靠近張鵬那隻狼的腦袋,勁道之大將整隻狼給掀翻釘死在地上。

第一支箭的破空聲響還未在,第二箭就射來了,也是一箭就斃掉了一條狼命,緊接著射來的每一箭幾乎無間隙,又快又狠準,也不過彈指間張鵬的周遭就倒滿了狼屍,而剩下沒被射中的狼,再不敢貿然撲上,警覺驚懼地縮退著。

張鵬卻沒因撿回一條小命而開心,飽受驚嚇的他先確定懷中的南南好手好腳連根頭髮都沒少,才緩緩地將他安放在地上,站起身子,渾渾噩噩的腦子還沒回過神來,頭一轉,瞥見在不遠處坐在馬上的男子時,一張臉嚇得比原先更慘白了……

同樣是雨水泥水一身,可坐在馬上拉滿大弓正對著剩餘狼群瞄準的少爺,就是風塵僕僕狼狽骯髒也不影響他那驕貴的氣質和俊逸的外貌,就是那張好看的臉蛋陰沉沉地,除了殺氣之外,更寫滿了擔憂和焦慮。

因為擔心但卻又不敢太過靠近,他這一路就保持著一小段距離縱馬跟在鵬鵬的馬車後,也不太需要隱藏閃躲,因為整個人都沉浸在傷心中的鵬鵬根本完全沒注意到他。
下雨淋雨,起風吹風,死去的人被棉被緊緊裹著摟在懷中總回不了暖,可活著的人雖在風雨中受凍著,心中對鵬鵬熱切的情意和保護慾,明明被拒之千里了卻仍不願放棄,亦步亦趨地跟著,就是連目的都不知道是哪也無妨……

鵬鵬到哪,他就去哪。

不管他愛著誰念著誰,也不在意他願不願意原諒自己了……只要能活著,能夠這樣遠遠地望著他,就覺得夠了。

不想要死……是北北當年的怨念,是南南曾經的恐懼。

死去,就再也無法見到鵬鵬了,所以只要能活著就好了,他再無所求。

只是當他見到鵬鵬差點給咬上時,還是被嚇得差點沒又死了一次……看著鵬鵬那為了護著一具沒了生命的屍體而將自己性命都豁出去的瘋狂舉動,他的心大為震撼氣惱,卻又隱約嘗到了一絲甜蜜和滿足……

鵬鵬,你這傻子!

驅離了剩餘的狼群,他連忙跳下馬來走向張鵬,想要查看他是否有受傷,只是張鵬一見到他,卻將身子往後挪退著,滿臉驚恐地大吼道:「別靠近我!」

「鵬鵬……」

「我叫你別靠近我」

他不怕被狼咬死,卻怕極了把這僅存於世間的摯愛給剋死,眼前這具屍體不就是最慘烈的證明?他還剩下些什麼?他還能失去什麼?他多想要撲抱住眼前的人好讓自己那徬徨和悲傷有個落腳之處,可是他的雙腿卻不住地往後退著。

「鵬鵬,別這樣對我……」北北伸手想要握住張鵬的手,卻被他用力地拍開。

「你走開。」張鵬吼得淒厲。

北北往前一步,他就往後退個五步,北北不敢追他逼他,可見兩人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開,他只覺得心中那熱意暖流也被一點一點地澆熄……

這麼巴巴地放下一切追來,難道只為了一嚐這被狠狠拒絕的滋味?這是報應吧……他不也曾經這樣吼著張鵬逼他離開?他不就是自己退讓放手的嗎?

只是……只是……

「你以為我想要這樣?」

他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定定地站在那對著張鵬說道。

「……」

望著他那憂傷又不甘的神情,張鵬雖仍不住地往後退著,但那充滿惶恐和拒絕的表情卻被猶豫和驚疑給逐漸取代……

眼前的人是北北,還是南南?

