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蠍

杜小蠍 3

離開前,杜知書站在那小屋的門口良久。

舒服的草床,當然是帶不走的。而那些煮具食具,林百川只打包了一雙筷子和一只木碗,他說,其他的再做就有。

而那副棺材……

望著棺材,杜小蠍的臉熱紅了起來。

靠,他恐怕是古今中外第一個看到棺材會臉紅的人了吧!?特別他又是幹這行的,難不成未來他在處理送屍入殮、辦理喪事還撿骨等等業務時,都要紅著臉幹?

可是他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腦袋,一見棺材,他就想到百川哥哥在棺材裡性感撩人的姿態,想到他和百川哥哥在裡頭做的那碼子事,想到在棺材中相擁而眠的滿足感……

望著那漆黑的棺材,它那麼大那麼沉,自然也帶不走,孤孤單單地躺在那陰暗的角落,那蓋子怕是永遠沒有再開啟的機會了,空洞洞的內裡,裝載著他的汗水淚水還有其他,感傷愉快和莫名的心悸,那麼多滿滿地塞在裡頭,帶不走……

杜知書的心裡頭像是打翻了醋和糖和酒和醬油……五味雜陳,分不出是什麼滋味。

那事之後,百川哥哥變得非常沉默,默默地幫他處理一身狼藉,默默地做飯給他吃……那沉默讓杜知書一度以為百川哥哥是精力耗盡了還怎樣,又變回像之前那樣不會說話了?

可是看他動作靈活無滯礙,就外觀來看正常得很沒有甚麼問題啊……不然他是哪根筋有問題了?明明會講話又那樣悶著不講話,杜知書最受不了的就是這樣彆扭了,就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常常不甘寂寞自言自語,況且有對話的對象,不說些話他渾身不舒服……於是他隨便找了話題。

「這什麼東西?好好吃啊!」實際上真的好吃,杜知書從沒吃過這玩意,又滑又軟又嫩的讓杜知書聯想到百川哥哥的臉蛋親起來的感覺……

「蒸蛋。」

喔喔,明明就會說話嘛……

「蛋也可以蒸?」在杜知書的人生中,只有水煮蛋這種低階料理,連炒蛋都沒吃過幾回,困苦人家哪那麼多閒功夫擺在蛋上頭?

「喜歡就多吃。」林百川將剩下所有的蒸蛋全挖到杜知書的碗裡。

「你……不吃嗎?」從前杜知書沒想那麼多,但最近他開始注意到,百川哥哥還真的完全不需要吃東西……人要吃東西才能活,鬼神也要吃三牲素果,像百川哥哥這樣的殭屍,只靠著他的咒術吃他口水就能在這世間存在著的異類,不生不死……

意識到這一點,杜知書無由來的鬱悶。本來,都和殭屍打交道二十幾年的杜知書從也不覺得有什麼,殭屍不就只是會動的屍體而已?可現在,他一想到殭屍只是會動的屍體,心中就不舒服。

「明天我還想吃。」

「好。」

「明天的明天我也要吃。」

「好。」

「不如天天做給我吃吧。」

「……」這一句,百川哥哥卻沒有回應他,他只低著頭繼續烤著手上的串蝦子,神色漠然。

「……」林百川的表情讓杜知書有些洩氣,甚至是有些錯愕……

仔細回想,這些日子相處下來,百川哥哥似乎沒拒絕過他什麼,雖然他嘴巴壞說話不中聽,雖然他也有他自己的脾氣……連崖都願意為他跳,腸子都願意為他掉,被他害得差點大僵都沒計較的百川哥哥,對他這小小的要求,為什麼那麼小氣?只不過是蛋而已……

難道他就真那麼趕著想回去投胎?又不知道下輩子當不當得人,搞不好投胎成豬狗貓還花椰菜!就算投胎成人,也不保能和這輩子一樣漂亮,要投胎成像他杜知書這麼又醜又苦的人生,還不如當貓當狗當花椰菜……

反正,林百川就是不想和自己「天天」就是了,枉費自己還曾經考慮過就這樣和他在這小屋度過餘生……

杜知書越想,心中越感到不是滋味,而更多的是說不出原因的悶……憑甚麼呢?他又不是他最愛的師兄,他不過是個死殭屍,憑什麼我要這麼甘願想和他在一起過生活還被拒絕?憑什麼我都讓他吃乾抹淨了他卻想要去投胎了?還說什麼都聽我的……

「咱明天就啟程,先回去帶阿爹和阿瘸,然後趕趕路,早日送你們三個上路!」

發洩般說完狠話後,杜知書怨憤地用筷子戳著碗中的蒸蛋,將它們戳得稀巴爛後在呼嚕嚕一口吸掉,彷彿把那蒸蛋當成百川哥哥的臉那樣折磨著好給自己洩憤。

林百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緩緩抬起頭,一語不發地凝望著杜知書。

「……知道了。」良久,他才低聲地說道,然後伸出手,用指腹輕輕地抹著杜知書的嘴角和臉,將他臉上殘餘的蛋渣給抹去,他臉上的表情依然淡淡的,但那雙眼睛卻裝載了沉甸甸的情緒,杜知書讀不懂,卻感覺到心扎扎的疼……

「你想吃的,我天天給你做,直到我不能做的那天為止。」百川哥哥說完,湊過臉輕輕地在杜知書的唇上印了一下,這一吻清淡好比白水,可後勁卻比陳酒,就這麼一口,就強得讓杜知書整個人都暈眩……

杜知書不知道百川這一吻,是為了沾他的唾液獲得精力,還是有其他別的意思。他只突然感到好後悔,好後悔剛剛說了那句話,可說出口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他不知道怎麼把它收回來。
隔天當他睡到太陽下山起床時,就看見百川哥哥早把小屋打掃得乾乾淨淨,坐在那等著他啟程。

同樣的路程,來時杜小蠍吃盡苦頭,回去時因為有百川哥哥一起,花不到一半的時間就走完了。在百川大俠的神威之下,不要說是什麼毒蛇猛獸怪蟲子,杜知書連被蚊子叮一口的機會都沒有。

回到了當時的河岸邊,站在那瀑布旁,看著那瀑水奔流的萬鈞之勢和腳下深不見底的瀑布,光是這樣看著,杜知書就覺得腳軟了,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曾經從這掉下去然後還爬上來……

越看是越恐怖,他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離那瀑布遠點,餘悸尚存,林百川卻在他身旁幽幽地說道:

「其實在這下面還挺好的。」

「哪裡好……」兄台你有毛病?這下面哪裡好的!回想起這下頭的光景:冷得半死的潭水和風、吃人的蝦子和啄人的鳥、裝著一個死屍的陰濕洞穴、在洞穴中林百川用繩子將他倆綁在一起將他吻得神魂顛倒……

現在回想起來,除了最一開始他主動外,之後每一次的吻,都感覺沒那麼單純……

「……林百川,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問你。」

「你說。」

「你是不是……」

「怎樣?」

「你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我?」

「一點點!?」林百川挑著眉,神情有些驚愕地望著杜知書,好像他說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

「……那個,開個玩笑啦……」看到林百川那表情,杜知書窘得真希望能把自己縮小一百倍然後隨便找個地方藏起來……

他腦袋有毛病啊,怎麼會問出這種狗屁倒灶的爛問題?光用想的也知道,這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誰喜歡上他這個左瞧右瞧翻裡翻外都翻不出一點兒優點的杜知書?

他還記得在他很小很小然後師兄也很小很小的時候,在他還不知道師兄有那麼討厭他的時候,在他還不知道羞恥的那個年紀,曾經他拉著他師兄的小手,童言無忌地問著「師兄你喜不喜歡我」,結果,杜若水那表情,一臉錯愕就如方才林百川的表情,然後師兄是怎麼回答他的……?

他很大聲很用力很堅決地說:「不!」

那麼大聲用力堅決好像要詔告全天下那樣。

杜知書突然很害怕林百川也回他這麼一字。

「快走了,再不走等下天亮了。」他趕緊回頭走向岸邊,頭也不回像逃難似地跑了……

「……」林百川緊抿著唇,默默地望著杜知書慌慌張張還差點絆倒的身影……

他垂下頭看了眼腳下的懸崖,他的身子明明本來就涼冷,卻被風中挾帶著的水珠子扎得有些發寒。

他知道,他是困不住杜知書的……就算把他藏在這崖下的潭邊洞穴讓他上不來,但困住了人,卻困不住他的心。

靠著杜知書的法力才苟延著他這本已結束的生命,實際上,當每一個天將露白他閉上眼睛時,他都無法確定自己還有沒有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機會……

這樣的自己,不要說是談論情愛,他連天天給杜知書蒸蛋的承諾都沒辦法給。

天天,他的天天到底有幾天呢?這個讓他掛心的小道士,這個愛哭又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的小蠍子,林百川多想一直在他身邊保護他、照顧他,多想把他栓在身邊捧在手心,擁有他的身擁有他的心,擁有他的全部……

不可能的,林百川自己清楚,他什麼都不曾擁有。杜知書賴著他和他燕好,不過是出自寂寞……他的心總是想著那人,為了那個人傷心掉淚,連作夢時都呼喊著那人……也許,相擁之時,他那痴狂可愛的姿態,都不是給他的。

他林百川從小到大向來少欲少求,除了潛心練武,讀讀書採採藥,從沒渴望過什麼,也沒冀求過什麼,平平淡淡地過著二十來年的人生,然後安安靜靜地死去。

沒想到在他死後,在他碰到了這個小道士後,所有的安靜平淡都不再……

然而,冀求和渴望,是屬於活人的權利,他是殭屍,是已死之人,求甚麼?

「百川哥哥,你走不走啊!在那看半天是怎,想要跳崖啊!」

遠遠地,杜知書在那揮著手大聲喊著。

「……來了。」

求甚麼……?

他本已一無所有,徒剩屍體一具,只要能在這隻小蠍子旁,多一天算一天,他該要滿足了。

中間隔了那麼多天,杜知書找了半天,最後還是在林百川的好眼力協助下,才找到當初他安置魚怪和瘸子的那個樹洞。

瘸子本來就是殭屍,符紙只要有貼好屍體有藏好,放個十年也不怕他爛。而老爹……老爹自然也是不爛的殭屍,可是困在老爹裡頭的那隻魚怪恐怕沒那麼好運,魚不能缺水,離水那麼多天,就算他是修練成精的妖怪,也難逃變成魚乾的命運。

誰讓他作惡多端?先前杜知書差點沒被他給拖去吃了,後來又差點沒被他咬掉小鳥,被他害得摔到瀑布底下,這樑子結得可大!想必這廝在先前也不是什麼善類,不知道吃了多少人才修練成妖?那別怪他杜知書替天行道,這妖怪乾死得正好。

杜知書一把一個將兩條屍體從樹洞裡拖出來,殭屍就是殭屍,這十天半月沒見也不會有甚麼變化,瘸子還是瘸,老爹因為被魚怪給詐了,還是那一張怪魚臉,眼凸嘴裂,乾巴凹陷,醜得無以復加,讓杜知書看得心情大好。

這世界上也是有比他難看的傢伙啊嘿嘿。

他伸手把纏在老爹身上那條籐繩子解開,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多氣憤,這繩子纏得還不是普通的緊,解了半天解不開,正想求救,一旁的林百川已經蹲下身,伸出兩隻手指夾住繩子的一截,使勁一拉就將整條籐繩給繃斷。

「……」有這麼一手功夫,還需要買剪刀菜刀嗎……看著百川哥哥用那雙巧手輕鬆地收捲著那條斷裂開來的籐繩,杜知書的心思,又飄到了那瀑布底下陰暗的洞穴中,腦袋浮現著百川哥哥拿著籐繩,霸道又不失溫柔仔細地將繩子纏在他身上……

先是在他腰上纏上個兩圈,再將繩子繞上他的頸子,然後是雙手、雙腳……

最後,百川哥哥用籐繩子將自己纏得像是阿鵬叔叔那樣,緊緊密密地動彈不得,用力掙扎卻也掙不開,那樣不知道下一刻會面臨甚麼的無助,在百川哥哥那雙眼睛的凝視之下,竟昇華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歡快感……

「你盯著繩子喘什麼?」而且口水快滴出來了……這傢伙不會是肚子又餓了,看到繩子想到麵條吧??

「……我看到它就想到先前差點被它勒死的事。」杜知書隨口胡謅著,他總不能說自己幻想著被那繩子綁得像粽子還感覺很開心……

他娘的,這是在發甚麼春!?自己的腦袋是浸了淫水還怎樣為啥總是想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而且還想到腿都軟了,想到青春小鳥都躍躍欲飛……

這隻鳥,最近也太活潑太超過了吧?在這麼一天到晚想飛,老子遲早會精盡人亡,比眼前這個魚妖乾還更乾……

辦正事!辦正事!!

杜知書稍微穩住虛浮的下盤,暗暗喘了幾口氣把呼吸給調順,才繼續處理眼前的魚乾。他扯了根細細的樹枝,蹲到魚乾一旁將樹枝尖銳的那一端插入那張乾掉的血盆大口中,胡亂攪了一通,在魚妖變形如碗公的咽喉中攪到了那塊腐肉,插插攪攪半天,才將那塊腐肉給搞了出來。

肉也變成肉乾了,硬梆梆的一塊不比石頭軟,杜知書順手將它扔到一旁去,然後從瘸子身上掏出先前他綁在上頭的破布包袱拿出一張符紙,咬破手指畫了咒並寫上老爹的生辰歲終,口中念了幾句,就往老爹的額頭上貼去。

符紙一貼上,老爹的臉開始起了變化,裂到耳邊的嘴開始變小,突出的眼珠子也一點一點縮了回去然後蓋上眼皮,那張怪魚臉逐漸變回老爹那張平凡無奇的老臉。

最後,屍體的嘴一張,一隻乾扁的小魚從他嘴裡掉了出來,落在泥地上。

「吆,這就是那死魚的原形了。」說著,杜知書彎下腰就想靠近點看,站在他一旁的林百川卻飛快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將他拉離那條魚乾一段距離。

「做啥啊?」

「你怎麼知道他死透了,不會突然跳起來咬人?」

「看他乾扁成這樣,不死透不然哩!?」

「你對妖怪很有研究?」

「我用常識來推論的。」

「常識?」

「對,你可別忘了我是道士……」

「你能活到這麼大,還真是了不起。」

「……你這話是在讚美還是在損人?」

「我在讚美老天爺。」

「啊?耶?」杜知書的腦袋還沒跟上林百川的話,手指頭突然被林百川一把給抓住,然後含入口中……

「……你最好別吸太多,小心成了殭屍魔。」杜知書有些緊張地說道。

「我又沒有要吸你的血……」林百川嘴裡含著杜知書的手指頭,講起話來含含糊糊地,一下張開一下又合起的雙唇抿得杜知書的手指一陣癢……

「不然你要吃我肉嗎……」杜知書微瞇著眼望著林百川吸吮著自己手指頭的樣子,他垂著眼低著頭,先是用自己口中涼冷的唾液將那手指給濡濕,然後伸出舌尖,輕舔著指上方才杜知書自己咬破的小傷口。

那專注的表情實在是太撩人,噘著嘴的樣子實在太可愛,杜知書只覺得他的手指頭有了自己的情感,有了自己的靈魂,它被舔得快暈倒,被吸得快要魂飛魄散了……

「難怪你手指頭上這麼多傷口,不疼嗎?」

「拜託,多大的傷口……」和我先前切手掌放血給你喝的傷口比起來,這傷口根本不痛不癢……

「為啥一定要幹這行?」

「大俠,不然我要幹哪行去?我打從嬰兒時期就跟著我師父做這行了,除了趕屍,做點小法術,我什麼都不會啊。」

「你不是要去市集擺攤賣草帽?」

「隨便說說的你也當真……咦,等等等等,你怎麼知道我要擺攤賣草帽??」

「你自己說的。」

「我什麼時……你,你你,你聽見了?我還沒給你吹氣你就聽見了?你是殭屍耶……」

「我還看見你跑去看熊搏鬥,其實你也挺厲害的。」

杜知書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一直以來他都認定著殭屍就是看不見聽不見只是會移動的屍體一具,畢竟在過去從沒殭屍和他這樣打交道過,沒有想到……

要死了,那不就他所有的自言自語和若無旁人的醜態,包括在殭屍面前大便在殭屍面前拿樹葉擦屁股在殭屍面前拔鼻毛還有在殭屍面胯下很癢脫褲子抓……還有……

全都被殭屍給聽去看去了?那他杜大天師還要不要做人啊!?

「既然你看到了幹嘛不幫我宰那熊!?」惱羞成怒的杜知書,隨便抓了點來發洩。

「我動不了。」

「耶?」

「我要是動得了怎麼會任人甩我巴掌、脫我褲子、摸我屁股?」

「耶耶?」杜知書一聽心虛,氣勢又洩了下來……趕緊抽回手指,咳了兩聲,顧左右而言他,說些「今天天氣真好」、「今天月亮很大」之類的風涼話……

自己先前到底說了多少丟死人的話,做了多少對不起人家的事情啊!?杜知書努力地回想著……腸枯思竭之際,卻聽到一陣詭異的低鳴聲……

「嘶嘶嚓嚓嚓……」

「你說啥?」他看向林百川,這廝在搞什麼鬼怪……那聲音聽起來還怪嚇人的……

「我沒說話。」林百川搖搖頭。

「那誰在說話?」

百川哥哥指了指他身後的地上,杜知書轉過頭隨著百川哥哥的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就那條魚乾。

「嘶嘶嚓嚓嚓嚓嚓……」

乾巴巴扁扁的小魚乾,嘴巴開開闔闔,發出乾巴巴的怪聲,那情景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有沒有搞錯?」那片看起來都已經像是市集上賣著曬了幾年的魚乾脯,這樣都還活著?

杜知書這下真不敢靠太近了,撿了根樹枝想去戳戳看那條魚乾,但衡量了一下又覺得不夠長,那個距離還不夠確保要是小魚乾跳起來不會啃到自己青春小鳥上的安全,於是他又撿了一根超長的來。

「嘿嘿,一吋長一吋強……」抓著那隻長長的樹枝,杜知書站得遠遠的,用樹枝的一頭輕輕戳著小魚乾。

戳一下……

「嘶嘶……」

再戳一下……

「嚓嚓嚓嚓……」

「……這是啥意思?他在磨牙嗎……?」

「好痛,不要戳了。」百川哥哥突然發話。

「……我戳他又沒戳到你……」

「他是這麼說的。」

「欸?你懂魚話?」杜知書瞪大眼睛看著林百川,難道和動物溝通也是大俠的必學本領之一?

