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蠍

杜小蠍 4

一開始,百川哥哥不知道是故意還是忘記,也沒幫杜知書把青春小鳥上的皮套解下來,脫了衣物,慢吞吞地將杜知書愛撫到哭叫求饒後,就如他所求,開始在他早就被淫藥給化得濕熱的後穴幹起活來。

杜知書後頭被操得越是快活,前頭就越是悶得痛苦,終於在他受不了暈過去兩次之後,林百川才拆了那皮套。

被箍得發紫的青春小鳥,在皮套一拆下後,立刻噴得處處腥黏,杜小蠍在疼痛與快感夾擊下,身體劇烈痙攣著又暈過去了一次,直到後方又被重新實實填滿,一個強烈的撞擊又把他給撞醒了過來。

那花大說的一點也沒錯,這繩子彈性極佳,當他的身子被重重地頂了出去時,百川哥哥只要抓著他綁在腰上的繩子,每每都讓他以更深重的力道撞回來,一次比一次更深,一下比一下更強烈,每一次的插入,都讓杜知書以為自己是被嵌在後穴那東西給頂穿了身子才會吸不到空氣,但一旦離開了,又恨不得立刻將自己更用力地貫回去,恨不得那粗長的玩意乾脆將自己狠狠釘死在當場,再別拔開……

「用力一點……百川哥哥……用力一點……」

腦袋混沌一片,聽覺卻清晰放大,他被自己那幾乎是嘶吼尖叫的浪蕩呻吟給嚇壞了,不敢相信那種淫蕩的聲音是出自他的嘴巴……可是自己的叫床聲竟彷彿催情魔音,越聽著他的火就燒得越旺,下半身收縮扭擺得越激烈,到後來,他甚至覺得並不是繩子將他盪得那麼深,也不是林百川幹得那麼用力,而是他自己……

他自己如狼似虎掙扎著想要被操得更狠,後方的洞像貪婪的嘴,緊緊吸咬著對方的分身,難捨難分。

他會不會就這樣浪到死為止還無法止渴……?杜知書心生恐懼,想要遮住耳朵拒絕再聽見自己的叫聲,但被繩子困著的手又動彈不得,只能用力搖擺著頭,試圖將那盈滿耳中的荒唐聲音給甩出去。

林百川見杜知書猛搖頭,當自己把他弄疼了,心下一陣疼惜,便停止抽送。

可這一停,杜知書好不容易得到滿足的身子又開始難受了起來,他挺著腰扭著臀企圖獲得方才被狠操的快意,無奈被綁得緊緊的身體能動的幅度有限,林百川的那話兒在他洞內不深不淺的又不進不出的,搔的杜知書難耐不已,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無神地望著床頂,嗚嗚嗚地哭得沒停。

看他那樣子,林百川更是捨不得,放開了杜知書的腰,下半身還就著戳在裏頭的姿態,上半身體卻往前傾,一手摟著杜知書的背,一手撐著他後仰的頭將他的臉抬起,將整隻小蠍子揉進懷抱中,深深地吻著他的唇。

杜知書還騰空吊在那,身子被緊緊抱住,毫無反抗之力也無法做出回擁之類的反應,像個動彈不得的娃娃那樣,更顯得無助可憐……於是林百川將他抱得更緊,吻得更深。

而對杜知書來說,被繩子吊在那就像漂在無際的海中漂著是那樣令人恐慌,當身子被百川抱住後,他才有如找到了他的岸,當他的唇貼上了林百川的唇後,所有的恐懼和不安都散了,腦子內那些莫名其妙的吵雜聲逐漸靜了下來,身體內亂七八糟橫衝直撞的毒蛇猛獸也被安撫了,於是他也用深深的賣力的吻回應著對方。

緊接而來的抽送,卻不再如戰爭如殺伐那樣猛烈,百川哥哥的動作很緩,緩緩地往深處送著,像在探索什麼未知的秘境,越來越深,越是小心,杜知書的臀部被他的手掌往前帶,兩個人的下半身緊緊貼著磨合著,更延長了體內的前探……

杜知書張著嘴用力的吸著氣喘息著,只要再深點,百川哥哥只要再深點,也許就能碰到他的魂了……沒讓他輕鬆,林百川又堵住了他的嘴,用舌頭翻攪著他的口腔,晃著腰臀,用分身翻攪著他的身體深處,杜小蠍被攪得實在太過爽快,難以自制地洩了幾次後,再也承受不了太過強烈的快感,又整個陷入昏迷。

這一次他暈了很久,等他悠悠轉醒時,發現身上的繩子已經解開,手腳都可以活動了,只是一動就痠痛得要命,形同廢掉,和被綁著也差不了多少。

身體也痠得要命……前後上下都痠死了,杜知書眼睛迷迷茫茫,除了感覺痠痛,他的腦袋無法做其他思考。

「杜小蠍,你到底要暈幾次?」

百川哥哥的聲音從身後幽幽的傳來,還在恍神的杜知書嚇一跳,頭一轉,鼻子碰上了鼻子,嘴唇也貼上了嘴唇……

「百……百川哥哥……」

原本來迷糊的腦子突然轟地清醒了起來,杜知書可沒忘了被綁著時是怎麼求著人家幹他,也沒忘記被操時他叫得有多浪表現得有多賤……

蒼白的臉蛋整個紅了起來,杜知書下意識地往後,手腳痠麻無力的情況下也只能這樣像烏龜般縮著身子,可是林百川沒那麼好心讓他縮,手一伸抓住他的肩膀,硬是將他拖回身前,近距離地面對面盯著他,鼻子快要碰上鼻子,雙唇也掃在杜知書的唇上,讓後者一陣發暈,也不知道是嘴唇癢還是心癢讓他暈……

「還沒跟你算帳。」

「算……算帳?」

「你自己說,做了什麼破事。」

「我沒……唉喲!」

臉頰被狠狠地捏了一把,林百川下手不留情,杜知書痛得淚眼汪汪。

「說。」

「我錯了我不應該把採花大盜引來!」杜知書淒切地哀嚎著。

「還有。」

「還有嗎?沒……唉喲!」

腫痛的乳首被掐住擰轉,百川哥哥下手不留情,杜知書痛得屎尿差點沒流出來。

「我……我……我不應該把你給採花大盜摸!」

「還有。」

「沒有了吧!唉呦……」

又痛又麻的屁眼被涼冷的手指一插,百川哥哥下手不留情,插進去還在裏頭又搗又刮的,杜知書嗚咽著,眼淚盈眶,說不出話來。

可他越不說,百川哥哥就弄得越深越狠,杜小蠍除了痛,那惱人的快感又悄悄地湧現了,熱辣的感受從洞穴的深處某一點開始擴散,百川哥哥似乎知道那是他的罩門,不留情地就猛往那處擠壓,結果熱流從後方透入了前方,杜知書的青春小鳥又蠢蠢欲動了起來。

「咦?」感覺不對……小鳥……小鳥怎麼悶得難受!?

杜知書低頭一看,那皮套怎又箍套回小鳥上去了!?

「我不要!」

「你還沒說完。」

「我說沒有了……啊!」

軟綿無力的身子被從床上撈了起來,杜知書掙扎著想要爬開,但林百川的手像是鐵爪子那樣勾住他的腰身,把他整個身子抱到了自己大腿上,一左一右分開大腿讓他跨坐在身上。

「我說!我說!我……我……」

杜知書緊張得半死,林百川的昂然已經頂在他的洞口,雙手扣在他的腰上隨時都要將他往下壓……這要一坐下去,他肯定是痛爽交加,然後被套住的青春小鳥,也不要妄想林百川有那麼好心會讓他解放……

慌張焦急,思緒混亂的情況下,杜知書想也想不出什麼,隨口就說道:

「我不應該找你來幫我滅火……哎呀!痛啦啊……」

話還沒收尾,就被一把壓了下去。

「那你想找誰來滅火?」百川哥哥的聲音聽起來殺氣十足。

於是他接著又是他昏了又醒醒了又昏的拷問過程,一整夜,什麼姿勢都被幹過了,遠比被吊著時還痛苦,最痛苦的是,直到公雞叫了天要亮了,林百川才讓他解放……

意識矇矓即將昏睡過去時,他最後聽見的,是林百川的聲音,低低沉沉,認真又嚴肅的聲音。

「你不應該亂吃東西傷害自己。」

耶?
就這樣??

杜知書做了個很奇怪的夢。

他站在一個陰暗的巖穴中,洞穴內的空氣很潮濕,有種久不見天日的霉臭味。

洞穴很深,一眼看進去看不到盡頭處,但隱隱約約有微弱的光從那深處透出,看起來陰森詭異。

杜知書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又給自己甩一巴掌,完全不痛,確定自己真的在作夢……既然是作夢,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他朝著洞穴深處走去。

越靠近那光源,卻越感到周遭的空氣變得寒冷。

有種很不祥的感覺。

很快的杜知書便察覺那不祥的感覺是打哪來的,那是一種味道……腥膩鹹濃,充斥在洞穴的深處,血的味道。

怪了,長了那麼大年紀,還沒做過能聞到味道的夢。

這血腥味如此重,幾乎到了刺激鼻腔的程度,要不是有很多很多的血,是不可能有這樣的味道。

望著洞穴深處那飄忽搖曳的微弱光線,明知身在夢中,但杜知書還是有些恐懼,裹足站在那不敢貿然往前,但回首來時路又已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這夢似乎逼著他非得往前走才能進展下去了,而且,那洞穴深處,好像有什麼勾著他非去不可……

像是一種呼喚,但實際上卻全無任何聲響,一股無形強烈的拉力,扯著他的身子,招喚他的魂……

好吧,流了那麼多血,不管是人還是野獸還其他的,沒死大概也只剩下半條命了,應該對他造成不了什麼威脅。而且屍體死人什麼的他也見得多了,就算裡頭有血腥場面,也不至於嚇倒他。

就怕那味道是野獸還妖怪正在啃人啃出來的……

哎呀,怕什麼,真有什麼危險,他兩眼一閉倒頭一躺,或者用力往壁上一撞,設法把自己弄醒來不就好了?

給自己心理建設完畢後,杜知書吞口口水,又邁步往前走去。

洞穴的深處,是間天然呈半月形的窟室,窟的空間不大,擺在地上小小一盞油燈便將窟室的每個角落照得清楚。

在窟室中心,地上挖了個土坑,坑內擺著一具灰色石棺,棺材的外型粗糙,不像是一般喪葬用的棺材,反倒像是用來藏什麼的大石箱子。

石棺的蓋子在一旁地上,因此可以清楚地看見石棺裡頭空無一物,暗紅色的血跡,或沾染或濺滴,搞得整個石棺裡裡外外全是。

那血腥味便是從這來的吧……杜知書再往前走一步靠得更近些,把石棺的另一邊也看清楚,一道粗長血跡由石棺邊緣延伸出去,一路拖曳直至石室一側壁邊,一個人……或者是一個死人靠坐在那,垂著頭動也不動。
這人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衫,衣衫的領口有一枚蝠型細緻的盤扣,杜知書只覺那盤扣看起來有些眼熟,卻怎也想不出來自己在哪見過,濃重的血腥味薰得他腦袋有些不靈光。

血是從這人身上流出來的,從他那雙腕上深可見骨的道道刀痕湧出,從他身前那個穿胸透背大大的血窟窿湧出,一旁地上落著一把匕首也沾染了血,那些傷口和窟窿,應就是被這把匕首給戳割造成的。

流了那麼大量的血,而胸前那傷口一看就是致命的,杜知書心想這人應該死了……就算沒死,也不可能活下來了。

到底這人為啥會渾身是血死在這?那空空的棺材裡裝著的又是什麼?難不成他是被棺材內爬出來的什麼東西給戳死的?還是他給自己準備了棺材打算把自己戳死可不知什麼原因在死前又爬了出來?

這場景太莫名其妙沒頭沒尾,杜知書斷章取義胡亂推敲,卻推不出個明確的答案。

畢竟,夢本身就充滿了不合理的劇情,小時候他還夢到臉上的蠍子爬了下來和他一起去逛菜市場……什麼奇怪的事情在夢裡面都不算奇怪,他何必這麼費心去想啊!?

正當他放棄思索轉身就要離開前,眼角的餘光不小心瞥見了地上那人的手上,攢著一個東西。

那東西被緊緊地攢在手中,看得出它對這人的意義是如此重大非凡,竟是連死了都不願放手,上路也要帶著它。

究竟什麼要緊的物事?杜知書好奇地瞇著眼想看個仔細……忽然,他臉色一變,瞪大眼睛看著那人手中的東西,啞著嗓子發不出話來。

那個色澤,那個紋路,一直跟著他從小到大,傷心時也好,寂寞時也好,總少不了它的陪伴……所以就只見著露在那人掌心外那麼一小角,杜知書也能認得出來。

那是他的玉……

不是都押在當鋪裡了,為什麼會在這?在這個人的手上……他是誰?

杜知書驚恐莫名,死死地望著那低垂著的臉,又怎麼也不敢靠過去把那張臉扳起來看得仔細……就在他佇在那驚懼猶疑時,地上的人突然微微地動了動,先是握了握手中的玉確定它還存在,接著緩緩地抬起頭來。

他的動作非常緩慢,像是身體內也就剩那麼一絲氣力,而杜知書的心,也隨著他那慢到像是隨時都會停下來的動作而吊在喉頭。

漆黑的一雙眼有些渙散,在慘白臉色的襯托下宛如兩口裝載著死水的深井,平靜無波,黯淡無光。

但當那視線移到了杜知書的臉上,看清楚他的樣貌後,一絲若水盈光閃動,原本已無神的雙瞳有了些生氣,沾染著鮮血的薄唇也微微上揚,帶出了一抹笑意。

那雙唇微微開闔,似乎想對他說什麼,但除了一縷縷鮮血不斷湧出外,什麼聲音都沒發出。

可是,杜知書是那樣熟悉那雙唇的形狀,熟悉它說起話來的樣子……就算它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他也能夠想像它說出來的話語是什麼樣的聲音和語調,光看著它的弧度,杜知書都能揣測出它主人的心思和情緒……

他看見了,那雙唇吐出來的字句,也聽見了,那無聲的字句說得是什麼……

小蠍。

杜知書緊緊扯著自己的胸口,那兒疼得讓他無以承受,淚水模糊的視線,讓他再難判斷眼前那垂死之人的臉上,他從沒見過的溫柔表情和輕淺的微笑,究竟是錯覺還是……?

眼見著面前那人又垂下了臉,這一次,緊握著那玉的手掌卻逐漸鬆開,像是再也了無牽掛,而被血浸染著的身子也緩緩地從壁邊滑落……

「不要!不要死啊!師兄!!」

杜知書痛哭失聲,想要衝上前去,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道往後拖,而先前拉引著他前來此處的那無形招喚,卻在此時此刻消失得一點也不剩。

杜知書隱約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他的心痛得幾乎滴出血來,倒在地上的那身影逐漸在他眼裡黯淡消失,整個窟穴也慢慢變暗,那一盞油燈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燃燒到了盡頭,最後的殘火微顫了兩下,熄滅了。

在一片黑暗中,杜知書只聽見自己的啜泣聲,再無其他。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黑暗中待了多久哭了多久,才又回到了光亮中。

涼涼滑滑的手指輕拭著他眼邊的淚水,冷冷厚實的手掌輕輕摸著他被冷汗濡濕的前額,這雙手的低溫,以及手上淡淡的藥香,安撫了杜知書那撕心裂肺的悲痛和恐懼。

杜知書又閉上了眼睛,坐起身來想也不想就往眼前的身子扎去,將自己整個頭臉都埋在那挺直的胸膛裡,雙手緊緊環攬著那柔韌的腰身,貪婪地大口大口吸著這個身子好聞的味道,那總是能讓他安穩放心的味道……

「……」

沒問他哭什麼也沒問他做了什麼夢,被他緊抱著的男人只是輕輕拍著他的背脊,任他像頭小獸在自己的懷中鑽動,整個衣襟都被他的口水鼻涕眼淚糊溼一片也不介意,被那抽泣的鼻子也不知道是故意還無意給蹭得領口滑開鎖骨外露,也是隨他去……

「嗯……」

用鼻頭輕輕蹭著那滑嫩的肌膚,細膩的觸感讓他真想就這麼蹭到天荒地老不分開了……可當他眼皮微張一見到那白皙無瑕的胸膛,想起了方才在夢中,師兄的胸前全是血的模樣,心又糾疼了起來。

杜知書哽咽著,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那麼真實卻又那麼離奇,然後還那麼痛。

他最愛的師兄,連打個噴嚏染點風寒都讓他心驚難受的那麼喜歡,竟渾身是傷鮮血淋漓,死在他的夢裡頭……

還好,那只是夢。

真實世界的師兄,不曾對他露出那樣溫柔的表情,也甚少對他微笑,更逢提那多年來再不曾聽見的暱稱從他的嘴裡說出。

所以真實世界的師兄,應該還是活得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平平安安的。

杜知書此刻的心情,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鬆了口氣,他想到了夢裡頭那塊玉,那塊被夢裡的師兄緊緊握在手中的玉……實際上他卻沒忘記當年師兄是怎麼狠狠將它貫在地上摔成兩半的樣子。

「師兄……」想著荒謬的夢境,憶著前塵往事,杜知書有悲有苦,心頭悶悶地,無意識就輕喚出口。

抱著他的那身體突然一僵,但也只是一瞬,沒讓懷裡的人意識到什麼,那手依然緩慢輕柔地拍著他的背。

「你何不去找他?」

林百川的聲音澀澀的,他低垂著眼望著杜知書頭上的髮旋,怔然許久……想起師父曾經很無聊地教他用髮旋來斷人性格的相學……

像杜知書這個樣子的旋,於事優柔寡斷,缺乏果決,但於情卻深重執著,堅定難移。

看了許久,他才閉上眼,低頭親親吻上了那個旋,杜知書的頭髮其實很軟很輕柔,但髮絲掃過雙唇的瞬間,林百川只覺得刺痛。

「找?找什麼……」杜知書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剛好就和低著臉的林百川唇碰上了唇。

「找你心裡頭老是掛念的人。」

「唔……什麼啦……」

百川哥哥的唇好軟好香……這麼靠著他的唇說話,那又麻癢的感覺像羽毛輕飄,搔得他一陣顫慄,軟膩的觸感又像是他做的蒸蛋,讓他忍不住就想把自己的唇給噘起來去吸吮,一邊吸一邊細細啃咬,還真把那雙唇當食物般品著……

然後不知不覺肚子也餓了起來。

心裡掛念的人??杜小蠍根本聽不懂林百川在說啥,現在他的心中,滿滿裝得都是好嫩的唇,好舒服的口感,還有好想吃這個男人給他做的蒸蛋的慾望……

上頭的嘴唇喳喳舔著吮著,下頭肚子也咕咕叫著鬧著,最後還是林百川先受不了,輕推開杜知書的臉,將他拎下床,往桌旁的椅子上一放,桌上全擺滿了杜知書愛吃的菜,還有一大碗公的蒸蛋。

「怎麼這麼餓……」接過百川哥哥遞上的筷子,杜知書端起了蒸蛋就著碗公狼吞虎嚥扒了起來。

「你兩天沒吃飯了。」

「欸?」

也就是說……

杜知書頓時滿臉通紅耳根發熱,把整個臉埋入碗公中,繼續吃。

被操到昏睡了兩天才醒,難怪這麼餓!難怪……難怪剛剛屁股一著椅就痠痛得要命!難怪他的腰啊……

「不要用碗公自殺。」林百川抓下了那個碗公,拿了桌旁放著的熱毛巾幫他把臉上的蛋渣擦乾淨。

「……」眼前靠得這麼近的美人就是把他操到昏睡兩天的元凶,杜知書偷瞟著林百川,想著兩個人在床上翻雲覆雨的那情況,想著那欲仙欲死又痛又快的感受,想著自己羞恥的敞開雙腿呻吟嚎叫,想著百川哥哥堅硬的肉刀子在自己體內進進出出發出的聲音……

一顆心撲通撲通,胸口被心臟這麼亂擠,口中那滑綿的蒸蛋竟是吞嚥困難……

「咦,又變深了。」

林百川沒發現杜知書的慌張,專注地用毛巾的一角抹了抹杜知書的臉蛋,像是發現什麼新奇的事物,微微挑起眉。

「……什麼變深了?」別……別挑眉啊!!那麼漂亮好看的兩道眉這樣一挑,亂勾魂一把的……

見鬼了……是被操糊塗了嗎……?

杜知書渾渾噩噩地想著,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打從醒來以後,就覺得眼前這傢伙看起來特別……特別和平常不一樣?他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像是和自己的神經綁在一起似地,不自覺就被牽引……

「剛才你睡覺的時候,臉上的蠍子變淡了。」林百川還是很認真地研究著他的臉蛋,為了看得更清楚,乾脆伸手捏著他的下巴,瞇著眼睛靠近端詳著。

「……」媽呀,別靠得那麼近啦!?

百川哥哥身上的味道比蒸蛋還要迷人……看著他那眨也不眨的眼睛上覆蓋著那兩排如扇般纖長的睫毛,以及因為靠得很近所以能夠看見自己倒影的水亮雙眸,杜知書暈眩得很厲害……

他媽的這妖孽啊……他趕緊閉上眼睛不去看眼前那張臉,但是一想到自己在昏睡時這隻妖孽竟然盯著自己的臉皮研究,又覺得心臟跳得更厲害……

「奶奶的你到底要不要讓我吃飯啊!!」

忍無可忍,杜知書激憤地狂吼了一聲。

「吃飯了嗎!?」

門碰的一聲被推開,小魚乾喜孜孜地蹦跳進來。

「……」

幹!你這賣友求榮的傢伙還敢出現!杜知書看到小魚乾,氣不打一處來,從椅子上彈起來就想衝上去狂扁,但屁股一離開椅子,痠痛立刻湧上,痠麻得他直不起腰來,只好唉呦一聲又抖著腿坐回椅子上。

最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叛徒小魚乾坐在他對面吃得歡天喜地,另一旁百川哥哥一手支著臉,還在用那雙不會眨的美目盯著他的臉皮思索。

這頓飯杜知書是吃得又憤怒又心跳,完全不知滋味……
吃完了這一頓心情複雜的晚餐,杜知書才放下碗,百川哥哥幫他擦了擦油膩膩的嘴,又將他拎回床上休養。

躺回床上蓋了被子,杜知書閉上眼,吃飽肚重,沒躺多久,睡意又逐漸襲來。

耳邊細細碎碎的聲音,有瓷器輕碰的聲音,有唏唏嚕嚕的聲音……前者應該是百川哥哥在沏茶的聲音,剛才見他不知從哪弄來一套茶具,也不知道他沏的是什麼茶這麼好聞……

杜知書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想,百川哥哥那一雙漂亮的手,沏茶的樣子肯定也是漂亮的,沏出來的茶定是又香又好喝,就像他做出來的飯菜總是那麼好吃……想到這,他皺起了眉頭。那唏唏嚕嚕的聲音,是那隻臭魚乾在掃菜尾的聲音吧……也不知道這隻死魚什麼東西託生的,一張嘴饞得要命,只要有他在,就沒有剩菜剩飯在……

那餓死鬼的吃相不知道的人看了搞不好還以為他杜知書有多刻薄虐待兒童不給飯吃!

等等,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還沒處理!

杜知書睜開眼睛,從床上彈坐了起來,大叫道:「我的一百金呢!?」

淚水汗水精水都投資出去了,屁股也被操到開花了,血本一定要歸來不然他睡著也不瞑目!

百川哥哥只是淡淡地瞅了他一眼,繼續泡他的茶。

而小魚乾聞言,把幾乎遮住他整個臉的盤子往下移了些,舌頭還是黏在盤子上舔著所以沒空說話,只空了出一隻手來指了指房門邊牆角兩包超大的麻布袋。

不是吧……那麼大~~~的兩包!!

看到那兩個麻布袋撐得又肥又大的外型,也不知道裡面到底裝了多少金子,杜知書登時雙眼發光,睡意全消,掙扎著他那殘花敗柳的身子想從床上爬起,最後還是百川哥哥看不下去,放下了茶,走到門邊一手就拎了兩袋,提到床邊往杜知書眼前一放。

看林百川提的那麼輕鬆,杜知書有些疑惑,雖然他和金子不熟,但裝了滿滿兩大袋的金子推測應該不是普通的重……不過想到百川哥哥是大俠,大俠本來就有神力,兩袋金子提起來臉不紅氣不喘的本就合情合理,況且他還是殭屍,殭屍自然是不會臉紅氣喘的。

倒是杜知書自己興奮得臉紅氣喘……那麼多的金子,別說是衣服鞋子了,搞不好還能找塊不錯的地,弄個小宅子小單位,裡頭再給百川哥哥造個豪華漂亮的大棺材,他們就能舒服地過上一輩子了!!