他在這個男人的身上,從他說話的神態和舉止中,同時見到了他懷念已久的北北,以及無比熟悉卻已失去的南南……

「你以為我想要得那種病,以為我甘願放開你嗎?」

「北北……」

「你以為我想要死掉,以為我願意再見不到你嗎?」

「南南……」

「如果不是因為怕你傷心,我就算死了也想把你帶入墳墓中!」

「如果不是為了讓你好好活下去,我也想要當能夠陪在你身邊的那個人啊!」

「你不知道,一個人等著死是多麼恐怖的事。」

「你不知道,想活下去卻又不得不死,是多麼悲哀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們兩個,我誰也不願意失去……我只知道我太貪心,明明只有一顆心卻鍾情於兩個人而無法做出抉擇,所以受到懲罰了,還害慘了你們兩個。

可如今,老天爺是不是終於可憐我要幫幫我了?眼前這人,是北北,也是南南,莫非是轉命術讓兩人的命混雜了,還是雙胞胎本是同命相連而導致的魂魄嵌合?

北北活著,南南也沒死,不分南北,只有眼前一個少爺,所以,他是不是再也不必被逼著做選擇,再不會被趕來讓去,再也不用遙想著一個,傷害著一個,永遠全不了一份完整的情愛?

他想笑,可眼淚卻克制不住地滑落……明明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卻因這一路走來太多委屈太多傷害,他甚至不太相信自己有如此好運,他睜大眼睛望著他深愛著的人,就怕一眨眼會發現那是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緩緩地伸出雙手,想要抱住奔至他面前的人,想將那裝著北北也裝著南南的身軀給緊擁在懷中再不放開,只是他發現不管再怎麼努力地把手伸向前,也勾不到他的少爺,而那張有著北北的眉眼和南南的輪廓、分不清是屬於誰的那張俊臉,也離他越來越遠……

他驚慌地低下頭,發現自己的一雙腿深陷入泥中,膝蓋以下都看不見了,他試圖想要掙扎脫困,可雙腳黏得死緊,非但無法動彈,泥中彷彿有無數的雙手扯住他將他往下拉,讓他的身子以及快的速度沉入深不可測的黑色泥沼中……

「鵬鵬!!」

南南北北常在深山林間狩獵,知道這種泥澤的厲害,淺一些的都要花好一番功夫連拉帶爬才能脫困,下頭的泥淖要是很深,就像是落入一個吃人的大口,一點一點將人給吞了,連脫困的機會都沒有。

特別是這幾日山中大雨,林子內處處都是泥水灘,根本看不清楚沼澤的邊緣在哪更是危險,像這樣,只一個不留神,就下去了。

看鵬鵬往下沉的速度,怕是下頭長年淤積的腐泥飽吸了充沛的雨水後,整個鬆軟滑黏,身陷其中的人每一個動作,都讓泥更進一步地鑽上周身……北北趴在澤邊泥地上,將上半身往前探,拚了命地伸手想要抓住張鵬,但鵬鵬陷得深了,兩人的手指好幾次都碰在一塊了,卻始終無法抓握住彼此,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換來一點一點拉遠的距離,且邊緣的泥土也是鬆軟的,不時往中央崩陷,好幾次北北差點也跟著滑落入泥中……

鵬鵬陷落得很快,才這一會兒又沉了許多,北北知道,不管現在立刻去找繩子還是棍子柴枝,都來不及趕回來救他。

就近在咫尺……卻遠如天涯,北北心一橫,索性也踏入了泥淖中,在張鵬的驚呼聲中,一步步往他的方向走去,終於抓住了他的手。

歷經了無數風雨、嚐盡諸種辛酸後的重逢,彼此的手再次緊握,卻是在這樣生死之際……真希望,這手永遠都別再放開了,……可是鵬鵬卻感覺抓著他的那雙手正用力地將他從爛泥中往外扯,確實,他已經陷至腰部的身子又被這麼一點點往上扯出,然而他的身子往上提多少,反過來的力就讓北北的身子往下陷多少。

「少……少爺,別……」

「你別亂動!」

「我不……」

兩人在泥裡,一個拚了命地要將另一個拉出,一個卻瘋狂地想將另一個推往沼邊安全處,糾纏半天,不但沒誰脫困,反而兩人都沉得更深了。

「鵬鵬!不要鬧了!先上去!」

「你上去……」

「你上去,去馬車那找繩子,再回來救我。」

「不要……」

鵬鵬不是傻子,馬車離得那麼遠,要是能拿了繩子還來得及趕回來,那一開始少爺這麼做就成了,何必自己來淌這灘爛泥澤?