「他講人話……你仔細聽。」

「嘶嘶嚓嚓嚓嚓嚓……」

「聽到了嗎?他說,請你救救我一命。」

「……」見鬼了,老子怎麼聽都是一堆牙齒摩擦的雜音……了得!大俠的耳朵都有功夫……

「嘶嘶嚓嚓嚓嚓嚓……」

「求求你我不想死。」

「……」明明聽起來就和上一句還有上上句一模一樣……

「嘶嘶嘶嘶嚓嚓嚓嚓嚓嚓……」

「救人一命勝造七層浮屠。」

「你又不是人……」

「嘶嘶嘶嘶嚓嚓嘶嘶嘶……」

「救魚也有三層半浮屠。」

「你美勒!也不知道之前幹了多少壞事,淪落到這個下場只是剛好!」

「嘶嘶嚓嚓嚓嚓嚓……」

「我再也不敢了啦。」

「誰鳥你。」

「嘶嘶嚓嚓嚓嚓……」

「以後一定改過。」

「說的比唱的好聽。」

「嘶嘶嚓嚓嚓嚓……」

「您好心有好報。」

「老子不差那個。」

「嘶嘶嚓嚓嚓嚓嚓……」

「帥哥總是慈悲的。」

「好吧,救你。」

「你幹嘛那麼虛榮?」

「啊,這句話是你說的還是他說的?」

「是我說的。」

「操,你們長得好看的人,懂什麼!」

林百川聳聳肩,對杜知書的指控不予置評。杜知書冷哼了兩聲,轉過頭繼續對著小魚乾說:

「救你可以,不過你別忘了你剛剛說過的那些話,不准再害人!」

「嘶!」

「話說回來,怎麼救你?」

「嚓嚓嚓嚓嚓……」

「把我放水裡。」

杜知書望了望不遠處的那條河,想了一下,又對小魚乾說:

「別想我把你放回河裡,誰知道你說話算不算話?」

「嘶嘶嘶嚓嚓……」

「那給我澆水。」

「這個還可以。」說著杜知書往小河那方向跑去,沒多久又跑回來,雙手併攏做碗汲了些河水回來,將水往小魚乾身上倒……

小魚乾一碰水,像是燒烤小魚乾那樣冒起煙來……沒兩下,煙停了,小魚乾還是魚乾,完全沒有變化。

「……」

「小氣,就那點水。」

「……這句話是你說的還是他說的?」

「我說的。」

「你給我安靜在一旁看著啦!」

杜知書又往河邊跑了幾趟,小魚乾除了冒煙之外,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倒是那些澆下去的水一滴不剩都給小魚乾給吸收了。

「媽的,這死魚到底要吃多少水啊?」

「蠢材,你也不想想我乾了多少天,是人都受不了更何況是魚。」

「這句話是你說的還是他說的。」

「他說的。」

「你叫我蠢材!?」杜知書指著小魚乾吼道。

「嘶嘶……」

「他說是我聽錯了,他其實是叫你恩公。」

「你聽錯了嗎?」

「完全沒有。」

「幹。」杜知書狠狠把小魚乾踩了幾下,直到剛剛才被吸進去的水被他踩出了一些然後魚乾身上還有他的鞋印,他才憤憤地罷腳。

馬的,造反啊!他可是杜大道長,連一片將死之小魚乾都跑到他頭頂上了!!

用手太沒效率,又絕對不能貿然把魚乾丟回河中,杜知書於是摘了片比他手大了很多倍的超大芋葉,改用它來盛水。

水澆得更多,小魚乾煙冒得也更濃了,整個樹下都是很臭的魚腥味,薰得杜知書捏著鼻子皺著眉頭,心想恐怕有好一段時間自己不會想吃魚了……

一陣濃煙過後,地上的小魚乾有了點變化……一樣扁扁,一樣乾乾,可是整體卻變得大了些……

杜知書把芋葉遞給林百川,後者的辦事效率果然就比前者高得太多,百川哥哥輕功不得了,杜知書用肉眼看起來只覺得他是飄在草上的,從樹下飄到河邊只一瞬間,他都還沒反應過來,林百川已經捧著水又飄回樹下……重點是,葉子中的水連一滴都沒潑出。

「這麼飄來飄去的功夫要學幾年?」杜知書看得實在羨慕,要是他也能學會這一手……這一腳,那將來趕屍之路錢途光明!這麼飄過來飄過去的,再遠的路途頂多一兩天就能送達吧?這樣一個月下來他可以跑幾趟啊……

「你嗎?還是說我?」

「……算了,我不想聽。」好啦,我知道啦,學東西都要天分的偏偏杜某什麼都缺然後天分更是特別的缺…..

林百川也沒多問,接手杜知書的工作,持續地幫小魚乾澆水……

「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情?」杜知書捏著鼻子,指著地上的魚乾。

「有。」林百川也捏著鼻子,一手拿著葉子不停地將空氣中濃烈的魚煙扇去。

「他越來越大了……」

「可是還是魚乾。」百川哥哥為眼前的情況下了最中肯的結論。

杜知書看著那片扁扁薄薄又大到幾乎和片風箏一樣大的大魚乾,又聽了林百川的結論,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哇哈哈哈……這麼大的魚乾,天天吃吃幾個月都吃不完啊……」

「吃!吃!就想到要吃!這麼愛吃!你這窮酸臭道士!」

「這句話是你說的還是他說的?」

「我沒說話。」

「臭道士酸道士快把我變回原來的樣子!」

「……」杜知書驚奇地蹲下身看著那片大魚乾,這次,他倒是很清楚地聽見那句話從大魚乾那持續開開合合的嘴裡吐出來了。

「看個屁啊,快點啊!快把我變回來……」

「……魚乾在說人話耶……」

林百川又聳聳肩,臉上的就是我早跟你說過了的表情。

「臭臭臭道士……」

「喂,你比較臭吧?而且,魚乾不是拿來吃的不然是拿來玩的嗎?百川哥哥,你說!」

「嗯,先橫剖開來,把內臟清乾淨,抹鹽,穿繩子,掛在通風的地方曬……」

「你們兩個給我住口!我不是魚乾!」

「你左看右看都是魚乾啊!百川哥哥,你說!」

「嗯,是很乾。」

「我本來不是這樣的嗚嗚!一定是臭道士你的符咒!你把我的本體給毀了害我變成這樣……」大魚乾嗚嗚嗚地乾哭著。

「誰叫你要吃?還說我愛吃。」

「那明明是你們塞到我嘴裡的!」

「不是我……」杜知書推卸責任地揮揮手。

「嗯,是我塞的。」百川哥哥很淡然地認了。

「嗚嗚嗚,你要負責!你負責!」

「不行!」杜知書一聽,像是被拔了根毛的獅子般一怒而起,一腳將大魚乾踢飛,把林百川擋在自己後頭,惡狠狠地說道:

「他已經對我負責了,沒你的份!」

「不然怎麼辦你說!?」大魚乾被杜知書這一踢,飛射出去不小心撞到樹,薄薄扁扁的身子就這樣嵌在樹幹上,情狀更為詭異,讓杜知書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哈哈……我怎麼知道怎麼辦……啊哈哈……笑死了……林百川你說……」

「嗯,就蔥,辣椒,豆豉,乾花生一起爆香……」

「住口!我都說了我不是魚乾!嗚嗚……」

「不然你要怎麼辦?都乾掉了又濕不回來了啊,你看我們澆了多少水給你了,再澆下去,只會變成更大更大更大而已。」

「還是魚乾。」百川哥哥又下了中肯的結論。

「不管嗚嗚……你們要賠我一條身體!」

「那好辦,只要是魚就行吧!」反正百川哥哥那麼會抓魚,不要說是一條,幾百條都賠給你……

「要和我八字一樣重的魚……」

「……百川哥哥,我們走了。」

「等等啊,不要走不准走!」

「我操你讓我去哪找和你八字一樣重的魚!?魚的八字還寫在身上我一看就知道喔!?我看找和你的身體一樣重的魚乾還比較好找到!而且老子還是第一次聽說魚也有八字!」

「魚當然有八字!你都答應要救我了不可以放我在這啦…..至少帶上我,我們可以慢慢找…….」

「你要我扛著那~~麼大的一片魚乾上路,有沒有太超過了一點?」

「我很大嗎?」

「超大。」

「而且很臭。」

「對。」

「你們兩個給我住口!!」

大魚乾又開始乾乾地哭了起來。

「好了,你哭得好難聽,別哭了,我想想……」杜知書東張西望,然後就望到還躺在一旁的老爹和瘸子,心中有了主意……

「你這個身體反正乾了也不能變回來了,不然你先暫用其他人的屍體,既然你有生辰八字那好辦事,我先幫你把靈移過去暫放,這樣也比較好移動,然後我們再慢慢找和你一樣重的魚來移靈,你看怎樣?」

「……」大魚乾那乾巴巴的眼球轉了轉,轉向杜知書手指著的老爹和瘸子。

「我只有這兩個可以選嗎……?」

「錯,是一個。你只能選老爹,瘸子腳不方便,你上了他的身也是累贅。」

「……」乾巴巴的眼球停在老爹的屍身上,又移到了百川哥哥的身上。

「我不能選帥哥哥嗎……?」

「你美勒你!我操!想都別想!」杜知書一聽死魚乾打著他百川哥哥的主意,又像被拔了第二根毛的獅子,爆怒地踹著已經嵌在樹幹上的魚乾,把魚乾的邊緣踹得凹凹凸凸,還卡樹卡得更深了。

「好啦好啦,別踹了很痛啦,老的就老的……」

達成協議後,杜知書又掏了張符紙,移靈之術算是基礎入門的小本事,當個趕屍人不會移靈那怎麼操縱殭屍?只是當他把手指頭咬破時,忽然想到什麼,愣了愣,轉頭就往林百川看去……

果然百川哥哥正皺著眉,也目不轉睛地朝著他望過來。

看到林百川的表情變化,杜知書沒理由地就覺得有些開心……這手指頭咬了這麼多年,從來不知道還可以咬得這麼愉快……改明兒個把十隻都給咬了,連帶腳趾頭一起咬算了,那就一次開心二十下……

胡思亂想一通後,杜知書才難得認真了起來,問了魚乾的生辰八字,在符紙上畫了畫,然後左手抄夾著符紙,右手將食指和中指併攏點著魚乾的頭,口中念了一串咒語後,大叫一聲「離」,魚乾就再也不動也不說話,徹徹底底變成一片魚乾。

接著他捏著那張符紙走到老爹身旁蹲下,又念了幾句咒語,手中的符紙當下化成一團火燃燒起來,等到火快燒完之時,杜知書又飛快地把老爹的嘴給捏開,把那團火連著符紙的灰燼一併塞進去,又立刻闔上那張嘴。

「困在人屍裡頭,諒你也做不了亂。」說著,杜知書伸手將老爹額頭上的符紙拔掉,下一刻,老爹的眼睛就睜了開來。

「……」慢吞吞地從地上坐了起來,東看看杜知書一眼,西瞧瞧林百川一眼,最後視線停在卡在樹幹上的魚乾……

「還真的是魚乾……」看到自己的原體變得那麼乾又醜,魚怪忍不住悲從中來,嗚嗚哭了起來,不過和超級愛哭鬼杜小蠍比起來,他的哭還挺有節制的,哭沒一下子就完畢,擦擦眼淚站起身來活動一下筋骨。

「這身體好老……」

「有得用就別嫌了。」

「而且好醜……」

「你拜託一下,原本你就沒好看到哪去吧!」杜知書指著那條魚乾。

「我原本才不是長那樣。」

「不然哩。」

「我原本是雄赳赳氣昂昂閃亮亮又帥又狠又肥又犀利的大魚一條!」

「胡扯,你詐了老爹時,明明就是又兇又醜又邪惡又噁心的怪魚臉。」

「我不那樣怎麼耍狠?當初我也想修練成勇猛的人形啊,可是那種事情又不是我能決定的,所以我只好詐屍體來,靠法術把臉變得兇狠……」

「你的意思是你已經修煉到有人形了!?」

「我八百年了!」魚怪得意地說道。

「……那你還嫌人家老。」

「有皺紋……」魚怪嫌棄地摸著自己但本該是屬於老爹的臉皮。

「那你的人形呢?」看你這魚的原形這麼醜,想必修煉出來的人形也好看不哪去……

「唉。」魚怪像是非常不甘不願地,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人形確實不滿意,但老爹那一臉的皺紋摸起來又讓他很不舒服,斟酌半天,他終於嘆了口氣,用雙手摀住臉,低頭開始搓揉……

搓揉半天,搓到一旁的杜知書一邊打哈欠一邊有點擔心地想著這廝再搓下去就要把老爹的眼睛鼻子嘴巴給搓掉時,魚怪把手離開了臉,抬起頭……

「這……這是你的人形?」杜知書的哈欠僵結,保持著張大嘴巴的樣子指著魚怪的臉……

「是啦。」魚怪被他看得有些惱怒,咬著唇一臉委屈……

他這麼英勇威武地,怎會修煉出這樣一張臉?害他被同族的魚妖給嘲笑,被漂亮的魚仙姑給拒絕……

杜知書瞪著眼前那張臉,水汪汪的大圓眼睛,唇紅齒白粉嫩雙頰又無比無辜還咬著唇的神情,一張隨時都要小心提防被怪叔叔拐走的青春無敵超可愛小少年臉……

「我操!」

杜知書大吼一聲,像是整撮毛都被拔起來的獅子那樣,狂怒地撲上去將魚怪壓在地上暴打一頓……

媽的!老子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長得比我好看還好看很多很多的人……

林百川默默地站在一旁看他倆在地上打成一團好不精彩,看來一時二刻應該沒那麼快結束……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於是他轉身飄向河邊去,決定順手抓個幾條魚來做魚乾,做成後過幾天來炒些豆豉乾花生……杜知書應該會喜歡吃。

今夜,杜知書很不高興,超級不高興。

他用忿忿不平的眼神,瞪著眼前那兩個男人……不對,是兩具屍體……更貼切地說,是一隻靠著他的靈氣而會動的殭屍還有一隻裏頭裝了魚妖怪的殭屍。

百川哥哥不必說,他本來就是美到冒泡的程度杜知書早就習慣,至於那隻也長著一張該死的俊俏臉蛋的臭魚乾,雖然一開始不習慣但看了幾天也逐漸習慣,可是兩個人湊在一起的樣子,圍繞在兩人周邊那強大的閃光閃得杜知書眼睛都快睜不開了,然後閃得他滿肚子發火。

看啊,那頭百川哥哥正捲著袖子,露出一雙白皙的手腕在做羹湯,那樣子多優雅多賢慧多美!這頭,那隻死魚乾也是把袖子捲得老高,風捲殘雲般地啃著一條烤魚,那骯髒粗魯又不失憨傻的模樣多純真多可愛!兩個人排在一起好一副天怒人怨的美麗風光,令人氣憤地相配啊……

反觀自己這邊陰暗無光的一角落,一臉晦氣的醜臉刺青男一枚,加上一具長得其貌不揚還少了條腿的破屍體……彼岸閃光無罪,此岸黯淡有理!杜知書越看越是不開心,一把將一旁靠在石頭邊的瘸子摟住,自憐自艾地說道:

「咱們難兄難弟,都醜一掛的,不必爭了,我看我們自己閃一邊去,人比人氣死人。」

故意講得很大聲,就想那個一直低著頭專心料理的臭百川會不會聽到。

「咦?和誰比?這不就你一個是人?」小魚乾很不識相地回了嘴。

「臭魚乾,你也想到自己不是人了?身為魚還吃魚,你還是不是魚啊?有沒有魚性啊!?」

「啊,我餓了啊,有什麼關係?不然你要我吃人嗎?」小魚乾雖長得清純可愛,但嘴裡那尖尖白白的小牙齒若隱若現……這傢伙當然不是吃素的……

「你敢,不要忘記你答應過的,要敢再害人我隨時把你魂給招出來扔到你手上那個東西裡去!」

「哪個東西……」小魚乾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串燒烤魚,烤魚無辜又無神地雙眼乾巴巴地瞪著他,魚嘴張得大大的,一根粗粗的竹籤從他屁股穿到嘴巴出來……

於是他就不回嘴了,低頭默默地吃自己的。

「你不吃嗎?」

林百川終於發話了,他似乎沒察覺杜知書的不高興,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杜知書有什麼理由不高興,在他的眼中,美醜的分別從來就不重要,自己美不美,小魚乾美不美,他沒想過,但在他心中,杜知書的一舉一動都可愛得牽動他的心思,這點無庸置疑。

「要……」

看到林百川把最大條的烤魚留給他,把整鍋湯裡最精華的料都裝到他的碗裡,還幫他蒸了碗蛋……杜知書突然心中的怒火熄了,甜滋滋地也不知道是什麼塞滿心頭,把瘸子往旁一扔就往百川哥哥身邊坐去,還用力一屁股將不識相的小魚乾擠開,硬是要卡卡地夾坐在兩個美男中間。

「你……」差點沒被竹籤戳到喉嚨的小魚乾瞪著眼惡狠狠地想罵幾句,杜知書一臉痞氣地揚揚下巴指了指他手上的烤魚,小魚乾只好忍氣吞聲,繼需吃。

把柄落在這個死痞道士手上,真的是不幸中的不幸,可是誰要他是道士而自己是被收的妖??看這死孩子也不是心地善良的貨,只怕將來日子不好過,要是哪天缺錢了,威脅自己去賣身賺錢給他花用……

小魚乾越想越不安,脫口說道:「臭道士,你要是敢逼良為娼,我拚死也要維護我的尊嚴!」

「什麼逼良為娼?」

「就是強迫善良純真的處子魚去賣屁股啊。」

「你想要去賣屁股?」

「我哪裡有說我想……我是說你敢的話!」

「你是處子?」

「是啊。」小魚乾笑得燦爛如花。

對於這點,杜知書覺得超不公平的。為什麼他是童子雞就得被嘲笑,而這個樣貌可愛無邪的小魚乾是處子,就顯得童稚可愛???

「幾百歲了還處子。」

「你敢說你不是?」

「我,不,是!」現在,換杜知書得意了。

「你這個乾窮酸破道士身材又乾巴巴要肉沒肉最好有誰願意跟你搞!哪個瞎了啊?」

「我。」百川哥哥表情淡淡地舉手。

「呃……」驚嚇之餘,差點被魚刺卡到喉嚨。

有沒有搞錯啊,這兩個看起來一點也沒搞頭啊?他知道這個叫林百川的帥殭屍對那臭道士幾乎是言聽計從,但那不是因為是這個臭道士的咒術嗎?靠著咒術讓殭屍為自己服務,打理生活,這個小魚乾是見識過的,但……服務到床上去?這他可真沒聽說過……

「你……姦屍嗎?」小魚乾質問杜知書。

「你管這麼多?」杜知書沒好氣道。姦屍……沒成功,還每次都被屍給姦了。

「這樣很缺德耶,人家都死了,你這不是對死人不敬嗎?」

「操!」杜知書跳起來扁了小魚乾一頓,才氣呼呼地坐回原處,然後順便也惡狠狠地掃了林百川一眼。

對死人不敬……是死人對我不敬!

林百川也看了他一眼,水亮澄澈的眸子溫柔沉穩,杜知書被他看得心跳漏幾拍,口乾舌燥,趕忙把整碗湯喝乾……

「百川哥也太委屈了……」小魚乾鼻青眼腫地啃著魚乾,一張嘴賤得無可救藥。

「誰讓你叫百川哥了?有沒有那麼熟?還百川哥,你幾歲啊?當他祖先都嫌太老,哥個屁!」杜知書立刻吼道。

「那我怎麼叫他?百川?」

「不可以。」

「林?」

「不行。」

聽起來還是很親暱……靠,從那張粉嫩的死魚嘴吐出來的清脆聲音,再搭配著水汪汪盈亮的大眼睛閃啊閃,不管怎麼叫都讓杜知書覺得像是在勾引那樣!