撐著那痠疼的腰臀坐在床邊彎著腰,束著袋口的繩子也因為緊張得手抖拆了半天拆不下來還不小心打了死結,最後又是百川哥哥看不下去,伸出手指幫他繃斷那繩子……

袋口一扯開,趕緊低頭往內看去,滿滿全是白花花的……的……花!?

「……一百金呢?」杜知書把頭從袋口拔出來,表情還停留在方才那帶笑的欣喜樣,只是嘴角有點僵掉,眼神有點猙獰。

「耶?全都在袋子裡頭啦,我可沒給你私吞半點……啊,是有啦,忘了說,林百川拿了一把去泡茶,我拿了一朵去比對,其他就那些了。」

「……」

「本來只有一袋,可他們說看在我們多送了一個,又給了一袋。」

「……」杜知書張口結舌,震驚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這時,林百川伸手向小魚乾要了那張懸賞公告,喝了口菊花茶清清喉嚨,慢慢地唸道:

「懸賞,採花大盜,括弧,專採菊花,括弧,本城近來遭逢此盜侵擾,此賊身手矯健,行蹤飄忽,索求無度,括弧,榨乾為止,括弧,本府已接獲八十九位苦主,括弧,男,括弧,遇害報官,因情事難堪,羞愧不報者更是不可數。望俠士義勇,共擒此賊,若有成功逮捕歸案者,本府將提供高級菊花乾一百斤,括弧,本地名產,括弧,以資獎勵。」

「一百……一百斤菊花……乾?」

「畫符咒都不需要學字嗎?」林百川折起那張懸賞還給了小魚乾,邊喝茶,邊慢吞吞地說道。

「……」杜知書腦袋一暈,一頭栽回床上,悲憤地再說不出話來。

「這真的可以換漂亮鞋子嗎?還有,我剛剛拿了一朵去隔壁對著鏡子比對,明明和屁眼一點也不像啊……」小魚乾還在一旁不知人間疾苦做些天怒人怨的發言。

杜知書暈得什麼都聽不清楚了……

也不知道是縱慾過度還是悲憤過度,杜知書這一躺就入病了,一路低燒嗜睡,迷迷糊糊地吃著百川哥哥給他餵的飯,昏昏沉沉地喝著百川哥哥給他燉的補湯,泡澡擦身體也都是百川哥哥代勞,等到他又能下床活動時,已是十天後的事。

這天晌午,吃過了百川給他準備在桌上的飯菜後,杜知書穿好衣鞋戴了頂帽子,準備出門去。

昨夜凌晨,百川哥哥拿了張紙給他,和為數不少的銀子。紙上面寫了一堆他看不懂的字,要他天亮後去藥店裡抓藥。

「什麼藥?」

「補腎,補腰。」

「呃……」老子才幾歲!就要給他補腰補腎……

「吊太久噴太多,不補不行。」

「……」杜知書低頭捏著那張處方,很想把它攤平貼上自己紅得快要滴出血來的臉。

「這些錢哪來的?」杜知書轉移話題問道。

「反正不是賣菊花來的。」

……吼,這是在諷刺我嗎!?

「這藥你幹嘛不自己去抓?」

「晚上藥店沒開。」

「讓小魚乾去買。」

「他不知道什麼是藥店。」

林百川說完,抱了捲草蓆爬上床,往床最裡邊躺去,攤開草蓆把自己從頭到腳整個蓋起來,準備入睡。

「……」雖知道他那張草蓆是來確保不會有突然的陽光照進屋內的預防措施,但這種睡相怎麼看……

怎麼看都像是在挺屍。

離開房間前,杜知書想了想,又回到床邊,偷偷把草蓆掀了一角,望著那個睡得像死屍的傢伙。

就算是死屍,那張臉蛋還是漂亮得讓杜知書忍不住想要偷摸一把,偷香幾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馬,都要補腎補腰了,這種事最好是別再想……把草蓆蓋回去,改掀草蓆的下半截……視線望到了林百川的腳上,他小心翼翼地伸手將他褲管往上捲,露出那一雙小腿來。

纏得密密麻麻的布條已經拆掉了,白皙光滑的腿肉勻稱地附長在修長的腿骨上,穠纖合度到了賞心悅目的程度……

杜知書放了心,也莫名地感到開心……一想到這雙漂亮的腿是自己貢獻精血生出來的,那不就等於他杜知書的產物!?哎呀,那我不就等於他娘了!!

杜知書胡思亂想著,想到未來百川哥哥走到哪,這雙腿就帶到哪,無論跑步走路穿鞋拖鞋洗澡踹人,往後的每一天只要林百川看到自己的腿,也許他就會想到杜小蠍這個人……

那個得意啊簡直比生了個好兒子還得意……得意到了完全忘記這雙腿就算生得再美,很快的也要進墳墓去的事實。

杜知書喜孜孜地離開了房間,他決定先去幫他兒子……不,是幫他的美腿給買雙鞋子襯著,有多餘的錢再補腰補腎吧……
到了市集上,杜知書先去鞋鋪挑了雙鞋子……說起來是一句話,但足足花了一個時辰,囉嗦到鞋鋪老闆幾乎要發火,才挑了雙中意的鞋,開開心心地打包起來,慎重地提著。

一旁的攤子是賣髮帶的,杜知書想起百川哥哥又黑又長、總是用筷子或竹枝隨便盤著的頭髮,要是能綁個體面的髮帶搭著,不知道有多漂亮……

於是他又花了一個時辰,把髮帶攤子的老闆娘也煩到幾乎發火,才精挑細選了條髮帶,付了錢,小心翼翼地塞入自己的衣帶中。

這還是他杜知書人生頭一回給他人選買禮物……

從前他總是想著,如果哪天有錢,他想給師兄買吃的買穿的買用的,如果有更多的錢,乾脆經營個小本生意,他和師兄,一起經營著,不用再奔波流離,不用再羨慕小老百姓那平凡簡單的日子。

畢竟那都是夢想,他從來就沒有錢過,就算有,師兄也不可能和他一起生活。夢想這種東西,隨著歲月的消逝,也跟著越來越不清晰了。

而現在提在手中的鞋子,收在胸前衣袋裡的髮帶,那麼真切那麼實在,和夢想比起來,簡單得多,卻具體得多。

杜知書沒察覺自己一路上開心到嘴角都是上揚著,口中哼著不成調子的歌。他習慣了不幸福,從不知道幸福為何物,傻氣地以為自己那份愉快是因為買了漂亮的東西,以為自己那麼輕快的腳步是因為頭頂上的太陽光和煦溫暖。

這一路哼哼逛逛,等他從中藥店出來時,天色都黃昏了,出來晃了這麼久,有點想念那死人了,肚子也想念著蒸蛋,他加快腳步往客棧的方向回去。

半跑半走,經過了一條燈紅酒綠的小巷,巷子內人來人往,有穿著華貴的公子,販夫走卒打扮的粗漢子,有老的有年輕的,但仔細看,全是男人。巷子內的樓座座熱鬧,也不知道是在賣什麼,傳出來的有嘻笑作樂的聲音,有琴樂歌唱聲,划酒拳的吆喝聲。

杜知書沒見過世面,有些好奇地停下腳步觀看了會,這一駐足,卻發現了更不尋常的地方……

樓子裡進進出出的,樓上雨台倚著欄杆招手的,在樓門口和那些男人們勾著手或調笑著的,那些穿著漂亮衣裳儀態萬千環肥燕瘦的人,遠看像娘們,但仔細看卻全也是男的……

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南館花街?

窯子都沒去過的杜知書,自然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他睜大眼睛東張西望,觀察一番後,得了個結論:

沒一個比他家的百川哥哥美。

而且這些男人太嬌氣,氣質陰柔女態,脂粉味重,就算長得好,杜知書怎麼看怎麼疙瘩。

他家的百川,美得如花似玉,卻又帥氣得威風凜凜,特別是他揍人的樣子和操人的樣子,那個霸氣那個狠勁啊這裡再多的美人都比不過……

想著便是得意,然後是更多的思念。才一個上午沒見,怎就這麼想念?恨不得長了翅膀,立刻飛離這個煙花巷,飛回客棧。

可當他一轉身就要快步離開時,一個擦身而過的身影卻讓他停住了腳步。

他有些遲疑,深呼吸了幾口氣,揉了揉眼睛,按著自己狂跳不已的心口,轉過身去,用視線追上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遇見?

為什麼總是在他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遇見?

杜知書的心中有驚愕,有不解,但更多的是難以克制的牽掛。

他還好嗎?在那夢裡……

從背影上看不清楚,但至少好手好腳,步伐輕快不拖泥帶水,身板直挺,衣裝整潔……那件月白色的衣服,沒了夢裡頭那血跡斑斑,杜知書可就認得清楚了,那是杜若水最喜愛的樣式,最中意的顏色,不趕屍時,十天內有八天他總是這樣穿。

捏著那鞋子包裹的手全是汗,腦袋渾渾噩噩,杜知書不知道自己想追的是什麼,喉頭黏哽著想叫喚又叫不出聲,可雙腳卻不受控制地邁開了步伐,朝著那身影去。

看似一條不寬大的巷子,可走進去才發現巷子又深又長,蜿蜿蜒蜒在裡頭繞了半天還沒看到盡頭,那長度甚至還不輸給外頭熱鬧的市集大街。

巷內有巷,樓中疊樓,挨肩擦背的一下飄過去一團紫色的,一下晃過來一席粉紅色的,一下有人拉他一把,一下又有人對著他招手,杜知書眼睛都花了,要不因死死地盯著那個月白色的身影,他恐怕會在這明明是小巷子卻複雜得有如迷魂陣的地方迷路。

倒是杜若水,在這亂雜雜的巷子內,依然走得若無旁人,腳步沒有一絲的猶豫躊躇,更沒觀光流連鑑賞品花的興致,他就只是快步地在人群中穿梭著,像是早就決定了某個目的,直直往那目的前進。

因為俊秀的外表,好幾次還被當成了倌兒攔了下來搭訕,不過那些人一見到他那冷得像是要掉冰渣子的神色時,多半識相地退了開來,幾個不知好歹的登徒子還在那糾纏著,可沒一會兒只見這幾個男人不停搓著自己的手,也不知道手沾上什麼,癢得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跟在後頭的杜知書卻看得很清楚,師兄的咒術已經進步到這個程度了啊……連畫符都不需要就能憑空起咒……

反觀自己,這些年來,除了長高度長頭髮長指甲長年紀,其他各方面都毫無長進,真要練到師兄這個程度,恐怕這輩子是無可能了。

又一個不長眼的傢伙靠了上來……這王爺廟的男人,還真不是普通得好男色,別說那採花大盜專採菊花,看這南館花街上熱鬧的程度,毫不避諱地男歡男愛,甚至連懸賞的獎金都給菊花乾充數……

此地不宜久留,特別他家百川哥哥那麼美,在這多危險啊!

杜知書胡思亂想著,才一閃神,那緊迫盯著的身影竟然給丟了!他急得手腳並用,邊跑邊推開擋在前頭的路人,也不管招來咒罵瞪視,一路就莽莽撞撞地殺到了最後見到師兄的那個彎角。

這彎角延伸出去好幾個巷中小巷,光是主巷兩邊的樓就不知道有多少,杜知書站在那,東南西北也不知該往哪找起,正在犯愁,那熟悉的清冷聲音從身後的那棟樓傳了出來。

「除了他,誰都不要。」

杜知書轉過身去,便見杜若水在那家店的門內站著,前頭和他對話的,是一個有些年紀看上去也看不出是男還是女的中年人。

誰都不要……杜知書一聽,腦袋轟轟作響。

師兄這難道……是來嫖妓的?

這時他才有些意識到這條街的實用層面意義:來這地方,不嫖不淫,難不成還是來學佛唸經的喔!?

說來師兄也是二十好幾的青年男子了,有那種需求也不奇怪……

只是,只是,他要嫖為啥來找男的不去嫖女人?難不成師兄也好這口?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他根本沒發現師兄愛男人啊!!

是說,這麼多年來他也從沒看過或聽說過師兄愛誰,不管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活人也好死人也好,那個冷漠又壞脾氣的人,根本就從沒對誰有過好感的表現吧?

除了對那塊玉……

「這可難為我了,他已經是有預約的了……」

「那就取消。」

「咱的當家王牌,很貴的。」

杜若水沒說什麼,從懷中一掏,掏出了一個黃澄澄沉甸甸的金元寶,扔給對方。

「公子好客氣!我這就去安排。」

說著,便一臉笑意地領著杜若水進了樓內。

「……」

杜知書傻在當場,說不出心中那五味雜陳是什麼滋味……看著師兄來嫖男人,已經夠讓他難以置信了,現在又見到師兄為了嫖男人,連假的金子都幻了出來……

什麼樣的人能夠讓師兄這樣,連格調都不顧,不惜手段也要相好到?

如果是這樣……那我、我就不能嗎?從小到大就陪在他身邊,什麼都為他著想什麼都把他擺第一的我,就不能嗎……?

就算自己這張臉真的醜了些,這身子乾扁了些……但既然都要男人了,男人基本該有的,他也沒少,男人沒有的,他也沒多長,為什麼就不能是他!?

杜知書又往前邁了幾步,正好看著那個師兄非要不可的那個人,儀態萬千的走了出來,看不清楚臉蛋,只看見他禮數周到地對著杜若水福了福身,接著大方地挽著他的胳膊,勾著他往樓上走去。

杜知書倒吸了口涼氣……

不甘心啊……這些年來的自卑和退縮,在見到眼前這樣的畫面時,扭曲變形成難以言喻的憤懣,他想也不想,就往那樓子走進去,追上那兩人的身影。

可沒多久,他又被攆了出來。

不是因為他穿著破爛,也不是因為他一副氣呼呼找碴樣,當然,他臉上的蠍子是嚇人了些,但也不構成禁止嫖妓的理由……

「沒半分錢還好意思踏進來,娃兒回家吃奶吧!」

「我又不是來嫖妓的,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咩,我知道,每個來這的都是找人,不然還找鬼啊?」

「我找我師兄啊!」

「是,是,你師兄正在和我師妹溫存呢!師父師母也都在樓上,有錢你要當師太都隨你啦!滾了滾了。」

「……」

杜知書自知道行不夠,要他幻出金子來沒門,但要他眼睜睜地看著師兄和別人好去了,那更是沒門!慌慌張張的在衣袋裡掏啊掏,可那點銀子早就花光,掏半天只掏出了一條暗紅色的髮帶。

「你們不讓我上去找人,我就上吊給你看!」
「行啊行啊,就那棵,就你站的旁邊那棵樹,不知道之前有多少癡情種子在那上吊啦,是最佳上吊勝地,你請便!還有,你那帶子太短啦,吊死狗可以,吊死人還差遠,我這就請夥計去拿條粗麻繩來借給你用!」

「告訴你,我是道士,等下我做個法術,讓我死後冤魂不散化作超級厲鬼,鬧得你們關門大吉!」

杜知書邊說,邊從口袋掏出符紙一張,捲成一小卷塞入口中,口中唸唸有詞,只見唸著唸著,鮮紅的血開始從七孔冒了出來,眼珠子也轉為紅色,牙齒逐漸尖銳,看起來果然好一個嚇死人的厲鬼……

幻化金子他不會,但弄些特效他倒是挺拿手的……殊不知平常沒屍體可以趕時,他就靠著這招一人分飾兩角,先裝神弄鬼再收妖除魔,賺得不多但勉強餬口……

要不是這樣他哪能活到這麼大?早就灌西北風撐死了吧!

那店家主人死人看過,但也沒看過死得這麼醜這麼猙獰的,當下軟了手腳,哪還敢攔他?杜知書見機不可失,拔腿衝了上去,一鼓作氣就衝到了方才他見到師兄進去的那間房間,奔到了房門口,杜知書舉手便想拍門,但手才舉起來還沒碰到門,他卻又猶豫了起來。

拍了門,然後呢?

跑進去和師兄哭訴,問他為什麼討厭自己,問他為什麼不選自己,問他可不可以把自己也給嫖了嗎??

不可以啊……

杜知書的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極其微弱,卻又十分肯定地嚷著。

不可以,他不可以,雖然他是那麼喜歡那麼仰慕著師兄,但他連想都不敢想他有和師兄相好的一天,就連牽手就連擁抱,想來都覺得如此詭異,毫無真實感。

他的身體對這樣的想法感到有些恐懼,甚至不自覺的發冷了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林百川就可以?為什麼杜若水就不可以?

為什麼朝思暮想的活人卻無法帶入旖旎的想像中,而涼冷死去的殭屍卻總能想得他渾身發熱?

莫是被傷害太多太沉太久,喜歡著一個人,卻恐懼得連妄想都不敢有,愛的那麼深刻,卻連點溫暖都不敢要。

而現在,連他的身體都被背叛了這份畸型的情感,只想著林百川的擁抱,只念著林百川的味道,淫蕩貪婪到光是想像,就感到快活,光是回憶,就莫名歡愉……

杜知書……你這是怎麼了?

他惶惶然地站在那,表情扭曲,手還舉著,卻怎麼也敲不下去。

而房內的人哪知門外有這麼糾結的一齣?床板吱吱嘎嘎,碰撞聲喘氣聲大得連門外都聽得好清楚,就在杜知書悶苦得肚子都發疼,彎下腰抱著肚子時,門板突然轟的一聲被不知甚麼物件給沖破個大洞,一陣火光從他頭頂上擦竄而出。

「……」杜知書抱著肚子縮著腦袋蹲在那,微微抬頭,只見那門板已經被轟出個焦黑的大洞來。

一見那觸目驚心的洞,杜知書哪還顧得上危險?趕緊站起身,一把推開房門……

正好和退到門邊的杜若水撞了個滿頭滿臉。

「師……師……」摀著撞疼的鼻子,杜知書結巴了半天卻只說得出師一個字……

方才他一臉就撞上了杜若水的背脊,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小撞,杜若水幾乎是整個用飛的退向門口,結果被杜知書這麼一擋,腳下一個踉蹌,整個人摔在杜知書的身上。

「……你他媽的為什麼在這?」

一聽到杜知書的聲音,杜若水整個人像是被踩到了尾巴那樣炸毛了起來,立刻從杜知書身上跳起,瞪著杜知書吼著,那神情是杜知書沒看過的狠戾,口氣也是更甚以往的凶惡。

「……」杜知書一臉委屈,想到自己連半句話都還沒招呼就惹人嫌了,難過得眼眶一紅,就要掉下眼淚。

「你哭個屁!快給我滾!」

杜若水見他就要哭,更是氣急敗壞到幾乎要抓狂的地步,上前一步抓起他的胳膊,粗魯地將他從地上提起來,就想把他推出門,身後逼近的一股濁氣卻讓他不得不先轉過身來應付。

這下子杜知書才看清楚了,一條長了兩個頭的白色大蛇,比樹幹還粗的身子盤成一大坨擺在床上,一圈又一圈,床放不下,只好繞著早已歪傾的床柱,長到尾巴在哪都看不清楚……

這蛇身上沒有任何花紋,渾身上下卻長著綠色的短毛,兩顆頭一左一右擺動著,明明是蛇的頭卻長著人臉,兩雙細長的眼睛盯著他兩,咻咻咻地從嘴裡不停噴著惡臭濃重的氣息。

對峙片刻,巨蛇的尾巴突然破空出現,朝著他們所在的地方掃來。

「阿娘啊……」杜知書腿一軟,就要坐到地板上去,杜若水連忙一拉將杜知書扯住往自己身後,另一手捏了訣,刷得一聲從掌心甩出一道火龍直往那蛇尾衝去。

蛇尾被那道火龍給烤焦了半截,急縮回去,整個空氣中都充滿了烤肉的焦味,但巨蛇也因此被激怒,一個頭吐著蛇信,銳利的牙齒磨得嘎嘎作響,另一個頭大吼一聲,嘴巴都裂到耳朵去了,不停地滴著血。

看到那血,杜知書心一驚,低頭一看,自己手上一片猩紅……

這……這不是自己的血……

杜知書趕緊抬頭,這才發現他師兄整個右肩的衣服都被血給濕透了,血液沿著他的手臂淌下來,握著他手腕的那隻手掌,溼溼黏黏的全是血。

「你滾。」

師兄的手放了開來,那血液溫溫的,但他的手卻冷得驚人,就像他下命令的口吻一樣,冷得毫無感情。

「師兄……我……」

「你真的很煩!」

沒等杜知書說完話,杜若水伸手一揮一帶,將他整個甩出房間,摔得四腳朝天。

「師兄!」

又是一陣惡鬥的聲音從房內傳來,那精緻的閣樓經不起蛇妖那粗大身體的反覆撞擊,沒多久整個二樓都被撞得斷垣殘壁,再被杜若水的火龍一燒,處處焦黑,星火點點,所有的人不管是客是倌也不管衣服有沒有穿好,哀嚎慘叫爭先恐後地逃出樓去。

「師兄啊!」杜知書從地上爬起,往人潮的反方向擠去……那蛇妖可怕,但師兄有難,他怎麼可能就這麼自己逃了?

可無奈他身形單薄,被這麼擠來擠去,沒能擠回原處,還逐漸被擠出了樓去。

而這棟樓,看來是毀定了……人蛇大戰從房間殺到房外,從二樓殺到一樓大廳,凡經過之處,沒什麼還能維持完整的,那轟隆隆壁倒牆毀的聲音,聽得外頭的杜知書驚懼莫名,焦心得直跺腳,更奮力地往前鑽,好不容易才鑽出了一條路子,鑽回了大廳門邊。

蛇妖的一個頭被燒得血肉模糊,看起來黑糊糊的五官全黏在一塊,看不出來是人頭還是蛇頭……

可師兄的狀況也沒好到哪去,雖然他還是站得直挺,但身上卻處處血跡,被重傷的右臂已經舉不起來,一張臉白到一點血色也沒有,那緊抿著唇的神情卻仍舊是那麼冷漠傲然,那份倔強自小到大都沒變過,看得杜知書內臟都揪成一團,心痛不已。

所謂招喚火龍,並非真的招來了龍,術士用咒收集天地之火氣,用自己的靈氣去催動化為攻擊武器,材料是天然的,但耗得更是自身的精力,看這樓被燒成這副德行,師兄的道行進步得讓杜知書感到恐懼,但即便如此,人的靈力究竟有限,這麼持續的猛烈攻擊,至此也已是強弩之末……

只見杜若水左手一揮,憑空就抓出了一把長劍,持劍凝神望著那蛇妖,看那態勢,竟是要和那蛇妖硬碰硬了。

「師兄,師兄啊!」杜知書看他那樣子,不知怎地那夢中的景象又浮現在他眼前……明知道自己沒用還礙手礙腳,可是那雙腿卻無法控制的就想奔往杜若水。

「礙事。」

杜若水染滿鮮血的右手勉強地抬起,手指微曲,在空中畫了道符後,指掌一攤,一道血色光芒射向四壁,就在杜知書衝上前的那一刻,那道紅光化作一片無形的屏蔽,杜知書一頭撞下去,腦袋差點撞破,整個人又再度往後摔去,眼前全是星點。

「師兄!」

杜知書用力拍著擋在他眼前看不見卻摸得實的屏蔽,但就算把手給拍斷了也不可能拍出個洞來……師兄的結界向來做得毫無破綻,任何活著的生物都不可能進入,當然,也沒有活物可以從裡頭出來,除非結界的術士死亡。

不行……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師兄在眼前死掉,像夢裡頭那樣……

杜知書從地上爬起,兩腿抖得厲害,腦子也糊得厲害。

他不要師兄死掉!他一定得想辦法救他!可這該死的結界,連隻蚊子蒼蠅都飛不進去啊!

任何活著的生物……

「活著的不行……不是活著的……」

杜知書的唇舌發乾,張著口喃喃說道,他淚眼模糊的望了結界中的那人一眼,轉頭就往客棧的方向狂奔而去。
待杜小蠍奔回了客棧,還沒上樓,就見小魚乾和一群婆婆媽媽神色匆匆地簇擁著跑出來。

「啊!臭道士!回來得正好,和我們一起去,快!」

小魚乾對著杜知書揮揮手,看得出來他的表情很興奮,而旁邊的婆婆媽媽還有路上其他鄉民們的表情也都很興奮。

「去……去哪?」

「去看戲啊!據說南館子街那邊正在上演著『純情蛇妖俏道士』,精彩可期!你看大家都要趕去看了!」

「……」

什麼純情蛇妖什麼俏道士?道士確實很俏,但那兩顆頭的蛇妖噁心死了哪裡純情?