這次,他絕不讓他再把自己甩開了……就算要死在一起,也勝過苦不堪言的獨活。

北北和南南卻不是這麼想的……在過去,他們都曾自私地想過,無論如何都要和鵬鵬在一起不分開,如果哪天要死了,也要將鵬鵬帶著陪葬,死了都要在一起,死了都要維護著這份情愛。

只是當你太疼惜太寶貝著一個人時,卻是連一點傷害都捨不得他受,想要他完完整整,平平安安,沒有意外沒有災厄,好好的活在這世上,直到壽終正寢的那天……

他咬緊牙,握緊拳頭,突然就往張鵬揮去。

「哎呀!」

他出手毫不留情又突然,鵬鵬悶哼一聲,面門挨上這一拳,登時眼冒金星,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又吃了一記同樣狠戾的重拳,兩拳下來,他被揍得鼻血長流,腦子也慒了,渾噩不知所措。

從小到大都沒打過他的少爺……在床上用小皮鞭打著臀肉或用細竹子抽著大腿內側行為不算的話,還有第一次離家回來被北北逮著抽了他兩巴掌不算的話,他真想不出南南北北有對自己有過任何打罵,總是把他當寶呵護著的少爺,這還是頭一次對他下這麼重的粗手……

被揍得頭暈目眩的張鵬自是沒能再分神和他少爺在那拉扯,北北一把拉開他捂著鼻子的手,也不管那鼻血流得洶湧,粗魯地湊上了唇,把張鵬那愣得合不攏的嘴給封了起來。

北北的吻又深又兇猛,緊緊含黏住他的舌,霸道地重壓舔擠他的咽喉,鵬鵬被他吻得唇舌都麻疼了起來,一張嘴再無法進氣,只好搧動鼻翼用力吸著氣,可是鼻腔內被揍得滿是血,這一猛吸,卻被自己逆吸回去的鼻血給嗆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他的少爺不但沒憐香惜玉還變本加厲,伸手捏住了張鵬疼辣辣的鼻子讓他連一點空氣都吸不進去,嘴巴被堵住了,鼻子被捏住了,想掙扎的身子也被緊緊扣住,鵬鵬被吻得四肢發軟,肺裡頭的空氣不夠用了,身子開始微微地抽搐了起來,直到他被悶得翻了白眼,抽搐也逐漸微弱了下來,他的少爺才及時鬆開雙唇,放開手。

窒息後的第一口呼吸對瀕臨嚥氣的張鵬而言太過刺激,像是被灌了重量的麻藥,一瞬間沖得他整個人陷入了動彈不得的癱軟狀態,恍惚中只感覺自己的身子被推動著,可卻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只能張著嘴斷斷續續地吸氣吐氣,瞪得大大的眼睛也是模模糊糊到什麼也看不清楚。

北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將張鵬整個從爛泥中扯出來推回沼澤邊的硬地上,此刻他整個人沉得整個胸口都陷在泥中了,他累得想要大口喘氣,可黏重的泥卻壓制他胸腔的起伏,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腦門發麻暈眩之際,他心疼地想著,方才自己也是這樣折磨著鵬鵬,現在輪到他自己了……

奮力地抬著頭想要再看看那個孩子……啊,鵬鵬已經長大了,再不是那個小小的瘦瘦的孩子了,鵬鵬的臉上有著刺刺的鬍渣,鵬鵬的身子抱起來結實精壯,鵬鵬的胸膛也厚實得讓人安心,鵬鵬的身上有著屬於男人的氣息。

反觀自己,這早已停止時間的身子,青澀幼稚的外貌,以及任性又愛糟蹋人的糟糕個性……他們才是孩子,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如果可以,真想依靠著那個只屬於他們的男人,他們一點一滴灌注著拉拔著長大的,敦厚老實又可愛純樸,深情無比耐勞耐操的男人……他們心中最好的男人。

如果有下輩子,真希望老天能讓他們投胎成一個姑娘,能夠和這個好男人安穩的過上一輩子,幫他生幾隻小崽,男的就像他這樣木訥可愛,女的自然要像他兩一樣白白嫩嫩的……

「對不起。」北北說,南南也想說。

知道你一定不開心,但這一次,又要拋下你了。

 