誰說狐狸精才是勾人典範!?杜知書現在更正了他的常識,臭魚精才是真正的勾人精!!杜知書開始有危機意識了。

「你是怎樣,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白目一樣無可救藥,明明剛才被揍得灰頭土臉,又忍不住要白目找碴……

「我習慣別人連名帶姓叫我。」一旁的林百川,平平淡淡地說道。

「……那為什麼臭道士可以叫你百川哥哥?」小魚乾不平衡地嚷著。

「百川兄,百川大俠,百川哥哥,百川葛格,百川狗狗……」杜知書這下得意到彷彿屁股長了尾巴在那亂搖,氣死魚不償命地一直重複展示著他的特權……

「你……」

「他不一樣。」

「哦~~~~」

一魚一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哦了出來……魚是因為終於搞清楚姦情的存在而驚嘆,而杜知書,卻是因為聽到那句話而開心到莫名其妙忍不住歡呼……也不知道自己是在開心什麼鬼……

「那以後你們要姦屍還屍姦的,親熱來親熱去,那我怎麼辦?」本魚清純,可不想讓你們兩個髒了眼汙染了心靈。

「綁起來,套布袋……啊,我們沒布袋。」

「一掌就可以打暈。」

「好,就這麼辦,上!」杜知書點點頭,表示贊同。

說著百川哥哥放下手邊的活,站起身掄起拳頭就要往小魚乾走來,小魚乾連忙大吼:

「不是現在吧!還在吃飯……」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掌打暈。

醒來後,也不知道中間暈了多久,只見臭道士臉紅紅地,穿著單薄的單衣,低著頭吃飯,百川哥哥在河岸邊,蹲著身洗著杜知書的外衣外褲。

「……」好一對狗男男……小魚乾這次學乖了,不敢再多說甚麼,默默地繼續撿起被拍昏前掉到地上的魚繼續吃。

杜知書的計畫是,先將瘸子送回家,再幫小魚乾找條魚身,然後將老爹的屍體也送回家,最後,再把百川哥哥送回家……

那個「最後」,他一直很不想去想,每次一想到,就覺得心頭難受得要命。於是他乾脆不想,直接省略,計畫變成把瘸子送回家幫小魚乾找身體再把老爹送回家……至於那個最後,模模糊糊從腦子裡飄過去,不留痕跡。

這是自欺欺人,杜知書很清楚。如果不是因為害怕分開,他不會在每一次的擁抱時都像是要把自己給黏在百川哥哥身上那樣難捨難分,不會在每一次唇舌分離時都感到不知無措,不會明明身體都被堵佔得滿滿實實時卻空虛地掉眼淚,也不會在每一次歡愛結束後,都有一種夢醒般的傷感。

貪戀著百川哥哥的好,難捨他的溫柔,但杜知書不知道怎麼留住,只能很原始地用身體一直索求著,結果就像是飲鴆止渴,越來越不滿足,越來越害怕失去。

我真的太貪心了嗎……?杜知書歪斜著身子慵懶地靠在山壁上,支著臉,望著一旁閉目養神的百川哥哥,一整個魂不守舍的呆傻樣。

小魚乾的計畫是,先和杜知書把這莫名其妙淪為他責任的死瘸子給送回去以免他一路上都得背著他走,接著看這臭道士要怎麼走都無妨,反正他可以輕輕鬆鬆開始物色他的新身體,這事急不得,焦急找來的沒好貨,還得花點時間慢慢地找。

可是現在的情況和他的計畫有些出入……該死的這超級大雨已經下了十天了!下雨他是開心的,他本來就愛湯湯水水之類的東西。可是這雨太大,杜知書怕瘸子符咒淋溼屍體壞掉,林百川怕杜知書生病感冒腦袋燒壞掉,結果他們就只能困在這山洞中,哪兒都去不了!

這下可好了,窩在山洞是很無聊的,無聊的時候總是要找些事情幹,像他這種貴族魚,會用上流的事情打發時間,比如說搗些花草來敷臉,比如說用小石頭小樹枝卜卦……可是那兩位下流賤民,就只會搞下賤休閒,比如說親嘴,比如說交配……

下流也就算了,可是每次下流都要把他拍暈是怎樣?昨天他敷臉敷到一半突然眼前一黑,前天他啃玉米啃到一半突然眼前一黑,大前天才過分他都要快要睡著了,還是突然眼前一黑……靠,不差那幾秒吧!?

這雨再下下去,這山洞再窩下去,瘸子沒壞,臭道士沒壞,壞掉的會是他魚少爺……還是被拍壞掉的!!

眼看那臭道士又一臉花癡,小魚乾心中警鈴大作,把屁股往山洞口挪了挪,隨時準備發難衝出去……雖然他知道不管他往哪衝都是徒勞,死林百川總是能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就讓他突然眼前一黑,但是坐以待斃實在不是他魚少爺的風格,是可忍孰不可忍,簡直欺魚太甚,魚也有脾氣啊!!

還好,那臭道士沒有把林百川給搖醒,只是痴痴地望著,也不知道在想啥,一臉蒼白憂鬱。看吧,縱慾過度,總有乾掉的一天,到時候看是你笑我小魚乾,還是我笑你小人乾!

杜知書默默地把眼珠子轉往小魚乾……這傢伙一張嘴在那沒聲音地開開闔闔到底是在念啥?不會是在詛咒我吧……那張可愛的臉蛋被他糊得綠幽幽,看起來就算不恐怖但陰森有到位……

「你能不能去把臉洗一洗?」任誰拿著一張綠臉瞪著他瞧,被瞧久了都受不了……

「不行,這得敷七七四十九個時辰才有效。」

「什麼效果?」

「保濕啊。」

「都魚乾了保什麼濕……」

「我都說了我不是魚乾!臭道士。」

「……叫魚濕也沒有比較好聽啊。」

「什麼魚屍我又還沒死!你就不能取個有創意一點?來個高雅一點文藝一點的!」

「你不如一開始告訴我你叫啥名字就不用這麼麻煩了嘛!」

「我沒有名字……」

「你爹娘怎麼叫你?」

「我哪知道我爹娘是誰?」當時他不過是個低等魚類,渾渾噩噩被生下來渾渾噩噩就長大自己求生存了,要不是後來成了精,他連爹娘這兩字代表的意義是啥恐怕都無法理解。

「這樣啊……」看著小魚乾悶悶不樂的樣子,杜知書突然覺得有些同情他了。他杜知書也沒爹娘,但至少還有師父和師兄,以及這個還算好聽的名字。可小魚乾什麼都沒有,自己一個人……不,是自己一條魚就這樣孤單地過了幾百個年頭,連名字都沒有……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幫小魚乾取個好名字!不怎麼靈光的腦袋轉啊轉,轉到了他最喜歡聽說書先生講的故事名叫三國演義……

「魚布,怎樣?」

「……不。」

「魚操,怎樣?」

「……操!」

「魚飛?」

「……飛了就不用取了。」

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真挑剔啊……也許小魚乾不喜歡威武英雄的名字,他長得漂亮好看,應該給他取美一點的名字……

「魚蟬、魚飛燕、魚昭君、魚貴妃……啊,魚施啦!」

「我就說我還沒死不要叫我魚屍!」小魚乾大吼一聲,墨綠色的臉看起來更猙獰了。

「噓,噓……」杜知書連忙用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現在是大白天,大白天是殭屍休息的時間,百川哥哥整個晚上忙著又是出去打獵捕魚又是回來燒柴煮飯,飯後還有水果,水果後還有甜點,甜點後還有……

杜知書臉微微粉紅,有些害羞地低下頭望著自己的腳趾頭,可不看還好,一看又想到百川哥哥溫柔仔細地將自己全身吻遍連這腳趾頭都沒放過的煽情畫面……這下子,粉紅變成桃紅,杜知書光是坐在那想像,也能把自己搞成一顆燒紅的壽桃。

不妙不妙!這個騷道士又在發情了……小魚乾又把屁股往洞口邊挪了挪。

還好,杜小桃很快就察覺自己的失態,趕緊用雙手掐了掐自己的臉蛋。腰還在痠,腿還在軟,洞洞還沒緊回來,渾身都是一塊塊一叢叢的紅紫……百川哥哥雖好,但是腎也很重要啊!

他不好意思看著小魚乾的綠臉,只好又把視線放回百川哥哥身上。百川哥哥睡得熟了,不呼吸也不打鼾,就沉靜地靠坐在那,像尊漂亮的雕像,讓杜知書想到他第一眼見到林百川的樣子。

那時候,他還以為他遇到仙人了,那麼漂亮那麼無瑕的……

拉起林百川垂在身旁的手,無聊地把玩著。他的手也是那麼漂亮那麼無瑕……可這手明明就那麼賢慧,就算為他做了那麼多事,還是玉雕般一點粗繭糙皮也沒有……杜知書有些悶,這個身體靠著他的靈氣不腐不朽,不管受了什麼樣的傷,只要從杜知書這獲得能量,那些傷口就會逐漸消失,一點痕跡也沒有……因為,他已經死了。

杜知書有預感,等到那一天來到時,那一天,他最不想去想但終究要面對的那一天,百川哥哥入棺長眠的那一天,自己也許也像那些傷一樣,在林百川的心中,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有……

誰能巴望一個死者還惦記著自己?

悶悶不樂地盯著百川哥哥的手,杜知書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一橫,突然把臉靠過張大嘴巴,對著那手的手掌緣用力啃下去……

「……」林百川被疼痛給驚醒,睜開眼睛,莫名其妙地望著杜知書,後者的嘴裡還叼著他的手,一雙眼睛裡滿是怨氣地望著他……

「肚子餓了嗎……」

「……」杜知書沒回話,只是雙排牙齒咬得更緊,像是有很多的不滿一次發洩……

「昨天的粥還有一些,我熱給你吃。」

「……」杜知書還是不回話,只是低著頭悶著聲,繼續啃咬著林百川的手,從手掌啃啃啃到手腕,再啃啃啃啃到那涼滑修長的手臂。

杜知書邊啃邊像小狗那樣,把整張臉都貼在那手臂上蹭著,百川哥哥的身上沒有屍臭,也沒有和他一樣長年沒洗澡的汗臭,當然更不像對面那隻綠臉魚妖有魚腥味……一股淡淡的藥香從那冷冷的肌膚透出,微苦卻甘香,好聞得讓杜知書捨不得把那隻手放開。

林百川的身上全是這味道,杜知書猜那是他死前最後的味道,最後的幾碗藥還是最後誰給他熏的藥木,那味道就這樣留在他屍體上了……

「你幹嘛死呢……」杜知書喃喃地說道。

「……」林百川被他那沒頭沒腦的問題問得哭笑不得……誰想死呢?他伸出另一手摸了摸杜知書的後腦,然後將他整個摟在懷中,感覺溫溫的液體開始在他胸前擴散,他實在搞不懂杜知書到底在傷心什麼?啃殭屍也能啃到哭?

完蛋了……

小魚乾這下子不是用挪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起來衝出山洞,不過還沒到洞口,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眼前一黑,撲倒在地……

等了數不清天,等到小魚乾幾乎習慣到把「突然眼前一黑」當作是他魚生的一部份那麼久,大雨終於停止,天氣終於放晴。

當天晚上,他們依照計畫,啟程上路。

小魚乾超歡喜的,一路哼哼唱唱,開懷地踐踏地上的積水灘,手足舞蹈的姿態配上他那稚嫩清麗的美少年長相,賞心悅目惹人憐愛,要不是背上還背著一具屍體,還讓人以為他是哪路頑皮的仙童還精靈偷溜下凡間來觀光玩耍。

相形之下,杜知書表情就超苦悶的,不要說是笑容沒有,那兩枚紅紅腫腫的眼睛看起來好不慘淡……

離開山洞前,這個臭小道士抱著林百川大哭一場,哭得莫名其妙……小魚乾莫名其妙,看林百川一臉茫然的樣子,恐怕也是莫名其妙……哭完後的杜知書搔搔頭擤擤鼻子扁扁嘴,也是一臉不知道自己為啥而哭的莫名其妙……

說哭就哭,小魚乾覺得這臭道士真的是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怪不得每次他被拍暈醒來後,看到嬌柔無力躺在那的都是臭道士,還能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在那洗衣洗褲的都是林百川。

當一行有人有妖有屍來到了被大水沖垮了的大橋邊時,小魚乾開始沒唱歌的心情了。往更遠看去,橋的那頭整條通往他們目的地的山路也被水給淹了,土石混著泥水滾滾,還夾雜著亂石和斷木,就算渡得了這河,也過不了那山!

「看樣子我們得在這等水退了。」

小魚乾一聽,很沒男子氣概地說哭就哭……

在這等!?他們已經等多久了啊!?繼續等不就代表他又得繼續開始他的突然眼前一黑的生活??我不要啦……

「你哭什麼?」

「我沒辦法再忍下去了……」邊說邊擦眼淚然後把背在背上的瘸子往地上一擺,非常痛心疾首地說道:

「再等下去,瘸子都發霉了。」

「喔?」

杜知書蹲下身查看,哎呀,瘸子的腿上手上,還真的長了一層綠綠的黴,估計是放在山洞裡太久沒透氣,悶溼熱之下就發霉了,殭屍就是這點不太好……

他突然想到什麼,趕緊轉頭抓過林百川,東看看西看看,摸摸臉摸摸手腳,還把手伸進去摸摸他那緊緊地優美的小屁股,確定都沒有發霉,才鬆了口氣。

「天天抱天天親的還不知道有沒有發霉你是否太超過了?」小魚乾在一旁風風涼涼地說道。

「我有什麼辦法每次才一開始沒多久就整個……」杜知書突然住口,當場又變成一顆壽桃。

還好百川哥哥每一次都有把這條死魚乾給拍暈,不然自己那每一次前戲都還在演就已經渾身酥軟癱瘓意識恍惚的糗態要是被看見了,那他還要不要做人啊?他可不想成為小魚乾接下來八百年茶餘飯後的笑話!

「不像話,還是不是男人啊你!是男人就要硬起來啊!只出一個洞算什麼?男人啊,不能只剩一個洞……」八百歲的長輩開始給年輕人訓話。

「……」杜知書臉一紅一白低頭聽訓,覺得魚大老似乎講得有道理,同樣是男的,為什麼他總是在下面呻吟,總是消極被動地扭來扭去喘來喘去的那個,只出一個洞也會爽還算不算男人啊!?

「大自然的運行,日星月的轉移,一切都始終於平衡,有進有出,有被進被出,今日之所攻,明日受之不為衰,今日之所受,明日反攻不為過分……」小魚乾板著臉嚴肅地扯了一堆,聽得杜知書一頭霧水,但似乎又很重要,他乾脆掏出符紙一張和一小塊尖尖的碳塊,遞給林百川請他幫忙抄一下筆記,改明兒個有空他再來慢慢體會。

「重點就是,沒有永遠的攻,也沒有永遠的受!」

「嗯,嗯…..」杜知書明顯就是很容易被慷慨激昂的言論煽動又沒有主見的人,除了頻頻點頭之外,還不忘轉過頭敦促林百川:「這句好,抄下了來嗎?」

「抄了。」

小魚乾在心中壞笑,揚著眉挺著下巴望向林百川,一臉活該誰叫你老是拍我的報復表情,他清清喉嚨,又繼續發表他的大論:

「重點中的重點就是,天涯何處無芳草,切記,是男人絕對不能單戀一枝草!」

「嗯嗯……抄了沒?」杜知書又湊過臉去看林百川抄得怎樣。

「抄了。」林百川抄完,手一抬,啪一聲用力將手中那張符紙貼到杜知書的額頭上。

「哇哈哈……嗚!」幸災樂禍地狂笑到一半,小魚乾突然臉色大變,嘴巴卡了一堆碳粉……
過了一刻鐘後,百川哥哥坐在水邊的石頭上,撿了些石頭打著水漂,石頭在水面上像是在跳舞那樣,輕快地彈點著,很快地就飛彈到了遠遠的山邊,撞上山壁,碎成粉末。

連碎了五六顆石頭後,小魚乾和杜知書才回來,一個一張嘴漱得都紅了,一個額頭腫得個大包包,正用熱布巾敷著。

「接下來呢?」林百川問。

「回大哥,瘸子都發霉了,我們應該另尋出路。」杜知書畢恭畢敬地回道,腦門還在發暈,百川大俠方才那隨手一貼,杜知書覺得他大概被啪掉了至少一半的腦力,差點記不起來自己姓什麼叫什麼。

「哪裡有出路?」

「稟大爺,我知道有個捷徑,在瀑布。」小魚乾含含糊糊地說道,明明已經漱口卻覺得嘴裡還是粉粉苦苦的,實際上的確他部份的牙縫都還是黑的。

於是一行人又回到了當初他們跳崖的斷崖上。

「我不敢相信有這種事情,這太過分了,你知道嗎就算是說書先生說的故事,再怎麼倒楣再怎麼壯烈的主角頂多也才跳崖一次!」

「相信我啦,那是你們跳得時間不對,才會跳到中間那水坑,不然就是撞山壁。這水流很玄的,不同時間的水勢和水向都不同,就這個時辰跳,才能順支流下去,省了繞過那個山頭的路程。而且水夠深,不用擔心跳死。」

「你有把握?」

「這是我的地盤耶,我橫著也能跳豎著也能跳,就算睡著了來跳也不會失敗!」

「你不會是在騙人的吧……?」

「臭道士笨道士,騙你我有什麼好處?我才不想窩在這個老身體裡面一輩子!」

的確,小魚乾的靈是杜知書裝進去的,如果沒有杜知書幫他移出來,也等於他得困在那裏頭海枯石爛,依照小魚乾愛美又愛保濕的個性看來,那幾乎是不可能忍受的事情。

可是……光是站在那上面杜知書腿都軟了,要他再跳一次他怕他中途會昏過去,不管下面是什麼,都等於直接跳入陰曹地府。

回頭望著林百川對他投以求救的眼神,可是後者已經在準備繩子了……再看看小魚乾,他也站在一旁扭頭扭肩膀甩手踢腿,做暖身運動……

瘸子自然是沒意見,要他跳火坑他也不會有意見。看來,這一跳是逃不過了……

「有我在你有什麼好怕。」林百川把杜知書拉到身前,拿了繩子繞過自己的腰身,圈了一圈繞回來,遞給杜知書。

「害怕是不講道理的。」杜知書悶悶地接過繩子,換往自己的腰纏去。當然,他知道只要百川哥哥在,絕對不會讓他有閃失,但本於人的天性,他就是害怕啊……

「你會游水吧?」林百川又接過繩頭,開始打結,杜知書配合地調整著繩子的鬆緊,兩個人四隻手,默契極佳,很快地就把兩具身體給綁在一起。

「我會,但暈過去的我不會。」

「沒關係,我不會暈過去。」

「我可能還會吐。」

「沒關係,讓你吐。」

「可能還會嚇到脫糞噴尿的。」

「褲子我會幫你洗。」

「……真的要跳嗎?」杜知書還在做臨死前的掙扎。

林百川望著他半晌,突然嘴角微揚,露出了淺淺笑容。杜知書看著美人輕笑的模樣,看得心神都蕩漾了,哪還記得要害怕,像是被勾了魂下了蠱似地,摟著美人的腰就湊上去親對方那還帶著笑意的嘴……

一陣不算激情但溫暖又深刻的唇舌交纏後才不怎麼情願地分了開來,一回頭,瘸子不見了,小魚乾也不見魚影……恐怕是怕又突然眼前一黑,先跳一步去了,算他還有義氣,知道要把瘸子一起帶下去。

「杜知書。」

「……林百川,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叫我。」

「為什麼?」

「……很見外。」其實杜知書不好意思說,聽到自己的名字被那低低沉沉的聲音一喚,脊椎骨都酥了,幾乎站不穩差點沒直接翻倒摔下斷崖。

「杜小蠍。」林百川伸出手,用掌心輕輕地撫在杜知書臉上的那隻蠍子。

「……」

杜知書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忍著鼻酸的感覺,忍著想要湧出眼眶的淚。

多久了……?多久沒聽見有人這樣喚著他?