而且,師兄都快戰死了,杜知書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沒想到這些阿鄉還拿這當戲看,他想來火大,抬腳就往小魚乾膝蓋狠踹一腳,再用手狠扒他的腦門。

「唉喲!幹嘛,幹嘛打人啦!」

「我打你媽的你根本就不是人!」

「你是撒什麼火?莫名其妙!在路上被誰姦了還?」

小魚乾趕緊閃身躲到一群婆婆媽媽的身後,那張可愛的小臉蛋做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惹得那群嬸嬸阿姨心疼萬分,紛紛指著杜知書的鼻子咒罵他不該。

「……百川呢?」雙拳難敵眾口,特別那一班女人們個個壯碩高大,哪個都能揪著杜知書的耳朵將他提起,他只好悶著火,沒好氣地問道。

「不在啦,打工去了。」

「打……工?」

「是啊,每天天一黑他老兄就出去打工賺錢,不然你以為你吃的喝的住的都天上掉下來的喔?」

「打什麼工?」杜知書臉上有著難以置信的表情。

打工?一個死人能打什麼工啊!?

「我想想喔,去幫忙採收筍子豆子、然後哪個開館子的剛好他家主廚天花了,偶爾林百川也去那做廚子,還幫人看了幾次診……喔!前一陣子好像有甚麼滅門血案,衙門缺仵作,他也去工作了幾次……」

「……」仵作?仵作不是專門驗屍體的嗎?林百川自己都是屍體了還去驗人家的屍體!?

結果小魚乾說了一堆,食衣住行育樂都包含,士農工商不忌,他家百川哥哥還真是允文允武,通天曉地的全能!!

「那到底他今天在哪?」

「今天喔……」小魚乾抓抓頭,努力思索了半天,才想出了些眉目:

「我瞧他今天借了桌子椅子出門,應該是去擺算命攤吧!」

「……」這更神奇了,死人幫活人算命,沒命的幫有命的算命……

杜知書也沒心思在這上頭琢磨,連口水也沒喝,他轉頭又匆匆忙忙地往城中心跑去。

王爺廟的算命攤子,幾乎全都集中在城中那王爺塚的廟埕前了。

雖然那攤子極其多,但其實也不難找,才到了廟埕,遠遠就見著其中一攤大排長龍,等著算命的客人都排到廟埕外牆繞了不知道幾圈了,成分有男有女,多半是女性,穿插著零星的男性,個個都引領往前探著,一臉殷切期待,不像是要等著算命,倒像是排著隊要去會見什麼偶像那樣……

杜知書沿著排著隊的人龍繞了半天才找到隊伍的頭,正接著一張不怎麼特別的木桌子,桌子後頭那正握著一個婦女的手掌端詳著的相命師,卻長著一張特別漂亮的臉蛋。

杜知書一看,當場臉垮了下來。他憤憤地衝上前去,粗魯地將美人的手從婦女那扯了回來,扯著嗓子吼道:

「不准摸!」

這一亂入,當場引來群情激憤,一整條人龍鬧哄哄地,有人要他別插隊,有人要他別擋著視線……

杜知書緊緊地將那手攢在掌中不放,一想到這手不知道之前被多少莫名其妙的人給摸過了,那個惱怒啊把杜知書的腦袋都沖暈了,他一腳踹倒椅子,用力拍了桌子,也不顧當場那麼多人,惡狠狠地放著話:

「這男人是我的,他全身上上下下裡裡外外都是我的!」

又是一片群情激憤,這次的叫囂聲更大了,有人叫他去吃屎,有人叫他去照鏡子……

「你自己說,是不是!?」杜小蠍氣極了,扯了扯林百川的手掌,怒怒地問著。

「是。」

這下,人群只好不甘不願地散去,隱約還聽得什麼蛤蟆什麼天鵝的竊竊討論……

「欸,還沒賺到幾個錢……」

林百川看著散去的人群,淡淡地說了句,但也沒怎麼可惜,彎身把被杜知書踢翻的椅子翻好,牽著杜知書讓他坐了下來。

「說吧。」林百川往桌子對邊另一張椅子坐下,杜知書還是緊握著他的手不放,那樣子倒像是林百川在給他相命……

可他不必相,也能摸著這小蠍子那不怎麼精煉的心思摸個七八成……

先觀面,眼角還帶著淚痕,滿額頭的汗水,要不是有什麼傷心焦急的事情,他這個又嘴饞又懶的小子不會在這個時間放著客棧桌子上為他準備的那一桌飯菜巴巴趕來。

能讓他傷心的事情,能讓他焦急落淚的人,這世間也不過就那麼個了。

再看看他的手……手上有血的味道,雖然已經擦了,但擦得緊急擦得隨便,林百川何等觀察力,稍微一瞄,就見到他那一身灰撲撲的衣服上擦拭過的血跡……

所以來找他,定又是要他去賣力賣勞,救誰於危難了。

這相觀到了這,林百川只覺得心有些涼,方才還因這人當著眾人面前表現出強烈獨佔欲,心中湧現小小竊喜,可很快的,就被涼涼的夜風一吹,全散了。

「等下著涼了。」林百川抬手,用袖子抹了抹杜知書額頭的細微汗珠。

「百川哥哥……」

被這麼溫柔的輕撫著,杜知書鼻子痠痠的,胸口也痠痠的,像是有什麼融化在裡頭,酸澀但甜蜜。

他的恐懼他的焦慮,在林百川的身邊,像被馴服的猛獸,乖巧溫馴地窩縮回去,他真想就這樣坐在這,看著月光下那麼漂亮的百川哥哥,握著他的手,就算旁人笑他癩蛤蟆也無妨,因為他的天鵝是那麼美好,足以讓他忘卻一切,就這樣凝視著也覺得滿足。

可是師兄正等著他去救啊……

杜若水那染著血的身影,倔強兇惡但卻硬是把他從危險給推出來的樣子,就像一根刺,很大很粗的刺,戳在他的心上,梗得他呼吸困難。

抬眼望著百川哥哥那雙眼睛,眼裡有縱容、有寵溺,有很深很深的包容,柔似水綿無極的深情……

他沒有說謊,他是真的喜歡著我。

杜知書看清了這點,卻感覺不到喜悅。

打從出生以來,他連妄想都不敢想過,有誰會喜歡上他這種人。這應該是值得高興值得開心的事情,可是在此時此地,這份喜歡卻像是擺錯了地方,那麼讓人無奈又迷惑。

他心中那二十年的戀慕,早成了他人生的一部分,他甚至想過,也許他活著,就是為了愛著杜若水吧……其他的於他而言,都比不上這件事情刻骨銘心。

這樣的他,該怎麼去回應林百川的感情?他連自己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意,是依賴還是慰藉還是只是貪戀那肉體上的歡快都說不清楚了,還談什麼其他的?

單戀著討厭自己的對象,是他早就接受的人生悲劇。

可是被已經死去的隨時可能離他而去再見不著,連能夠天天給他蒸蛋的承諾都做不出來的的殭屍給戀著,難道不也是另一齣悲劇?

一個悲劇,就足以讓他疼痛了這麼多年擺脫不了,再來一個,他怕他連一刻都活不過。

可是看著那雙眼睛,他什麼也講不出口。

林百川見他的臉上一下恍惚一下焦慮,握著的手心冷冰冰的,眉眼間全是無助,究竟是捨不得,於是開口打破了沉默:

「你要我去嗎?」

「……」杜知書無聲地點點頭。

「好,我答應過你,全聽你的。」

「……」那句「全聽你的」,聽得杜知書好難受……

「你提這什麼?」

「……鞋子。」杜知書低頭,看見那包竟然還掛在自己手腕上,這麼奔來跑去都沒讓它掉……

「給我的嗎?」

「……」杜知書咬著唇,搖搖頭。

當然是給你的……可是杜知書卻說不出口,就怕見著百川哥哥為了雙微不足道的鞋子開心,他捨不得他那樣,也不值得他那樣……

林百川唇角微揚輕輕一笑,摸了摸杜知書的頭,說了聲「傻氣」。

那笑容還是極美,可杜知書卻看得一顆心揪疼得要命。

百川哥哥的笑裡,竟是一點笑意也沒有,空得淒涼。

但他什麼都沒再多說,站起身拉著杜知書就離開了廟埕。

擠開了群觀的人潮,來到結界前,見到他師兄雖樣子慘烈但還活著,杜知書心裡吊著那七八桶的水才放了幾桶,但見那蛇妖殺紅了眼,什麼招式都沒了就一整個蠻狠地亂掃亂撞,好幾次都差點掃到杜若水那單薄的身上,杜知書心中的那幾桶水又吊了回去,忘了眼前的結界就要衝上前去,又是一頭撞上滿眼星星……

林百川蹲下身一邊揉著杜知書的頭,一邊張望著,他看不見那層屏蔽,但從杜知書撞那麼一下的角度和方位來推測,那個看不見的結界,就在他身旁不到幾吋的地方。

他向來謹慎小心,當然不打算像杜知書那樣用頭去撞,他伸出手,往杜知書方才撞上的那個方向摸去。

沒想像中的會碰到硬梆梆足以撞翻像杜知書這麼大個人的壁,他的手輕易地穿透了結界,然而下一刻卻一陣椎心的刺疼從手腕傳來,痛得他立刻將手縮回。

有些訝異地望著自己的那隻手,那如針刺如刀割的疼痛,卻沒在手上留下任何的傷痕,可是林百川卻明顯地感受到手變得有些僵硬……好像原本灌附在上頭杜知書的靈氣,被那結界吸了出去。

「怎……怎麼了?」杜知書慌忙地抓過他的手端詳,看不出有什麼損傷,但林百川那一瞬間緊蹙的眉心卻讓他憂心。

那個結局,活物無法出入,百川哥哥不是活著的,他的手方才也的確穿了過去,就像那不停從裡頭砸出來的斷木碎家具一樣無阻……可是嚴格來說,百川哥哥也不全然是死物啊,他是靠著自己的靈力活著的死物,天知道這結界對他有沒有什麼影響?

「沒有什麼。」

林百川站起身,看了一眼結界內的人和蛇妖……

妖怪他沒打過,也不知道他的罩門在哪?師父教他的拳腳武功,預設的對手是人類,也不知道對付妖怪有沒有效果?

而那個男人……看著那和自己有幾分神似的五官,林百川腦袋想起了師父曾經說過的話……

「不知流落何方,等我再回去找,也找不著了,想來,應是無緣……」

再偏頭看了看杜知書那一臉焦急的樣子,林百川知道,無論如何,這個人是一定得救……

「不要!」

可是抓著他的那雙手卻抓得那樣緊,像是完全沒有放開的打算。

杜知書簡直像是被切成了兩半那樣痛苦,眼前的師兄處於危難中,只一個不小心,那蛇妖隨時都準備撲上去將他撕碎啃咬。可是他又怕極了這結界會傷到百川哥哥,光是看他把手抽回來的樣子,杜知書緊張得腿都軟了……

無論是哪一種結果,他都不想要啊!

「你找我來,為的是什麼?」

「我……」

「一開始一切就很明白了。」

「什麼?」

「你─」

你不在乎我的感受,所以你找我來這。

我在乎你的一切,所以我在這。

林百川很想直接了當地點醒杜知書,但看他那麼慌亂那麼苦楚的表情,那些話又吞回了肚子裡,說,不說,都沒什麼差別了。

如果他的慌亂他的苦楚,如果他那滿臉的淚水,有那麼一些是為了他,真為他丟了性命也無妨。

況且,這命本來就是他給的,自己的命,早就沒了。

林百川攬過杜知書那單薄的身子,低頭在他唇上一陣淺吻,杜知書的口內乾澀得幾乎沒什麼唾液,唇上溼溼鹹鹹的全是眼淚,林百川一滴也沒浪費,用唇用舌尖,將那些淚水吻去,嘴唇上的,嘴角的,臉頰上的,眼角邊的……

「晚些我再看看你送我的鞋子合不合腳。」

捏了捏杜知書臉頰上的蠍子,林百川掙開他的手,轉身就朝著那結界一躍而去。

杜知書下意識地追了上去,又是碰一聲一頭撞上,栽回地面,頭痛得要裂了,心也快裂了。
當林百川從結界的外邊跨到裡邊,那麼短短的一兩步,卻漫長得彷彿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他就要被那結界給吞沒了再走不出來。

好不容易跨了出來,卻難受得一時間竟無法動彈……

抽筋剝皮,削肉剮骨。

這八個字,勉強可以形容他當下的感覺……整個身子彷彿被碎了一回又重新組合,皮肉筋骨疼得好像關不住他的魂魄就要散去,而裝在裡頭的五臟六腑也像是整個翻轉變型。

在那毫無損傷的外表內,似乎什麼都移位了,林百川彎著腰,疼得直不起身子來,噁心的感覺不斷湧上喉頭,可是畢竟是不進食的殭屍,所以嘔了半天也嘔不出什麼來,倒嘔了幾口黑黑紅紅的血來。

杜知書見那黑血,慌得連哭都忘了,兩手握拳猛敲著那無形的屏障,敲得雙手都破皮出血了卻毫無所覺,滿眼中只裝得下林百川的身影,滿心都是痛楚。

早知如此,他就……他就……

就如何?

一頭撞死在這結界上給師兄殉了,也算是不枉自己這二十多年的苦戀。

這樣,他也就不用再為師兄的死活焦急,更不需要把百川哥哥推到那麼危險的處境,不需要害他受傷……

啊,如果他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別被這該死的結界擋在這窮焦心?他多麼痛恨自己身為活物,不能穿過這結界去,明明就在眼前,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受傷吐血而無法親他吻他幫他復原……

太過的痛與悔讓杜知書的腦袋就像他的鼻涕眼淚那樣糊成一團,急著想找個出口掙脫出當下的處境,卻已是方寸全亂,毫無章法可言。

頭一低瞟見了地上碎得看不出原來是花瓶還是碗盤的破片,他恍恍惚惚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撿了一片,閉上眼,巍顫顫地就往自己頸子送去……

「杜小蠍!!」

被那又急又兇的叫喚聲一吼,杜知書的手生生停了下來,那碎片已抵在頸邊,來不及煞住,在皮肉上不輕不重地抹了一道,沒傷到要害,倒是一堆血珠子爭先恐後地滑出來。

「你再亂搞,看我等下忙完怎麼扁人!」

「喔……」

杜知書望著林百川,他站在那,一手抹著唇邊的黑血,另一手拳頭捏得死緊,那一臉惡狠狠的表情確實像是會說到做到。

他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破瓷片,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樣鬼使神差就想自己交代了,現在望著這人,卻又覺得難捨得連視線都移不開了……

他媽的自己剛才是怎麼會想要去死啊?

死了,就再見不到了,也聽不見他的聲音了……

光是聽著他罵人的聲音,就覺得心曠神怡,猶如天籟般……真巴不得他再多罵個幾句,可是見他那唇邊的黑血如此怵目驚心,又覺得還是別再惹他生氣好……

他雙手貼著那結界,臉也幾乎貼在上頭,望著林百川,心裡想著,只要你能好手好腳的出來,什麼「以後不准揍我」的約定,就當它是放屁!你想揍就揍,一天三餐附加點心的揍,都讓你吧!

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的,回到我身旁……

可惜這結界不是鏡子,不然杜知書會發現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癡,叫哪個路人來評斷,都會覺得他這是在望夫。

而這頭的林百川,也沒見到他那表情,他正望著那條蛇妖評估著,一面暗自集中精力整理著自己身體的狀況。

方才被杜知書那一嚇,魂差點沒嚇飛,但原本僵硬的身軀卻被嚇得稍微活了過來,只是估計大概被那結界給吃了六成的能耐去,剩下這四成,應付眼前的蛇妖勉強可以,但要同時兼顧那個人的性命,就辛苦多了……

而且,他還是空著手沒帶任何武器……看著杜若水抄著那把劍似乎是想要往蛇頭的方向攻擊,但因為速度不夠靈活每每都被那條巨型尾巴給掃回,林百川從地上撿了根尖銳的斷木,身子一閃就閃到了正在攻擊杜若水的蛇尾前。

那蛇尾雖長,但靈活的程度不輸給一條舌頭……而且又粗又滑,想要制住它恐怕有困難,林百川手持斷木一橫,蛇尾被打偏了方向,但斷木也跟著斷成了兩截。

原本是打算將那兩截斷木直射向蛇的那兩顆頭,但林百川發現自己現在的力道根本辦不到,一轉念順手一插,兩截斷木插入了蛇肉中,蛇尾吃痛就要縮回,他立刻跳起來踩上那兩根斷木的頭,用力將斷木往下蹬,讓木頭穿透蛇肉,直釘入下方的地板上。

林百川整個身子踩在那兩根斷木上,蛇掙扎的力道很大,塵土飛揚間隱隱感覺木造地板都在晃動,他知道這制不了它多久,轉頭看了眼杜若水手上的劍,他伸手說道:

「把劍給我。」

「你不能碰。」

杜若水只看了他一眼,他道行遠比杜知書那三腳貓來得高,自然看得出林百川是死是活是人是屍,所以連他是怎麼進結界的都不需要問,更不認為一個殭屍能夠碰他咒術幻出來的劍而不魂飛魄散。

「那就不碰。」說完,林百川一把扯住杜若水的手腕,將他整個人往前一帶,中途在蛇身上連踏了兩次,避開從蛇嘴不停吐出的黑水,翻上了懸垂在蛇頭的上方半傾的樓板上。

林百川手一鬆,杜若水就從那二樓的高度往下落,他持穩長劍,對準那蛇的頂心一劍穿入後,鬆開手就往一旁翻落。

摔到地面上的杜若水全身的骨頭像是散架般,但沒那麼多時間讓他品嘗疼痛,他望著那把還嵌在蛇腦袋上的劍,口中念了幾句,那把劍突然消失,化作一道光,竄入蛇腦內,消失不見。

在圍觀的眾人都還搞不清楚這劍怎麼被蛇給吞了的時候,蛇的眼睛突然放起光來,杜若水繼續念著咒語,那道光逐漸增強,而光芒像是有腐蝕性般,一點一點將蛇的腦袋給從心到外溶解掉……

眼見著那道光沿著溶毀的那顆蛇頭處逐漸往下延伸,另一邊被燒得面目全非的蛇頭竟然大嘴一張,從頸處將溶化的半身給整個咬掉,阻止了繼續往蛇身的漫延溶解之勢。

「唉喲!那顆臭焦的不是死了嗎?」

「搞什麼!那不就還要再來一劍?」

「拜託,要是你是蛇,你有這麼笨還讓他插一次!?」

鄉民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戰況,而杜知書聽了也急了,他知道要用法術化妖是需要耗用多大的靈力,以師兄現在的狀況,一面還得撐著這個結界,恐怕是已經到了極限,怎麼看也不可能再來一次……

「再一次?」林百川從上方躍了下來,踹開了從釘子上掙脫開始狂掃的蛇尾,拉起坐在那的杜若水就往牆邊退去。

「沒辦法。」

說話的同時,林百川又急閃過兩三次蛇尾的攻擊,斷了一個頭的蛇妖被激怒到幾近瘋狂,那粗壯的蛇尾就像是一根巨大的棍棒,掃到哪便是一陣破壞,連磚造的牆都被他掃得滿目瘡痍,要是掃到肉身上只怕也是要斷肢碎骨了……

本來就剩不到多少能量的林百川,現在拖著個大活人閃來閃去,更覺得力量流失的速度飛快,感覺四肢開始有些僵硬,心口也開始發寒,他知道再要拖下去,等寒意遍佈全身時,他就真的得變回一具屍體了。

「你先出去。」要速戰速決,救命和殺妖兩件事情根本難以兼顧。

「我出去,結界就沒了,這妖孽全是毒。」

杜若水搖頭,稍微拉扯了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傷口。原來他身上那些血跡斑斑,除了少數外傷,其他全都是被這結界中劇毒的空氣給腐蝕出來的口子,儘管來之前他已服用了抗毒藥,但這時間拖得一久,就是不立即死亡,也難免受損。

林百川本來就沒在呼吸的人,自然不受那毒的影響,可他看了看結界外的杜知書,那小子整個趴貼在最前方,首當其衝,要是結界沒了,被毒死的第一個就是他。

「你死了會怎樣?」

「結界也會沒了。」

「……」林百川一把將他推到自己身後,誘開蛇尾的攻擊,心中飛快地盤算著,最後下了決定。

儘管他不知道從那個蛇嘴中噴出的黑水到底對自己有什麼影響,但眼下看來,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百川哥哥!百川哥哥小心啊!」

在結界外的杜知書看著林百川空著手就往蛇頭的方向正面迎上,他的心臟都要停掉了,下一刻當他看見林百川竟不顧那黑涎,手臂一伸扣住蛇頭往後攪扭,他腿一軟就坐倒在地上。

蛇頭被林百川狠狠地扭折著,發出喀啦啦的巨大聲響,隨著那顆頭被扭轉的程度越大,口中湧出的黑水就更多,而那些黑水滴在林百川的手上身上,竟將他白皙的肌膚給灼燒出一塊塊焦黑的窟窿來。

「百川哥哥,百川哥哥……」

杜知書眼睛盯著林百川,也盯著那蛇妖,蒼白的臉上一下子是蹙著眉的哀傷,一下子又是濃烈的恨意,臉上那刺青也隨著他表情的變化而扭曲著,顏色卻是逐漸轉淡,那隻黑色的蠍子,一點一點消失在他的臉上,滲入了他的肌膚內,消失得一點蹤影也沒有。

眼看著那條蛇就要被林百川這般兩敗俱傷的蠻打蠻幹手段給擰死,蛇身的動作也跟著遲緩了下來,沒想到在垂死的一刻,那條蛇尾不甘心地如迴光返照般,猛地又彈了起來,一甩掃向杜若水,將他整個身子卡死在牆上猛擠,擠得鮮血不斷地從他口鼻中湧出來。

林百川見狀只好放開蛇頭,回身就要去救援,那斷了半截已經懸掛在那要掉不掉的蛇頭拚了最後之力張大嘴,就往林百川的頸子咬去……

「不要!」

杜知書尖叫著,貼在結界上的手掌溢出了如那隻蠍子的色澤般墨黑色的細流,一瞬間往四面八方擴散開來,像枝杈般爬滿那無形的結界,轟的一聲衝開那無形屏障,黑色細流匯向天際,化作一道強雷挾帶著刺目的閃光劈向了蛇妖。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人能看得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閃光太過強烈,當雷轟下來的那一剎那,每一雙眼睛都短暫的盲了,耳朵也被震得刺痛,無形的空氣像是被扭曲成帶束狀抽得每個人的肌膚都刺痛發寒,待到能夠做出反應時,眼前的景象更讓眾人說不出話來。

那條蛇妖不見了,除了他所造成的破壞還能證明它存在過,那麼巨大的妖怪就這樣被雷轟得連滴血都不剩,連結界內他所製造出的毒氣也一併給蒸了……

斷垣殘壁中只見杜若水倒臥在牆邊,也不知生死,而林百川垂著手站在那,望著杜知書的眼神有些困惑有些焦急,方才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根本搞不清楚,他只知道結界沒了,杜小蠍就站在那,整個人哆嗦得像篩糠,一張小臉蒼白若紙,沒了那隻蠍子,更顯得如死人般毫無生氣。

「杜……」

嘴唇和舌頭都是僵的,林百川想要叫喚,聲音卻卡在喉頭出不來。想奔到杜知書身前去查看他是否安好,可是雙腳也僵得抬不起來,別說是舉步維艱,他發現他的身子竟然是動彈不得像是石化了般,只能站在那望著杜知書,心急如焚。

「百川哥哥……百川哥哥……」

那方才招喚了強大雷電的小道士,現在卻驚恐得抖個沒停,前腳拖著後腳,一步一步,踉蹌地走向林百川,中間不知道讓自己打顫的腿給絆倒摔了幾次又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好不容易才晃到了林百川的跟前。

「我……我……」

看著林百川,看著他那原本漂亮的身子被那蛇毒給侵蝕得體無完膚,杜知書顫抖地伸出手,撫摸著那些傷口,眼淚嘩啦啦地落個沒停,最後終於是忍不住,摟著林百川的頸子往他身上一撲,也不管在場有多少路人,哭得唏哩嘩啦,邊哭邊吻著百川哥哥的唇,那張嘴又要喘氣又要親吻又要哭泣,結果自己把自己堵得差點沒氣,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

「……」

林百川連忙手一伸,將杜知書癱軟的身子摟到懷中,嘴和嘴還是貼著的,用恢復了知覺的手伸到杜知書的後心輕點了幾個穴道幫他順氣。

從杜知書口中傳來的靈氣十分強大,那已不僅僅是平常沾著唾液一點一點吸取的十倍百倍能夠相比,身子內的寒氣被那股熱流沖得四散,四肢百骸都感覺溫暖發熱,那是打從林百川當個死人後再沒感受過的溫度……

身子很快就復原了大半,但仍捨不得離開這溫暖的唇,林百川閉上眼睛,細細地品著杜知書的唇瓣,用舌尖輕滑探索著他的口腔,一圈圈地描繪著,吸吮著他口中津液的同時,也將他喉嚨深處那帶著哭音的低吟也一併吮了出來。

被他那像是滿足又難耐的呻吟一激,百川哥哥的溫柔被催化得帶上了些濃烈,滑得更深的舌將杜知書的舌頭翻來攪去,杜知書下意識地顫著想縮回自己的口中,卻又被捲著吸回,連舌根都被狠舔著……

好不容易那舌上的肆虐結束了,百川哥哥又像是在逗弄他般輕咬著他的唇,一口一口,邊咬邊吸,一會兒淺嚐,一會兒狂噬,又酥麻又癢的感覺讓杜知書忍不住閉緊了牙關,可是立刻又被對方用舌頭撬擠出了縫隙,長驅直入。

而林百川胸膛內裝著那顆不會跳動的心臟,輕顫著竟彷彿隨時要跳上那麼一下……

究竟是因這甜蜜的吻,因為摟在懷中那被吻得無意識扭動著的綿軟身子,還是因為見著杜知書眼裡只裝著他的傻樣子?