張鵬醒來時,山中又下起了大雨。

坐在雨中,他靜靜地望著那個泥沼,雨水沖去了他一臉的血和一身的汙泥,將他眼中的哀和痛、所有的慌亂恐懼也全都被沉澱了下來,只剩一片平靜無波。

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他從地上爬了起來,往他來時的方向走回去。

他從馬車的車廂內找到了幾條繩子,繩子在他和少爺的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要物,繩子結著的,是他們之間深刻的情與愛,繫綁著彼此的信與賴。如今繩子的一端空了,這一端的他,像是斷了根的草木,雖看似活著,實際上已失去了生命的源,飄盪無依,很快地就會枯萎死去。

他花了些時間,將那幾條繩子接成了長長一條,一頭繫在自己的腰上,一頭綁在一棵粗壯的樹幹上,再度踏入泥沼中,想潛入泥裡去找北北,只是那泥水又深又黏,泥中黑漆漆地什麼都看不見,撈摸了半天,不但沒找到北北,還差點讓自己也滅頂了。

張鵬耗盡力氣才抓著繩子爬回岸邊,喘息片刻,不願放棄的他又冒著危險跳入混濁的泥水中摸索著,此刻,雨下得更大了,黏稠的泥淖開始有流動之勢,泥水滾滾,原本沉陷在裡頭各種動物的屍骨和粗大未腐的枝木也跟著一點一點浮湧而出,張鵬的眼睛被泥水刺得疼痛不堪,口鼻也被爛泥給嗆了好幾次,他艱辛地抬仰著臉讓大雨將臉上的泥沖開好讓視線清楚點,力氣沒了就上岸去喘口氣,就這樣反覆摸索了整整一晚,終於讓他在泥中瞥見了一方白……挖著撥著,一隻蒼白的手臂從汙濁的爛泥中逐漸露出來。

渾身是泥的鵬鵬,將渾身是泥的北北拖出泥沼,藉著雨水的沖刷,鵬鵬用手慢慢地將北北臉上身上的淤泥都抹乾淨了,還小心仔細地將他口鼻中塞滿的泥也一點一點掏出來。

北北的表情僵硬扭曲,被那又臭又黏的黑泥給溺死,死前的痛苦可想而知。鵬鵬想起了從前師父接了屍體之後,在封魂前,他總會用手掌輕輕地蓋在死者的臉上,口中唸唸有詞,然後無論是驚恐、害怕、憤恨、痛苦……隨著那一句句輕柔如安慰的咒語,一點一點化去……等到他們的表情恢復了安詳,他才用符紙或封魂咒術將死者的魂魄給封住。

每次他在一旁看著,總覺得師父對死屍真是溫柔。

如今他終於明白,那豈止是對死屍的溫柔,更是對生者的體貼……因為那些驚怕苦恨,寫在死屍臉上,卻應在生者的心上。

張鵬還沒來得及從師父那學到這種咒術,但他不需要,他就只是靜靜地望著北北,用指頭緩緩地在他的臉上撫摸著,摸摸他的眼,摸摸他的鼻尖,用唇輕輕吻著他的唇,然後在心中默默地說道:

「別怕,我在這,沒事了,不要緊了。」

張鵬不知道他與生俱來的能力不低於他師父,也不懂得怎麼使用咒術,但他一心一意,認真而無旁騖,在溫柔得像是在哄孩子般的撫慰之下,北北臉上的表情逐漸有了變化,痛苦驚恐逐漸轉變為祥和安寧,除了蒼白了些,就同鵬鵬熟悉又喜歡的睡顏沒兩樣。

然後他對北北下了師父曾教過卻不曾讓他練習過的封魂咒……他和他的少爺們有許許多多的第一次,他們從小到大分享著彼此的生命和生活,可沒想到,他第一次將一個死人變成一具殭屍,對象卻是他最心愛的少爺。

他將北北背在背上,用方才那條繩子將兩人捆得密實,回到了林間,南南還躺在原處,他身下已經積出了一大灘的水窪,屍體半泡在水中,身上的被褥都被雨水沖了開來,溼透的衣物貼在驅體上,搭著那白慘慘的膚色,雖不知死人是否對冷暖有覺,但光這樣看著,就覺得不捨。