小蠍,杜小蠍。

他腦中閃過了一個人的身影,閃過了一個人的聲音,而那個人的語調,雖然和百川哥哥的溫柔不同,雖然又兇又刻薄,但一樣喚得他心頭緊緊的,又苦悶又甜蜜的感受……

「你問我,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你。我不是只一點點喜歡你,我很喜歡你。」

「……」杜知書睜開眼睛,有些愣愣地望著林百川,良久,才搖搖頭,有些淒涼地苦笑道:

「百川哥哥,我知道你疼我照顧我,我知道你擔心我害怕,才說這些話讓我分心。可是,你這話我聽了難過……我自己很清楚我自己是什麼貨色,師父不喜歡我,師兄也討厭我,實際上,從小到大,我身邊的人們都沒給我好臉色看過,就連妖怪都看我不順眼騙我吃蟲子,就連村外的野狗都特別愛咬我……」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那腳踝上還留著被狗咬的疤痕,當時,要不是師兄及時衝上來幫他把那幾頭惡狗給趕走,搞不好他杜知書就給狗填肚子去了。

「所以,我根本不奢望誰會喜歡我。這世界上,沒有人會喜歡我的。」

林百川靜靜聽著,沒有做任何回應。之後,兩個人沉默地對望了幾秒後,杜知書有些難堪地轉開臉,指著斷崖。

「小魚乾下去好久了,誰知道他會不會在下面作怪?我們走吧。」

做好心理準備,杜知書閉上眼睛,緊緊地勾住了林百川的腰,他的手還有點因緊張而顫抖,但當林百川也將他摟住當兩個人的身子貼靠著時,杜知書忽然又不覺得緊張了……

「我不是人。」

「啊?」

「世界上沒有人喜歡你,可我不是人。」

「欸?」

「你不想聽我以後不說了,現在最後一次說,我喜歡你。」

「喔……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林百川你去死啦啊啊啊啊……」

死林百川!臭林百川!

要跳也不會招呼一聲就這麼突然!!上一刻還有點恍惚在被告白的感動中,下一刻,杜知書除了咒罵還是咒罵……

他奶奶的在這種情況下,誰相信你不是為了分散注意力才告白的啊!?

杜知書的慘叫和咒罵聲,迴盪在山谷間。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一回生二回熟的,特別是像跳崖這種高強度刺激的活動……

雙腳騰空離開地面的那一剎那,杜知書只覺得他的心臟差點沒從那因不停慘叫和咒罵而張得老大的嘴巴擠出來,而墜落入水的一刻,還是和第一次跳下來的情況一樣,一瞬間強大的衝擊差點沒讓他閉過氣去。

不過當他回神過來時,他便發現,這一次和上一次,的確是有不同的。

那強大的衝擊實際上好像也沒那麼的衝擊,腦袋開始運作後,身體的感覺也開始運作,他這才發現,剛剛那麼鬼哭神號地往水面一撞,竟是沒什麼皮肉痛,所謂的衝擊,也只是心理層面上的驚嚇所造成,實際上在落水時,他背向上面向下,整個人窩在林百川的胸前,所有衝撞的力道都被林百川給擋下抵消去了。

想到著不由得有些慌張,先前他自己一個摔下來就差點沒摔出魂魄來,現在一人一屍兩男的重量又更重了,他怕百川哥哥被這麼一撞就撞壞掉了……

雙腳不停在水中踢踏著,杜知書掙扎著把自己的頭臉鑽出林百川的胸前,水流很急,在水中幾乎被打得睜不開眼睛,他只好靠著雙手東摸西摸,確定和自己還纏在一塊的這具身體沒少條胳膊還腿的……

看他在那亂踢亂揮的,林百川還以為杜知書嗆水了,飛快地在水中瞪著腿,順著水流游離瀑布遠些,避開強大水柱的沖刷,這才拖著杜知書游出水面來。

「蝦子!蝦子!」一出水面,杜知書第一件事情不是換氣,而是用自己憋在胸口的最後一口氣大聲鬼叫著。

他明白了!他們還是落在先前那個水潭中,只是這一次,上頭瀑布下來的水已經把整個斗型的潭給灌滿了,豐沛的水量加上強大的水流,在這潭的上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迴旋型水流,他們現在就在那水流中被水帶著漂轉,不像第一次就直接被深潭底的洞給吸進去。

可是,一個碗要是裝滿了,底下的東西不會跟著溢出來嗎?就算不溢出來,也會整個在碗中到處打轉吧!?方才離水前模糊的視線中,杜知書就看到那點點綠色螢光,在水裡頭到處亂竄,東閃西閃,數量多到竟然整個水潭裡都是……它們不但被沖出來了,而且似乎被沖得狂性大發全炸了,和先前在沉靜的深潭底那溫吞樣全然不同。

林百川沒搭理他蝦子的事情,只是捧著杜知書的臉,先捏了捏他的鼻子,再把手伸到他背後去拍了拍他的背,確定他沒嗆水後,才安慰他說道:

「那蝦子應該不吃活人。」

可是杜知書完全沒被安慰到的樣子,臉色蒼白,吼得更大聲了:

「他吃死人啊!!」

「你可不可以別吼……」雖然這瀑布下水聲隆隆,但他們是綁在一起的,那麼靠近的距離下,杜知書這樣的音量實在是很傷耳。

「林百川你是死人啊!!!」

「……」林百川這才知道,把這小蠍子嚇得一臉慘白的,不是害怕自己被蝦子啃,卻是出自於對他的關心……

頭一低,隔著水果然看見那些螢光綠點點開始往他這集中,不管他們轉到哪,蝦子都快速地跟了上來。

林百川觀察了一下形勢,這水窩的水流並不是往中心集中的,而是歪斜著往外擠流,這樣順著水窩轉,他們最後應該會被水帶出這個潭,往山壁和山壁間那個窄窄的河道湧去。

看來小魚乾說得沒錯,跳下來的水夠深摔不死人,除非是自己嚇昏,不然有點水性的人,都能夠從這個瀑布脫身。

可是蝦子的速度,似乎比水流的速度更快……

林百川不及多想,立刻著手拆解綁在他和杜知書身上的繩子。

「你幹嘛!?」杜知書緊張地抓著林百川的肩頭。

「我們分開游。」

「為什麼?」

「蝦子不長眼睛,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想吃活人了?」

說不定先前只吃死人肉,是因為根本沒機會吃到活人肉!再怎麼說,活人肉也比死人肉新鮮吧……

「所……所以呢?」看著百川哥哥索利地解著繩子,杜知書有些心慌,抓著百川哥哥的手縮得更緊了。

「別讓他們有機會嘗鮮啊。」話一說完,繩子剛好也解開,林百川拎了杜知書的胳膊一提,就要將他整個人扔出去遠離自己。

「不要!我不要!我說不要!」杜知書卻緊緊地勾扣著林百川的肩頭,他所有的勇氣和膽量都是從百川哥哥身上來的,說什麼都不要放開!

他知道百川哥哥是想自己引開那些蝦子,好讓它們能夠忽略他這個大活人。可是現在的情況,不知怎地就讓他想到當初林百川把他從崖邊拋回岸上的光景……護住了他,可是下場就是把自己摔得像個破布娃娃差點回不來……

當時站在崖邊那悔那疼,錯愕又如同被掏空般的失落感,他說什麼也不想要再體驗一次!

「就這次你聽我的。」

林百川是那種當他下定決心要做一件事情時,再哭再鬧再多的意見都沒能改變他的意向的人,特別這決定又關係到自己最珍貴的人事物,當下他完全無視杜知書那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手一抬用力往外一送,就把杜知書扔到水窩的最外圈……縮回手臂時,原本成爪的手指已併攏如刀,插入水中劃過,帶起了一片水波,也將整群衝在最前頭撲著他游來的螢光蝦攔腰劃斷。

看到杜知書已經被水沖入河道中離開了潭,林百川放下了心中的石頭。只要杜小蠍平安,他就沒什麼好擔憂顧忌的了,他林百川死都死了難道還怕再死一次?區區蝦子,不就是鹽漬燒烤清蒸或糖醋……

他瞇著眼看著成千上萬的綠色螢光往自己的方向聚來,在這手腳都施展不開來又全無著力之處只能順著水流轉的潭中,眼見就要被蝦群給吞了,可大俠的膽識畢竟不是和杜小蠍同一個等級的,他放鬆身體和四肢在潭水中載浮載沉,垂在身旁的雙手手指微曲著,喀喀喀舒展著指頭關節的聲音也不知道水中的蝦子聽懂了沒。

林百川倒是想知道,這蝦群願意損失多少同胞,以及自己這一身死人肉的份量最終能否撐到出潭……
而這一頭,被扔出蝦子重圍的杜知書,嘴巴上不停地叫喊著不要不要卻沒料到林百川還是這麼狠心把他扔了,震驚之下不小心咬到舌頭,還來不及唉痛,整個被拋飛的身子又頭下腳上倒栽蔥地戳回了水中。

鼻腔瞬間進水讓他害怕地胡亂掙扎,沒了百川哥哥在一旁提著穩著,杜知書整個人在水裡轉來轉去也不知道轉了幾圈,轉得他七葷八素後才意識到這樣掙扎只會一直往下沉,於是他冷靜下來,試著擺動手腳奮力往上游,沒多久,他的頭又浮出了水面,吐了幾口水後,像條狗那樣喘著氣,手腳也像狗游水那樣在水裡畫圈畫圈地以免又沉了回去。

幸好出了潭之後,水勢逐漸變緩,杜知書邊游著邊抬頭往河邊看去想找個地方游上岸,可河道兩旁都是光滑高聳的巨石……應該說,這原本是一整塊超級巨大的岩石,也不知道經過多少年的沖刷就把這大石沖出了一道天然分割溝,中間是河水流經之處,兩旁便是被切開的石面。

要在這滑不溜秋毫無著手之處的地方爬上岸根本是奇蹟,杜知書不放棄地試了幾回,奇蹟果然沒那麼容易發生,摔回水中繼續漂也就不算虧本,但好幾次跌下來時還順便滾撞到岩壁底端堅硬突起的邊角,撞得他渾身骨頭發疼,平白添一堆挫傷。

無計可施,只好繼續往前游,游了一陣,那巨石越來越低矮平坦,最末段的邊緣已經風化殘缺,和泥地土壤連接在一起。

杜知書終於爬上岸,雙膝跪地雙臂趴在岸邊,張著嘴喘著大氣,那模樣比在水中游時更像一隻狗……一隻剛從水裡撈起來半死的狗,趴在那又喘又滴水的……

小魚乾,這樑子我跟你結下了!他媽的什麼鬼主意老子有那麼多條命可以玩嗎??

還有林百川……這樑子我也跟你結下了!竟然說扔就扔還扔得那麼遠你當扔我是在打水漂嗎!?還說什麼都聽我的……到了緊要關頭,卻又什麼都不聽我的了!!

他難道不知道自己那一拋,給杜知書心靈上的衝擊和打擊有多大嗎?

想到林百川,想到現下也不知道蝦子把他啃得還剩不剩骨頭,杜知書又氣又恨又委屈又傷心,抹了抹唇邊方才咬到舌頭現在還在淌個沒停的血絲,眼眶微紅,像是發洩似地扯著喉嚨大吼著:

「回來!回來!林百川你這死人頭!回來!快給你老子死回來!」

「嗳,回來了。」

「……」

杜知書張著嘴瞪著眼睛,確定了自己所聽到那含糊的聲音不是山間的回音,確定了眼前正慢吞吞爬上岸的那個身影應該是那個天天把自己幹得欲仙欲死的美人……

他說「應該」,是因為這個疑似他百川哥哥的傢伙,爬上岸的樣子不比杜知書方才那狗樣子高雅到哪去……

手腳並用,拖著上半身,濕淋淋的頭髮亂七八糟貼在身上,只差杜知書吐著舌頭亂喘,而林百川不會喘,但咬得緊緊的唇和皺著的眉頭看得出來也不是那麼爽爽過關,一爬上岸,就整個狼狽地趴在那,歇了半天後才又抬起頭看了看杜知書,確定他安然無恙後又懶懶地滾躺回地上,姿態亂醜一把的毫無美感可言。

杜知書爬近了些,把臉靠了上去看仔細點,精緻的五官漂亮的眼睛,這是他的百川哥哥沒錯啊!?伸手狠狠地在那白嫩的臉蛋上捏一把,這個手感也沒有錯……

林百川瞪著杜知書無語,只是他那一身狼狽的樣子和癱在那的姿態讓他的瞪視顯得一點威嚴也沒有,反而有種被調戲了的小媳婦的委屈感。

杜知書咧嘴忍不住就想笑,可是當他的視線移到林百川那雙還半泡在河水中的雙腿時,他的笑容立刻僵在臉上,逐漸扭曲……

百川哥哥的一雙腿……

那雙比油雞腿還要讓杜知書滴口水的美腿,那麼修長那麼白皙的美腿……從膝蓋以下全被蝦子給啃光了!!?剩下兩根那麼修長那麼白皙的腿骨,還白得超刺眼的!

那雙腿,他奶奶的我哈得要命都沒捨得啃,結果竟然被死蝦子啃光了……?

杜知書哇得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別哭那麼大聲,耳鳴了……」

杜知書這回真的是哭的驚天動地。

小時候,有一次師父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麼好事還是腦袋卡陰了,突然心情大好,給他和師兄買油雞腿,一人一隻。

雞腿!油雞腿耶……杜知書有看過雞,但雞腿這種高級食物,別說是沒吃過,連近一點的距離看一看聞個香的機會都沒有過。

而且還是這麼大一隻油亮亮的大油雞腿!!

因為太珍愛了,杜知書哪捨得吃?他把雞腿用張乾淨的葉子包了,隨身攜帶,沒事就拿出來聞一下舔一下,一口都捨不得吃……

順帶一提,這不但是他人生第一隻雞腿,還是他人生第一個香包呢!

他就這樣日也聞夜也聞,睡前還要把它放在枕邊凝視著,結果,雞腿在他半口都沒吃到的情況下,就這樣餿掉了……

好啦,香包不香了,但總還是可以吃吧?餿掉的雞腿還是雞腿啊,反正吃了頂多就鬧肚子而已,為了吃雞腿鬧肚子,值!

最終他卻沒吃到那雞腿,師兄嫌臭,大發雷霆地將雞腿扔了。

第一次他扔到草叢裡,杜知書撿回來洗乾淨……第二次他扔到河溝,杜知書冒著生命危險撈回來洗乾淨……第三次師兄徹徹底底的發火,用符咒引了火把雞腿燒成焦炭,這一次,杜知書只能含淚和他的雞腿燒出來的灰告別。

杜小蠍那對於腿的怨念,是那麼的強烈啊……

「別哭了啦。」

林百川勉強撐起疲乏的身子從地上坐起來,一雙腳痛得要命,然後耳朵也痛得要命。

那極度的疲累可能是因為方才滅了一整潭子的食肉蝦所致,可是林百川也發現,這副死人身體在受到重大的損傷後,四肢就會開始僵硬,腦袋也昏沉地一直想睡去。

簡單來說,現在這個狀況,應該是逐漸死回去,逐漸回到殭屍的狀況。

他的視線移到了杜小蠍哇哇大哭的嘴……濕潤的口腔,還帶著血跡的雙唇,顫抖不已的小舌尖……他幾乎快按捺不住衝動,想要直接用嘴巴堵住那張嘴,狠狠大肆地掠奪著那唇舌能提供給他心靈上的滿足和肉體上的能量,順便堵住那吵到不行的大哭聲。

可是最終林百川還是遲疑了,他喜歡這個小子,毫無疑問。但現在他的渴望中卻參雜著除了喜歡之外的其他……有點類似於肚子很餓然後食物就放在眼前的那種感覺。

小蠍不是食物……

如果帶著那種情緒去吻他,林百川會覺得自己離人的樣子又更遠,更像一隻怪異的殭屍。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被啃食見骨的腿,痛歸痛,但他知道他不會因為出血死亡,不會爛瘡不會化膿也不會發燒,他還真的是一隻怪異的殭屍。

「杜小蠍,別哭了。」

最後他還是沒有吻他,只是用手掌輕輕抹著那張黏呼呼的臉蛋,揉著那哭得紅通通的眼睛和鼻子。

「可是腿……腿……」

「至少骨頭還在。」

「可是肉……肉……」

「說不定還會長回來,要是沒有的話綑一綑扎一扎也許還可以用。」

林百川忍著痛,動了動腿……那兩根白骨靠著僅存的幾條筋肉和還完整的大腿牽帶著在那晃盪,下頭接著是兩隻完整的腳掌……連林百川自己看著都覺得噁心了起來。

「你不要說那麼恐怖的話……」杜知書臉色發白,幾乎要暈厥過去。

「反正之前腸子掉出來也能塞回去。」

「不一樣啊,腸子掉出來至少腸子還在,現在肉都沒了!」杜知書的聲音尖銳得有些歇斯底里,這個話題對他來說太刺激了……

「我想就算全身的肉都沒了我應該也就這樣。」

「……」全身都沒肉了那不就變成白骨精?杜知書幻想著自己被白骨精壓著操的畫面,邊操邊發出喀拉喀拉的聲音……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哆嗦了起來。

「反正也不會再死一次了……」

林百川咕咕噥噥地說道,然後閉上眼睛整個人又縮趴回地上,看起來非常疲倦的樣子。

他真的睏極了,雙腿的疼痛像是劇毒,逐漸蔓延到全身上下,然後開始侵蝕著他的意識。

「很痛嗎……?」杜知書看他這樣,心疼之餘更多的是心慌。他的百川哥哥那麼強,要不是真的很不舒服,怎麼可能在他面前擺出這副懨態?

「嗯。」林百川順口回答道。但察覺杜知書突然又沒了聲音,他只好又撐開眼睛望向他。

唉……又要哭了……

「……其實也沒那麼痛,至少沒上次那麼痛。」

「真的嗎?」杜知書吸吸鼻子問道。

「真的。」上次你堅持要離去,那個痛是什麼都不能比的……

「那我用上次的方法,也可以治好你的腳嗎?」

「……什麼方法?」

林百川只知道杜知書的唇舌和其上的津液能夠提供他能量,但對上次他傷重昏迷過去以後的事情實在沒什麼印象。

到底杜知書用了什麼方法把他給弄醒來他真的是一無所知……醒來時,從現場的凌亂狀況和兩個人身子上處處沾黏的鮮血和精液,他大概可以推敲出自己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把杜知書怎麼了……人家是酒後亂性,他滴酒不沾就只是傷重暈過去而已也能亂性,真是無辜又無言……

而現在,他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想睡還是要陷入昏迷了,意識渙散的速度非常快,剛才他還在想著是不是要叫杜知書先準備條繩子把自己綁牢以免他又無意識地做出什麼傷害他的事情,可下一刻腦中只剩下白白的霧,迷迷糊糊地什麼想法都遺失了。

「林百川你別睡!」杜知書有些焦急地拍著林百川的臉。

「我想睡……」

「不准睡!」

你睡了我怎辦?已經習慣了有百川哥哥可以依賴的杜知書,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自己獨力處理現下的情況。

而且,如果要用那個方法……杜知書尷尬了,這些日子來,已經習慣百川哥哥主動的親熱而自己被動的享樂,要百川哥哥睡過去了,那他一個人怎麼搞?沒了百川哥哥的愛撫、沒了百川哥哥的吻擁,他連怎麼讓自己進入狀況都有問題!

就算要姦屍也要硬起來才能姦啊!

果然啦,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杜知書下定決心,如果這關僥倖撐過了,往後他得好好發憤圖強,不能老再躺在那哼哼哈哈了……

杜知書把林百川從地上拉起來,小心避開那雙殘缺不全的腿,跨坐上他的腰部,雙手緊摟著他的頸子對著嘴就是一陣舔吻。

那時而溫柔寵溺時而激情燒燎的唇舌現在卻一點反應也沒有,杜知書心慌無比,又心痛得要命。

這樣的心情,那話兒根本硬不起來!就算現在旁邊有一百個長得像林百川的美人圍著他跳脫衣舞,他也硬不起來……

「啊,我想到一件事情。」

林百川突然睜開眼睛,杜知書被他嚇一跳,又一次咬到舌頭……

你他媽的這麼說昏就昏說醒就醒,老子就算想要姦屍也會被嚇得陽痿!