杜知書被吻地雙眼迷濛,也不知道自己被吻去的是口水還是生氣,當百川哥哥那滑嫩的雙唇離去時,他差點以為自己的魂魄化作那一絲銀線被那張嘴給抽了出來,一時間竟沒能自發地呼吸,微張著被吻得麻麻腫腫的雙唇,任憑那透明的津液流出嘴角也不知道要吸一下,呆傻傻地望著林百川,直到蒼白的臉憋得發紅了才回神過來狠狠地大吸了幾口氣。

蠍子一點一點又逐漸浮現在他臉上,杜知書的腦袋也逐漸回了神來,他慌亂地從林百川的懷裡掙了開來,臉頰微紅,心跳得亂七八糟,下意識地避開林百川的視線,頭一偏,卻見他師兄倒臥在牆邊的身影。

「師兄!」

這下子,渾身燥熱的感受一瞬間又被抽光,他渾身冰冷,害怕地走到杜若水的身邊,兩腿發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杜若水身旁,卻不敢伸手去探,就怕那夢境成真……

「嗯……」倒臥在那的身子微微一顫,發出了幾不可聞的一聲呻吟。

「師兄!師兄!師兄啊……」

杜知書大喜過望,立刻將杜若水從地上扶了起來,他的唇邊全是血,臉白如紙,但胸膛還有在起伏,身子還是溫的……

「師兄啊……」杜知書叫喚著,想把他師兄從那滿是碎片殘骸的地上抱起來,但見他渾身都是傷,卻又不知道從何抱起,不知不覺就想到了小時候自己被狗咬得像破布娃娃那樣最後趴在師兄背上的景象,想到痛到暈過去之前隱約恍惚中感覺那背脊微微抽抖著的感覺……

在杜知書不知所措時,杜若水突然醒了過來,睜大眼睛,瞪著杜知書的臉像是要把他看穿兩個洞似地,看了半天,咬著牙,一字一字地說道:

「你為什麼在這?」

「……」杜知書一臉無辜地望著他。

像是不放心似地,他師兄頭一低,伸出滿是血的手摸索著杜知書的手腳身體,也不知道在檢查什麼,最後才放心似地鬆了口氣,閉上眼睛,又暈了過去。

杜知書還是一臉不明白地蹲在那,他的思緒很亂,一時間無法想透他師兄的意思,可站在他身後的林百川卻什麼都看得明白。

他卻沒說什麼,伸手將愣頭愣腦兩腿發軟到走不動的杜知書從地上拉起,讓他伏在自己背上,再伸手點了杜若水身上幾道穴止了血,將他從地上抱起,就這樣帶著這一對師兄弟,走出了這七橫八豎的破樓。
「……」杜知書把臉埋在林百川的頸邊,聞著他身上好聞的味道,思緒逐漸平靜了下來,有些事情的眉角,也逐漸清晰了……

可他臉上的神色,卻逐漸黯淡了下來,毫無喜悅可言……

好不容易稍微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可前方擋了道牆,又被遮蓋著無法提取。

碎得片片的,是那雙鞋,還是自己握在手中的幸福?

畢竟握在手中的,哪比得供在心中的,來得要緊?

除了師兄,還有什麼更要緊?杜知書的腦子這麼告訴他,但他的心卻像是在對他抗議,疼得也片片碎碎的。

他無意識地用手抓住胸口,抓緊些,想把那片片給捏回去,可其實卻什麼都抓不住,只抓到了那條髮帶。

他將百川哥哥被夜風吹得飄散的頭髮輕輕地抓攏成一束,慢慢地用指尖順了順,再仔仔細細地用那條髮帶紮好。

果不其然,就如他想像中的那麼好看……赭紅色的髮帶,襯得那黑色的髮像要沒入夜色中那麼黑,而那白皙的後頸更是晶瑩如玉。

那麼好看……

「百川哥哥……」

「嗯?」

「鞋……壞了,剛剛那個雷跑出來時,整個被震成碎片。」

「沒關係。」

「我……」

「……」

「對不起。」

「……我知道。」

一路上兩人再無對話,一個沉默地走著,一個無聲地啜泣著。
小魚乾坐在那客棧外頭的長板凳上,一面曬著太陽,一面啃著魚乾,照理說是愜意無比,可他卻一臉大便,一副誰欠了他很多債的表情,啃著魚乾的力道也像是啃著仇人肉那樣。

心情惡劣超級不爽的啊!

打從那個臭道士帶了另一個俏道士回來後,他就一直不爽到現在。

不爽的理由非常簡單,這根本不符合他的正義嘛!!

在他這些日子來的所見所聞所感受,明明對那臭道士辛苦付出的是林百川,體貼到無微不至的是林百川,賢慧溫柔的是林百川,常把自己打暈和臭道士交配的也是林百川!

為什麼那個臭道士又帶了一個野男人回來?

這種不忠不義不仁不愛的事情,對他這種打定主意這輩子只要找到真命天魚就會愛到天荒地老不變心的良魚來說,簡直不可思議到了極點,又讓他看得忿忿不平。

看那只會在林百川面前擺懶的臭道士杜知書,對他帶回來的野男人照顧得無微不至,餵湯餵藥,擦身換衣,搞得自己茶飯不思,衣帶漸寬也還是整天耽在那床邊,好像那野男人是他爹還他娘那樣,孝順得讓人看了牙都酸了!

再看看那林百川,好人也做得太超過了,幫他小蠍子的好客兄把脈療傷,還幫著抓藥熬湯啥的,眼看著臭蠍子都已經不再和他同房了,也不再找他有說有笑,這樣也沒關係?

不是明明就喜歡得緊嗎既然喜歡怎麼可以說讓就讓!?

戴著綠帽子還能面無表情的幫老婆煮飯,這世界上有沒有這麼慘澹的烏龜!?

雖然事不關己,但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是可忍孰不可忍,還是老話一句,是人都看不下去,是魚更看不下去!

啃完了最後一片魚乾,小魚乾憤而站起身,進到客棧內到櫃檯向掌櫃的借了一支毛筆,沾飽了墨,就往杜知書和他那野男人所在的那間房間去。

杜知書還在廚房煎藥,林百川在其他房間睡覺,現在正是找碴的大好時機!

對!就是要找碴,找那個莫名其妙跑出來壞人姻緣的野男人的碴!
貓手貓腳的推開門再把門帶上,小魚乾鬼鬼祟祟地走到床邊,看著閉著眼睛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

看著看著,小魚乾心中又有怨言了……

如果說只是因為想要嘗嘗鮮換換口味也就算了,可是這個野男人,和林百川也未免長得太像!

雖然沒林百川那麼搶眼,但五官像、身形像、那白白的皮膚和長長的一雙腿更是像到不行啊……

若扣除他是鳩佔鵲巢的野男人還有那一身繃帶一臉病容這兩點,小魚乾不得不說,要是以人類的審美觀來看,床上這傢伙也算是個中規中矩端正好看的美人了。

美人還怕沒人要?幹嘛來勾引有夫之蠍啊?那死蠍子也不是長得多麼驚為天人,現在想想還真覺得奇怪,難道美人都好那口?

想到這,就想到林百川那張漂亮的臉蛋上落落寡歡,沉默得惜字如金的樣子。小魚乾好歹也吃了人家那麼久的飯菜,被他打過那麼多次,也算是吃出些情誼,打出些自己人的感受了,自己人總是向著自己人,他這非要幫林百川出口氣不可!

掏出那枝毛筆,小魚乾笑得很惡劣,他決定要在這個野男人的肚皮上寫個野字……啊等等,他不會寫字啊……

那就在這肚皮上畫一朵花,表示此人是野花,然後還要落款……就畫一條魚好了。

打定主意後,小魚乾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不敢太大力地壓床板怕發出聲音把床上的人給驚醒,他跪坐在床邊,輕輕掀開蓋在他身上的被子,輕輕解開繫在他腰上鬆鬆的衣帶,輕輕掀開了前胸的衣襟……

就在他用手拉開那衣物專心致志正準備落筆時,突然沒拿筆的左手腕上感覺緊箍,頭一抬,野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一雙眼睛冷得像是要凍死人那樣盯著他,而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也是涼冷的。

還來不及說什麼,握在他腕上的手猛地一扭,小魚乾哀叫了一聲摔掉了筆,趕緊用右手去救援那被扣住的左手,但那人扣得緊,擰得狠,小魚乾大駭不已,從那人的神情和力道看來,竟像是要當場將他的手給擰斷。

「我最痛恨別人碰我。」

那個人的聲音也是冷冽,邊說邊扭,小魚乾那張俊秀可愛的臉痛得發青,眼眶含淚,冷汗直流,那可憐的落難美少年模樣要其他人見著了必不忍下重手……

可是杜若水卻絲毫不受影響,手上的勁道放得更大,只聽「喀擦」一聲,小魚乾的小魚手,被他生生給扭折了。

「嗚嗚……」打從變成人身以來哪受過這樣的委屈?林百川他們就算欺負他,頂多也只是玩鬧性質居多,旁人對他更是疼寵有加,誰這麼殘忍對待過他?小魚乾扶著那隻骨折的手臂,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魚不魚人不人,妖孽。」杜若水手一甩,將小魚乾摔到床下去。

「你才不是人啦嗚嗚,人家只碰你一小下,這樣就要折斷手?有沒有合理有沒有公平?有沒有王法啊!?」

「我沒當場收了你,你就要偷笑了,魚跟人講什麼王法。」

估算這魚妖也老大不小了,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見他那模樣,杜若水原本殺氣濃重的表情和緩了下來,向來不與人打交道的他倒是難得有些興致聽他囉嗦。

「嗚嗚……最好是有這麼嬌貴!杜知書不也碰了你很多下,又擦藥又換衣服的,你怎麼不去把他的頭給擰下來!」

「他不一樣。」一聽到杜知書三個字,杜若水臉色一沉,又恢復了那一臉的冷酷。

「……」又是不一樣……怎麼這句話好像先前在哪也聽過?啊是了,林百川那傢伙也說過同樣的話……

最好是啦!那個臭道士有什麼不一樣?多一隻腳還是多一條屌?

「出去,少來惹我。」

「嗚嗚嗚嗚……」

「……」

看他在那邊哭邊揉眼睛的樣子,杜若水想起來杜知書小時候,也總是這樣哭哭揉揉的,那黑黑髒髒的手沒衛生,常常把眼睛給揉得發紅長泡,往往十天半月都腫著那眼睛……

「嗚嗚,你等著,這筆帳魚爺遲早討回來!嗚嗚…..」

「……」

這倒是和杜知書不同,那個從小就只知道哭的傢伙,向來就是委屈地哭哭哭,還沒哪次聽他敢邊哭邊放話。

想哪人那人就到,杜知書端著一碗還在冒著煙的藥湯進來,正好和哭啼啼捧著斷臂要出門的小魚乾碰了頭,小魚乾一見他,怒火中燒,抬起那隻沒受傷的手,就一巴掌往他臉上甩去。

「幹嘛啊!?」杜知書被巴得臉頰生疼,兩手端著湯卻沒手反擊也沒手摀臉……

「你這豬頭!死男人!陳世美!拋妻棄子!會有報應啦!」

小魚乾邊跺腳邊咒罵著,把這些子日閒來沒事跑去看戲時學到的知識現成用上了。

「……」什麼東西,我哪來的妻哪來的子?

「我要去找百川哥哥!哼!」刻意把哥哥兩個字叫得又黏又長又響亮,小魚乾就是要偏要犯他杜知書不讓他這麼叫!

果然,杜知書一聽那哥哥兩字,臉色立刻變了,但卻難得有修養的沒有發作也沒說什麼,只是垂了眼沉默了幾秒,才慢慢地說道:

「……他在睡覺,別吵他。」

「好!白天我不吵他,晚上我找他陪我去逛街!手牽手喔!」

「……隨你。」

「是啦,反正這幾天我都和百川哥哥睡一張床,牽個手算什麼,魚爺趁他睡著在他臉上嘴上偷香幾口都有了!」

「……」杜知書的手抖了一抖,差點沒把那碗藥湯給砸了。雖然心知肚明那小魚乾只是激他氣他來著,但心中還是苦得發澀。

兩三天前打完了妖回到這客棧後,他和百川哥哥說不上幾句話,一來他忙著照顧師兄,再者,他兩之間所有的話,似乎都在那一句「對不起」中交代完畢。

明明他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但卻不知從何起頭,明明百川看著他也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可最後他終是選擇沉默,什麼都沒說。

百川哥哥還是和從前一樣,每天為他準備餐飯,每天幫他蒸蛋,幫他去抓藥採藥,事事為他著想……有時候杜知書累了,顧著藥爐顧到打瞌睡,醒來時發現藥已經煎好,而他身上還披著薄衣袍。

這讓他想起了他們最一開始的那段時光,那時他總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一覺醒來魚也烤好了床也鋪好了,現在回想起來,原來從那麼久以前,百川哥哥就這麼照顧著他,體貼著他……

小魚乾用力甩上門的聲音,拉回杜知書的遙想……

現在想這些到底有什麼意義呢?再懷念,也回不去。

他下意識地搖搖頭,先把藥放到一旁桌上,走到床邊。

「師兄,吃藥了。」面對師兄,他還是有些敬畏,那畢恭畢敬的態度,像是寫在他骨子裡那樣,就是分開了那麼久,也沒能改變。

「……」杜若水看了他一眼,臉上淡淡的也沒什麼表情。雙手撐著床就要坐起身來,杜知書連忙伸手幫忙扶住他,就怕他太過使力,把身上的傷口又給扯得出血了。

就如同小魚乾所抗議的,整個手臂被杜知書扶著,整個背脊也都靠貼在他身上了,杜知書低著頭小心翼翼地幫他調整著姿勢,幫他在腰後塞棉被……靠的那麼近,連他頭上垂下來的髮絲都搔在自己的頸子上,他倆之間的接觸,豈止只是「碰」而已?

可是杜若水卻完全乖順地讓杜知書幫著他,那被他人碰著就不舒服到噁心反胃的身心反應,卻對這個師弟不起作用。

杜知書調整好他的姿勢後,端了藥湯,用腳挪了張椅子到床邊坐下,舀了口湯吹了幾下就要往杜若水的嘴邊送,但突然又想到,先前是師兄半昏半醒的狀態沒辦法自己吃藥才這樣餵他,現在他整個清醒了,不知道會不會介意會不會生氣……

有點緊張地望著杜若水,可伸出去的湯匙再拿回來不更尷尬?就在他躊躇之時,杜若水微微張了嘴,也沒伸手來接,一雙水水的眸子盯著杜知書,看得後者一陣發虛,拿著湯匙的手都軟了,趕緊送入對方口中,以免不小心潑了湯藥……

杜知書不太敢直視杜若水那雙眼睛,那總是在他夢中想到讓他哭泣憶到讓他心痛的眼睛,現下就在他眼前那麼近的距離,可是太近了,近到他總覺得這比夢還要更不真實,比幻想來得更離奇……

他一口一口的餵,不敢快不敢慢,每一口都斟酌著剛好的份量,然後吹到完全沒冒煙了,才送出去。

從前,師兄臥病在床時,他也不是沒有餵他吃藥過,只是常常不知是因為燙還是因為苦,很多次都是藥沒餵幾口,就被師兄一把揮到地板上去摔翻,想起當時師兄那氣急敗壞,慘白著臉抖著唇的模樣,彷彿自己給他餵的是毒藥,杜知書就是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裡惹他生氣了……

有了那樣的經驗,杜知書這藥餵得心驚膽戰,再加上杜若水那像是要把他看個飽的眼神,這一碗藥餵下來,杜知書已是滿頭大汗,好像剛才喝了那碗熱湯藥的是他不是他師兄……

「杜知書。」

「啊?」

「你的頸子怎麼了?」

對於師兄的提問,杜知書先是愣了愣,摸摸自己頸子上百川哥哥幫他包的繃帶,有些訕訕地說道:

「不小心弄傷了。」

「其他地方呢?」

「耶?」

「我說受傷。」

「沒有。」杜知書搖搖頭。

原來方才師兄那從他上頭看到下頭的眼神,是在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這可奇了,在裡頭打妖的又不是他,明明師兄自己傷成那樣,還來問他有沒有受傷?而且聽他那口吻,也不像是關懷,不像是擔心,反倒像是戒慎著會發生什麼事的口吻……

是因為那道雷?

也不可能,那莫名其妙的雷劈下來時,他師兄早昏過去,想來他是沒看到的。況且,後來林百川也已經檢查過他的身體了,確實那雷沒造成他什麼傷害……

一想到自己脫了精光坐在床邊讓百川哥哥用那雙漂亮的手從頭到腳又摸又捏仔細地檢查著的樣子,杜知書的臉不自覺地紅了起來。

「你的臉……」

「啊,那個,那個……」竟然在師兄面前想著別的男人想到臉紅!杜知書趕緊搓著自己的臉頰,想將那熱辣辣的感覺給搓掉。

「蠍子,變淡了。」

「耶?我……長大了咩,皮撐開了,刺青就變淡了。」杜知書搔搔頭,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臉被杜若水這樣觀察著。

如果蠍子一直淡下去,那師兄是否就不會像從前那樣嫌他醜了?不會再說「真高興不用天天看到你的臉」那種話?

他不敢問,就怕聽到讓人傷心的答案。但實際上,不知道從哪時開始,好像也沒那麼介意被師兄嫌醜這件事情了……

什麼時候開始?

是從遇到百川哥哥以後開始的吧……

「看來那個人渣的封印快失效了。」

「人渣?封印?」杜知書聽得一頭霧水。

「跟你說也無妨,反正人渣死了。你這蠍子,是個封印。」

「可是,師父說那是保我平安……」

「聽他放屁。」杜若水打斷了他的話,滿臉鄙夷甚至是帶點恨意地說道:

「那個人渣說過的話,不需要當真。」

「咦?」

人渣是指師父??

師兄的口吻聽起來對師父有極深的恨意……他怎麼印象中師父對師兄非常疼愛非常照顧?和他相較之下,師兄吃好穿好用好,師父把什麼好的都留給他了,對他講話也總是溫柔有耐心,哪像對自己……

「你這刺青是封印,封住你原本的力量。」

「為什麼?」

「那個人渣不希望你太強。」

「為什麼??」

「……」師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沒再回答他,只是低下頭,把玩著自己纖長的手指頭。

杜知書熟悉他這個動作,每一次師兄只要發呆或想事情的時候,他常常這樣玩著自己的手指頭。

「你這幾天……有發生什麼事情嗎?」

「什麼事情?」

「被狗咬?」

杜知書搖搖頭。

「摔到水溝裡去?」

搖搖頭。

「被湯燙著?」

搖搖頭。

「吃壞肚子?」

「師兄……」杜知書眼眶有些發熱,哽咽了半天,才說:「我已經長大了。」

師兄說的那些,都是他小時候層出不窮的倒楣事,說來他真的倒楣一生,掛彩的次數也遠比一般人高,三天一小彩,十天一大彩,一些匪夷所思的倒楣事情都能發生在他身上。

但那些,都是從前的事情了……難為師兄還記得,當年他可是把自己罵道狗血淋頭,嫌得要命呢。

「……我是怕你的倒楣運傳給我。」杜若水冷冷地說。

「……」忽冷忽熱的,杜知書還真搞不懂他這師兄的心思,杜知書有些悶悶的,但也沒再多說,從口袋掏出了藥膏,準備幫他師兄擦藥。

杜若水身上那些傷口都很深,剛把他救回來時,杜知書被那一個個開在白細皮膚上血肉模糊的口子給嚇得不輕,那些口子還不停湧著血,要不是百川哥哥一手點穴止血的功夫好,再加上他做的生肌藥膏有效,杜知書真怕他師兄就這麼流血把命都給流掉了。

師兄的身體不好,所以從小師父儘量沒讓他吃什麼苦幹什麼活,粗事情都落到杜知書的頭上,而杜若水那一身光滑的肌膚好幾次讓杜知書不小心瞧見他換衣服的樣子,都是以大量失鼻血做收場。

他沒有想到這麼多年,再看到師兄那裸身的樣子時,會是這樣慘烈的情況……

除了那些冒血的傷口,他身上遍布著大大小小新新舊舊的傷疤,到底師兄這些年都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杜知書完全無法想像。

「我自己來。」杜若水伸手。

「我幫你。」

「我不想要你碰我。」

「喔……」也是,師兄很潔癖的一個人,先前老是抱怨他的手黑手髒,好幾次還硬拖著他去洗手……

杜若水接過藥,脫了外衣掀開內袍,也不介意現場有個大活人看著,自顧自地就抹起藥來,和杜知書有些燥熱的樣子比起來,他的冷淡模樣就好像……

就好像沒把杜知書當個人的存在似的,不在乎也不在意。

就這樣動作緩慢地抹著藥,一下子掀這一下子撩那,等他把能夠抹得到的傷口都處理了,已經累得臉色有些慘白,病懨懨的樣子讓杜知書原本看得心猿意馬的思緒都冷了下來。

「師兄,背後我幫你吧,我剛剛有洗手……」

明明是想幫忙,但杜知書的口氣卻帶著懇求,他知道師兄的倔強,還真怕他打算要自己處理那一身傷口,等他處理完恐怕也去了半條命,那剛剛喝的湯藥不就白喝?

杜若水望著他半晌,伸出手,把藥盒子遞上,轉過身,將自己的上半衣衫整個脫到了腰間,露出那一片白皙但一樣很慘烈,新傷舊傷交錯鋪陳的背。

杜知書忍著心疼,用手指抹了藥,十分小心又十分專心地塗抹著,他的動作已經輕到像是風撫那樣柔,就怕弄痛他師兄,但他還是發現師兄的兩隻手,抓著身下的床單,緊得手背上的青筋都浮了上來,極度地忍耐著……

杜知書不敢弄太久,等他擦完藥,杜若水的臉看起來更白了,那兩片薄薄的唇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上面還印著一整排被他自己牙齒咬出來的深痕。

他趕緊幫他把衣服穿好,扶著他躺回了床上。

「過兩天我就走。」杜若水疲憊地閉上眼睛,淡淡地說了句。

「我……」

「不可以,我討厭你跟著我。」

「……」

連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拒絕了。師兄還真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他那句話,根本不經心,順口就想問的,可還沒出口,就被師兄堵回來了。

自己真那麼想要和師兄一起走?

杜知書第一次對這件事情感到懷疑。

但他可以確定,如果師兄要他這麼做,他毫不考慮,定是立刻就跟上,不顧一切。

想那麼多做什麼?反正,他根本不會想要和我在一起的,看,不是馬上就拒絕了嗎?