他家少爺睡相難看,總是把被子踢得不見蹤影,每次少爺不小心受風寒受涼,夫人們憂,下人們忙,但最擔心最難過的,卻是恨不得能將那些病痛都搬到自己身上代為受著的張鵬……

他蹲下身,伸手將濕淋淋的南南橫抱起,就這樣背著北北,抱著南南,一個人帶著兩具屍體,在暴雨的山林間走著。

天亮前,他找了個山洞,小心翼翼地將兩個少爺安放在洞內,而自己就坐在一旁,縮著冷得發抖累得癱軟的身子,卻目不轉睛地望著那一雙安安靜靜躺在那的僵硬屍體。

他心中一片空白,卻是隱約有種鬆了口氣的安然……終於,不用再擔心你們兩個一在天南一在地北,不用掛記擔憂,不用再苦苦思念……

北北在這,南南也在這,鵬鵬也在這……哪兒,都不去了。

天亮了,雨也停了,他在洞外找了塊地,用手用樹枝籐棍,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才在泥地上挖出了個足以埋入三個大男人的深洞,然後找了塊扁平寬大的石板做碑,用北北帶來的箭當工具,以鏃為刀,在石板面上一筆一筆,反反覆覆,一次又一次描刻著,一個下午的時間,才刻下了三個字:

愛,北,南

他深愛的夏南,摯愛的夏北,這是他這一生唯一懂得的三個字,也是他這輩子所有的珍重和意義了。

把墓碑立上了之後,他回到了洞穴中,坐回了兩具屍體旁,心中想著,最後,他還能給少爺們什麼呢?

少爺們最喜歡什麼?

「我真喜歡朋朋。」北北說過。
「我好喜歡朋朋。」南南說過。

張鵬想起南南北北說著這些話時的那認真又霸道的神情,竟覺得幸福到有些暈眩了起來,回憶著北北的唇舌在自己口中翻攪的感覺,追想著南南的手指在自己身上遊走的感覺,一直驅之不去的寒冷逐漸消失了,身子熱了,心頭也暖了。

少爺最喜歡的就是他張鵬,少爺最愛做的就是和他歡愛,少爺最愛聽的就是他叫喚著他們的名字,少爺最愛吃的,不就是他的身子嗎?

於是他脫光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脫光了南南北北身上的衣物。

雖面對的是兩具冰冷毫無反應的遺體,但慾由愛而生,而愛不侷限於形體,生也好,死也好,他的心思本就簡單,愛得明明白白,不需要再從他那總是壞事的笨拙嘴巴說出,訴諸於行動便是最直接最誠實的告白了。

吻著南南冰冷的唇,愛撫著北北僵硬的胸膛,用一個人的熾熱,暖著兩具屍體的寒涼,一個人的喘息,代替沉默的死者發聲,一個人的汗水,濡濕了三個交纏不分的軀體……他將堅硬的肉刃插入南南的後穴抽插,隨著他的力道,南南的身子一前一後地晃著,南南被抬舉著的雙腿也擺動著,隨後,他又侵入了北北的口中,讓北北的雙頰和喉頭鼓漲著,讓他披散著長髮的腦袋也被頂得晃盪了起來 。

一個人的努力,讓兩具屍體彷彿活了過來,隨著他一起在痴狂熱慾中擺擺盪盪,成就了三個人的歡愛。

入夜後,鵬鵬幫南南和北北稍微整理那凌亂的髮絲,小心翼翼地把兩具屍體抱至白天挖的那個深穴中,一左一右擺好,中間留了個不大不小,剛好可容一人之身的空位,然後自己躺了上去。

再下幾場大雨,穴邊的土堆就會崩落將整個穴給埋起來,再沒人能夠分開他們三個。

左手握著夏北,右手握著夏南,二十支指頭扣得緊緊,將自己夾在兩個少爺間,就像是小時候他們三個睡在一張床上的感覺……張鵬閉上眼睛,心中充滿了苦盡甘來的感嘆,以及終於渴求到的滿足和安穩。

這一次,你們誰也甩不掉我了……

 

 