「小魚乾和瘸子呢?」吃了些杜小蠍的口水,百川哥哥總算是清醒了一些。

「私奔了,幹……」杜知書摀著嘴,沒好氣道。

他從林百川身上爬起,四處張望,又沿著河岸找了找,這才發現河水裡全是從瀑布那流下來的蝦子屍體……

每隻蝦子都支離破碎,螢光不再,就只剩下一坨透明像鼻涕的軀殼包裹著粉肉色的內臟,大部分的內臟都不全了,整個河水裡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

看來百川哥哥那兩條腿也不是那麼容易吃的,要吃,付出的代價就是抄家滅族……杜知書把嘴摀得更緊了,他只一想到百川哥哥的腿肉很有可能混在這一堆蝦屍蝦雜中,就覺得想吐……

他想他這輩子,是再也不吃蝦了……操,連蝦餅都不吃!

尋了半天沒看見小魚乾和瘸子,難不成他們也被啃光了!?所以這堆裡面也有小魚乾也有瘸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杜知書終於忍不住,衝到遠些比較少蝦屍的岸邊嘔吐了起來,嘔吐的同時,他瞟見了河中間一塊半人大的石頭下,一個屁股和一張臉浮在河面上漂啊漂的。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小魚乾和瘸子從河水裡拖上來,杜知書頭皮發麻地甩著自己身上處處沾著的蝦屍塊,然後檢查了一下小魚乾和瘸子的狀況。

小魚乾的外觀看起來非常完整,除了緊閉著眼睛不醒之外,從頭到腳完全沒有被蝦子咬過半口的痕跡。

看來,蝦子應該是因為他身上的魚腥味所以沒吃他的,畢竟,魚蝦一家親……

可瘸子就沒那麼幸運,本來斷掉但勉強接上去的腿又空出來了,而且人家百川哥哥至少還有腿骨,他是連腿骨都失蹤了。然後半個身子被啃得稀稀爛爛,有的地方見骨了,有的地方的肉要掉不掉的……

此時真是無肉勝有肉,沒肉還清爽些,有肉比沒肉更嚇人。

杜知書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於是先把小魚乾和瘸子拖回先前他和百川上岸的地方集合,沿途瘸子的肉一路掉,杜知書掙扎著到底是要撿還是不撿……

兩隻拖回來後,杜知書累得癱坐在地上喘著,望百川哥哥看去,媽的又睡著了……

看看天色,時間不早了,他還得在天亮之前,找個地方把這群殘疾同胞給安置好,但他真的沒那麼多力氣了……

「死魚乾你起來!」爬起身走到小魚乾身旁,用腳踹了踹他。百川哥哥他捨不得吵,現在唯一的指望就剩這條魚了。

踹半天沒反應,杜知書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小魚乾的鼻息,又摸了摸小魚乾的脈搏……

「不是吧……」小魚乾雖然用得是死掉的老爹屍體,但因為他是生靈,所以附在這具軀體上也連帶著有了呼吸和心跳,可現在卻什麼都沒了……

操,這傢伙……這條魚……這條號稱自己是雄赳赳氣昂昂閃亮亮又帥又狠又肥又犀利的大魚一條,竟然……竟然……

淹死了?

杜知書氣得差點吐血,跳起來正想找些什麼來鞭屍洩憤的,突然又想到什麼,停了下來,望向了小魚乾的臉。

那張無敵可人水嫩的小瓜子臉蛋並沒有變回老爹皺巴巴的蒼老臉,也就是說,小魚乾的靈還沒散,妖力也還沒消……所以很有可能他根本還沒死,只是閉過氣去而已。

狠下心甩了那張兼具真善美的清秀臉蛋幾巴掌後,小魚乾還是閉著眼躺在那,一樣沒呼吸沒脈搏,沒有任何活過來的跡象……

欸……難不成要我給他吹氣!?

杜知書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其他辦法,眼看天就要亮,他終於豁出去了!

蹲下身,看著小魚乾的臉,心裡想還好這小魚乾還長得不錯看,雙唇雖然慘白但依然是粉嫩得像是要滴水,對著這張臉吹氣總地還不算是很吃虧,就那魚腥味重了點……

杜知書一手捏著小魚乾的下巴,另一手捏著小魚乾的鼻子,彎下身湊過臉,毫無節操地閉上眼睛就往小魚乾的嘴貼上去……

嗯……小魚乾的嘴唇貼起來冰冰涼涼滑滑的,可是不怎麼柔軟,像是親上了什麼有骨頭的東西……好詭異,難道魚的嘴唇有長骨頭??而且最詭異的是,為什麼小魚乾的嘴巴,吻起來有百川哥哥身上的味道……

杜知書猛地睜開眼睛,眼珠子往下轉,這才發現自己吻上的不是小魚乾的唇,而是從旁插進來的一隻白嫩嫩的手的手指頭……

「呃……」杜知書一轉頭,就對上百川哥哥那張看起來陰沉沉的臉。

「你幹嘛?」

「我那個……」

靠妖啦你怎麼又突然醒來了!杜知書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心中隱隱約約有種彷彿背著老婆偷腥然後被抓包的理虧感……

「你哪個?」

「我……唉呦嗚嗚……」話還沒講完,還叼在嘴邊的百川哥哥的手指突然併攏,往杜知書的嘴唇捏下去,痛得後者想大叫可嘴巴又被捏住,只能悲切地嗚嗚叫。

「小籠包,水餃,燒賣,鍋貼。」

「嗚嗚……」

「你愛吃哪種?」

「……」杜知書先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然後一個寒顫,又用力搖搖頭。

他毫不懷疑以百川大俠的手勁,要把他的嘴巴捏成包子還是水餃還是燒賣鍋貼絕對沒有困難,而且還可以捏得很花俏!

還好百川哥哥沒捏他多久,杜知書都還沒用上大絕招「淚眼汪汪」,百川哥哥就把手放開了。

看百川哥哥似乎臉色溫和了點,杜知書趕緊轉移話題:「小魚乾淹死了!」

百川哥哥沒有回他,只是低頭看了一眼小魚乾,然後緩緩伸出手,杜知書都還沒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突然那一掌就重重地往小魚乾胸口拍下去……

「挖靠媽呀!」小魚乾慘叫一句,整個從地上彈坐了起來,這些日子早就習慣的「眼前一黑」變成「眼前一白」,瞬間回魂。

「奶奶的哪個王八揍我……」衝擊太大,小魚乾眼前還在白光,但胸口痛到讓他趴在地上狂吐。

「靠,如來神掌嗎?這麼有效……」

杜知書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看著小魚乾在那又罵又吐,好一會才回神,轉過臉一看,百川哥哥又昏睡回去了……

天亮之前,杜知書背著百川哥哥,小魚乾拖著瘸子,找了一處山洞窩去。

「為什麼又是山洞……?」

小魚乾累得癱坐在地上,林百川給他那一掌實在太強大,他眼前白晃晃的光芒萬丈到現在還沒消退,從河岸走到山洞這一路不知道摔了多少次。

這樣磕磕碰碰的,把自己撞得滿頭是包,然後瘸子也被他摔得只剩下半個了……

「山裡就山洞最多,不然你想找什麼地方睡覺?」杜知書沒好氣道。

他也是累得嗆了,渾身濕淋淋的沒一處不痠痛加上肚子又有點餓了……

可是和小魚乾的隨便比起來,他卻是非常小心謹慎地把林百川背在自己背上,別說是半點磕碰都沒有,他連腳步都是放得又輕又慢,就怕怕晃蕩得太厲害會弄痛百川哥哥。

阿娘……這林百川怎麼這麼重啊!?明明看起來就是沒長什麼肉的身體,不知道為什麼背起來像山一樣沉,壓得他氣喘吁吁的……

死屍都這麼重的嗎?這也說不過去,老爹瘸子他也都背過,男人骨子本來就重,死人氣滯又比活人沉了點,但總之也沒像林百川這樣重的。

最後杜知書推測,可能有練武功的,身體比常人還緊實,所以就特別沉重……

他想到了他的師兄杜若水……師兄的身子不算太好,有時候突然就受寒發燒,一病就是好幾天,病得整個人恍恍惚惚昏昏沉沉的沒辦法走路時,師父就會要他背著師兄走。

他又矮又瘦小,師兄長得比他高,手腳又修長,杜知書回想自己當年的心情,就像現在背著百川哥哥一樣,小心再小心,謹慎得不能在謹慎,就怕一不小心碰痛了背在背上的人……

但和百川哥哥不同,師兄背起來卻是輕得很,像是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風吹上天再也回不來那樣輕盈……這個想法讓杜知書沒由來地恐慌,連著好幾個晚上都夢到師兄死了,屍體化成薄薄片片如紙,被風一吹就散了,他伸手想去抓,卻什麼都抓不住……

也許那時他在心中就有預感……他永遠都抓不住這個人,是心也好是身也好,最後都會隨風離去,離他而去。

如果是這樣,百川哥哥這麼沉的,應該飛不走吧?所以就不會離開我了嗎?

杜知書亂七八糟地想著,可能是因為太累了,他的腦子已經沒辦法做合乎常理的思考了……

這麼疲憊的情況下,原本一找到山洞把林百川給放好後,杜知書倒頭一栽就想睡他個天塌也不管好好養足體力,可真躺下了,卻又睡不著。

他翻坐起身,望林百川躺著的地方看去。

這山洞淺又窄,杜知書怕等下天亮了會照到陽光,因此把林百川盡量地往洞穴深處塞,設法讓這身子窩得緊些,最後還不忘記把自己濕淋淋的外衣脫下來擰乾上面的水,蓋著百川哥哥的身體,減少暴露的機會。

昏迷不醒的百川哥哥,就這樣整個身子蜷縮在陰暗狹窄的洞穴深處,被件破髒髒的衣服包著,只一張蒼白的臉和那雙在黑暗中白得刺眼的腿骨露在外頭,那麼俊美那麼強大的人現下看起來卻委屈可憐又狼狽……

百川哥哥會不會就這樣不醒來了……?

還有那雙腿又該怎麼辦呢?

就是這些又煩憂又不捨的情緒,交雜在杜知書的心中,擾得他坐立難安。

都是那臭魚乾出得什麼鬼主意!?要不是他再三拍胸脯保證,要不是他們信了他的話,他的百川哥哥會一直美美的好好的,不會落到這麼慘慘殘殘的地步!

杜知書想著就怒了,怒了就想要揍人洩憤,但一轉頭看見蹲坐在洞口邊的小魚乾還在嘔吐……看他吐得身子都佝僂了,臉色比小黃瓜還青,嘴唇比葡萄還紫……

想必他也不是故意的吧?誰會故意把自己搞到這麼悽慘?

杜知書的憤怒又頓時萎了,那拳頭捏了又鬆,看他那樣子誰打得下去……只好在嘴上抱怨著:

「當魚的還會溺水,你是想笑死人還是氣死人?」

「你以為我愛溺水?就跟你說這身體爛斃了,老就算了還不會水!差點沒把魚爺爺我給害死!」

原本小魚乾也是胸有成竹地美美就往下跳,誰知道一落入水中,這具身體就開始僵硬不聽使喚,踢著腳拍著水想浮出水面,偏偏腳怎麼踢都打結,手更是連舉都舉不起來。

更可怕的是,那向來是他生命不可缺的水,一入口鼻又憋又嗆,像是要擠爆內臟那樣難受,幾番痛苦的掙扎之後,他沒力了,眼前也開始出現七彩的光芒,耳朵也彷彿聽到了仙樂……

「你嫌爛,不然換這個好了。」杜知書指著地上那一坨爛肉……原本是瘸子的屍體,現在已經看不太出來是瘸子了,不仔細看也就那麼一坨,什麼都不像還很噁心……

「那還不如把我放回魚乾裡去,至少還看得出來是魚乾……」

「……」

壞成這樣,恐怕沒辦法補回原來的樣子了吧……先前掉了條腿但至少腿還有要回來,現在這樣……零件也缺少太多了,杜知書哪能無中生有把他變回原狀?

這麼說來,到底百川哥哥的腿肉能不能無中生有長回來,也是值得懷疑的事情……

「那個,對不起啦,我忘了那些蝦子……」

看著杜知書憂心忡忡的表情,再看看林百川那雙腿……好啦,雖然他老是把自己拍暈然後剛才那一掌又差點沒把他拍去見佛祖,但再怎麼說他每次作飯也都沒忘記幫他做一份,而且要不是那一掌,他一樣是要去見佛祖的。

說一點也不內疚,那是騙人的。

「……」杜知書似乎也沒仔細在聽他說話,他只是木木地坐在那望著林百川,臉色陰晴不定,一下皺眉,一下又咬著唇,像是在思考什麼超乎他愚笨腦袋能夠應付的問題。

上一次他為了要救林百川,聽了那什麼鬼南還鬼北的話,說什麼捅了直接射在裏頭最新鮮……結果到頭來,他射了一整晚,卻全都射在外頭,還很多是在百川哥哥身上……

他沒忘記後來從荒唐中醒來,他和百川身上那已經不新鮮的黏膩和腥臊,混雜著血腥味,難聞得彷彿幾個月沒洗澡那樣……之後百川哥哥還花了不少時間,提了好幾趟的水,才將他倆的身體洗乾淨的。

這結果證明了一件事情,就是外敷也是有效的。

對啦,那死北還死南的不就說過,內服外敷都可以!那自己設法把東西給弄出來,再拿來內服外敷也就可以了嘛……

杜知書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一直在插和被插的事上糾結,差點沒忘了男人本來就可以自立自強自給自足咩,就算沒插和被插,就算沒有一雙,也是能弄出東西來的……看來這陣子實在被插過度了,連這點基本常識都忘光。

想明白了之後,杜知書立刻站起身,交代小魚乾看好百川哥哥和瘸子,就往山洞外走去。

「你去哪?」

「弄些……藥回來給百川哥哥用。」

杜知書還沒厚臉皮到在小魚乾那張童稚的臉前做那件事情,也沒百川哥哥那種武功可以一掌把人給拍暈,只好找個地方躲起來……

「要幫忙嗎?兩個一起行動比較快也比較多。」小魚乾說得很真誠。

「……幫你媽啦。」

「……?」小魚乾非常無辜,完全不知道自己為啥被罵。

林百川發現自己置身於一片黑暗中。
但那片黑暗卻不是結實嚴密的,也不是全然純粹的黑,那就像被一張薄薄的黑紙給包覆著,隱隱約約可以感覺黑紙外有另外一個世界,有聲有色,但被包在那黑紙中的自己,卻無法清楚地聽見外頭的聲音,也無法從那薄薄黑紙透射而入的模糊光影去判斷外面的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

試圖想用手腳掙開那張黑紙,卻驚覺自己的四肢不聽使喚……

原來那黑紙還有黏性,糊住了他整個身軀,讓他雖然能做思考,身體卻動彈不得,眼皮原來也根本沒睜開,連張嘴發出聲音都嫌困難……他想起來了,那時,死之前的感覺,就和現在的感覺挺相似的。

突如其來的一場大病,什麼徵兆也沒有,先是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疲倦的感覺越來越深,到後來竟是離不開床了,整天就是沉沉地昏睡著,但昏睡中又可以稍微感覺到外頭的動靜,也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躺很久了,卻沒辦法醒過來。

那個感覺就像是,明明人還活著,可身體卻逐漸死去了……

師父為他請了很多大夫,給他弄來不少珍貴難得的藥材,又是餵又是泡,但卻藥石罔效,只能任著他就這樣一直昏睡著,生命力一天比一天弱,卻一點辦法也使不上。

當他的思緒開始模糊時,他就知道時間差不多到了,然後突然有一天,所有模糊的感受和來自周身的喧囂全都靜止了,他也不再有思緒。

他死了,在那個時候他就死了。

那現在是怎樣?他又重新再死一次?

對他而言,這種死亡的歷程病不算太痛苦……除了對師父有些歉意之外,沒有家人沒有朋友的他,在這個世界上幾乎是毫無羈絆的,沒什麼放不下也沒什麼好掛念,活著很好,但死了也無所謂。

他很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可是現在,這一次,他卻一點也不想要死……

死了,誰來照顧那個笨拙的小道士?

誰來煮飯填飽他那乾瘦的身子,誰能在他老是遇到倒楣事件的人生中保護他?

那動不動就掉眼淚的性子,有時候哭起來簡直像不要命那樣不斷腸不停歇,誰來安慰他?

又笨、又白目、又嘴賤、又懶惰、又愛哭、又怯懦、又愛占人便宜、逞凶鬥狠、欺善怕惡……這隻充滿缺點的小蠍子,卻讓他如此惦念著……因為這些缺點拼湊出來的,不是一個醜惡的靈魂,他只是一個自卑又缺乏自信,彆扭其實卻單純得傻氣的傢伙……

這樣的人,這樣的杜小蠍,無論是悲傷還是開心,是哭是笑,都那麼平凡又真實,從來沒有在意過任何人任何事的林百川,就這樣被他給吸引了,先是關懷,然後是呵護,最後,是整顆心的牽掛。

有牽掛,有羈絆,有那樣一個放不下心的人,他怎麼甘心就這樣死了?

他又開始掙扎,奮力地想動一動他的手腳和身子,更專注地感覺著想要和黑紙外的世界做聯繫,他還要聽,還要看!這一次他不能這麼困在這裡等死……

啪!