「少和妖怪殭屍混一起。」

「可是……」

「他們對你沒好處。」

「你又對我好過嗎?」

杜知書想都沒想,衝口就將放在心中的話不小心給說出了,說完才覺得後悔,但話出口如潑水,哪還收得回來?他惶惶不安地偷偷望著師兄的臉,就怕他當場大發雷霆……

「……」杜若水聽了他那句話,也沒生氣,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望著他,彷彿他剛剛漏聽了一句話,完全沒做出反應。

看他那樣,杜知書的心裡也說不出是鬆了口氣,還是洩氣,隱隱有種失望的感覺在心頭擴散……無論好與壞,他都希望能夠明白這個人的想法,希望自己心中的困惑和問題,能夠有個答案。

為什麼你這麼討厭我?
為什麼你不喜歡我?
為什麼你明明就是對我那麼壞,可又壞得不徹底,讓我還抱著那麼點卑微的渴望?

到底你是在整我,在玩我,還是在考驗我什麼?

杜知書黯然地低下頭,心有千結難解,或許現在的他沒那麼渴望這些事情的答案了,但這二十多年來的苦,怎是這麼容易就忘卻?

不知道自己上輩子到底欠了他什麼,這男人,注定是自己這輩子的劫……

一隻涼涼的手掌貼向了他的臉,拭去他眼角的淚珠子……那手的溫度不像百川哥哥的手那麼冷,隱隱約約還帶了些屬於活人的暖度,可和百川哥哥的手一樣,又滑細,又溫柔……杜知書驚愕到說不出話來,傻楞楞地望著杜若水,也不知師兄這又是想拿他開玩笑還是捉弄他了。

小時候師兄常常突然地就對他友好,可當他欣喜若狂以為師兄從此不討厭他的時候,他又突然摔開自己,說些惡劣的話來撇清自己先前的友善。

有時候他真覺得,也許師兄就是喜歡看他從雲端掉到地上,摔得一身泥沙狼狽又失望的模樣。

可是這回……在杜若水的眼中,他看不到半絲惡意。

「下一次再見面,如果你還活得好好的,我會答應你。」

「阿嬤呀!我要死了啦!」

「可……可不可以溫柔一點……」

「嗚……呼……不要……住手啊……好痛……林百川你搞死我了……」

小魚乾趴在床邊,赤裸著的上半身覆滿了一層薄汗,略帶痛苦的眼神迷離而失焦,微微張開的粉唇吐著破碎的喘息。

「那就不搞了。」百川哥哥手一攤,站起身就要離開。

「別!別走!求你搞我!」

小魚乾連忙用單手扯住林百川的衣袖,淚眼汪汪,神情悲壯。

要是這斷手沒搞定,他小魚爺的人生還有沒有搞頭?單手要怎麼拍蚊子?單手要怎麼綁頭髮?單手又要怎麼爬到樹上去偷摘水果吃啦……

小魚乾想著就悲憤,忍不住把那朵臭野花從花瓣罵到花蕊狗血淋頭罵個好不痛快。

「不是很嚴重,算是手下留情了。」

林百川一面幫他包著夾板,一面淡淡地說道。

「這樣還叫不嚴重!?斷了耶!折斷掉了耶!!」小魚乾怒吼道。

「嗯……我想到了。」

「什麼?」

「把魚鰭折下來洗乾淨烤過後,泡在烈酒中,再點火燒酒,非常好吃。」

「……」這死傢伙為何老想到吃的……

「小蠍一定沒吃過那種東西。」

就知道!又是臭道士!小魚乾咬牙切齒地回道:

「把蠍子埋在沙裡面悶熟了也是很好吃的。」

「喔……」林百川垂著眼睫毛,想了片刻,才緩緩地說道:「我沒吃過,但蠍子怎麼弄都好吃吧。」

「林百川你有沒有神經有沒有腦袋啊!?這樣也還能開玩笑!?這樣都不生氣!?」

小魚乾氣得不輕,大吼一聲踢倒了床邊的椅子洩憤。

「……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你喔……」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小魚乾覺得自己方才還去幫他出氣實在不值得啊……

「那是他最重要的人。」

「……」

「他常常拿著那塊玉,邊看邊哭,邊叫著那個人的名字。有時候,他會對著空無一人的角落,說一兩個時辰,全都是他對那個人的思念和心意,他以為沒人聽沒人看,所以說得入神,講得陶醉,可是他不知道,他說的那些話和說時候的表情,我全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記在心上了。」

林百川回憶起他和杜知書最一開始的那段趕路行程,那時候的杜知書,也許才是最坦率、最誠實的了吧……

「我想他後來也不好意思再那樣做,但是作夢時,他還是常常喚著那個人的名字,就算沒喚,流著眼淚醒來恐怕也是在夢中相遇了。甚至我想過,當我抱著他的時候,他腦袋想著的,也許也還是那個人。」

「如果對你一丁點情分也沒有,根本連碰都不想碰吧。」

「就是知道有那一丁點,所以我為什麼要生氣?」

「你齁……一丁點有屁用啊!?一點點還不如根本就沒有!」

「一丁點,也受用。」

就像是染了毒癮的人……明知道那一丁點的甜頭根本過不了癮,不但無法解決癮頭發作起來的苦,還會讓染了毒的身子更加的痛苦難耐。

但還是貪著那一丁點……

「還是不是個男人啊林百川!」

「早就不是人了。」

「那根本不是重點!」

「……你喜歡漂亮鞋子吧。」

「噯?」話題跳得太快了吧……

「如果有一天,你看上了一雙漂亮鞋子,但試穿後卻發現,那鞋子根本不合腳,正在苦惱,卻又在攤子上發現了另一雙漂亮又合腳的鞋子,你說,你買哪雙?」

對杜小蠍來說,林百川就是那雙不合腳的鞋子。

一屍一人,種類不合,作息的時間不合,生活的型態不合……非但不合,他還是雙隨時都會報銷再無法穿了的鞋,再漂亮再好,也掩蓋不了這事實。

「要是魚爺我,我寧可選一雙漂亮又穿起來溫暖舒服的鞋子,大了些小了點都沒關係,也不會去選一雙漂亮合腳但裡頭全是釘子扎得我連路都沒辦法走的鞋。」

「小魚乾……」林百川望著他,淡淡地笑著說:「你越來,越有人的樣子了。」

「呸,魚爺才不當人!當人屎尿忒多,煩惱更多!」

連人都死了都不能安安穩穩……這句話小魚乾倒是放在心中默默念著,沒講出口。

就算說了,恐怕也沒在聽,看他又不聲不響地乾坐著,默默地望著牆壁,小魚乾知道,他又在想著那個混帳了。

牆壁那麼薄,他武功這麼好,怎就被擋在這,望眼欲穿也到不了……
「師兄,傷好全了再走吧……」

杜若水沒理他,頭也不回地就往外走。

「至少雨停了再走好嗎?」

依然像是杜知書自言自語的局面。

杜知書只好打著傘追了上去,傘是借來的,有些破舊有些小,他不敢站得近,兩人之間的距離有些遠了,一隻傘遮不了,他便將整隻傘都向著他師兄,自己卻是淋得一身。

傷口還沒好全,才剛能下床走了,師兄便說他要離開了,無論杜知書怎麼懇求怎麼慰留,他也沒回話,就沒表情地把自己穿整齊收拾完畢後,也沒說任何的客套話和道別,甚至連多看一眼杜知書也沒有,頭一扭就要離開。

杜知書擔憂著他師兄的身子,又想到師兄這一去,不知再相見又是猴年馬月,而杜若水身上那些新舊傷痕,更讓杜知書有種也許再見不到活著的他的不祥恐慌……

這些感受混雜在一起,讓他怎麼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師兄就這樣離開,可是他知道他是怎麼也攔不下這個脾氣又冷又硬,從沒把他說的話當一回事的師兄,於是只好亦步亦趨地打著傘跟著,說是送他一段路,但到底要送到哪兒才算一段,杜知書心裡全沒個底。

就這麼走著走著,兩個人已走到了城門邊,再走下去,就出了王爺廟了。

「別再跟。」

杜若水也沒回頭,也沒停下腳步,依然快步地往前走著,只冷淡地拋下了這句話。

「……」

杜知書頓了腳步,這一稍停,師兄和他已經距離好幾步之遠了。

「師兄……」

依然是繼續往前走著……

「師兄!」

離得更遠了……

杜知書又追了上去,將傘地給杜若水。

「不用。」

「可是……」

「……」

終於,杜若水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凝望著杜知書,表情冷冷淡淡,伸手接過他的雨傘,就往一旁的田澗扔了,然後還是那句話:

「別再跟。」

說完了繼續回頭就走。

也不知道是他說著那句話的神情太冷,還是近晚時刻站在這雨中寒意侵膚,杜知書打了個顫,揉著被雨水扎得刺痛的眼睛,愣愣地望著杜若水越來越小的身影。

直到那身影小到幾乎已經看不見,沒入了遠方昏暗的天際,杜知書心一酸,腳又不自覺地往前走去。

先是一步一步的走,接著是三步做兩步的走,最後,他踏著地面上的水,濺得水花處處,跑得氣喘吁吁,卻怎麼也找不著那個消失了的身影了。

「師兄啊……」

他根本不知自己為何要追,追得又是什麼,只知道在這荒涼田野中,自己像是被拋下了那樣無助,寂寞像是決堤的洪水,沖得他暈頭轉向,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從何方哪來,更不知接下來該往何方。

正在惶然之際,頭皮突然一痛,一大撮的頭髮被人從後面猛扯了一下,疼得他哀叫了出來。

「臭道士!你去哪?」

「放……放手啦!」

杜知書唉嚎半天才從小魚乾的手裡救回自己那撮頭髮,看著小魚乾手上還殘留幾根他可憐的頭髮屍體,他就想破口大罵,卻被小魚乾先搶了話。

「快走!快!」小魚乾邊說,邊用沒包紮著的那隻手推搡著杜知書。

「幹嘛啦!別推啦!」

「你再不走快點,會後悔的!」

「什麼意思?」

「你的百川哥哥不好了。」

「什麼不好了?」杜知書立刻扯住了小魚乾,臉色煞白地問道。

「很不好。」

「……」

小魚乾故意喘了口氣吞了口水,然後看到杜知書的臉又白了幾分,他才慢吞吞地說道:

「我剛看著天色漸暗,就想要叫他起床,沒想到草蓆子一掀,看他全身都是血……」

話還沒說完,就一把被杜知書推開,力道之大,差點沒害他摔到田溝裡去。

看著杜知書慌慌張張地就往王爺廟城門奔去,奔得太急還整個人滑摔出去,又趕忙爬了起來,連那一臉的泥水都沒抹,繼續往前跑。

小魚乾冷哼了兩聲,嗤之以鼻地說道:「就一丁點?狗屁!」

杜知書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會跑,還能跑得這麼快。當年被野狗追,被村子裡的孩子拿石頭扔時,他都沒能跑得這麼飛快了……

小魚乾的話像是一把利刃插入了他的胸口,那個疼痛將他從茫然不知所措的情緒中拉回了現實,一瞬間所有的迷惑、一切的搖擺不定全都不見了,剩下的,全是清晰明確的一個念頭,他不要失去林百川。

一而再再而三被杜若水拋下,那份鈍痛可以壓抑,可以沉澱消化。

但只一想到也許會失去林百川這個念頭,那疼痛卻是尖銳無比,把他撕扯切割,邊跑邊落淚,彷彿身子也在碎落,才會那麼痛,也才能跑得越是快,如果可以,要能整個散了,化作煙塵,是不是就能更快得趕到百川哥哥的身旁?

「林百川!」

杜知書撞開了房門,也不顧自己像隻落湯雞那樣滴著水,顫巍巍地走到了床邊,僵了片刻,伸出被雨水凍得幾乎沒知覺的手,掀開了草蓆。

「……」

哪有甚麼全身是血……

百川哥哥睡得安安靜靜,乾乾淨淨,杜知書不放心還從頭到腳仔細地檢查了一遭,確實沒有半點血。

可他這樣的殭屍,睡了和死了也沒什麼分別,雖然那手那臉摸著還是軟嫩的,但因為太過擔心,杜知書還是用力地搖著林百川,沒把他搖醒,怎麼也不能放下心。

「……」

林百川緩緩地睜開眼睛,倒是剛從睡眠中醒來就見到杜知書那鬼一般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也不太確定自己是否在作夢,於是就這樣愣怔地望著他,微啟的雙唇沒吐出半句話來。

看著他這表情,不知怎地杜知書就覺得胸口一窒,用像是求救般微弱的口吻,喃喃喚道:「林百川。」

百川哥哥困惑地看著他。

「林百川。」

「嗯?」

林百川伸出手指,想要輕撫杜知書微顫著的雙唇,杜知書卻伸出手截住了他的手指,緊緊地,掌與掌相貼,指與指相扣,一隻手涼冷,一隻手濕透,纏在一起卻纏出了幾分溫暖。

「林百川啊……」

三聲林百川,帶著是不同的情緒。

第一聲是迷茫,滿滿全是對一份認定與安穩的迫切。

再一次叫喚,卻已是篤定,漂泊在寂寞與空虛的惡水中,喚著這個名,終於彷彿撈到了根救命的浮木。

最終那聲,已經不是叫喚,而是嘆息。

小魚乾騙他,可他自己不也是在騙自己?都刻骨了,還能用一句對不起來交代完畢?

「怎麼了?」

「我難過。」

林百川一聽,立刻從床上坐起身來。

「淋成這樣,我拿衣服給你換下。」

說著就要放開杜知書的手,可杜知書還是抓得緊牢,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被雨水濕透的頭髮整個貼在臉頰上,顯得那張本來就小的臉幾乎快失去了蹤影,漆黑的眼珠子茫然得毫無光彩,連那平日高興還不爽都要微微抽動幾下的秀氣小鼻子,也彷彿只是臉上一塊可有可無的凸起物,安分蒼白得毫無生氣。

難得這小蠍子沒有哭,但那空洞又無助的表情,簡直比哭泣還傷心……

「師兄走了。」

「嗯。」

「我又被扔下了。」

看著他的樣子,聽著他說的話,林百川也覺得傷心了。

「……你捨不得?」

「對,捨不得。」杜知書回得直接了當,眼角帶著幾分陰鬱。

捨不得杜若水那樣糟蹋自己的身子,捨不得放棄自己這二十年來的單戀,捨不得好不容易願意多和他說幾句話的師兄離開,於是差點就追著他到天涯海角,找他到天荒地老。

可沒想到,只一句「百川哥哥不好了」,什麼天涯什麼海角,他沒一處想去。

至於天荒和地老,也只成了從客棧走到城門外這段距離所花的時間,在他掉頭的那一瞬間,就結束了。

在師兄的病榻旁照顧著他的這幾晚,有時累了,他就趴在床邊的桌子上睡,可是儘管累得眼皮子都睜不開了,卻輾轉難眠。

他只好硬是把眼皮撐開,盯著和隔壁房間隔著的那片薄牆,視線被那牆給遮擋了,卻擋不住他那一縷思念,從肉眼見不到的牆的孔縫中,穿透到了隔壁。

於是他又能安然入睡,用那縷相思勾來的身影,編造無數旖旎愉悅的夢境。

就是那樣捨不得。

捨不得師兄,更捨不得你林百川。

但是杜知書卻不想說,不想把這份感覺開誠布公。
不可以當朋友,不可以當夥伴,更不可以當作愛的人……否則,下場沒一個是好的。
杜知書的腦中,反覆地預演著當他深愛的男人化作一具腐爛生蛆屍體,動也不動躺在那,而他自己也摔得支離破碎,連想要擁抱著那具腐屍的手都摔斷了的情境。

再這麼走下去,那就是他的未來?

杜知書踢掉鞋子,以跪著的姿態往林百川的方向靠近些,手還是牽著的,下巴卻靠上了百川哥哥的肩頭,慵慵懶懶地將臉摁進了那柔膩的頸窩,貪婪地嗅著他身上淡淡的藥香。

「好捨不得……真的好捨不得……」杜知書閉著眼睛,神思恍惚地喃喃說道。

「那為什麼不追去?」

「會死的,會很慘的……」

他一生清苦,求啥都不得,一條爛命賠了又有啥好計較?

可只怕這愛意和執念太過深重,這輩子逃不開,永遠都逃不開,活著無法掙脫,死了更是糾纏。

那他所渴望了一個平凡卻簡單的來世,沒有趕路,沒有僵屍,沒有對哪個人的情念,沒有那麼多孤單的來世,恐怕也是永遠都不會有。

害怕那樣的結局,於是杜知書給自己畫了條線,警告自己,千萬別踰越,否則下場,不僅僅是粉身碎骨……那可是屍骨無存後都要繼續受苦的境遇!

「唉。」

林百川伸出沒被抓住的另一隻手,將杜知書的頭從自己的肩上攬到臂彎中,一面淺吻著他髮上臉上的水珠子,一面將另一隻手也從那逐漸鬆開的手掌中抽了回來,雙手並用,慢慢地將黏在他身上那濕透的衣物一一剝除。

杜知書閉著眼睛,那一個個頻頻落下的輕吻,印在他濕冷的肌膚上,灼在他跳得急促的心上……

百川哥哥的手指在腰上徘徊,隔著布料推揉著敏感的腰身,衣帶被解開了,那手指又滑進衣衫的衽口中,從下腹緩緩地推上胸膛,那令人難耐的感覺攪得杜知書的身子不自覺地往前挺著卻苦無去處,只好又落回了床上。

手在胸膛前逗留了片刻,特別在心口處放沉了些力道,像是想要探著他皮肉下的那顆心,杜知書沒由來地有些恐慌,無意識地搖著頭,就怕他萬能的百川哥哥神通廣大,連他心上那些事兒都能這樣被揭了去。

還好,那沉沉的力道又消失了,百川哥哥的手掌從他心口滑向他的肩頭,扣著領口,斜斜往背脊滑向了後腰,於是上衣也被脫開了,杜知書想將還裹在身後那團衣物中的雙臂給拉扯出來,那動作卻被林百川壓住肩胛制止,困著他的雙手,就著這樣的姿態,林百川低下頭,含住了那蒼白單薄的胸前,唯一有點顏色的小小突起。

敏感的那兩點被輪流地刺激著逐漸硬了,硬挺的小圓狀物,沾著黏滑的唾液更方便含咬蹂躪,杜知書被百川哥哥的嘴給折騰得輕扭著身子,想吞口水來壓抑自己淫浪的呻吟聲,卻被自己的口水給咽嗆,一陣猛咳,胸口又是疼又是酥麻,既快活又難受,想擁住胸前的那人又想推開,偏偏雙手被困著動彈不得,只能抽扭著下半身的一雙腿,腳趾絞著床單拉扯發洩著上半身無可宣洩的躁動。

光是這脫了件上衣,就讓杜知書燒得迷迷糊糊,待那溼黏的外褲和薄薄的褻褲也層層被用雷同的手法緩慢地褪下後,裸著身子蜷著腿躺在那的杜知書,肌膚泛著點點紅斑,情慾全寫在了那失神迷濛的臉上,寫在充著血昂然而立的身下事物上。

他撐開了微瞇成兩道隙縫的眼睛,朦朧朧的視線飄向了林百川,不敢太過張揚地偷偷看著,就怕自己的眼神太過赤裸,洩漏了此刻正脹滿著自己身體內深深的愛戀和令人頭暈目眩的幸福感。

乾脆閉上眼睛吧……可是,又那麼捨不得。捨不得將視線從他這漂亮到不可方物又性感得撩人心火的百川哥哥身上拿開……

他的百川哥哥啊……慾望染得那張精緻的臉蛋冶豔嫵媚,微挑的眼角帶著蕩漾的春情是那麼銷人神魂,當他將綁在髮上的緞帶給解開來時,披散下來的如瀑黑髮,滑散在白皙卻結實勁瘦的膚肉上,一俯身,黑髮如有生命的絲緞,一些爬上了他撐在杜知書身子兩側的手臂上,一些掃在杜知書被啃噬舔咬得溼亮亮的胸口,看得杜知書眼都忘了眨,竟是喜歡又迷戀到如中毒那般渾身打顫。

可是那享受著萬種風情的視線卻在下一刻被遮蓋住了,杜知書忙睜大眼睛卻還只能看見一片暗紅,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睛被什麼給蒙上了……這顏色,應該是他送給林百川那條髮帶的顏色……

「百川哥哥……?」

他驚慌地想要扯開眼前的屏蔽,卻忘了自己的手還沒被解開,掙半天徒勞無功,他只好困惑又慌張地叫喚著。

「別怕。」

林百川輕輕揉著他的臉,溼滑的唇舌溫柔緩慢地吮舔上他的耳朵,最後將那小小的耳珠子含在舌尖中,極其珍愛地吸咬著,被他那麼一吮,全身的血液彷彿全灌入到了那小小的耳垂裡,杜知書仰聳著頸子,低吟喘息聲從那滑動的喉頭擠了出來,難耐又愉悅的感覺,到底百川哥哥的舌尖是舔在他耳上,還是觸在他心尖上,他早已分不清。

「你就當作是在和你捨不得的那人歡愛吧。」

「……」

杜知書一聽,怔了一瞬,眼淚當場決堤。

一個深情的傻子,一個懦弱的王八,老天把他倆湊在一起,究竟是想要看到什麼結果?

杜知書不停地掉眼淚,在百川哥哥一次又一次貫穿著他的身子時,在他自己明明沒有任何套弄也一次又一次被後方的衝撞給帶得滑精,顫顫巍巍吐著白濁時,呻吟低喘得嗓子都啞了,但眼淚始終都沒有停過,綁在眼上的髮帶整個濕透,那暗暗的紅似乎要陷入了他的眼中,流入他的腦中。

「我喜歡你。」

不知道是在哪一次,前方黏糊的莖口又掙扎著湧著已近透明的滴涓時,杜知書低聲地說道。

實際上他早就射得沒東西可以洩出了,太多次的高潮,讓那話兒甚至有忍尿忍太久的灼痛,雙腿也痠軟得從林百川的腰上逐漸往下滑,林百川正想將他的腿給折起壓到他胸口頂著,可這句話卻讓他做一半的動作停了下來,於是杜小蠍那雙腿攤懸在半空,身下溼黏陰暗的那處因這個姿勢大敞著,兩個身子膠合在一起的會口周圍紅腫,卻緊緊含縮著不放。

可神智恍惚的杜知書早不知羞恥為何物,他再一次地,呢喃道:

「我喜歡你。」

「……」

「我喜歡你,能不能別丟下我,別離開我……」

「……好。」

「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別離開我。」

「好。」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我哪兒都不去,如果你怕寂寞,我陪你到你不需要為止。

何必用那句話來當作籌碼?

「我喜歡你。」

一直到了失去意識前,杜知書仍執拗地說著,不停地說著同樣的一句話。

林百川操著杜知書的同時,卻很想把手抽回摀住自己的耳朵不去聽,可是最後他還是沒那麼做。
哪怕一丁點,也受用。

哪怕會讓那癮更深更無可救藥……

待小魚乾的手痊癒後,他們啟程離開了王爺廟。

這不是體貼小魚乾,杜知書還在記恨他騙得自己像個瘋子那樣一路從城外衝回客棧的事情……而是他們下一站就是要把老爹送回家了,為了屍體的完整,沒辦法只好等小魚乾把手養好了再出發。

說來慚愧,明明是已經用過的爛招,而且仔細回想起來小魚乾的演技也差矣,可他竟然會被騙到……

只能說,關心則亂。

當時林百川也是這樣才被他們給騙來的嗎?

像他這樣,心急如焚,慌到快要吐血,巴不得自己生了十隻腳奔到心中那人身旁?

用這樣的心情,被帶著在大街上晃來繞去的感受……杜知書突然覺得自己那天被吊起來操實在不冤枉,沒被吊起來抽算是優待了。

回到前話,離開前,杜知書帶著小魚乾,一人一魚到了菜市場的魚攤子前。

「選吧。」

「唔……」

小魚乾摸著下巴,視線掃過那擺滿一攤子上各式各樣的魚,再掃過地上竹簍子裡的魚……半天沒做出決定。

「別再想什麼八字的事情了……這是暫時的。」

「暫時的也不能太委屈自己。」

「……」沒地上隨手撿隻蟑螂屍體讓你窩就不算委屈你了……

又等了好一陣子,看小魚乾還在那躊躇不決,杜知書決定親自幫他選一條。

「這個吧。」

「眼珠子都混濁了,也不知道死了多久。」

「這隻呢?」

「氣味不好。」

「這隻?」

「肉沒彈性。」

「這?」

「你媽的杜知書你有沒有買過魚啊?這隻都出湯了!」

「……」我當然沒買過魚!窮人家想吃魚就去河裡抓了還買啥魚啊?