百年之後。

墓穴在百年來風吹日曬雨水沖刷下,早被土蓋得不見蹤影,而墓旁那塊石板碑也斑駁長了青苔,就是上頭那三個字因為刻得深刻得用力,一筆一畫仍清晰明白,絲毫沒有模糊缺損。

每隔幾年,碑上的青苔就會被仔細地清理一次,墓前沒有任何祭品,男人也從沒在墓前燃香燒金,他就只是將那些遮住墓碑的野花野草清拔除,拿著塊粗布仔細地將墓碑上的塵土和青苔擦乾淨,然後蹲在碑前,沉默安靜地凝望著墓碑上那三個字。

「我覺得這樣很詭異。」
「過這麼久了,鵬鵬還放不下那事……」
「都說再不分開了,他還在計較……」
「真是個死心眼的孩子。」

南南和北北蹲在不遠住一棵大樹的後方偷看著在墓碑前靜默的張鵬,雖然嘴上是抱怨咕噥,可神情卻充滿了不捨和憐惜……

人家都說生孩子沒記性,其實死亡也沒啥記性,特別又過了百年那麼長的時間,南南北北壓根不記得當年死亡時的恐慌和痛苦,甚至有時候還要回憶一下才能想起自己是怎麼死的。

然而忘不了的,是當自己死後又再次睜開眼睛時,卻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躺在深深的墓穴中,滿口滿屁股全是溼黏的精水就夠讓人驚疑了,而轉過頭一見躺在他們之中的鵬鵬臉色死白氣若游絲,已是彌留狀態卻還緊握著他們的手……

那個驚嚇恐怕再過幾個百年都忘不了……南南北北手忙腳亂抱著鵬鵬爬出墓穴回到一旁的洞穴中,餵水餵食捏揉按壓搖晃,哭哭啼啼哀哀叫叫最後才又把他們瀕死的鵬鵬從鬼門關外拉了回來。

聽著鵬鵬平穩的呼吸,貼著他胸膛感覺那規律的心跳,雙胞胎放心了,可卻沒發現,自己沒在呼吸,心臟也不再跳動……

再見不得光,成了只能靠著他們的道士提供精氣來過「活」的殭屍,南南北北卻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只要能和鵬鵬在一起,當殭屍又如何?況且他們還是鵬鵬專屬的殭屍,吃鵬鵬的口水精液維「生」的殭屍,越溼越好,越溼越活蹦亂跳…..光用想得,就令人覺得幸福美滿,實際操作起來也是性福又飽滿。

在那之後,張鵬收到了他師父留給他的書典,他師父把畢生絕學都寫在上頭,傳給唯一的弟子鵬鵬,然後就離開了。在這一百年間,他們三個雲遊四海,走遍大江南北,卻再沒見過那個娃娃臉道人,也沒聽說過他任何的消息了。

不知道他在這世間的何處繼續修行著,還是功德圓滿,去見他的哥哥了?

他們幫著不識字的鵬鵬研讀那些書典,鵬鵬真不虧是他師父相中的奇葩,雙胞胎雖然認得書上那些字,卻是有看沒有懂。而鵬鵬雖然半個字都不認得,但總能領悟其中的道理,融會貫通,提升自己的能力。

鵬鵬沒有辜負他師父的期望,走上了和他師父一樣的路子,收妖除魔幫助世人,關懷著生者,體貼著亡者,也因為修行著和他師父同樣的道術,他的樣貌從三十歲之後就沒再改變,和他那兩個不生不死的殭屍愛人,也不知到底誰能活得久一點……只是生生死死,誰都不在乎,因為他們都知道,彼此的命早已糾纏不可分,鵬鵬活多久,他們就活多久,鵬鵬走到了盡頭的那天,也是雙胞胎的盡頭。

而當年他們所計較的,所糾結的,在遭遇了生離死別的考驗之後,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的確,他們都愛著鵬鵬,鵬鵬也用自己的行動甚至是一條命,去證明他對他們的情意……

誰說一顆心,就只能裝下一個人?

愛著南南同時愛著北北的鵬鵬才是完整的,不再因思念和愧疚而傷心的鵬鵬才能真正的快樂,而鵬鵬傷心,他們誰也無法開心,鵬鵬快樂,他們才能真正的快樂,這不是從小就明白的事情嗎?