黑紙突然裂了個小縫,強烈的光線從縫隙中竄入,對才從黑暗中掙出來的他來說,實在太刺眼了……林百川閉上眼睛,好一會兒,才又睜開。

「……」黑紙已經不在了,可是好像有什麼比黑紙更沉重的東西壓在他身上……

林百川轉動著痠澀的眼珠子,往自己胸前看去。

那個一堆缺點卻讓他牽掛到從死裡掙脫回來的傢伙,整個扒在他身上,雙眼緊閉著,臉色灰灰青青,氣息微弱,不省人事。

林百川大吃一驚,本來還恍惚的神一下子全回轉了過來,立刻從地上坐起身,把杜知書從他身上給「剝」下來,小心翼翼地將他橫摟在身前,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

有氣息,有心跳,身上除了幾處瘀青挫傷之外,也沒甚麼特別的傷……除了身體的溫度稍高了點,看上去是沒傷沒病,用手指頭戳戳幾下他的臉蛋,還會皺眉撇嘴,含糊咕噥地說著「別吵我」之類的話……

林百川這才稍微安心,看來這小子應該是累壞了,睡成這死樣差點沒把他嚇死……

「林百川,你睡飽了啊……」

趴在洞口的小魚乾,聽到了動靜抬起頭,也是一臉疲憊,原本水汪汪的眼睛變得像死魚那樣呆滯無神,眼下還有明顯的黑影。

在吐了七七四十九回之後,眼前的白光終於退散,一切回歸寂靜,他也差一點就吐到回歸塵土。

現在他知道了,先前那每一次的眼前一黑,除了黑以外好像也沒有任何痛苦,還以為自己體質好適應佳,結果原來是林百川手下留情。

以後他再也不會抱怨了……

「我……有做了什麼嗎?」雖說杜知書毫髮無傷,但有了上一次的經歷後,林百川還是有點不放心地問道。

「除了裝死,什麼都沒有做,也沒有做飯。」小魚乾哀愁地說道。狂吐之後,緊接而來的,是狂餓……

要不是因為答應過杜知書,他還真想把旁邊那一坨瘸子給啃了……反正都是一坨了……

「那杜……」

「臭道士去幫你找藥,找了很久很久,有沒有幾個時辰啊……反正大約是在我吐到第三十幾次那邊才回來,一臉快死的樣子,整個枯槁,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幾十天沒睡覺了還怎樣。」

「藥?」

林百川低頭看著自己的腿,腿用撕成布條的衣服給纏住,從布條的縫隙中,隱隱約約可以見到那雙腿骨,骨骼上已覆了層淺淺的肉……

「說是蘑菇熬的……我跟他要些想敷臉,他死也不給,還對我發脾氣,大吼大叫說什麼『都破皮了還想怎樣』,熬蘑菇湯也會破皮??反正有夠小氣,也不多熬些,就那麼一點點,全都用在你腳上了……」

「蘑菇……」

「是說,這蘑菇熬出來的湯好腥啊,而且我好像在哪聞過……」

好像每一次眼前一黑被拍入夢鄉後,作夢的同時隱約都會聞到這種味道……奇怪了,他又沒有作和蘑菇相關的夢。

「……」林百川心中已了然……

旅程又被耽擱了,不過這一次小魚乾不敢抱怨了,畢竟會搞出這些事來他有責任,因此他很義氣地接下了煮飯的工作。

可是煮飯這種事情,他從來沒必要也沒機會做過,憑著這些日子看百川哥哥操作的印象,照本宣科,可是結果卻不同,不但飯菜沒出來,還把整個火堆給炸了起來……

要不是百川哥哥及時把瘸子那一坨扔到火上壓擋著,搞不好整個山洞都被炸穿……

最後,小魚乾的任務只好變成給瘸子收屍。

說來淒涼,本來也不算小的一具屍體,最後拼拼湊湊,剩下不到一堆牛糞那麼多的份量,要補要修,看來也是沒可能的了。他和杜知書倆,在山洞外堆了柴,把那堆殘骸給燒成灰,用竹筒裝成一小罐。

小魚乾有些悵然,雖然之前他總是抱怨瘸子重,但背久了也是會背出情誼的,看他現在變成了連點重量都沒有的灰,又有點想念起他的沉重了……

杜知書也是有些難過,這樣看來,瘸子這樁生意算是賠了,屍體沒了,魂也在屍體破損的過程中飛了,他招魂招了半天,才勉強招了幾縷一併引入罐子裡……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個體面點的罐子把灰裝了送回他家去,就算是這樣,杜知書也有被瘸子家人狠扁一頓的心理準備。

「乾脆就別送回去,他家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不行,不管剩多剩少,都得回家的。死了沒入牌位沒人祭拜,不就成了孤魂野鬼?沒辦法投胎的。」

「那你也要把林百川送回去嗎?」

「……那是當然。」

「真搞不懂你們人類……要是我小魚爺,要是我心上人,就算是灰一把,我都捨不得給,哪怕是孤魂野鬼,我也要讓他纏在我身邊不讓他去投胎。」

「心上人?」

小魚乾的話讓杜知書嚇了一跳……

心上人?心上的人……那不就是時時刻刻放在心上,無論時地都思念著惦記著,在人的一生中最重要最愛慕的一個人?

他的心上人從小到大就只有一個,從沒想過會變,也不可能會變,那不像刻在石頭上的字說抹就可以抹,對他而言那意義就等同於石頭本身的紋路……是絕對而不可改變的。

如果連那麼深刻的愛戀都能夠說變就變,那他這麼單薄膚淺的人生,他杜知書的一切,不也可以輕輕鬆鬆被抹掉,一點價值也沒有?

「百川哥哥不是我的心上人……」

「林百川真可憐,既然你不要,我接收了。」

「你放屁,我哪時說我不要了?」

「又不是你心上人,你要他做什麼?跑腿?奴役?」

「……」杜知書被小魚乾講得張著嘴,回不上話來。

小魚乾雖然長得一張純真善良可愛的童顏,但好歹也是在這世界上打滾了八百年的妖怪,單純是真,但腦袋卻比那渾噩活了二十年的杜知書來得透徹。

看杜知書在那苦思無門的樣子,小魚乾突然有種出了口氣的快感……

嘿嘿嘿,林百川,誰要你老把我打暈?看看,本魚爺一根手指都沒用只出一張嘴,就能把你的小道士給懵暈!

「不是心上人,就不能在一起嗎……」杜知書沉默了很久,才低聲說道。

「可以啊。」小魚乾聳聳肩,然後一臉風涼地說道:「但哪天你心上人也說要和你在一起而且他只想跟你兩個人在一起,你打算怎辦?」

「……那種事情不可能發生的。」杜知書立刻否決。

師兄……他是永遠不可能說出那種話,他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見到自己就要皺眉,巴不得沒認識過他這個師弟,哪可能願意和他一起?

「我看你也不必想這麼多,反正你都打定主意要把林百川送回去了,還在想什麼心上人不心上人,在一起不在一起?」

「……嗯,也是。」

理不清的感受,杜知書的腦袋打結,最後恐怕也只能這麼做結論了。倒是小魚乾沒想到杜知書結論得這麼乾脆……看他默默地轉身又要往山林子裡去摘那什麼蘑菇的,小魚乾搖頭嘆氣……

林百川你真是可憐……
小魚乾的話讓杜知書一整天心情都悶著,除了在拆百川哥哥腿上的布條給他重新塗「藥」時,見到那幾乎長全八成了的腿肉時有些欣喜外,馬上又想的是到等腿肉全長好了不又還得上路了嘛?好不容易生出來的腿最後還不是要埋到土裡頭去爛光……於是又陷入了鬱悶的情緒中。

林百川被腳上的疼痛喚醒時,就看到杜知書那一臉的鬱鬱寡歡……

這一兩天腿肉開始長起來,原本以為被啃光的雙腿也不過就是那麼痛了,但沒想到這長肉的過程更痛,明明是長出來,感覺卻像是把肉片片撕開,好幾次痛到幾乎想伸手去把那腿上的新肉給摳掉,可一想到那是杜知書辛辛苦苦才讓它好起來的,只好忍著……

生出一雙腿來就如此痛了,那要生出一整個身體是多痛?難怪嬰兒一出生就啼哭,說不定就是因為整個新的身子被娘給生出來,太疼了才哭的。

林百川從沒見過他娘,在他還是個嬰兒時就跟著師父了,因此爹娘對於他而言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以至於到底把他生出來的娘是誰也沒有那麼重要。

可現在杜知書還真是一點一點在他眼前為他生出了一雙腿來,是杜知書給他的……一這麼想,就覺得格外地窩心了起來,原本娘給的那雙腿壞了也一點不可惜,而生肉時的疼痛也沒那麼難受了。

「你餓了嗎?」

杜知書搖搖頭。知道小魚乾不會作飯後,百川哥哥每一次都是把他帶回來的食材烹調完畢後才去睡覺的,杜知書沒一頓餓著,小魚乾當然也沒一頓餓著。

「哪裡不舒服?」

林百川伸手摸了摸杜知書的額頭,原本的低燒一個晚上就好了,身上的瘀青幾乎也都消退了。

「沒有不舒服,只是有點累。」

林百川的視線移到了杜知書在他腿上塗來抹去的白濁……量不多,且還比前幾天還要稀,再看看杜知書那蒼白的臉蛋,印堂都發青了……

他知道這小蠍子可以撐很多次,每回哀號嚷著不行了,只要再給一點刺激,馬上又敏感得精神了起來,就算是玩到暈過去,醒來後除了臉紅之外也不至於臉色發青。

也不知道這些蘑菇湯,到底他是多辛苦才熬出來的……

「如果很累,下回我幫你弄。」

「不要,我自己來。」杜知書猛搖頭,他知道要是讓林百川動手,那他肯定舒服得一回都撐不過就暈了,而這些分量至少要三到五回才夠啊……就算沒暈,他一定會還想要更多更進一步的……

百川哥哥那雙腿好不容易才好起來,他不能讓它有任何一點閃失。

看著林百川疑惑地望著他,杜知書又補充了一句:「從前我也都自己來。」

這句話不說也就算了,說了卻讓人多想……從前都自己來,所以現在也可以自己來。

那從前他是想著什麼來完成這件事情的?現在他又是想著什麼來做這件事情的?也和從前一樣嗎?想著他那個始終放在心頭的師兄嗎?

如果是那樣,那就完全可以解釋為什麼兩個人抱也抱過上也上過,杜知書卻不願意讓林百川幫他的原因了。

林百川有些發怔地望著那雙腿……難怪,難怪會那麼痛。

「以後別弄了,這腿差不多好了。」

「可是,還沒全好……」

「不要了,我不喜歡。」

「啊?」

「我不喜歡。」

「……」杜知書還是那個「啊」的嘴型,但卻發不出聲音來,喉嚨乾澀得像是火燒那樣疼。

天知道他下面那被磨到破皮的棒兒現在也是火燒那樣疼……

不喜歡,不喜歡!?他是嫌髒還是嫌下流?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工夫才弄出那一丁點?

杜知書承認自己是個想像力貧乏、風流資歷也貧乏的人,這輩子經歷過能夠拿來回想的事兒也就只有和林百川這些日子的雲雨。

偏偏在這幾天,他只要想到百川哥哥,就想到他那雙腳,想到他昏睡時怎麼搖都搖不醒的樣子,想到每次幫他塗這東西時,他那疼得漂亮雙眉都糾結在一起的樣子……

這些畫面讓他怎麼樣都沒辦法專心,那根撸了半天也硬不起來,勉強把它弄硬了,還得繼續把它弄到射……好幾次硬了又軟下來,弄到大腿都抽筋了疼得他在地上翻滾,昏花的兩眼被汗水刺得都看不清楚了……

可是他怎也沒想到自己那麼艱苦奮鬥拚了老命弄出來的東西,卻被林百川嫌棄了。

現在猛然回想起來,之前每一次的雲雨巫山,除了林百川失去意識的那一次例外,其他的每一次都是自己主動示好主動用眼神或身體邀請對方,主動投懷送抱……

怎就沒想過,其實林百川是為了配合自己,不忍心拒絕自己,所以才抱了自己?

他媽的!自己還真是犯賤又犯傻……差一點,就把那句「喜歡你」給當真了……

「你……」杜知書咬著唇,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讓聲音嗚咽起來,這事他不能哭,不能掉眼淚……他已經夠蠢夠卑賤了,再落淚還有沒有半分尊嚴?

「你的腳這樣,我們沒辦法上路,事情都被耽擱了……所以,不喜歡也請你忍著點,將就一下配合一下吧。」

「……你是不是根本沒把我之前說過的話當一回事?」

林百川的表情看起來冷冷的,原本讓人覺得賞心悅目的精緻五官,一瞬間變得像是冰雕似地,那雙眼睛也變得像幽深無底的潭水,眨也不眨瞪著杜知書,讓後者有種身體的溫度都被吸了進去的冷冽感。

那和師兄對他生氣時眼裡的排斥和嫌惡,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不確定這是不是林百川生氣起來的樣子,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惹他生氣了……他突然覺得自己根本一點也不了解這傢伙……什麼都不了解,卻還想著要和他在一起的事情,真的是荒唐。

「對,我很笨,聽不懂你的話,勸你以後別和我說話了。」

不是只有你們會生氣!不是只有你們這些長得漂亮的人才有資格生氣!

杜知書的火氣也上來了,抓了布條粗魯地纏回林百川的腿上,每纏一圈就更加地火大,手頭上的力道也用得更凶猛,到最後簡直像是在給女孩纏小腳那樣使勁……

疼死你這個王八蛋……杜知書痛快地在心裡罵著。洩憤後卻又在看到林百川痛得把指甲都掐到泥地上時,心疼到呼吸困難……

「我操!」

最後他狠狠地在林百川的腿上補踹了一腳,避開眼什麼都不看,衝出山洞去,一整夜都沒再進來。
隔天,林百川找了根木棍當拐杖,說是好得差不多,可以繼續上路了。

杜知書沒說什麼,收拾了東西,把瘸子的骨灰包好帶上,也沒看林百川一眼,就自己往前頭走。

小魚乾走在最後頭,走了大半夜,才終於看出了前面那兩個不尋常的氣氛……

怪了,這兩隻不是要好得如膠似漆甜死人不償命?現在這齣是?夫夫失和?

失和也好,自己就不必老挨扁,動不動就眼前一黑了。

可是小魚乾終究多嘴好動,耐不住寂寞,這沉悶的氣氛好無聊啊……於是他魚爺決定大發好心,說些話來暖暖場子。

「林百川,你這腳好得真快!下次你把頭給砍了,說不定又能長一顆出來。」

「……」百川哥哥瞪了他一眼又把視線放回前方的杜知書身上,就那一眼,小魚乾嚇得縮著頭趕緊跑開。

他魚爺可沒那個本事把頭長回來……

他不死心,又跑到前頭走在杜知書旁。

「臭道士,你還沒跟我說那是什麼品種的蘑菇啊!療效這麼好我看熬湯太浪費,要我就連根一起吃了……」

「……」小魚乾提到了沒開的那壺,杜知書一聽,本來臭到不行的臉更臭了。停下腳步轉過身,抬起腳,對準小魚乾的那話兒,用力踹下去……

「老子踹爛你他媽的蘑菇!」放完狠話繼續加快腳步往前走。

小魚乾痛得蜷縮在地上打滾,腦袋轟轟一片,只聽到蘑菇蘑菇蘑菇兩個字迴盪在耳邊,其他的都沒聽清楚……

之後,他再也不吃蘑菇了。

王爺廟,其實不是一座廟的名字,而是一個地名。

據說從前有個不管事的王爺,為了逃開宮廷裡的紛擾和鬥爭,甘願來到這距離皇城十萬八千里遠的山村,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但王爺總歸是王爺,居住的品質和排場自然講究,生活機能也不能太差,搞了些建設,闢了些橋路,生活和交通方便了,自然人潮就多了起來,商旅也開始集中。從此以王爺的居所為中心點,就這樣逐漸發展出一個規模不小的城鎮來。

後來王爺一家子又搬回京城去,此地空留一個王爺故居,當地的居民就稱它作王爺廟,期望王爺的貴氣能夠繼續庇佑這個繁華熱鬧龍蛇渾雜的山城。

以居民成分而言,王爺廟裡從最低層的乞丐流浪漢,到擁有整片莊園宅第的富豪都有。以消費項目來說,只要拿得出銀子,你想吃什麼喝什麼,想嫖女嫖男,想買凶殺人都找得到管道……

杜知書來過這幾次,從前師父有些閒錢時,會帶著師兄來王爺廟採買順便吃些好的,而杜知書雖然沒份,但湊著熱鬧開開眼界他就覺得開心了。

後來長大了,身上總是沒錢,自然沒有進城的必要,每次都是在城外郊區找地方歇著,眺望著城內熙熙攘攘的人們,想著自己也許哪天也能擁有像他們一樣平凡安穩的人生……

這一次,因為瘸子家住王爺廟,說什麼都得進城去,而且,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和正常的人類接觸了,不進去沾沾人氣,整天和殭屍妖怪在山林裡打混,杜知書覺得自己也越來越不像正常人類。

「我也要去!」

小魚乾苦苦哀求,緊緊抱著杜知書的大腿,一副就算被拖著走也堅持要跟著湊熱鬧去的賴皮樣,杜知書用力甩了幾下腿,但彷彿踩到很黏的狗皮膏藥那樣,怎麼甩都甩不掉。

「我是去辦事又不是去玩。」

「沒關係你負責辦事我負責玩,不衝突啊。」

「你別忘了我們身無分文。」而且還得想辦法籌錢給瘸子買個像樣點的骨灰罈來把那竹筒換下來……

「我沒關係,我只要熱鬧就好!我不要待在外頭好無聊啦!這一路我已經無聊到快爆炸了!別把我留在這破廟……」

「城門晚上不開,你是打算抱著我的腿抱到天亮?」

「我撐得住。」

「我撐不住!給我下去你很臭!」

杜知書繼續甩著黏在腿上的魚,眼光卻不自覺地飄向了坐在角落的林百川,後者正低著頭默默無聲地不知道手上在忙什麼活。

從那天他踹了林百川那一腳之後,兩個人便再沒說過話。其實杜知書的火頭來得快也去得快,幾乎是隔天他就快忘了自己到底前一天在發什麼火,心中只剩下對林百川腿傷的關心。

可是百川哥哥卻變得像啞巴似地,默默地煮飯默默地趕路,也看不出來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心情好還是心情差……

他娘的!他是突然想到自己是殭屍了?要不是喝湯燙著舌頭時看見他投過來的關懷眼神,要不是幾次不小心踩到獵戶的陷阱摔下去前被林百川眼明手快一把揪住,要不是自己每次睡覺醒來發現身上總是蓋著溫暖的皮毛布片……

杜知書還真以為林百川又當回他那一開始不言不語不苟言笑的殭屍了!

這麼僵,這麼木這麼默默,杜知書根本找不到機會開口言和,想對林百川說些什麼,但一見到他那淡淡靜靜望著自己的眼神,又尷尬地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的視線移到了百川哥哥的雙腿……那根拐杖林百川只用了一夜,可能是嫌麻煩隔天就將它拿來當柴燒做晚飯了,後來他就再也沒用拐杖走路,倒是小魚乾被他踹了那一腳後受創不小,也仿效著自己撿了根拐杖用到現在……

一路上杜知書偷偷觀察著林百川好幾次……百川哥哥把那雙腿綁得嚴實,杜知書根本看不出裡面的腿肉長得如何,但看他走起路來沒什麼異樣,真的已經完全好了?

如果現在上前去問他腳好得怎樣,會不會顯得太矯情了些……?畢竟,先前踹他那麼用力的一腳,哪有先踹了人再表達關懷的?