半天,把攤子上的魚都嫌了一輪,還是沒選到小魚乾中意的魚體,而杜知書的臉色已經臭到比魚還臭了。

「這位爺,請問您是要紅燒、清蒸還是燉湯?」老闆陪著笑臉也來幫忙喬事。

「我要拿來穿。」

「欸?」

最後,杜知書火了。

「閃啦!我來選!」一把推開小魚乾。

「憑什麼你選?這是我要用的!」小魚乾又一屁股擠回攤子前。

「就憑我出錢!」杜知書掏出錢袋,囂張地搖了搖。

「又不是你賺的錢!」

「林百川是我負責的殭屍,所以他的錢我當然有全權代理。」

「講這麼多,就姦情咩,你們上回在那麼多人面前吻得毫無節操可言,全城的人都知道你們兩個有姦情啦,老闆你說對吧!」

魚販點點頭,靦腆地笑著說道:「那天我也在場,從頭看到最後喔!看了你們的姦情後,大為感動,回家決定好好和我那婆娘重修關係,我那婆娘也是,本來整天吵吵鬧鬧的,回來之後也溫柔了起來,好久沒有的床上那事兒也頻繁了,多虧了你們的姦情啊!來,來,看你要什麼魚,買一送一!」

「是唉,咱家那口子,從看了那場以後,回到家簡直潘金蓮上身啊!俺這老骨頭快應付不了那娘們了。」隔壁攤的賣菜的老伯說。

「不瞞大家說……我又要生娃啦!」對面的賣豬肉的屠夫笑得燦爛。

「不是吧!你家小寶不是上月才娶媳婦?你婆娘老蚌生珠!?」

「就被這小哥的那場姦情給點著火了,回去日也想夜也想的,孩子就這麼做出來了。」

你一言我一句地,話題開始圍繞著姦情打轉,杜知書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巴不得立刻離開這個王爺廟,死也不再來了……

這死魚乾……哪壺不開提那壺!杜知書老羞成怒,隨便就指了地上籃子裡一條。

「就這條,打包。」

「等……等等!這條!?」

「對。」為了不耽擱時間趕緊逃離現場,杜知書連回話都簡單扼要。

「我不要啦!」

「你剛說買一送一喔,兩條都幫我包起來。」小魚乾唉得再慘烈也阻止不了杜知書的決心。

一條給臭魚用了,另一條還可以請百川哥哥燒給他吃。

好久沒吃到百川哥哥作的燒鰻了,想著口水就快滴出來,而頹喪著走在他後頭的小魚乾,淚水也快滴出來。
當天晚上,吃過了百川哥哥作的燒鰻飯後,付清了客棧住房的錢,他們終於又上路了。

老爹他家離王爺廟約三個時辰的路程,估計今晚就能送到。

老爹的靈魂早在一開始被臭魚妖給詐了那時就不知道投胎到哪去了……自然,沒有魂魄封在裡頭的殭屍是沒有辦法讓他自己走路的。

於是只好委屈小魚乾假裝一下殭屍的樣子,至少讓老爹「走」回家去再換身體。

可是活潑慣了的小魚乾,成天活蹦亂跳一張嘴又多話,要他裝成殭屍那閉著眼睛不說話也沒表情,走路還要有點僵的模樣,不要說是三個時辰,連從一數到三十都很有困難,為此,杜知書還特地花了點時間來給他特訓。

「你娘的我閉著眼睛怎麼走路?」

「我沒要你現在閉眼睛,有人看再演!」

「要我沒表情我會笑出來。」

「那你這麼想著,只要不小心笑出來,我就把你的新身體拿去做飯,就不會想笑了。」

「……那我會哭出來。」

「哭出來的話我連你的魂魄一起滅了。」

「……」

小魚乾有些膽怯縮了縮頭,這破道士雖然大多時間都不濟,但小魚乾可是親眼見著過他放雷電把一隻不知道比他魚爺多千百年道行的蛇妖給劈得魂飛魄散啥都沒剩下的神威……誰知道他下一次發神威是什麼時候?還是乖乖聽話好……

「記得,走路不要走太快,膝蓋和手肘儘量別彎,嘴巴也別在那亂吹,以免臉上的符咒被你吹掉下來……」

「好難啊……」

「怎麼會難?林百川,你示範給他看吧。」

百川哥哥沒說什麼,接過那張空白的符咒往自己的額頭上貼好,閉上眼睛,抿上嘴唇,果然一點表情都沒有的死人臉,開始往前走,手肘和膝蓋完全沒有彎曲,每一步都是又僵又硬,不自然地毫無人氣,任誰看了都不會懷疑他不是個死人。

「哈,就是這樣,太完美了,嘖……」一想到這死人之前用這招不知道騙了自己多少的吻去,杜知書這讚美說得有些皮笑肉不笑。

沒什麼效果的特訓好一陣子,最後杜知書還是決定用威脅的方式逼著小魚乾化不能為可能。

幸好,夜黑風高,今晚的月亮被雲遮了,能見度本就不高,進了老爹他家所在的村子,多半人們也都忌諱地迴避了,而被通知了的喪家在悲慟的情緒之下,也沒發現小魚乾那不安分眨了好幾下的眼睛和一下抓屁股一下抓大腿不甘寂寞無聊的手指。

喪家將備好了的棺材抬放到大廳中,村長也領了些人來幫忙布置靈堂。身為道士的杜知書理所當然穿插在其中指揮這個安排那個,最為清閒的,就是本來就是殭屍還有被迫裝成殭屍的那兩位。

靈堂還沒布置完成,一些繁雜的禮俗儀式也還沒辦,殭屍是不能領進門的,於是杜知書把小魚乾和林百川「停放」在老爹他家後院的大樹下,蚊子多得小魚乾不停地跺腳,東抓西抓,對沒有體溫完全吸引不了蚊子的百川哥哥好生羨慕。

「你別動那麼大幅度,等下被人看到了會有麻煩。」

「什麼麻煩?」小魚乾用力抓著被蚊子叮得腫歪歪的臀部。

「恩……灑狗血,釘木劍……你是不麻煩,小蠍會麻煩。」

「就只知道為他!喂,林百川,我問你喔……」

「什麼?」

「那傢伙跟你表白了沒?」

「什麼?」

「就那天啊……」那天臭道士如喪考妣那樣衝回去,不可能什麼都沒說吧!?

「表白什麼?」

「就是……」小魚乾眉毛一挑,湊上臉去黏膩膩地說著:「百川哥哥,我愛死你了……」

「沒有……」林百川稍微退了一步,小魚乾扯那張老臉皮說著這麼多情的話,說真的有點噁心……

「那有沒有,百川哥哥,人家不能沒有你,我的心裡全是你,抱我,親我,上我吧……」

沒意識到自己現在頂了張老頭臉,小魚乾又黏靠了上去,噘著乾扁的老嘴,扭著佝僂的身軀,伸出滿是老人斑的手,摟上了林百川的腰。

「老魚乾!我殺了你!」

正要來把老爹的屍體引到靈堂的杜知書剛好睹上了這一幕,氣得七孔冒煙,抄了路途中百川哥哥給他削來作作樣子的木劍衝過來,就想把小魚乾給插死在當場。

「等等,你聽我說……」

「你到下頭再託夢跟我說!」

「誤會啦……」

「殺死你就沒誤會了!」

一人一魚你追我逃,在老爹的家鄉上演著追逐大戰,純樸的村民們都嚇壞了,這輩子還沒見過屍變這種事情,還有幾個年紀很大的,本來就心臟不好被這一嚇竟然一命嗚呼,於是待杜知書將屁股被木劍打得開花的老爹屍體送回去入殮妥當後,又平白地多了幾筆生意可賺。

鄉下人的習俗不多,但也耽擱了三兩天才處理完畢,杜知書帶著終於賺到的一點銀子,開開心心地離開了村子。

「我覺得換了身體以後,這皮膚……噢……好像變滑了……」

走在林子間,小魚乾不停地摸著自己的皮膚,一下子摸臉,一下子摸頸子,一下子把手伸進衣袍內也不知道在摸哪摸得異常起勁,臉上還掛著陶醉的微笑,摸得心曠神怡,寵辱皆忘……

「是因為鰻魚?」林百川問道。

「也許吧,吶,你要不要摸摸看?」說著,就把臉靠了過來,林百川看他摸得那麼樂,倒也覺得十分好奇,沒多想,伸出手就要摸摸看。

「摸你老子的鳥!」杜知書吼叫一聲,一把拍開小魚乾的臉,一把抓回林百川的手。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皮膚變滑了,摩擦力變小,所以那一巴掌拍在臉上也不怎麼覺得痛,不過看臭道士那氣嘟嘟的樣子,臉上的蠍子好像又有變淡的趨勢,誰知道他會不會不小心發功?小魚乾還是很識相地閃遠遠地,到一旁繼續自摸去。

「百川哥哥……」

「嗯。」

杜知書找了個乾淨的石頭,拉著林百川一起坐上去歇腳。也不知道是他刻意還是下意識的企圖,找得那塊石頭又小又窄,結果兩人不得不腿貼著腿肩碰著肩,靠得親近了些,彷彿屁股下坐得那塊就是他們的三生石,一份誰也搶不走的滿足與安全感油然而生。

這樣的獨佔慾,對向來自卑毫無信心的杜知書來說,還真是有生以來頭一次。

「你不回家,真的沒關係嗎?」

釘著老爹的棺材,看著他的家人們哀戚難捨的樣子,杜知書心裡就想著,百川哥哥的家裡,是否也有人這樣等著他回去……

「我一歲時就被師父帶了回去養著,所以對你所謂的家,沒什麼印象。」

「你爹呢?」

「在朝廷為官,是個庶出世子的後代。」

「你娘呢?」

「我娘是我爹的九姨太。」

「哇靠,又是當官的,又是皇家血脈,還能娶九個老婆,你家一定超有錢!」

「也許。」

「那你幹嘛放著好日子不過,跟著你師父?」

杜知書想起當時委託他把林百川送回家鄉的那個人,一付世外高人但兩袖清風的樣子……光是找上他這個廉價趕屍匠這點,就知道是個花不起太多銀子的人。

「你想知道?」

「你的事情,我全都想知道。」

林百川的娘是個迷信的女人,在他一歲的時候,信了一個道士,說是可以行術來確保她兒子將來在那個大家族中的順遂,身為九姨太,她本就對自己的地位感到不安,就算生了家族盼了很久才盼到的男丁,也擔心受到其他妻妾的迫害。

可是她沒想到那個道士覬覦她的美貌,利用她的迷信和無知,半強半騙地玷汙了她。這事後來被林家老爺察覺了,顯赫的家族根本容不下這樣的破事,於是被逼著自殺了。

臨死前,她怕她的孩子也受到牽連,於是託了乳母,將兩個孩子送出了林家宅子去躲著,可是不幸半路遇上了洪災,乳母護著一歲的林百川,但卻護不住另一個兩歲的孩子,兄弟就這樣失散了。

後來,乳母染上了瘟疫,知道自己來日無多,便把林百川託付給當時正四處雲遊行醫的他師父,於是,林百川從此就這麼跟著他師父了。

至於那個大他一歲,失散的哥哥,卻再也找不到了。

林百川平平淡淡地說著自己的身世,卻像是在說別人的事那樣毫無感情。

因為這段往事,他也是從師父那聽來的,雖然他也在故事中扮演著一角,但因為年紀太小,腦中幾乎沒存在任何經歷過的印象,不管是那大家庭,他父親母親,那個拼了命將他送出來的乳母,還是那個流著相同血脈的兄弟,都像是故事中的人物,陌生而平板,只是一串串字句敘述的拼湊,沒有明確的形象。

「你娘一定很漂亮……」杜知書完全重點錯誤地說道。

「如果林百川和他哥都長得像娘,那他娘應該是漂亮的。」小魚乾的思考遠遠比杜知書有條理多了。

「下去啦!」

杜知書用力將小魚乾踹到地上,這死魚乾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擠到他身邊來,硬是要把屁股也塞上他和百川哥哥的三生石……

「等等,你又怎麼知道他哥哥長啥樣子?」杜知書踹完魚後,腦袋終於發現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欸?不是才剛送走?」小魚乾摸摸屁股站起來,也不覺得有多痛。這滑還真是滑得老天有眼啊!

「哪個剛送走……?」

「你不會這麼笨吧?」

「……你是說……我……師兄……」

「不就是那個失散的哥哥?那要怎麼叫,百川哥哥的哥哥?還是百川哥哥之哥哥……」

「……」

小魚乾還在那哥哥咯咯個沒停,但杜知書全聽不見了,他腦子裡轟轟炸開,似乎還無法消化方才聽到的,臉上盡是難以置信的表情,瞪著眼睛望向林百川,而後者一臉平靜淡然的表情,也沒否認也沒吃驚。

也就是肯定的意思?

這一次,換杜知書屁股沒坐穩,摔下他的三生石……

杜知書是孤兒,師兄也是孤兒,因為沒有父母,所以收留他們的師父就是唯一的長輩,所謂家人,應該也只有師兄弟彼此…這是杜知書從小就認定了的事情,就算師父去世了,師兄和他分道揚鑣了,但那至親的、濃於血緣的羈絆和關係,是杜知書認為永遠都不會改變的事情。

可沒想到,和他師兄至親的不是他,有羈絆也不是他,師兄有背景有來歷,有親人有兄弟……師兄不再是孤兒,也就是說,只有他杜小蠍才是孤兒。

在這廣大的人世間,只剩下他一個無親無故,孤孤單單,和誰都牽掛不上關係……杜知書甚是無法接受這樣突如其來的巨變,試圖還想挽回局面,於是扯著僵硬地笑容乾巴巴地說道:

「長得像……又不見得是兄弟……」

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說得毫無底氣,虛弱得一點反擊力道都沒有。

在世界上要找到和自己長得相像的人也不是不可能,但長得像恰巧又都是流離失所被收養長大的,那機會就渺茫了許多。

杜知書沒忘記師父常常提到師兄兩歲時就被他撿回來養,要照顧這麼小的孩子還真是費盡心思之類云云的往事…..百川哥哥的八字和生辰亡時他是看過的,仔細回想了一下,還真不多不少,和師兄差了一歲……和那故事中的描述,完全符合,要說是巧合,也未免太……

「長得像,當然不見得是兄弟。可是如果連味道都是一樣的,要說一點關係也沒有,打死魚爺我都不相信。」

「明明不一樣!」杜知書反駁道。

這句話他倒說得氣壯多了,師兄他是從小跟到大的,那個人什麼都不愛,特別是多餘的事物,包括味道,為人又潔癖,容不得一點汙髒,所以不管是香味臭味汗味騷味各種人身上常出現的味道,在他師兄的身上都不存在。

而林百川身上那淡淡的藥香,更是獨一無二……

不管小魚乾指得是香味還是臭味還是異味的範疇,師兄和百川哥哥怎麼聞都不可能味道一樣。

「有些味道,你們平凡人類是聞不到的。」小魚乾難得正經八百地說道:「因為你們想得太多,每天看得太多聽得太多聞得太多,然後計較太多,煩惱太多,久了,很多原本很單純的能力就沒了,比如說你們只能聞到香味和臭味,可我們妖怪,卻可以聞到更多其他的。」

「其他的到底是什麼?」

「比如說,命的味道。」

「命有味道?」杜知書低頭自己聞自己半天,除了汗臭味也沒聞到所謂命的味道。

「不用聞了,你的命聞起來就是一整個窮酸味。」

「……真的嗎?」

「我的命呢,聞起來就是雄赳赳氣昂昂閃亮亮又帥又狠又肥又犀利的味道。」

「我聽你在唬爛!」杜知書跳起來又想要往那條臭鰻身上踩幾腳。

「好啦,部分唬爛……可是命的味道這件事情是真的啦!」

小魚乾扭著身子閃開,他發現自己的閃躲能力也大大的增加了,扭力也好擺力也佳,左右左右蠕過來扭過去的,杜知書沒一腳踩中他。

鰻魚還真不錯啊……

「百川哥哥已經死了,哪來的命的味道!」

「一個裝酒罈子裝二十幾年,就不相信酒喝完了罈子一點殘存的味道都沒有!」

「你的意思是,因為是兄弟所以命的味道是一樣的?」

「非也,我只是說他們有關係,我活了幾百年,沒碰過誰和誰命的味道是一樣的,就算是兄弟姊妹,雙生子,都不可能。」

「……什麼意思?」杜知書停下了腳,不解地看著還在那扭腰擺臀的小魚乾。

「這件事我也思考了很久……」

「……」都不知道你會思考……

「只有一種可能。」小魚乾雙手往那鰻一般的小蠻腰插去,得意洋洋地說出了他用那難得思考的魚腦推敲了好幾天才推出來的結論:

「有人應該死了卻偷了別人的命活著,有人本來活著卻因為命被偷了所以死翹翹。」

「……胡說八道!」杜知書又驚又怒地吼道:「師兄才不會偷別人的命!他才不會做那種事情!」

「我又沒說誰是誰,你生什麼氣?」

「……」杜知書張著嘴,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

是啊,他在生什麼氣?死魚乾說的也不過是他的推想,那顆總是天馬行空裝一些亂七八糟古怪思想的魚腦袋,思考出來的東西多半也不可信。

可是……

小魚乾的那話,卻像魔音一樣在杜知書的腦袋裡迴盪著,有人應該死了……有人本來活著……

不知道怎地,這兩句話就算不仔細地去解讀和代入,都讓杜知書感到心如刀割,難受異常。

他轉過臉,望著還坐在那石頭上的林百川,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有沒有專心聽他們的對話,只見他微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掌,臉上沒什麼特別的表情,就只是靜靜地端詳著。

「我不相信,人的命又不是看得見摸得到的東西,還可以這樣偷來偷去……」杜知書的聲音異常乾澀。

「嗚嗚嗚嗯嗯嗯……嗚嗚嗚嗚……」

一陣像是呻吟又像是悶哼的聲音回答了他的話。

「……你說什麼?」杜知書看向小魚乾。

「不是我說的。」

「……」杜知書又看向林百川。

林百川沒說話,繼續端詳著他的右手掌,只左手抬了抬,用手指指向杜知書身後的草叢。

「……」

方才那聲音,似乎還真是從這團草叢後傳來的…….與其說這是草叢,還不如說是草牆還貼切些,厚實密麻的草長得比人還高,延伸出去,像一面牆,牆的兩邊被阻隔了開來,這頭看不見那頭,但畢竟草鬆鬆空空,擋得住視線,隔不住聲音。

這麼安靜下來仔細聽,的確聽見草的那頭,窸窸窣窣有點動靜。

這荒郊野外三更半夜的,不會是什麼野獸吧……可是剛才那聲音,分明是人聲,而且要真的是什麼危險的物件在草的那邊,百川哥哥也不可能這麼不當一回事的繼續研究著他的手掌而沒有採取任何防備的動作。

既然如此,杜知書也膽大了起來,他先是用手撥了撥草,可是發現那草叢實在長得厚,撥了好半天也撥不出個縫來,於是他乾脆拿頭當鑽子,直接一頭往那草叢鑽去。

待他那顆頭終於從草叢的另一頭鑽出來,正打算張嘴噴掉口中吃到的幾根草,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不輕,那草塞在嘴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噴好還不噴好……

和他對上的那雙眼睛還是那般帶著長輩的和藹和敦厚,只是眼睛主人現在的模樣實在缺乏長輩的尊嚴。

「那個……晚安……」這種情況下,不說些什麼繼續大眼瞪小眼瞪下去,實在尷尬得叫人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咿咿……」對方也禮貌和他回了招呼,只是因為口中被繞了條繩子,被迫固定成微啟的嘴巴只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無法吞嚥的唾液也沿著繩子流得兩頰皆是,亂糟糟的髮絲黏在滿是汗水的前額,兩道陽剛英挺的眉毛輕微地糾結著,明明是滄桑的中年大叔臉,卻顯得嬌弱又淫蕩。

杜知書不敢再繼續看著那張寫滿情慾的大叔臉,只好把視線往下移了些,可馬上他又後悔了……

大叔那被衣帶給緊縛著的全裸身軀,上面佈滿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歡愛痕跡,青紅黑紫,讓人不管把視線放在哪都覺得難堪……

「小鬼,你看夠了沒啊?」

在大叔後方的那位也不知道是南南還北北的,把臉從大叔的頸邊探了出來,臉上寫滿了想殺人的表情,杜知書這才發現,大叔是整個人被抱著坐在他身上……精確地來說,應該是整個人被抱著插在他身上。

「再不滾,小心等下我挖了你眼睛!」

另一個也不知道是北北還是南南的傢伙,從大叔敞得開開的雙腿間抬起頭,嘴上還叼著大叔那黏糊糊濕淋淋的大鵰,所以雖是說著狠話但聽起來含含糊糊的沒什麼威脅性。

「……」杜知書連忙把頭縮回草中退出來,剛好碰到小魚乾按捺不住他的好奇心、正想跟進鑽入草叢中的那顆小魚頭……

「給我站住……」杜知書一把卡著小魚頭將他逮回來。

「什麼東西我也要看!」

「兒童不宜,不准看!」

隔著草叢,雙胞胎的聲音和鵬鵬阿叔的呻吟又傳來,杜知書連忙又按住了小魚乾的兩隻耳朵不讓他聽,小魚乾滑溜的掙扎著,才一掙脫又被杜知書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制伏,人家在那頭幹得起勁,他一人一魚在這頭扭打拉扯得也很起勁。

「都怪你鵬鵬,剛剛戳得那樣兇猛你都忍得住,怎麼現在又忍不住了?」

「都還沒收拾你就作聲,看吧被人家看光了。」

「還是說,鵬鵬其實你就愛被人家看著幹來得羞恥又刺激?」

「就知道鵬鵬你淫蕩,喜歡就早說咩,咱兄弟哪一次沒讓你滿意?真喜歡被瞧著幹,下次我們在王爺廟搭個台子,就在眾人面前疼愛你好嗎?」

「雖然我們實在不想和別人分享鵬鵬你這麼可愛的樣子,但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們也只好含淚公開了。」

「只要能讓鵬鵬更爽更快活射得更多,什麼犧牲都值得。」

雙胞胎一搭一唱說著不堪入耳亂七八糟的混話,前後夾攻的服務卻沒含糊,一個用力地在後頭噗噗噗地頂著,一個唇舌並用在前面喳喳喳地吸舔著,可憐鵬鵬大叔給他們折騰得眼睛都翻白了,流個沒停的口水呼嚕嚕地夾雜著喘氣聲和破碎的嗚咽聲,最後在一聲含糊的低吼中全歸於平靜。

「南南,你別全舔光,留一點給我!」

「先前五次你吃了三次,這一次歸我。」

「媽的,才三次!三次能塞牙縫嗎?你看鵬鵬那欲求不滿的樣子好可憐喔,要不是那個鬼東西來了,今晚本來想挑戰二十次呢。」

「真的好可憐喔,鵬鵬……」

「吃完沒?」

「你拔出來吧,可能還有殘精。」

「那我拔囉。」

後方的北北說著便把自己嵌在阿叔屁股裡還粗硬腫脹的肉棒拔出來,這一拔之下,原本像是沒氣息了的鵬鵬阿叔又驚哼了一聲,前端的馬眼在刺激之下果然又噴了幾縷白濁出來,全被南南喜孜孜地張口一掃而空。
「好了,先這樣吧。」

「晚些有空再繼續。」

杜知書聽到這,半天也都沒再聽見噗噗和喳喳,這才又把頭鑽進草叢。

兩兄弟一個抱著垂著頭渾身癱軟的大叔,一個動手解著他身上的束縛,怎麼看也不像是欲求不滿反而像是縱慾過度渾身失力的鵬鵬阿叔像個破布娃娃般被他們擺弄來擺弄去,一下擦身體,一下穿衣服褲子,還不時被這裡偷親一下那裏多捏一把……
要不是那不時痙攣個幾下的大腿和從還被綁著的口部發出的斷續呻吟,杜知書還以為這男人像自己每次那樣被搾到不省人事,以昏迷做收場……

「小白痴道士,剛才鵬鵬跟你說的,你聽清楚了嗎?」南南幫鵬鵬阿叔把褲帶紮好,順便掏了梳子將他凌亂的頭髮整理一番。

「沒……」是那句嗚嗚嗚嗯嗯嗯嗚嗚嗚嗚嗎?就算聽清楚了,也是有聽沒有懂……

「白痴就是白痴,鵬鵬說,如果是親兄弟,也是可能。」北北蹲在鵬鵬阿叔腳邊,細心地幫他穿著鞋襪。

「什麼可能?」

「轉命術。」南南北北齊聲說著,一左一右將鵬鵬扶了起來站好,才這沒多久的著衣時間,原本鵬鵬阿叔那恍惚失神的雙眸已恢復了清明,站得挺拔的身形透出了身為傳奇天師那穩健俐落的氣勢,方才那被操到看起來幾乎酥軟無骨只能被摟來抱去的腰桿子,也筆直了起來。

而南南北北也早就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漂亮俊秀的兩名青年男子,唇紅齒白長身玉立,站在鵬鵬阿叔的身旁像是左右護法那樣瀟灑神氣。

看這一人兩屍的模樣,剛才那場充滿性縛的激烈情事絲毫沒留下半點痕跡,除了……除了……

「咿咿……」鵬鵬阿叔一發言,南南北北這才發現,忘了將他嘴上的繩子給解開……結果那傳奇天師張鵬雖然氣勢回復了,但嘴巴還在流口水。

「轉命的事,晚些再和你說,我們先辦要緊事。」繩子解開,口水抹去,阿叔的威嚴就出來了……

「什麼要緊事?」

「抓大殭屍。南南北北,佈陣!」

雙胞胎領命,從鵬鵬阿叔那接過一捲紅絲線,一個扯著線頭一個抽線尾,飛快地穿梭在身後的林子內,兩人默契十足,你來我往配合得完美無間,沒多久就在林子內纏出了一張巨大的紅色結網,密密麻麻,看似複雜卻左右對稱,每一條線的方位都有其規律。

原來這兄弟的結繩好功夫不僅能用在性事上,還能用在佈陣抓妖上……

可這麼大的陣法,杜知書還是第一次見識,他曾經見過師父用一個成人體型大小的陣就能困著些小妖小怪和被詐了的殭屍,也不知道那所謂的「大殭屍」,到底是何方神聖,需要用到那麼巨大的陣網……

「這廝特別難纏,我們追擊它數次都未果,這次我讓南南北北拉陣困住它,必定不會讓它這麼輕易逃去。」

鵬鵬阿叔邊說,邊伸手握住了紅絲線的一截,利用鋒利的絲線將自己的手掌畫出一道傷口,口中念了幾句咒語,從傷口湧出的鮮血便化作一道暗紅色的光,順著紅絲線往四面八方散去,血光沿著整個陣行走過一遭後,又黯淡了下來。

「南南北北是殭屍,碰不得這陣繩,所以如果等下發生什麼變數……」鵬鵬抽出了腰上的桃木劍遞給杜知書。

「我會設法拖住大殭屍,請你協助把木劍插入大殭屍的百匯。」

「我?」

「身為道者,收妖除魔,是你我的共同責任。」

「我!?」

有沒有搞錯??雖然他自稱杜大天師,但實際上根本連怎麼把劍拿穩都成問題,這張大天師是剛被操傻了喔?怎麼會把這麼要緊的事情託付給他??