也因為魂魄混散又重和過,南南的身上帶著北北的魂魄,北北的體內也有了部分的南南,死後的雙胞胎,比生前的雙胞胎更密不可分,感情更親,感受與共,雙身一心,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你插等同我插,你被插我也爽……

鵬鵬是屬於「他們」的……不,鵬鵬和南南北北,都是一個墓穴出來的,三個不分你我,永遠都要在一起。

況且他們連孩子都有了……他們的孩子,沒有鵬鵬的敦厚木訥,也不像他倆這樣嬌貴又衝動任性,他們的孩子一個又笨又傻又貪吃,一個聰明絕頂冷靜成熟……

「孩子都有了,還糾結這事情。」南南說。
「都當娘的人了,該放下了吧。」北北說。

也不知道是當年受到太大的刺激,鵬鵬對兩人死去的事情一直無法釋懷,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且也清楚地知道南南北北不會再離開他,但當年那藏於平靜之下的絕望和失去的痛,卻殘留在他的靈魂深處,每隔幾年,他就覺得莫名的不安和恐慌,非得來這墓前晃晃,確定它的存在,似乎藉此也確定了自己現在一切的幸福是真實存在而不是夢境。

只是南南北北看得心酸心疼啊……心酸的是他們明明就在這,鵬鵬卻對著一顆石頭含情脈脈摸來摸去,那個忌妒那個吃醋啊……心疼的是他們的鵬鵬臉上那濃濃的惆悵,連著他心底的傷,一道道都是他倆親手刻上去的,是他們當年自私又殘忍的結果。

他們決定,就在今年,就在今天,一定要把這件事了結,一定要把鵬鵬的傷給治癒,一定要把那塊墓碑徹底地從鵬鵬的心中給推倒!

 

「嗚……嗯嗚嗚……」

墓碑倒了,鵬鵬也倒了。

被綁在巨大石碑上的男人發出了悶沉的嗚咽聲,口中被堵上了方才他拿來擦拭墓碑的粗布之外,還塞了一根粗大的肉棒,滿得他的一張嘴幾乎要脹裂開來,肉棒的推擠更讓他的呼吸受到了壓迫,鼻腔也被兩團結實潔白的臀肉給壓住,將他整個人窒得抽搐不已,可是男人的會陰處卻因這缺氣的狀態而整個充血腫脹,那根餵養著兩具殭屍百年的大鵬一柱擎天,鵬嘴邊掛著晶瑩的黏液,坐在鵬鵬臉上在他口中抽插著的南南看了,吞了吞口水,口慾性慾都高漲著,貪婪地彎下身整個人倒趴在鵬鵬身上,張嘴將大鵬連著黏液吞入口中,吸榨著他的生命之源。

鵬鵬被窒息的悶苦和分身被狂吸的快感給包夾著,想掙扎卻動彈不得,雙手被麻繩緊緊地綁在墓碑邊,雙腿被北北扛舉得老高,北北一面抽插著他的後穴,一面咬著他的腿肚,他的後門被操得酥麻發燙,小菊花腫成了大紅花,小腿被啃出了一個個青紅皂紫的齒印,大腿甚至被咬出了少量的血漬,一圈一圈鮮紅色的小月亮,雙雙對對,就像在他身上的少爺們,雙雙對對,給他帶來的痛楚雙倍,可欲仙欲死的快感,也是雙倍。

壓在他背脊下的墓碑,刮痛了他背肌,那三個字在將他的背給磨得鮮血淋漓,蝕著他的膚肉,也蝕入他的心。

南南北北說,推倒了墓碑,鵬鵬就不必再傷心了。

鵬鵬很想對他們說,我並不傷心,那些傷早就癒合了,可那痛我卻捨不得丟,捨不得忘記,捨不得放下。

極痛與極愛是一體的兩面,因為極痛,於是帶出的愛也是極致的,因為極愛,所以這一份痛才會深刻不忘。

就算墓碑倒了,墓碑上的三個字,卻永遠磨滅不了。

南南,北北,是他心中的最痛,也是最愛。

只是這些話,他總是來不及說……

而等他被操到暈迷了三天三夜才醒來後,也忘了要說了。

算了,在未來的日子裡,不知還有多少個百年間,他總會找到機會說的。
End
2013/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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