杜知書望了半天,林百川還是低著頭作自己的事情,完全沒有理會他的注視,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和自己冷戰下去呢,還是根本沒在意……

望了半晌,杜知書有些悶氣,腳上拖著小魚乾坐到了一旁,翻出了他的破布包裹。

這破布包裹之前一直塞在瘸子的褲袋裡,後來瘸子遭受到那麼大的災難,這包裹竟然還完好無缺地塞在裡頭……瘸兄護包有功,衝著這點要沒給他的骨灰罐子上多貼幾片金箔實在說不過去。

是說包內也沒什麼,一些符紙已經爛掉了,饅頭也成了一坨泥粉,寶劍之前瀑布那給搞丟了,剩下一個生鏽的寶鈴孤孤單單,杜知書抓起了寶鈴搖兩下,引來了林百川抬頭看了他一眼,以及小魚乾巴著鬧著要搶去玩……

這個有趣……難道這鈴還真的對殭屍有效果?被林百川看了那一眼給鼓勵到,杜知書又把手中的鈴搖了幾下……

林百川把頭轉開,繼續忙他自己的。

不死心再搖幾下……

一樣,像是對著聾子搖鈴那樣全無反應……媽的!早就知道這破鈴搖形式的,自己是在耍什麼白痴……杜知書惱羞成怒,把鈴噹往旁一甩,小魚乾立刻放開杜知書的大腿飛過去接,叼在口中一下啃一下搖,玩得好不開心。
杜知書從包裡拿出了最後一樣東西……那半塊玉……

玉是不會生鏽也不會發霉爛掉的,碧油油依然,他用手指滑過玉涼滑的表面和上頭的刻紋,那麼熟悉……這些年無論何時何地掏出來把玩撫摸,這塊玉帶給他的感覺都沒有變,這塊玉包藏著的那段回憶,也歷歷在目,彷彿昨天才發生過那樣新鮮深刻……

玉的另一半,也不知道現在在哪,如果能夠找到把兩塊完整地拼起來,就能看出這玉的上頭所刻的,是一幅精緻細膩的蠍紋。

杜知書不懂玉,對玉的價值毫無概念,但他猜這玉應該頗高級的,因為它是從一個很有錢的大戶人家的祖墳內出來的,自然不會是什麼廉價的玩意。

那一次,師父被那戶人家請去撿骨,說是那塊墓地的風水已經盡了,必須另外擇地遷葬……他和師兄倆在一旁幫忙,一個拿著刷子刷著骨頭上的土,一個拿著一只袋子收拾著棺木內陪葬的首飾財寶,那些寶物一小部分是要留給他們子孫傳著,而大多數是要等枯骨撿完包上紅布入罈之後,一併裝進去鎖了。

這塊玉也是其中之一的寶貝,它本來應該跟著它的主人一起被包著紅布放入罈子裡,埋入另一塊風水寶地,從此不見天日的,但現在卻在他手中,還殘缺不全。

玉在裝入罈子前就被掉包了,裹著紅布放入罈中的,只不過是一塊形狀大小都和這玉相仿的石頭……

這事主家不知道,師父也不知道,天知地知之外,就只有他和師兄知道了。

玉不是他偷的。

師兄的手段細膩敏捷,要不是像他這種幾乎眼睛時時刻刻都盯在人家身上離不開的花癡,根本不會有機會察覺師兄在那上頭動了手腳。

向來對任何人事物都顯得一副興趣缺缺的冷淡模樣,那一池寒泉般高傲清冷的杜若水,卻難得地對那塊玉展現了幾近於迷戀的喜愛。

師兄將玉貼身地藏著,在師父不在或大家都在睡覺的時候,他就會將那塊玉拿出來,在手中細細把玩著,用指腹反覆撫摸著上頭的紋路,握在掌心捏著揉著,有時甚至會拿到臉頰旁用臉頰輕輕地貼著,用誰都聽不見的無聲細語對著那塊玉說上一兩句,那表情令人吃驚地溫柔……

杜知書對那塊玉,真是又忌妒又羨慕……做人,做個沒人愛的人,還不如當塊沒生命的玉,能夠被師兄那樣喜愛著的玉,能夠和師兄那麼親密,感受著師兄手掌和臉頰的溫度,聽著師兄低低耳語,被師兄溫柔的對待著……

「這又是什麼?借我……」

小魚乾八成是三分鐘熱度那種個性,破鈴玩沒幾下就膩了,扔一旁去,又開始覬覦杜知書手中那半塊玉。

「走開,沒你的份。」什麼東西都可以借,這可是他的寶貝……他好幾次餓到都吃草啃樹皮了還捨不得拿去典當換錢買東西吃的寶貝……

可是,他身上真的半分錢都沒有了……瘸子的罐骨灰罈該怎辦?除了這玉,他還有什麼好賣的?難不成要賣魚乾?

「幹嘛…….?」小魚乾察覺了杜知書不懷好意的眼光射來,警戒地退後一大步。

「拿去。」

林百川突然說話了,他抬起頭,將一直拿在手中作業的東西遞給杜知書,杜知書接過一看,是一對小巧玲瓏的木雕獅子,雕工精巧,連獅子嘴裡玩的腳下踩的小球,上頭都刻著細細密密繁複的紋路,簡直令人愛不釋手,精美程度遠勝杜知書這輩子看過任何的木雕……

這種極致精美的小玩意,隨便拿去市集上站著賣連舖子都不需要擺,定也能吸引一堆人,賣個好價錢……

「把玉收好。」

「……」杜知書怔怔地站在那,手中捧著那對小獅子,他知道林百川是要讓他拿這對獅子去賣了換些錢,這樣就不用為了要賣不賣那半塊玉而傷腦筋…….

一路上,一有空閒他就坐在一旁低頭忙著的,杜知書還以為他在對自己不高興……可原來他忙著的,不是為了別人,卻還是為了他杜知書。

他所有的煩惱,在林百川的身旁,就不成了煩惱。他所有憂慮的,百川哥哥早早就想著怎麼幫他解決了……

杜知書默默拿了布巾,把那塊玉和小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塊,包好……

師兄的玉,百川哥哥的小獅子,捏著那個小布包,杜知書的心中開始征戰了。

玉和獅子,他都捨不得賣啊……

「林百川,你怎不乾脆鑿一個骨灰罈給瘸子用?」小魚乾不知人間疾苦,在一旁風涼地問著。

「我要是手邊有那種工具,便鑿一個給你用。」

「我還沒死!」
隔天天明,出發進城前,杜知書望了望大白天無法出門,就只能繼續窩在城外這破廟裡睡覺的殭屍哥哥。

他想和他說聲謝謝,可百川已經睡著了……伸手想趁機檢查一下那雙腿恢復的狀況,可百川哥哥將它纏得好緊,弄了兩三下解不開,杜知書又怕吵醒林百川,只好又把手伸了回來。

拎著那個包,腳下拖著小魚乾,杜知書有些捨不得地離開了他的殭屍,往人的聚集地走去。

「幹嘛,晚上就回來了,你那一臉難捨難分是哪齣?牛郎織女嗎……」

「你要抱我的腿抱到哪時候?」

「進城為止。」

「你自己不會起來用走的?你有腳,我還阻止得了你進去?」

「……對齁,我怎麼沒想到?幹,白白抱了你一整個晚上的腿聞了一整個晚上的腳臭,薰死人了。」

「誰比較臭!!?」

怕引來別人異樣的眼光,一進城,杜知書便將先前編好的竹編大斗笠戴上了頭,雖然沒辦法將他臉上那隻蠍子完全遮住,但至少可以不用看到他人指指點點……

說穿了,杜知書這斗笠是用來遮他自己的羞恥感和自卑感。

天才剛亮,開城門也不過沒多久的時間,整個城裡就到處是人,開店的開始張羅,市集裡攤販也全擺出來了。

杜知書已經很久沒接觸人群了,每次趕屍途中,最常聽到的,就是山裡野獸的叫聲、蟲鳴鳥啼聲、大雨打在落葉上的聲音……還有自己自言自語的聲音。

雖然這次有了百川哥哥和小魚乾,但百川哥哥不是個多話的人,有時一整晚趕路下來說不上幾句話,而小魚乾儘管聒噪,但魚怪畢竟不是人類,說起話來天馬行空的有時候杜知書乾脆把他當作另一隻會發聲的野獸……

習慣了那份清淨,像這樣子嘻笑耳語喧嘩,混雜著攤販的吆喝聲,人與人的交談對話,一張張男女老幼的臉孔,杜知書置身於此,只覺得有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每一次趕屍的旅程結束後,他都會有這樣的感覺,但這一次更嚴重了,這一次比任何一次來得不適應,明明他從來就是孤單的,但現在他卻覺得比從前寂寞。

如果百川哥哥在身邊多好……

「喂,思春男!」小魚乾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思你娘。」

「我娘不知道哪方雜魚,你思她做啥?快把口水擦一擦,你想林百川想到口水都滴出來了還不叫思春?」

「我沒有在想他!」杜知書一邊吼著,一邊用手臂抹嘴。

「呦,林百川,你怎麼來了?」

「百川?」杜知書一聽,立刻轉過頭朝著小魚乾打招呼的方向看去。

「騙你的。」

「……」

「你應該弄面鏡子,看看你剛剛的表情有多興奮,眼神有多閃亮,聲音有多雀躍。」

「你幹嘛老把我和他送作堆?」

「是人都看不下去了咩。」

「你不是人。」

「魚也看不下去。」

「就說了百川哥哥不是─」

「那把獅子拿來,我幫你賣。」小魚乾伸出手掌。

「……我處理就可以了。」杜知書緊緊捏著手中的布包,滿臉猶疑之色。

「本來那東西就是林百川要讓你賣了換錢的,你捨不得啥?」

「我沒有捨不得!」

「那就快拿出來啊,你要喜歡,賣了再請林百川給你做一對,也不麻煩,不過是十來天的時間,而且,都是死人了,就算做得滿手是傷痕也不會留疤,真好。」

「……」杜知書那布包捏得更緊了,他咬咬牙,轉身,往當鋪走去。

可是到了當鋪門口,他又猶豫得駐足不前……

那半塊玉,是他身上僅有的和師兄有關的東西了。

最後,杜知書轉身離開了當鋪,那布包始終還是沒打開來。

乾脆把瘸子那罐骨灰偷偷地擺在他家門口,昧著良心把這事情擺脫掉算了,省得那麼多的苦惱……

杜知書邊想邊走,腦中回想了一下當初委託他送瘸子回家那人所交代描述的地點,杜知書識字少大字不會寫幾個,在不能抄寫的情況下,他對這方面的資訊特別仔細地聽,用力地記,要把屍體送錯家了,不但不專業不禮貌,有時還會被忌諱的人給狠扁一頓……

邊找邊問,最後,他在城東一處髒亂破舊低矮陰暗的窄房子群中,找到了應該是瘸子他家。

有個小女孩坐在他家門口板凳上,身上穿著骯髒破舊的衣衫,眼前擺了一小把乾乾的枝豆,她剝著豆夾,用髒髒的指甲摳出裡頭的仁,卻不是往自己的嘴裡送去,而是把手往後遞,送入了背在她背上,比她還更小的小小女娃口中。

後面都不用看了,杜知書自己就是窮人,對於窮困的生活型態瞭若指掌,這瘸兄可能就是因為家窮又有孩子要養,這城內同行多生意難搶,想賺得多一點才會離鄉背井到外地去工作。

既然他家這麼窮,看起來也不需要配著多好的骨灰罈……先不提骨灰罈,這種人家恐怕連辦喪事的錢都拿不出來,還計較什麼骨灰罈?

杜知書自我安慰地想著,但心中那歉疚感卻怎麼也無法自我安慰掉……

奶奶的!瘸子人又不是我殺的,我對他到底有甚麼好歉疚的啊!!?他家窮也不是我害的,要比窮,老子還比他更窮耶!至少他家還有間破房子可以住,我可是餐風露宿……他女兒看起來很可憐也不是我的錯啊!窮人家的孩子生來就要有窮苦的自覺,像他杜知書從小到大就非常有自覺……

最後杜知書回到了市集上,把那半塊玉給典當了,又把木雕的小獅子也賣了,用原本那條破布將全部換得的錢和裝著瘸子骨灰的竹筒子包在一塊,回到瘸子他那破宅前,將一整個包塞給瘸子的女兒,又逃命似地離開。

「你去哪啊!?」

也不知道哪時晃蕩不見蹤影的小魚乾,又晃蕩了回他身邊。

「……」杜知書鬱悶地說不出話來,他現在心裡頭超後悔的,但後悔又不能把錢搶回來把當掉的賣掉的都贖回來……

「骨灰呢?」

「送了。」

「耶?骨灰罈子呢?」

「沒買。」

「那你的包包呢?」

「包了骨灰一起送了。」

「包包裡的東西呢?」

「拿去換錢了。」

「……錢呢?」

「……沒了。」

「半點都沒剩下?」

「……」

杜知書搖搖頭,他這才想到,一整個上午都沒吃東西……他剛剛至少應該留個銅板買幾片餅還包子什麼的,現在又回到身無分文的狀態,口乾舌燥連杯茶都買不起……

王爺廟城郊多半也開墾成農地,不比山林子裡野味多,也沒有隨便都能抓到肥魚的河,昨天一整晚百川哥哥出去找了好久也才找到兩隻麻雀,小蠍一隻小魚乾一隻,剛好撐到天明……

正惱著自己那不經腦袋的慷慨,一抬眼,卻見小魚乾嘴巴嚼啊嚼地,也不知道嘴裡在嚼什麼。

「你吃什麼?」這傢伙不會餓到去撿地上的狗屎來嚼了吧……

「烤魚乾。」小魚乾亮出了手中一整包用乾荷葉包裹著的炭烤小魚乾。

「哪來的錢?」

「不必錢。」

「不然你用偷的還搶的?」

「沒有,我只是站在攤子旁邊看著那個賣魚乾的大嬸,陪她聊幾句,然後她就送我一大包了。」

「……」杜知書看著小魚乾那張俊秀可愛的臉,水靈靈的眼睛轉啊轉,笑起來兩個酒窩無辜又迷人……

「賣燒酒螺的阿姨也送了我一些。」

「……」

「啊,還有賣饅頭的姊姊,包餃子的婆婆,烤羊肉串的奶奶……」

看著小魚乾一一將那些戰利品掏出來,杜知書突然覺得老天爺好不公平啊……

早知道就不應該把玉和木雕獅子給賣了……要賣也是賣這隻臭魚,賣得的銀子搞不好不但能搶救貧窮,還能讓他吃香喝辣好幾個月!

「叫我一聲魚爺爺,就分你一些。」

「魚爺爺。」人在江湖,肚子餓不由己……

「乖孫。」

一人一魚隨便找了處人少的地方坐了,開始分著吃那堆食物。

「這什麼?」嘴巴塞了一大口的包子,杜知書看著手中那張揉得皺巴巴地用來包包子的紙……

「我從牆上撕來的,那貼了一大排。」

「……這是懸賞的公告,你拿它來包包子……」

「懸賞是什麼?」

「就是抓到這個人就能夠換錢。」杜知書指著皺巴巴的紙中間那張同樣皺巴巴還只剩下下半截的臉。

「為什麼要抓他?」

「他是壞人。」

「他做了甚麼壞事??」

「做了這麼多的壞事。」杜知書指著那半張臉下面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小字。

當然,杜知書根本看不懂上面寫啥,小魚乾也看不懂,但小魚乾本來就不是人,不懂人字情有可原,因此杜知書是打死也不會在這頭魚前面承認自己是個看不懂人字的人……

「到底什麼壞事?」

「你這張紙只剩下半截,重要資訊都寫在上半截了,我哪知道?」杜知書推託著。

「那我再撕一張完整的來。」

「等……」

根本來不及攔他,小魚乾放下食物,風風火火地跑了,沒多久又風風火火地跑回來,手中拎著一整張完整的公告。

杜知書苦著臉接過那張公告,心裡想著乾脆隨便幫畫上這位老兄編排些殺人放火的豐功偉業來敷衍這隻好奇心旺盛的臭魚乾……

可當他一攤開那張公告,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哈,他杜知書不認得幾個大字,但是剛好認得畫像最上頭那四個大字中間的兩個字:「花」和「大」。

「這個傢伙是採花大盜。」杜知書得意洋洋地說著,好像他多有學問那樣。

「什麼是採花大盜?」這句話卻不是小魚乾問的,而是一旁不知道哪冒出來一個小孩子路人,指著那張懸賞告示。

「咳咳,小朋友,採花大盜就專門採花的。」

「偷花的小偷?」

「也……不是,應該說,他是專門蹂躪花,糟蹋花的。」這小鬼看起來比小魚乾還幼小……杜知書努力斟酌著字句,以免玷汙了小孩的純真心靈……

「這上頭寫『專採菊花』又是甚麼意思?」小孩指著下面那一堆密密麻麻的字。

他媽的,自己認得的字還輸給一個小童……杜知書有些汗顏,不過轉念一想,不識字不也好好的活到這麼大?哎無所謂啦……至少老子知道採花大盜是做啥的,,小鬼卻還得來向他請教,我贏了……

「菊花是什麼?」這一次,換一旁的小魚乾舉手發問。

「菊花就是……」杜知書結巴地說不出口。

「我知道啊,菊花就是可以拿來泡茶,曬乾了還可以當零食嚼的花,小哥哥你沒吃過?」

「沒吃過耶,所以專採菊花,就是專門偷菊花,蹂躪菊花,糟蹋菊花的壞人對不對。」

「差不多是這樣……」杜知書在一旁很心虛地回道。

「喔,我看隔壁的叔叔、小黃他爸爸、阿毛他哥哥……還有對面大宅子的老爺爺,都哭著報官,原來是菊花被偷了,你不知道他們哭得有多傷心啊……是說,菊花再種就有了,為啥要那麼傷心……」

「……長大你就知道菊花的重要性。」還爺爺勒……什麼採花大盜這麼不挑……

好不容易那個聒噪的路人小鬼被他娘給拎走了,杜知書稍微鬆了口氣,可現場還有一隻聒噪的小魚乾在那追問不已……

「帶我去看菊花啦,我想知道菊花的樣子。」

「菊你的頭!菊花的意思就是你的屁眼啦!」

「屁眼?偷屁眼?把屁眼割下來嗎??」

「就跟你說不是偷!是蹂躪!糟蹋!!就是專門操男人屁眼的淫賊啦!」

「喔……林百川也是淫賊嗎?他專操你的屁眼……」

「操!」

杜知書臉一紅,惱羞成怒,跳起來把小魚乾暴打一頓後,才又坐回原處。

「你剛沒聽那小孩說了?什麼叔叔伯伯爺爺的,人家又不認識他!跟他沒交情又不是心甘情願,這就叫做採花賊!懂了嗎」

「懂了啦懂了……」不懂也得說懂……看杜知書還在暴怒的樣子,小魚乾生生地把本來還想說的那句「所以你和林百川有交情也是心甘情願的」給吞入肚子中。

「所以只要把這個採花賊抓到,就能夠換賞金?」小魚乾摸摸腫著的臉頰問道。

「對,而且賞金……一百金!」

一百金……那三個字杜知書看得懂,他吞了吞口水,一百金,他老子連一金都沒擁有過……

「一百金能買啥?」

「什麼都能買,好吃的好喝的,漂亮衣服,漂亮鞋子……」

如果有一百金,他可以把那半塊玉贖回來,還可以幫百川哥哥買雙鞋子……

這一路上,百川哥哥原本穿在屍體上的那雙鞋子早讓給了杜知書,穿到最後也爛了壞了,最後他們穿的都是草編的鞋子,又醜又粗糙,穿在杜知書身上完全不違和,但和百川哥哥那漂亮的外表一點也不相配。

然後他還想幫百川哥哥做些衣服……百川哥哥那麼好看的一個人,穿著粗布衣裳都那麼風華絕代了,要是穿些料子好的衣服,不知道會有多好看……
「那我們來抓他吧。」一聽漂亮衣服漂亮鞋子,小魚乾眼睛都亮了。

「怎麼抓?」

「引誘他來,反正我們都有菊花啊!然後再把他抓住。」

「這麼容易抓得到的話還需要貼懸賞嗎?」杜知書瞇著眼睛看了那一堆他看不懂的小字,用手指著其中他勉強還看得懂的另外幾個字。

「八十九,八十九朵菊花耶,也就是這個人姦淫了八十九個男人,卻還沒被抓到,如果不是身手很好就是有武功,我們就算有菊花也拿他沒轍,而且,誰知道他的口味偏好?搞不好你就算在路上晃盪一整個月,都釣不上他。」

「很簡單,我們就找一個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被釣上然後武功身手更好的菊花來釣他。」

「……」杜知書擊掌,和小魚乾對看了一眼,一人一魚不約而同把主意打到同一個人身上去了。

「林百川會幫我們嗎?」

「肯定不會。」

百川哥哥雖然又好又賢慧,但是他從來不做無聊或奇怪的事情,不做沒有必要的事情……請他去和採花大盜周旋,要他去街上轉幾圈秀秀美色再等著採花大盜上鉤來姦……這個主意,百川哥哥恐怕除了嗤之以鼻之外根本不會鳥他們……

可是,一百金很多、很誘人啊……

一人一魚商量半天,終於想出了辦法。

「你確定不會出差錯?」

「他這麼厲害,不會有差錯啦。」

「百川哥哥會生氣。」

「氣過了就好了,你看他跟你嘔氣時還會幫你雕獅子,不會怎麼樣啦。」

「……好,分頭進行。」

「等下,有一件事情我剛剛沒問清楚。」

「你說。」

「你們人類都用屁眼來泡茶?曬乾了還拿來當零食嚼??」

「……」

林百川攪了攪那鍋冒著白煙的田雞湯,整間破廟裡瀰漫著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加熱這鍋湯了……

天一暗下,他就去附近田邊草叢中抓了些田雞回來燉著等,雖然不確定杜知書他們會在城內解決晚餐否,但田雞很補,顧身體抗風寒,就算當補加減喝也好。

有時趁著杜小蠍睡著時,他會順手幫他把個脈,便知道這傢伙身體實在不怎麼健壯,底骨差氣又虛,生活過得苦,又不懂得照顧自己,上回掉到河水去受了涼也不知道有沒有全好,最近天氣又轉涼了,不稍微補一下,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可那是積年累月營養不良所造成的羸弱,沒個一年半載長期的調養恐怕也沒那麼容易補得回來。

而他,還剩多少時間可以照顧他?