「你別指望他了,還是我……」一旁的小魚乾就要伸手接過那把木劍,可另一隻手伸得比他更快,一把將木劍接了過去。

「我來就可以了。」

「……」杜知書轉過臉來,咬著牙說道:「啊你是沒聽見他剛說的,殭屍不能碰那繩子?」

「那就不碰。」林百川淡淡地說道,那口氣甚是輕描淡寫。

「可是……」

「再說,你知道百匯是啥嗎?」

「……不知道。」老子只知道百川,哪知道百匯……

杜知書知道他本事好,但怎也不願意讓他冒任何一點會受傷的風險,伸手想要搶回那把木劍,卻被林百川一把拎住,手一抬,便將他整個人輕飄飄地送了出去,往不遠處的樹上掛去,還順手把小魚乾也扔上去給他做伴。

「別緊張,如果林百川怎樣,你就放出你的大絕招!」小魚乾緊緊的攀著樹枝,這身體太滑溜,掛在樹上有點要掉不掉的危險……

「我哪知道怎麼放!」

杜知書好不容易才把他頭下腳上的姿態給調整過來,想要找個地方爬下這樹去,卻發現林百川給他選的這棵樹樹枝奇少,除了他和小魚乾掛的兩支,也沒其他地方可以讓他們落腳或攀爬,要下去除了直接摔下去一途,別無他法……

而這棵樹又長得特高……

「也許放大絕就像放屁那樣,用力噴出去……」

「放屁也不需要用力!用力會把屎也噴出去!」

杜知書懊惱的攀在樹上,望著林百川的背影,只能乾焦急。

為什麼每一次我都得這樣為他焦急卻什麼也幫不上忙?為什麼每一次林百川都要為他涉險?

雖然百川哥哥已經是死人了也不會再死一次……
「有人應該死了卻偷了別人的命活著,有人本來活著卻因為命被偷了所以死翹翹。」
小魚乾說的那句話,又浮上了杜知書的心頭。

如果百川哥哥是因為被偷了命而死去,那設法將他的命給要回,是不是又能夠讓他活起來,不必再當個死人?

可是,如果師兄是偷了命的那個人,一旦將命給索回,那師兄是不是就變成死人了?

要是小魚乾說的是真的,鵬鵬阿叔他們說的是真的,杜知書不知道,他該怎麼辦?

他的希望,他的恐懼,竟糾結在同一件事上……
林百川站在繩陣之外,垂著手持著木劍,在大殭屍來之前,他又攤開右手掌,望著掌心那幾條記載著人生運命所有秘密的紋路。

先前他也曾經困惑過。

以師父所教他的手相學來看,自己這命局,並不算是太差,不是特別長壽,但也不需要擔心半路倒店。

結果他卻連一半都還沒走到就倒店了。

剩下的那一大段,明明還確確實實地刻在他的掌中……可是林百川卻也確確實實地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從活生生的人,變為冰冷的屍體。

那一段,屬於他的生命,已經不在他的身上,而還刻在掌心的那條記載著他原本壽命的地紋,於是成了命被竊走的證據。

這麼說來,自己沒病沒痛卻莫名其妙的倒下,莫名其妙的死亡,也可以解釋了。

命被奪走,應該是要很生氣的事情吧,可是林百川卻沒怎麼覺得生氣,因為他知道,要不是自己死了成為一具屍體,也不會遇上身為趕屍道士的杜知書,而後這番既甜又苦的情愛,也不會發生。

到底來說,他是用命來換和杜知書相遇的機緣了?

值不值得?

若能夠讓他自己來評論,一條命,一段情,值嗎?

微微抬了頭,望向了掛在樹上正也望著他的杜知書,蒼白尖削的臉蛋上寫滿了焦急,黑幽幽的眼睛內裝著的是關切,那雙唇在那半開半闔多半是咕噥自己將他扔到樹上掛著下不來的各種抱怨。

可以預測,等下將他弄下來時,一定又是一陣碎碎念和囉囉嗦嗦的嘮叨……

想到這,林百川不禁嘴角微揚,淺淺的笑窩漾在雙頰,含水的美目也彎彎的,和天上的月牙一般幽閃閃……這一笑真是傾倒眾生,差點把樹上的杜知書和小鰻乾給看得手軟腿軟從樹上掉下來。

值不值得?原來心中早有答案,根本不需要多想,哪怕是現在讓他重新選擇,選擇和這個小道士相遇相處的片片刻刻,選擇擁有他為自己牽掛的眼神,選擇能夠擁有在他身邊保護著他的每一次機會……

代價是他所有的餘生,林百川一樣會毫不猶豫,從容地去就死。

要是師父知道他這麼想,肯定會氣得控制不住內力然後把屋頂窗子都給噴掉……

師父很少很少生氣,但一發起飆來肯定是雷霆萬鈞,最後一次見識師父生氣是在六歲時因無聊而在書房牆上掛著的那幅男人畫像上撇上鬍子,當時師父氣得把屋子後整個池子的水都轟乾了……

為什麼一個人能夠在意另外一個人到這樣的程度呢?為什麼如此在意,卻只甘於守著一幅畫?

那些讓林百川從小困惑的問題,直到今天,他終於能夠體會。

林百川放下手掌,從今以後,他知道他不會再觀看自己的手相了。

將木劍挪換到右手握著,林百川的視線移到了遠方林子深處,他不清楚大殭屍到底是什麼,但對於周遭環境變化有著極高敏銳度的他,馬上察覺有什麼東西往他們這方向靠近了。

張鵬張天師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他的視線也望向同樣的方向,對妖物的感應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憑藉著嗅覺便能捕捉那無色無味的妖氣,甚至能從妖氣的濃厚輕重,來辨別妖物的等級。

觀察著鵬鵬大叔的神情變化,南南北北也進入了備戰的狀態,南南從他的箭盒抽出了一根竹箭,以箭代手,作為操弄絲線的工具,北北則搭起了弓箭,瞄準著直至目前為止還沒見到任何鬼影的林子。

「喂,臭道士,什麼是大殭屍?」

「……就是看起來很大的殭屍。」

「為什麼很大?」

「因為胖吧……」

「那為什麼不叫胖殭屍,要叫大殭屍?」

「這個……」

「或者肥殭屍?」

「腫殭屍?」

「肉殭屍?」

「楊貴妃殭屍?」

「豬八戒殭屍?」

當眾人都提高警覺全神貫注地準備應戰時,只有樹上那一人一魚還在狀況外,討論著沒有營養又充滿對胖子歧視的話題……

一個灰黑的身影,在陰暗的林子內逐漸清晰了起來,張鵬瞇起眼睛,目光犀利如瞄準獵物的鷹,輕輕縱身躍入陣的正中央,一手捏訣,另一手絞住紅繩的一小截,蓄勢待發。

陳舊的腐敗味,濃厚的腥血味,妖異的變質脂粉味,凝重的怨恨冤氣……

張鵬一生趕過無數殭屍,也收伏過無數殭屍,他很清楚這些只有他聞得到的味道代表著什麼……一個死了很久的女人,她的屍體因邪惡的妖術而化成了厲屍,四處為惡,但和成魔的殭屍不同的是,這樣的殭屍,是操縱於某人之手,為了達到某些目的而被當作武器或工具使用著。

因為那強大的怨氣中,除了女屍死於非命那一刻的不甘,還包含著死後無法安寧、被困在醜陋軀殼中無法掙脫的不甘。

林中的身影走得不快不慢,身形歪斜步伐怪異,遠遠看起來不像是用兩隻腳在地上步行著,反而像是扯著什麼重物拖行那樣,沿路發出刮著泥石的噪音。

再走近些,她的身影就看得更清楚了……果然是個特別大的殭屍,但她的大並不是因為胖還是高大,而是一種非常詭異畸形的軀體延伸……像是從屍體內又長出了另一具屍體,又像是把兩具屍體打散揉在一塊,該是胸腔的部位卻浮出了類似臀部的形狀,右手的腋下竟有半顆疑似頭顱的東西卡在那,腰間又黏著另一個胸腹導致整個屍身異常寬大,拖行在地上的雙腳後方夾嵌著一雙手臂……

以人的形狀來說,這具女屍所有部位的形狀和數量都不對勁,當她扭曲變形的五官在月光的照耀下展現在眾人面前時,有氣的倒吸了一口氣,沒氣的也皺著眉頭,忍著想要別開視線的衝動……

「……」靠,這廝連頭頂在哪都分不太清楚,去哪找她的百匯穴……林百川忍不住在心中暗罵著。

「奶奶的啊……」

掛在樹上的杜知書強忍著快要嚇昏的恐懼感,緊緊抱著樹枝,緊緊閉著眼睛,可是閉著眼睛看不見百川哥哥又覺得心慌,他只好又張開眼睛勉強自己看,看得太清楚實在太恐怖,所以乾脆半瞇半開著眼睛模模糊糊的看……

那畸形巨大的殭屍越近,看起來越醜越嚇人,可是驚嚇中,杜知書卻又有種某種莫名的熟悉感,在那模糊不清的視線內,在那歪七扭八的女屍臉孔上……

「你有沒有覺得……咦?」杜知書頭一轉,卻見本來應該掛著小魚乾的那個樹枝是空的。

四處張望都沒有,往樹下看去也沒有,抬頭一看……

死魚乾不知道什麼時候化成了半人半鰻細細長長的一條,簡單來說就是美少年的頭接在鰻魚的身體上,用超長的鰻身圈住樹幹蠕動收縮,一點一點往上爬去,口中還不停喃喃唸唸有詞道:「阿咩拓佛,嚇死魚了,嚇死魚了……」

「……」我操,你到底是鰻魚還是蛇啊!?

被他這四不像的造型搭配詭異行徑一干擾,原本在杜知書腦袋那模模糊糊的念頭又被打散了。

女屍的手上似乎拎著幾顆圓滾滾黑乎乎像球的東西,數量粗估約七八顆……從杜知書的角度和他半瞇著的視線看不太清楚,該不會是剛去菜市場碰到西瓜大特價所以順手帶了幾顆來??

轉眼間女屍已經走到了陣前不遠處,像是有什麼引子催促吸引著她繼續往前,朝著他們一行人直直走來……待杜知書看清楚她手上的西瓜是何物時,才恍然大悟那引子為何。

一顆顆灰敗乾枯的西瓜,上頭有眼睛鼻子嘴巴,還有黑色的頭髮剛好給女屍當作提繩提著,一手各四顆,八顆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頸子無血,七孔也乾淨,所以這不是人頭,是從屍體上取下來的頭。

這大殭屍是專門獵屍頭的,所以將她吸引前來的,不就是南南北北還有百川哥哥這三頭??

「靠!」

那為什麼在樹上的是身為人的他還有身為魚的臭魚乾?這傢伙要的是屍頭,不是人頭也不是魚頭,所以該在這上頭躲著的,應該是百川哥哥……

「林百川你上來!」杜知書在樹上大吼著,這下他半瞇的眼睛可全開了,他超憂慮惶恐的緊緊地盯著林百川那顆美美的頭,就怕它等下變成大殭屍手上的西瓜……

「……」林百川聽到了,卻沒理會。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隻大殭屍的身上……應該說是她的臉上。

南南用劍勾攬著繩子牽出一個大入口讓大殭屍踏入陣中又封住陣,北北那隻插了符咒的箭射中了大殭屍的胸口,亂了步伐的大殭屍狂亂地在陣中衝撞,那一絲絲紅線,如利刃般切割灼燒著大殭屍粗厚的皮膚……

張鵬念了咒語,手指快速翻著複雜的訣,勾在手上的紅線突然放開,一道金色針狀的細芒,以線為弓射入了大殭屍的眼睛和嘴巴。

口目常為咒之門戶,要打敗這大殭屍不難,但若要盯上殭屍背後的主使,定要找到在這具女屍上咒術的源,否則只是廢了主謀者的工具,難保他不會再製造出其他工具來繼續作案。

沒想到大殭屍沒因這些外來的襲擊而倒下,反而更加狂躁了起來,不顧皮肉被削得四處飛濺的疼痛,硬是發狠的拉扯著紅線,北北又射出了幾箭,劇痛拖住了她的動作,讓鵬鵬大叔有機會再試著尋找破這女屍背後術主的門路。

張鵬十指並用,一指指飛快地將纏在大殭屍身上的紅線給挑了出來抓成一束,手腕一震,又是一道金光射出。

可當金光就要碰上大殭屍的周身時,大殭屍腋下那顆頭顱突然喀拉拉轉了過來,一張猙獰扭曲的死人臉貼在那上頭,乾枯歪斜的嘴一張,一道火龍從他口中噴出,燒毀了纏在大殭屍身上的紅線,讓張鵬的金光頓失憑藉,飄散在空氣中,部分打中大殭屍粗硬的肉身,削弱了衝入她屍身內部的力道。

「高明。」

張鵬向後退開閃過大殭屍撲上來的攻擊,他不願就這麼結束了大殭屍而失去抓住她背後黑手的機會,但那個背後黑手看來也不是省油的燈,利用咒術將大殭屍的攻擊力操作到極致,同時間還能把這具屍體當作媒介,從遠端放術對張鵬做出反擊……

張鵬的咒術高強,可是終究是道士,身手只能說是一般,在南南北北從旁出箭的護持和剩餘的紅線纏擋之下,勉強閃躲著大殭屍兇猛的襲擊已是吃力,要再找到空隙反擊大殭屍背後的術士,便顯得難以兼顧……

幾次都想著直接一道咒語轟爛這隻大殭屍,可看到滾了一地的屍頭,又覺得斷了線索可惜,這些日子來辛苦的追查,只差一步便能揪出那喪盡天良偷了無數屍頭,讓多少死者身首不全、讓多少家屬心痛悲憤的兇手……

大殭屍腋下的那顆頭,又是大口一張,可那火光只瞬間閃略,還沒形成火龍之前,一柄木劍咻地落下,鈍厚的刀鋒如削豆腐般一刀將那顆頭給削了下來,頭在草地上滾了幾圈,停在杜知書攀著的那棵樹下。

杜知書低頭往下一看,差點沒把魂魄給嚇散。

半顆頭上那張歪七扭八猙獰恐怖的臉,雖然早就超出人類的臉的基本模樣,但那輪廓,隱隱約約,還是勉強看得出相貌來,特別是那相貌還是看了很多年的……

「師父??」

師父不是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他的墓還好端端擺在某個村子某間房子後頭的田邊啊!前年清明時,杜知書還不忘去給他上兩炷香燒幾些金紙的……

搞什麼!?怎麼他的頭會黏在這女殭屍的腋下!?從沒聽說師父和哪個女人要好到死了還要黏在一起啊!?

那瞪著他瞧的眼珠子幾乎要凸出眼眶掉下來……事隔多年,杜知書沒忘記師父打罵斥責他的神態,被他瞪著罰跪的次數也不少,但從沒見過師父激怒到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這麼恐怖的樣子……

本來對他師父就帶著畏懼心理的杜知書,看到師父那張比活著時更叫人害怕一百倍的臉,杜知書真的嚇得不輕……他嚥了嚥口水,冷汗滑進眼皮子裡,刺痛但卻不敢閉上眼睛,因為下頭那張師父的臉實在太猙獰,杜知書好擔心只要他一閉上眼睛,那張臉就會跳上來用那歪扭大張的血盆大口咬住他懸掛在半空的腿,害怕之餘,只能睜大眼睛盯緊它……

而削了那顆頭之後林百川一個旋身,凌空閃過紅色絲線,足尖踏在插入樹幹上不知南南還北北射出的箭身,方才電光火石的一擊,劍起頭落,可現在卻靜得像是一隻點在水中石上動也不動的蜻蜓。

他也眨也不眨眼的盯著一張臉,不是樹下那顆被砍下來的頭上那張臉,而是那具變形女屍的臉。

被砍下了一個頭的女屍,腋下開了個肉糊糊斗大的窟窿,沒有血的傷口,卻嘩啦啦落下一串暗紅色漿狀物,灑在地上滲入泥土中,被浸染得濕潤的泥土忽就鼓起了幾個土包,土包越腫越大,最後從中裂開,竄出了幾蕊肉色的新芽。

新芽長得很快,沒多久就長成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株,花的顏色像血,五片肥厚的花瓣閉合著,像是一團聚攏著指頭的小手,雖未綻開,但已在空氣中散布著一股濃重的腥臭味。

可花才剛開,很快地又垂下了花苞,開始萎縮枯敗,一朵朵嬰兒小手般的花乾扁了起來,最後整株花枯死倒地,又化作血般的濃漿滲入泥地中,從開花到枯萎,前後不過從一數到十的時間。

「……」一見那花,張鵬原本還算是平和沉穩的臉色突然大變。

千朵嬰掌,三百屍顱,三百妖魂。
逆天叛地,再世為人。

眼前這女屍,莫非根本不是屍……?

思及此,他掏出了三張符咒往天上一甩,符紙無火卻自己燃燒了起來,一瞬間化為烏有,只在空中留下了三個小小的黑點。三個黑點懸掛在虛無的空中,看似有形實而無形,張鵬拂袖一甩,三個黑點被他甩出的勁風給帶得扭曲起來,像是將空氣撕裂出三個口子,夜裡不可能見到的陽光竟從那三個口子被借了過來。

張鵬手腕翻轉,三道陽光像是三條柔軟的帶子捲上他的手,凝聚成一條寬厚的光帶,對著女屍一指,光帶便從他手上滑出去,將女屍一圈圈地纏繞住。

若只是殭屍,那這束陽光便足以燒得她屍骨無存,張鵬早已無法再顧及抓住幕後黑手的事了,他心中惦著的,是另外一件事……

果不其然,被陽光光束纏繞的女屍,雖然發出了尖銳痛苦的嚎叫聲,表皮被光線燒得焦臭冒煙,但卻沒有當場挫骨揚灰,化作粉末煙塵。

她不是殭屍……她是介於人和殭屍之間的另一種存在,一個因返生咒失敗,沒活成人卻成了半屍半人不生不死的妖怪……

殭屍好收伏,但這東西根本就不屬於殭屍的範疇,陽光和咒術都只能對她造成輕度的創傷,就算插了百匯破她魂門,也制不住她。

女屍在嘶吼的同時,一縷縷比黑夜還黑的霧氣從她的七孔冉冉冒出,一絲絲,匯聚成一條條,緩慢地繞行在她周身,像是觸手那樣蠕動延伸,很快地在她周身繞出了一圈黑色的漩渦,純濃到讓人感覺惶恐絕望的深黑,一點點將那陽光給吞噬殆盡。

那三百個被封在頭顱內無法往生的怨靈,三百條枉死而充滿恨意的妖魂,以這失敗的半屍人為容器,再加上女屍自身的怨恨,凝出了一股黑暗又強大的力量,一點一點向周遭擴散。

「北北小心!」

緩慢輕飄的觸手突然化作長鞭,刷一聲噴出了紅色的結繩之外,直撲不及逃開的北北身上

北北連忙伸手要擋,撲到他面前的黑觸手忽然像蛇信那樣分叉變成兩條,左右一纏,將他雙手緊緊繞住。

「哎呀!」纏住的雙手被猛地一拖,整個身子直直貫到地上,又是一道黑霧,往他毫無防備的頸子繞去。

同一時間,張鵬蹲下身往地上一拍,整個人突然消失,下一刻卻已遁出在北北身旁,一把抓住他被拖往女屍的身軀。

北北的頸子被那黑霧纏得發出咯咯聲,要是尋常人類早就被勒死了,饒是身為已死殭屍的他也被勒得苦不堪言,腦袋幾乎要分家的痛楚讓北北疼得眼淚都迸了出來,可那淚水在張鵬眼中,卻是叫他驚恐萬分的黑血。

也顧不得危險,張鵬伸手就扯住纏在北北白皙頸子上那道黑色條狀的霧,沒想到看似霧氣但卻有形,這一抓扯,勉強將它扯鬆了些,但究竟是極陰邪之物,很快的張鵬便發現他身上的能量開始被吸往手掌,就算他極力壓抑,身為人類的陽氣卻逐漸地被吞噬,臉上的血色也逐漸消失……

「鵬鵬放手!」

北北咬著牙,想扭開自己的頸子不讓張鵬繼續抓著,但雙手被制,身子被張鵬抱得牢牢的,任憑他怎麼使力都掙不開,眼看著張鵬的臉色越來越白,從北北眼中落下的黑水也越來越多……

「鵬鵬!北北!」

像是連心一般,被紅絲線阻隔在另一頭的南南焦急地叫喚著,身形一晃口一張,竟也湧出一縷黑血。

他也不管那紅線的威力,伸手扯住了一條猛地一震,一道紅繩往那女屍的臉部甩去,可就在紅繩要打上那女屍的臉時,林百川卻像是被鬼給迷了心竅般出劍捲住了紅繩,一削斷成兩截。

這一劍下去,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何出劍,看著南南被紅繩咬得見骨的手掌,林百川眉頭一蹙,劍一掃帶掉南南手上的紅線,身形一晃便彈到張鵬那端,舉劍一剁,將那道成形的黑霧給從切斷。

張鵬抽了整條斷掉的黑霧斥喝一聲,黑霧被他手中的黃光一衝,散入空氣中,像一團團黑色棉花,慢慢又要攏聚在一起,張鵬連旁拉著腦袋差點被扭下來的北北往後撤去。

到手的頭顱又飛了,女屍發出了呃呃的悶聲,臉一轉望向南南,又要射出黑霧。

林百川的速度比她還快,黑霧還沒飛到,他已經落在南南身旁將他提了躍開,閃過追擊而來的黑色觸手,在剩餘的紅繩內穿梭繞避著,最後將南南給扔得大老遠,才迴身揮劍劈落那黑霧。

劈散又聚,一點也沒減少消耗,這些黑霧有形化無形,無形又聚成形,根本沒完沒了,看來只能針對那女屍下手……林百川也早察覺了這點,以他的身手要閃過黑霧還不算困難,但每一次殺到那女屍跟前,一看到那張醜臉,手上的劍卻怎麼也斬不下去,莫名其妙地又被黑霧逼退開來。

「啊,又放水!我看你家百川是愛上那個楊貴妃了。」掛在高處,小魚乾視野極好,開始做起實況報導。

「你放屁!」杜知書這下也沒心情再盯著下面的師父的臉看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好幾次差點被黑霧給纏上的林百川的身影上。

「我看你還是放大絕吧。」

「我也想啊!」可是心裡急,身體卻半點也沒有像是要發功的跡象……

「再不出手,你家百川的腦袋就要被摘了。」

「……」

「那個楊貴妃一點也不留情耶!差點啦,差點就掃到你家百川哥哥的身上了!」

「……」

「你沒發現那些黑色的怪東東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密了!好危險啊林百川!」

「……」

「喔,有效耶。」小魚乾把身體纏在樹幹上,頭往下栽落到杜知書的面前,研究著他臉上的刺青,意外發現他的實況報導越是驚險,他臉上那隻蠍子就越淡……

「原來放大絕的關鍵就是林百川啊。」

「咦?」杜知書低頭望著自己的手,一道墨色的線從手腕流向手掌心,聚集成一團黑色的氣,半纏繞在他的指尖,半飄盪在手掌周遭的空氣中。

「快,就是這個,快對著楊貴妃射出去!」眼看著杜知書臉上的蠍子刺青褪得一乾二淨,而他手上的墨黑越來越濃……小魚乾連忙吼叫著。

「喔,好……」可是……要怎麼射??

杜知書把手舉起來,先是瞄準女屍處指著,指半天,那墨黑還纏繞在手上,只好改用甩的,甩得手都要脫臼了,還是甩不出大絕招……難道要做出投擲的動作?

他只好用單手撐掛著自己的身子,然後高高地把手舉起,往後縮,再狠狠地揮出……沒想到連個屁都沒揮出,一個手滑沒勾好,竟把自己給往下摔落……

「笨啊!」小魚乾連忙變出雙手抓住杜知書,沒想到一人一魚的重量加上下落的力量太強大,他那細細滑滑的鰻尾撐不住,一併也被拖下樹去。

原本要只是杜知書自己摔下來,頂多也就摔傷,沒想到幫倒忙的小魚乾剛好摔往他身上,背部著地胸前又被小魚乾的頭一頂,這一撞還撞得不輕,杜知書悶哼一聲,竟摔得閉過氣去。

「喂,老兄!你的屁還沒放怎就暈了!」

小魚乾焦急地抓著杜知書搖半天搖不醒他,用手拍打他臉頰也拍不醒,搔癢也癢不醒……伸手一探,臭道士竟然沒氣了!!

這下他慌了,連忙坐起身,帶著哭腔喊道:

「臭道士,你再不起來,我就……我就……」

在另一頭忙著的林百川根本無暇關注這樹下發生的一切,那黑霧的確如小魚乾所言,越來越濃,越來越多,從女屍的七孔不停冒湧著,然後不停聚集,分叉,再要靠近女屍身邊的難度越來越高,林百川依然猶豫,但也不免開始擔心這霧氣擴散出去後,會危及到杜小蠍的安全……

一想到著,他避開了幾道觸手轉過頭往大樹的方向看,沒想到樹上空空蕩蕩,那一人一魚已經不在了,視線往下移,只見一人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那一魚跪在地上雙臂舉在半空中向是在拜天那樣,手抖得像是中邪,一頭髮絲也詭異地全往上豎著……

就在小魚乾那抖抖的雙掌要貼上杜知書的胸口前,林百川身形一晃飛奔至樹下,抄起地上的杜知書飄開,順便一腳把小魚乾給踹飛。

「你在搞什麼!?」總是平靜甚至連面臨大殭屍這般大敵時都沒出現多驚慌表情的林百川,難得橫眉豎目,厲聲問道。

「嗚嗚,我要把他電活啊……」小魚乾滿臉是土從地上爬起來,一臉哭喪地回道。

他可是好不簡單才想到自己是鰻魚可以放電,好不容易才發了一些電想要把死過去的臭道士給電活,被這一踹,電又全洩掉了……

「……」沒死也被你電死!

林百川摟著杜知書,低頭看著他那一張死白的臉,臉上的蠍子不見了,可是呼吸竟然也不見了……他連忙將手按向杜知書的背,在他的數個穴道拍了幾下,又把手伸回他的胸前輕輕地按揉著,沒一會,杜知書深深地吐了口氣,開始嗆咳著。

一條小命又撿了回來。

「酷酷酷……百川酷酷……」杜知書邊狂咳,邊用小狗的眼神望著他的百川哥哥。

「簡直是白痴……」

這一氣還真氣得不輕,林百川臉色非常難看,也不知道是在罵著笨鰻,還是懷中的笨人……

低頭檢查了一下杜小蠍的傷勢,看來除了一些皮肉擦傷和瘀青之外,雖然髒兮兮灰撲撲的倒沒甚麼大礙,林百川懸著的一顆心才又放了下來。

「你是不是想看我被打趴才開心?」百川哥哥微瞇著眼,用手指捏著杜知書的臉皮,表情陰沉地看著他。

「不素啦……」

杜知書臉皮被扯得發疼,歪著嘴噙著淚,那表情這可委屈了……要不是怕林百川被那楊怪妃打趴,他何必放著樹上清新的空氣不在上頭納涼看戲把自己摔到這下頭?他也是拼了老命想要幫忙的啊,誰知道手上那坨怎麼甩都甩不出來,比他五天沒出恭囤積出來的石頭屎還難甩!

「回頭收拾你。」

「……」杜小蠍抖了幾下。

「順便烤鰻。」

「……」一旁的小魚乾也抖了幾下。

威嚇過後,正經事還是得處理,眼看著那女屍一步一步朝著他們的方向走來,周遭那些黑氣也隨著女屍的移動往這擴展,林百川望後方看了一眼,已有了決定。

「林子外有條河,等會你們兩個下去後,就儘量游遠點,我再和你們會合去。」說著又要準備動手將一人一魚給抓來拋。

「不要啊!」一人一魚很有默契地同聲慘叫,一個死命地纏著林百川的頸子掛在他身前,一個死命地抱著林百川的腿掛在他腳邊,雖然掛得地方大不同,但一樣的死命一樣的纏綿,一樣怎麼甩都甩不開。

「百川大俠,小的不會游泳,千萬別把我拋到河裡去!」小魚乾哭叫著。

「你不是鰻魚了嗎?」

「我有陰影!」

「……那你又是怎樣?」低頭看著掛在身前的杜知書。

「我……我也有陰影!」杜知書嘶吼道。

每次都把我扔在一旁,讓我擔心得要死,讓我緊張得要死,讓我巴不得能夠奔到你身邊幫你卻又什麼都做不到……

「反正,你別想甩掉我!」甚有氣勢地吼完,杜知書又一頭用力鑽回林百川的胸前,頗有直接把自己悶死在林百川身上的架勢。

林百川掛著有陰影的一人一魚,花了三倍的能量險險閃過了兩道擰扭成粗麻花的黑霧,又耗了三倍的氣力避開了差點招呼到他身上的女屍爪子,最後用了三倍的爆發力,才勉強將自己和身上的兩條寄生物帶離那女屍更遠點的距離。

偏偏他在這辛苦三倍,身上那兩個掛就算了還掛得不怎麼安分……

後面那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腿邊摸到背上來了,雙手緊緊還著林百川的腰,剛好和前面那個一前一後燒餅似地把林百川當油條夾了起來。

前面的那個一見後面那位摟得親密,頓時火冒三丈,硬是要把自己的腿往林百川的雙腿間塞,試圖想要踩到後面那個的腳……

可是杜小蠍就是人沒營養腿腳短,一丈差了九尺,怎麼也踩不到小魚乾那閃來閃去的腳,下半身在那頂來撸去的,全頂在林百川的腿上,撸在林百川的重點上,幸好他是殭屍,不然前頭這麼被磨蹭著,等下燒餅油條就有豆漿可以配了。

下頭的攻勢不順,眼看著自己的油條被他人給染指了,杜知書心中那一個抓狂啊,當下思考能力歸零,把自己的頭當作槌子,頭一歪脖子一伸就往小魚乾正對著他做鬼臉的那張臉砸去,小魚乾趕緊把臉縮回去,結果杜知書的頭槌重重的搥在百川哥哥的肩上。

搥不到就用啃的……一口咬下去發現齒頰留香,淡淡的藥香……

咬不著就用捏的,騰出一隻手往後伸去猛掐,那個光滑緊實啊……

「……」林百川忍著被搥咬的疼痛以及性騷擾,忍著想運功把身上兩個轟飛掉的衝動,還得忍著耳邊一來一往的對罵……

「你小心點捏啊,那團黑黑還在你手上,等下不小心竄出來把林百川的屁股給炸穿了,你還有性福可言?」

「你放屁!放開百川哥哥的腰!」

「不然我往下點……」

「放開百川哥哥的臀!」

「囉嗦!那我往上點……」

「放開百川哥哥的奶!」

「你他娘的不然要我抓那?」

「幹,你整個下去啦!」

「我偏不要!」說完還倔強惡質地在油條上掐了兩三把。

「再不下去我就先炸了你!」杜知書氣得嘴巴都快噴火了。

「來啊!」

「操!」

「唉喲!!」

手中的小黑黑突然化作一道黑色的猛龍就往小魚乾的腦袋噴過去……雖說他滑溜過人,也硬是把頸子骨給喀拉一聲扭凹了才閃過了這一炸,結果黑色龍往他們身後的林子掃去,一瞬間林子被轟出了一條空曠的大道……

「媽呀……」杜知書驚愕地望著自己的手,這玩意怎麼要噴不噴,說噴就噴?而且上一次是放雷,這一回是放龍……誰知道下一次會放出什麼鬼東西來!?

還好這次是往林子那噴,要是剛剛真的在摸百川哥哥的屁股時不小心噴了出來,別說是屁股,依照這個威力看來,百川哥哥整個下半身都會蒸發掉吧!

眼看著掌中那團黑黑又開始聚集,杜知書嚇得連忙放開林百川一屁股坐到地上去,把手掌舉得遠遠的仿彿它隨時都會噴炸那樣……

小魚乾也被嚇得屁滾尿流摔到地上,抖著雙手扭半天才將將斷掉歪垂的腦袋給甩回原來的角度。

林百川伸手要將坐在泥地上的杜知書拉起來,可手還沒碰著他,他立刻連滾帶挪地退了幾步,驚叫道:

「全部離我遠一點!」身上有著隨時會暴走的人間兇器,杜知書根本不敢靠林百川太近。

小魚乾最聽話,第一個跑得遠遠的。

那些由怨魂而化的黑色妖氣對杜知書像是有所忌憚,包圍的速度明顯變緩,部分還縮回了女屍的七孔中。

就林百川沒鳥杜知書在那掙扎吼叫,一把扯住了他摟著,躍開閃過了同樣沒在鳥杜知書、張著血盆大口撲上來的楊怪妃。

「你先走。」林百川往河的方向跑去。

「幹嘛不一起走?」

「……總覺得那女屍有點奇怪。」

「你才奇怪!你難道真的看上她了?有沒有眼光啊!」

「沒有眼光。」小魚乾不知道什麼時後也跟著跑在一旁,邊跑邊斜眼看了杜知書的臉,然後作出中肯誠實的評論。

要是有眼光,現在像個公主般被抱著跑的就是帥氣小魚爺我,在旁邊追得氣喘吁吁的就是一臉窮酸的臭道士你!

不過忌於那團黑黑,後面這段小魚乾就只在心中說了。

「看著她的臉,有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親……」小魚乾忍不住把頭往後望……卻被近在咫尺那張五官歪扭凶煞的臉給嚇到。

「親你老母!」小魚乾怪叫一聲,連忙加快腳步,超後悔當時沒有找匹馬來附身,這鰻魚有滑有溜但就是沒有腳,於是雖為人形現在他的這雙腳怎麼也催不靈活啊……

林百川也沒料到這看似笨重拖著一堆殘亂零件的大殭屍竟然能衝得那麼快,腦袋不及多想,一把將懷中的杜知書向前推開,轉身出掌劈向大殭屍甩出來的一隻也不知道是手還是腳反正上頭長著利爪的肢體。

忽然幾道如巨蟒般粗大的黑霧從大殭屍的胸口竄出,纏住林百川的身體將他往後一甩,嘩啦啦地撞斷了一整片倒楣的老樹……

饒是不死之身的林百川,也被這麼重大的撞擊給撞得頭昏腦脹,雖然下一刻他立刻從地上翻身躍起,可纏在身上那一條怎麼也掙不開,還打算再將他扯去撞樹……林百川只好運了勁,雙腳跟如勾,定定地踏在地面上,拼著和那女屍形成了不退不進的拉鋸狀態。

偏對那女屍最優勢的,就是林百川只有一人雙掌,她卻能放出無數的黑氣,彷彿那是她延伸的無數觸手,斬散又聚合,沒多久,林百川手上那把木劍連著他的右手一併被纏住,左手勉強來得及擋在頸子前,抓住差點繞上他頸子的那道黑氣。

「林百川!」

剛剛見識過那南南還北北的被這鬼東西給勒得黑血都湧出來了,杜知書看到那一條條不停往林百川身上招呼過去的黑氣,急得也沒招沒式了,蹲下身隨手抓了顆石頭,就往大殭屍身上砸去。

沒想到這一砸,還真給他砸出了效果,那顆石頭不知怎地從他手中飛出去就變成了一顆黑烏烏的風火丸子,直直射入女屍的肚皮,穿透她的身軀,從後背透了出去。

女屍受創,吼得殺豬般慘烈。

杜知書一見有效,當場士氣大振,蹲在地上亂摸亂撿,也不管大顆小顆圓的尖的狗屎鳥蛋,反正撿到就往前丟。

可惜距離太遠,準頭又差,除了幾顆命中之外,大多都打到一旁的樹幹上去了,頓時林間灰飛煙起,轟然作響,倒了一地的樹,也打散了那些黑色觸手,包括纏在林百川身上手上的那幾道。

女屍受到了攻擊,身體破了幾個洞,濃稠的體液灑了滿地,到處開起了嬰掌花來,那張臉喀拉拉地轉了個方向,從林百川那轉向了杜知書。

「杜小蠍,快走!」

林百川飛快地衝向了杜知書,那女屍的速度也不亞於他,刷得一聲一道帶著血色的黑氣從她嘴裡噴出,直往杜知書噴去。

杜知書卻愣傻傻地站在那,眨也不眨地望著他的敵人,手中那團黑氣一絲絲滲入了空氣中,迅速往空中飄去……四周的空氣都凝滯了,低沉悶重的隆隆聲從天際傳來,越來越靠近,越來越明晰……林百川知道那是什麼,他曾親眼看過杜知書招喚此物,將那蛇妖劈得憑空消失,連魂都不留……

閃電即將落下的那一刻,林百川拼著全身的力量撞開了女屍,女屍口中那束黑氣被他這麼一擾,失了準頭沒打上杜知書,可天上的雷卻往本應站著女屍現在卻是林百川的所在劈了下來。

「啊啊啊!」

杜知書瞪大了眼睛,尖聲吼叫著,隨著他的叫聲,那道雷竟然在碰到林百川身子前的那一剎那,極其詭異地反縮回天空去,化作一道黑色龍形的勁風往杜知書的方向奔去。

那道黑龍倒是認得術主,沒有像先前轟了一整片樹林子那樣把杜知書也轟成渣,但當黑龍竄回杜知書的身上時,那纖瘦的身子還是被強大的力道一帶,重重地往後摔飛出去,周身的皮膚剎時迸出了無數的傷口,道道血絲匯灑在一起,竟像是被一張淡粉紅色的血網給包圍住那樣,最後一併落回泥地上。

「……」

被那強大的餘勁給掃得跪倒在地的林百川,睜著眼望著眼前這一幕,有那麼短短的片刻他那魂神似乎離了體,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失神地跪在那動也不動,可下一刻他眼中的畫面又切換回原來的視角,映在雙瞳中,是杜知書那趴在泥地上動也不動的身軀。

想張口叫喚,可是雙唇卻僵硬得無法開啟,連一點聲音都無法從喉嚨擠出。想站起身奔到那像塊破布癱趴在泥地上的小蠍身旁,雙腳連著整個身子也都無法動彈。

是了,就像之前一樣,這感覺,不就是恢復成屍體的狀況?

然後他的小蠍子,會哭著鼻子蹣跚腳步,朝他走來,用他軟軟嫩嫩的雙唇,為他療傷……

那雙紅腫腫水汪汪的淚眼,像隻小兔子,委屈傷心又焦慮,林百川就愛他那可憐的小樣子,更愛那雙淚光閃閃的眼睛蒙上情慾後迷惘又陶醉的惺忪朦朧。

可是,他又沒有受到什麼重大的傷害,為什麼身體會僵化了起來?

莫非是驅使著自己這具殭屍”活著”的靈力消失了嗎?對他施咒的那人,不在了嗎?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從不曾讓杜知書受過什麼重大傷害,可這一次,如此重重的一擊,怎是小蠍那副瘦小身軀能夠承受?

所以,杜小蠍死了嗎?所以,他又變回屍體了嗎?

同樣僵得無法轉動的眼睛,除了杜小蠍之外也沒其他東西了,那身影像是烙在眼底下那樣深深刻刻,而畫面一點一點的黯淡著,一層黑紅色半透明的薄幕緩緩的在他眼前展開,越來越濃稠,他快要見不到那讓他心疼不捨的小道士了……

莫非這就是他最後能見著的景象?

如果他就這麼變回一具無知無覺僵硬的屍體,為什麼心臟的地方還會這麼疼痛?痛得他幾乎想要落淚……儘管他生前從沒落淚過,根本也不知道哭是怎麼回事……

都是他的錯。

明明可以避免的……明明他該撞開的是杜知書而不是這個他根本不知道和自己有沒有任何關係的女屍,明明那時充滿他心中的是保護杜知書周全的意念,但為什麼在最後一刻卻被那莫名其妙竄出來「不希望見到女屍在他面前魂飛魄散屍骨無存」的想法給羈絆著了?

所以眼前這景象,全都是他的錯誤所造成的。

被困在再無法動彈的僵硬屍體內品嘗著無邊無際的後悔心痛,或許到了屍體腐爛時還無法掙脫,也就是他應得的了。

就在他這麼絕望地想著時,突然,黑紅色的昏暗視線中,那個趴在地上一直沒有動靜的身體,微微的動了動。

只動了那麼兩三下,又停止了,隔了一會兒,又有了些動靜……像是被踩得瀕死的小蟲子,垂著頭聳著肩緩慢的蠕了幾下,然後才非常吃力地撐著雙臂,一點一點將自己的上半身從泥地上撐起來,慢慢抬起那彷彿有千斤重的腦袋……

一臉灰土汙泥不說,鼻孔嘴巴耳朵都還在冒著鮮血,連那兩顆恍惚失神的眼睛,竟也滲著血珠子……

林百川定定的看著他,不確定眼前所見是真是假,視線那麼模糊,不管怎麼把眼睛睜大都看不清楚,他連忙伸手抹了抹眼睛……這才驚覺,自己那僵硬的身子,又似乎能動了……只是抹著抹著,卻是越抹越模糊,把手拿近了些看,怎滿手的黑血……?

頭一低,林百川這才發現那黑紅色的屍血是從他左胸口湧出的,漫流了整個身子,那原本應該裝著心臟的部位,被一隻長著利爪的手給穿了出來,滴滴滴在他身前的地上滴了滿滿一大灘的黑血,而胸前的那隻手緊攢著一團不成形狀的肉塊,也不知道是他的心還是肺的……

或許是因為心給掏了出來,林百川突然覺得那強烈的心痛也沒那麼痛了,看著杜小蠍艱辛的轉著那顆腦袋東張西望像是在找尋著誰的模樣,林百川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

雖然身子還是沉重僵硬,但見到杜知書還活著,那心情卻是輕快了起來,沾滿血濕漉漉的手半天才將一旁地上那把木劍給握牢,咬著牙,忍著移動身軀時牽動著胸口那個碗大洞口的疼痛緩緩站了起來,一手握住胸前那有著和自己非常相似的指掌的手,一手將劍高舉至背後,刷的一聲將那隻手給砍斷。

毫不猶豫地拔出了胸前的手臂,身影一晃旋到了女屍的身旁,一劍插往她頭頂正中線上的百匯穴,另一手同時扯住了女屍的長髮一扭一帶,拔劍一劃,女屍的腦袋就被他摘了下來。

沒了腦袋的大殭屍身,在那狂亂而無目標的撲打著,可是大量的黑霧從她斷頸的大口子中往外噴,那些怨氣再不受她的控制,一縷縷奔向了夜空中,在皎亮月光的照耀下,逐漸變淡變淺,最後消失……

而無頭的屍身也逐漸緩了動作,搖搖晃晃,像是隨時都要倒地的樣子。

林百川望著地上那顆腦袋,那張原本五官錯亂的臉蛋開始起了變化,口鼻眼耳都逐漸歸位,浮腫歪斜的臉蛋也慢慢消了下來,當那暴出嘴邊的利齒全縮退回口中時,一張姣好精緻的容顏就這麼浮現,那雙明眸如湖,含著哀淒的淚水,望著林百川……

「……」不管妳是誰,若我再有一絲猶豫,就是對不起杜小蠍。

林百川垂了眼睫,不再多想,抬手舉劍就要劈開那女屍的頭顱,可女屍那雙和林百川極為相似的秀緻唇瓣突然張開,吐出了一句話……

「好想死啊……」

「那就去死吧。」

回話的不是林百川,而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晃到了一旁的杜知書,一臉泥血配上猙獰的表情,雖然他是在場唯一的人類但看起來最像厲鬼……鬼一般的杜知書一把按住了女屍的腦門,冷冷地哼了一聲,女屍的頭顱就被他掌中的黑色火焰燒成灰燼。

含苞待放的嬰掌花種滿了院子,將那茅頂土牆的屋子薰得全是血腥味,屋子正廳的門半開半掩著,月光從門縫透入,隱隱約約可以看到門邊的地上擺放了一個小瓷盤,一隻細長的竹籤一頭戳著一張書滿了密麻咒文的黃色符紙,另一頭插在一團看似動物臟器的肉團上。

屋內有張木頭桌子擺在正中央,幾乎占據了整個正廳堂的空間,一旁擺了張長凳,凳上坐了個穿著月牙色衣衫的男人,正低著頭,凝望著捧放在他雙掌中的事物。

兩塊色澤相同但大小不一的玉塊,雙手各握著一塊,小心翼翼地靠攏了起來,斷面接著斷面,拼成了完整的一塊,在微弱的月光下漾著盈盈的光澤,玉上雕刻著的蠍紋,看似完好如初,瞧不出任何分裂的痕跡。

看著那玉,長年冷漠少有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他幾乎快忘了該怎麼做的微笑。

快了,就快了……

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能擺脫這該死的命,擺脫這噁心污穢的人生,甩掉那可恨的詛咒,放下壓在他身上那沉重到幾乎讓他無法呼吸的苦悶……

然後他就能好好的、開心的和那個人在一起,兩個人,過著平淡簡單的一輩子。

忽然一陣劇痛撕扯著他的胸口,喉頭腥甜,一股血就這樣從他口中噴濺了出來,遭到重擊的身子摔落到地上,握在手中的那兩塊玉又分了開來,一塊滾落到牆角,一塊摔到門邊去。

又嘔了幾口血,他勉強撐著地板爬了起來,什麼都顧不著,就只急著在地上匍匐找尋,用滿是鮮紅血跡的雙手將那兩塊玉給撿拾回來,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拭著。

寶貝完了他的玉,這才默默地抬起頭望著門口那瓷盤,盤中的那團臟器已經化成了血水一灘,上頭插著的那張符也無端的起火,燒成灰燼……那顆心臟的主人沒了,而透過符咒灌在那顆心上他的大半靈力,也一併被那把火給吞噬掉,反撲回他身上的力道比他預想中的來得強大……

「……」

也罷,反正,就快達成了,也不差這麼一個工具可以使喚。

他的表情依舊冷淡如水,對於那顆心臟的主人有著什麼樣的下場,似乎絲毫無關他的痛癢。

死了,還便宜她了。

要不是因為她的愚昧她的懦弱她的不負責任,自己這一世淒涼悲慘,也就不會發生。

就算成了醜陋噁心的怪物,就算半生不死地活著,也都是她應得的。

抹了抹唇邊的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清瘦單薄的身影卻站得筆直,一眼也不多看地踢開了門邊的瓷盤,踏出了廳門。

骨子裡更加醜陋噁心的自己,活得更是生不如死的自己,這些苦難全都不應該是他的。

終有一天,他會結束掉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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