瘸子送走了後,老爹據說也只住在這王爺廟近郊的村落,接著,就是他了。

據師父說他林家還是皇親國戚的後代,雖無權勢但也是富甲一方的望族……他有些不明白,從小就是師父撫養長大的自己和那個林家基本上是毫無關係了,為何在他死去之後師父還非得將他的屍體送回本家去?

人都死了,認祖歸宗又有那麼重要?至少對林百川來說,隨便找個地方埋了或甚至是曝屍荒野,和回到那陌生的家族安葬比起來,是沒甚麼差別的。

杜知書也是,老是口口聲聲說要把他送回去入土為安。

崖上的那句話,他是真不明白,還是不相信?恐怕,是完全沒放在心上吧……

林百川把火熄了,用幾片厚葉蓋著保溫,站起身來想把另個角落烘著的蒸蛋也端來擺一起,可腳才站直了,刺痛便從腿上傳來,他停下腳步低頭看了眼那雙纏綁著的雙腿……

布條裡頭到底成了什麼模樣,林百川也懶得看了。偶爾這樣一陣一陣的疼痛,也不是不能忍受,反正還能用就將就用吧……也不知道那天是為什麼惹得杜小蠍那麼生氣的,可能是怪他不識好歹吧……

事後他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在路途中,望著杜知書的背影想著,休停時,看著杜知書睡著的臉龐想著。

確實啊,他喜歡著杜知書,不代表杜知書就得和他有一樣的心意……喜歡一個人,真就得要得到什麼回報嗎?

沒有,一開始,他真的沒想過要什麼,原本他甚至打算就一直當個沉默的殭屍,裝作沒有自己的思想,靜靜地陪在這個人的身旁看著他的喜怒哀樂,順從地幫著他完成他要求的事,偷偷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幫他一把……

輕輕的吻,唇與唇的緊貼,杜知書當是渡氣,卻不知對林百川而言,他渡著的卻是千絲萬縷的誘惑。

有時趁著小道士睡著時摸摸他的額頭,捏捏他的臉頰……真的忍不住那喜歡的情緒時,乾脆就點了他的睡穴然後把他抱在懷裡揉在胸前仔仔細細地吻遍他全身……

光是這樣,他就覺得很滿足了。就算杜知書一直把他當作毫無思想意識的行屍走肉來看待,把他當作工具來使喚,他也覺得無所謂。

什麼時候變得貪心許多,變得那麼不滿足?

林百川啊……你果然是太不識好歹了,你難道不知道你現在所用的,是原本早該腐化的身體?你的時間,也許是閻王爺在翻看生死簿漏了一眼才得來的,你的情愛感受,其實根本就是不屬於這個人世的產物。

說穿了,你早就不是林百川了。

說不定和杜知書在一起久了,還會對他的健康產生什麼不良影響?什麼陰陽的說法林百川沒涉獵,但好幾次兩人完事後相擁而眠時,熟睡的杜知書光著身子在他懷裡凍得發抖,那光景看在林百川的眼中,心下一片淒涼。

人和殭屍,根本不適合在一起生活……

如果自己本身就是有害的,那燉得再多的湯,為他補得再多,又有什麼意義?

這幾天,他一路就想著這些事,越想越心驚,不敢走得離杜知書太近,休息時也不敢坐得太近……

好幾次他都想著乾脆自己離開找個地方等死算了,他能夠這樣像個人似地活動思考都是因為杜小蠍,一但離開了他,應該很快又會變回屍體一具,一點也不麻煩……

他自己用堅硬的小利石作了克難的工具,然後開始著手刻著那對獅子木雕。

獅子吉祥,堅強又勇敢,他想帶給他的小蠍子好運和更多的勇氣。

師父說他手巧心玲瓏,學什麼通什麼。可是林百川自己知道,他只是一個閒著沒事做、心中又沒任何雜務憂煩的人,因為極度空洞又極度專注,所以沒什麼能難倒他的。

小獅子在手中漸漸成形,只是因為心中已經有了憂煩,空洞已被填滿,他再不能像從前那樣專注,好幾次刻到自己的手肉上……

皮肉被劃開卻沒有血的口子,看起來比鮮血淋漓還要嚇人,就像是一張張咧嘴笑的口,呵呵呵嘲笑他的徒勞。

真的以為留了個紀念物給杜知書,他就會記著你嗎?人並非因為睹物才思情,而是先有了情,物才被賦予意義。那塊總是讓杜知書紅著眼眶痴痴凝望的玉,裝載著杜知書對他師兄的思慕,而自己留了對獅子,裝載了什麼?

終究林百川還是把小獅子給完成了。

不當紀念物,至少可以讓杜知書拿去換點錢,保住他那半塊玉,那份自己怎樣都得不到的思慕。

將蒸蛋端到鍋子旁的扁平土台上擺著,望著蒸蛋,彷彿看到杜知書每次吃蒸蛋時那狼吞虎嚥又饞又滿足的表情,想著,心頭一絲暖暖的酸澀滑過。

本來他想做個十碗讓杜知書吃個夠,但轉念一想那沒節制的小子要是一口氣把十碗全吞了,說不定會拉肚子……

結果他做了兩碗。

第一碗,回應杜小蠍希望能天天為他蒸蛋的要求,這一碗,蒸得厚厚實實。
第二碗,埋入往後再不能實踐的關懷和情意,這一碗,蒸得綿綿密密。

轉身離開破廟,走到廟埕外,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人世間何其廣大,可對一個殭屍來說,卻小得幾乎沒有容身之處,他想了想,決定往他們來時的方向走回去。

如果真要他選擇一個最留戀最希望能夠長眠的地方,也就那個地方了……

那個地方,有一具足以容身的棺材,有他們的第一次,有纏綿難忘的回憶。

「林百川!林百川!」

「……」才走沒幾步,就被身後那又喘又急的叫聲給攔住。

小魚乾從遠遠的地方就鬼叫鬼叫,雙手揮啊揮,像是怕人沒注意到他那樣一路跑來,跑得近點,就見他那一臉驚慌失措的表情。

「那個……那個……」

「杜知書呢?」不等小魚乾喘完,林百川立刻就問了。

「臭道士他……噢……」媽呀,裡面在煮什麼鬼這麼香啊……小魚乾一時分神,竟忘了一路上反覆演練了好幾次的台詞。

「……」看小魚乾在那吞吐吞吐,向來沉著冷靜的林百川竟有些不耐,也沒等他繼續說,轉身就往王爺廟的城門走去。

「等……等一下啦!」

小魚乾吸了吸口水趕緊追上去,他娘的要是知道根本不需要講任何台詞就可以請得動林百川,那他們在那想到一顆人頭一顆魚頭都冒煙了才想出來的妙計是在想傻的喔?

「杜知書呢?」

林百川走得很快,快到小魚乾需要用跑得才能跟得上,結果小魚乾跑得喘吁吁,可不需要呼吸的林百川自然不會喘,問起話來還是那平平穩穩的,只是稍低沉的音調稍微透漏著他不安的情緒。

為什麼小魚乾回來了,杜知書卻沒有回來?

被瘸子他家人給刁難了?還是被城裡的人給欺負了??

無論是什麼,看小魚乾那歪嘴斜臉的表情,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臭道士他肚子突然很痛很痛,痛到沒辦法走路了,所以要我出城來,請你去救駕。」

「肚子痛?」林百川突然停下了腳步,一臉狐疑地望著小魚乾。

「對,肚子痛。」小魚乾被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看得心虛,早知林百川聰明,心思細膩,但這麼快就要穿幫實在也太強大……

「他痛得整個人都在發抖,眼睛都翻白眼了,在地上不停打滾的樣子好可憐,嘴巴還不停喊著『百川哥哥!百川哥哥我好痛!快來救我……』,而且他還哭了……」

一聽到這,林百川閉上了嘴,連杜知書為什麼肚子痛的原因也沒再追問,轉身繼續往王爺廟城的方向快步走去。

「……」齁齁,就知道這個必殺技有效!小魚乾早就觀察到了,每次那臭道士一掉眼淚,林百川幾乎立刻是無條件投降……

哪怕是破綻百出的說詞,只要一提到杜知書哭了,林百川就沒可能置之不理。

哎呀,早知如此,那他們何必想台詞想得那麼辛苦……不對,應該說早知如此,直接要杜知書哭著求林百川幫忙他們去抓那個採花大盜領賞金,連騙都不需要騙了咩!!

要知道,面對著武功這麼好的人說謊話,需要多大的勇氣!一個沒處理好很有可能一掌就被拍去見魚祖了耶……要賺一百金,還真是冒著生命危險……

現在臨時換計,不知道來不來得及……小魚乾看著林百川越走越快的身影,縮了縮腦袋,覺得還是不要坦白比較好。

人家臭道士到時候哭著求饒,也就免死了,他小魚乾就算把自己哭瞎了,一樣會被剝一層魚皮下來……

王爺廟居山,早些時候常受到山中盜賊的侵擾,所以有了厚實的城牆,以及天一黑便關閉城門的規定。

除非有特殊的管道和關係能夠弄到通行,居民也好,商旅也好,太陽一下山,所有往來通行都得受到限制。

小魚乾他們當然不會有什麼特殊的管道和關係。方才出城時天色已晚,小魚乾來不及趕上關門,只好拼了老命把自己的形體變扁,扁到他都快把屎尿給擠出來了,還差點把鼻子給擠掉,才勉強把自己擠出城牆的縫隙。

他是妖,偶爾改變一下體型,放大縮小拉長壓扁也不是什麼難事。可林百川是殭屍耶……殭屍總不可能還能把自己給壓扁吧?等下到了城門那是要怎麼進去呢?

臭道士說,反正,既然是百川哥哥,那就一定有辦法。

講得理所當然的樣子……什麼辦法啊?看林百川走得那麼快幾乎是在草上滑行的身影,小魚乾猜想,所謂的辦法,不會是加速往前衝然後直接把城牆撞出一個人型的洞就進去了吧……

可到了城邊,林百川卻停下了腳步,抬頭望上看,再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腿。

在小魚乾還在可惜怎麼沒撞出一個洞好讓他可以不用壓扁自己就順便進去時,百川哥哥輕輕地往後退三步,膝蓋微弓,突然就往前彈出,第一步還踏在泥地上,第二步已經踏在城牆的牆面上,第三步在牆上一點將整個身子往上拔升,沒有第四步……只見百川哥哥輕巧地在半空中一個翻轉,身影就消失了……

過程拆解說來費時,實際不過是一瞬間就結束了,俐落地連片塵土都沒帶起,輕盈到一點聲音都沒發出。

「……」小魚乾張著嘴巴呆呆地望著那牆,好半天才回過神……

臭道士講的一點也沒錯,既然是林百川一定有辦法……媽的既然這麼有辦法怎麼不順手撈他一把!!

小魚乾哀怨地運起妖力來開始壓縮自己,方才出城時他是前後壓縮,結果在擠過縫時鼻子一不小心摩擦到縫壁險險沒掉下來,有了慘痛的經驗後,這次他改用左右壓縮,先深深地吸氣,再用力地吐氣,「咻」地一聲,左右向中間縮起,變成扁扁的一片……

這一次,果然沒有擠到鼻子啦!

「唉呦威!」

結果擠到兩隻耳朵……等他好不容易擠出牆縫時,眼淚鼻涕都擠出來了……

相較於小魚乾又扁又狼狽的慘樣,佇立在牆的那頭的百川哥哥,默默無聲地望著遠處,身形玉立,衣角和髮絲被夜風帶得飄飄,臉龐被皎月映得虛幻朦朧,像是剛從月亮下來的仙人,柔魅又清冷。

「嗚……」小魚乾一面把自己充氣膨脹回原形,一面哀怨地想著,將來一定要臭道士給自己找一個武功高強的身體……一條八字合又威猛閃亮又有武功的魚的身體!!

話說回來,魚在水裡游,需要武功做啥??

「杜知書呢?」仙人……不,是百川哥哥終於開口發話,也終於將視線轉回小魚乾身上。

「我給你帶路。」就……就等你這句啊!!小魚乾連忙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領著林百川進城逛大街去……

入夜的王爺廟雖然關了城門,但熱鬧完全不遜於白日,做買賣的推小車的,不睡覺的孩子成群在外頭奔跑嬉鬧,還有一些白天沒開晚上卻妝點得花花綠綠輝煌氣派的樓也不知道在經營什麼,籠罩在明明暗暗燈籠燭火中的王爺廟比白日更有熱鬧繁華的感覺。

小魚乾走在林百川前頭,步伐不急也不慢……太急,就怕沒達到展示的效果,太慢又怕被林百川給識破……

百川哥哥的魅力果然如他們所預料的……真是勢如破竹,橫掃千軍啊!經過大街,穿過小巷,不管走到哪,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不分男女老幼貧富貴賤,不管他們正在做什麼,都停下來行注目禮,連路旁的狗都在一瞬間停吠,搖著尾巴痴痴望著……

小魚乾對人類的審美並不是很了解,他頂多知道百川哥哥算是好看的那邊,而老爹瘸子和臭道士算是沒什麼好說的這邊……可他也沒想到這傢伙好看也好看過頭啦!就算他現在手上捧著一疊金子還是一坨大便,都不會比身後的林百川引人注目。

照這種吸睛的程度,小魚乾就不相信釣不到那個採花大盜!除非他今天剛好公休在家睡覺……

小魚乾儘量往人多的街巷走,但王爺廟實在太大,連他自己好幾次都差點迷路了,也走不完一整城,走到腳都痠了眼睛都花了,還走不到一半,同時還得擔心走在後頭的林百川起了疑心。

一路上林百川都沒說什麼,只是跟著他走,幾次小魚乾偷偷地轉身看著他,後者似乎沒察覺他們一直在繞轉,也不關心周遭人的眼光,就只是專心的走著。

小魚乾猜想,在林百川的心中,除了那個臭道士,再沒什麼人事物可以分他的心了吧?難怪這樣轉半天也沒抗議也沒任何懷疑……

可是本魚爺的腿已經在抗議了啦!!小魚乾停下了腳步,蹲著身稍微給自己的腿按摩幾下,這一路又是出城又是入城又是逛街……他稚嫩纖細的兩條腿可經不起啊!要不是看在漂亮鞋子的份上……

按摩了幾下,小魚乾又繼續往前走,但走了一段路後,他覺得有些奇怪,便停下了腳步。

他發現周遭那些人的眼光,已經沒有再往他身後放了。

轉過身一看,林百川已經離他好一段距離,停駐在那,沒再繼續跟上。

「……」不會是被發現了吧……小魚乾硬著頭皮往回走,可走近點,卻看林百川臉上也沒生氣也沒發怒的表情,只是靜靜地也不知道在沉思著什麼。

「怎……怎麼不走了?」小魚乾試探地問著。

「這個地方我們已經走過了。」

「啊,那個……我,可能是我記錯了……」果然,走到迷路了啦!!而且還被發現了……

「我問你……」

「對不起我錯了!」趕緊先謝罪再說……小魚乾甩了甩四肢就要跪地求饒,卻聽林百川幽幽地問道:

「他是不是不想要見到我?」

「啊?」小魚乾維持著雙手往上雙膝併攏即將跪拜的姿態,愣在那一時無法理解林百川的話。

「他還在生氣嗎?」

「啊?」誰跟誰生氣!?要生氣的也是你林百川……小魚乾的腦袋扭來扭去,扭得快要斷筋了才終於稍微理解林百川的意思了……

他不會認為這樣走半天見不著臭道士,是因為先前他們冷戰著,所以杜知書故意躲著他吧??

雖然不知道這兩男男為的是什麼事情,但他都收了你的獅子,你也都為了他這樣風風火火地趕來了……而且他還算計著你耶,你卻還在為這種事情難過!?

有沒有這麼委屈這麼可憐的啊!?小魚乾張口結舌地望著林百川說不出話來,這個人太認真的表情和太無奈的眼神,太過深情的傻氣,讓小魚乾無言以對……

欺騙這個人,利用著他的深情來達到目的,小魚乾突然覺得好罪惡……將來那一百金賺到時,他得提醒臭道士多買些好東西犒賞林百川……前提是他的漂亮鞋子已經到手。

「不想見你也不會差我去找你,想太多啦,就要到了!」

小魚乾指著前方不遠處一群客棧,這回他沒騙人了,雖然身上沒錢,但小魚乾靠著他那甜死人不償命的可愛笑容,輕鬆說服了其中一間客棧的老闆娘給他們賒了兩間小房間。

雖然臭道士抱怨住客棧很貴他這輩子還沒住過,但沒開房間怎麼辦事情!?必要的投資不能省,將來有了一百金就會覺得一切都值得……

到了那客棧門口,小魚乾還刻意在外頭停歇了片刻晃蕩一陣子才進門……

花大,您可要好好地仔細地看清楚,就是這間,別跑錯了。

他們的房間在樓上最偏邊,這還是小魚乾特別去賣臉情商來的,做那事偏遠點好,偏點容易被突襲,偏點就算發出什麼奇怪的聲響也不容易被外人察覺……

最偏的那間留給林百川和花大獨處,而另一間隔著薄牆板並排著,小魚乾和杜知書打算窩在這間坐享其成……不,是在這間監聽偵查守株待兔。

他們準備了繩子和木棍,一但花大被百川哥哥制伏了他們就立刻用這繩子綁了送去換錢。可如果林百川鬥花大時不幸失手……基於道義他們怎能袖手旁觀讓百川哥哥的尊臀被輕薄了呢?當然要帶著木棍衝進去支援……

不過,打鬥這事情,有百川大俠在,還輪得到他們兩個嗎?如果林百川都罩不住,他們兩個就算一人一魚各拿十條木棍衝進去也只有挨打的份吧……

走到最偏的那間房間門口,還沒敲門,門就自己打開了。

杜知書一臉慘白,額頭佈滿冷汗,無血色的嘴唇哆嗦著,一手扶著屁股,一手扶著門框看似站都站不穩……

「百川哥哥…….」

杜知書連聲音都有氣無力,那模樣要不是小魚乾事先知道他是為求逼真吃了番瀉草,還以為花大已經來過了勒……

本來只是想拉一點點意思意思,沒想到這王爺廟的瀉草品種不太一樣效果也不太一樣,杜知書已經從白天拉到晚上,拉得他腰臀也痠菊花也痠,肚子早就空空可是拉意卻綿綿不絕,一波接著一波……

「你坐坐,我先去拉屎……」

「……」林百川沒說話,也沒等他說完,就把他一把拉進了房間內,關上門。

「別,別,我快拉出來了啦!」

林百川一把將杜知書按坐在床上,靠過臉輕輕扳開杜知書的眼皮瞧了瞧,捏了他下巴往他張開的口中看了看,再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手指搭上脈搏……

「你吃了什麼?」

「我……那個……」杜知書低下頭,不敢看著百川哥哥的眼睛……如果坦白跟他說自己吃了瀉葉才拉肚子的,百川哥哥說不定會當場生氣到把他手腕給捏爆……

「我吃了小魚乾給我的碳烤小魚乾,吃完後肚子就怪怪的。」

「小魚乾?」

隔著薄牆板,小魚乾聽到了自己被點名了,差點心臟沒停跳。可恨的臭道士,竟然賣友求安……

「對,我想去拉……」

「再拉你就變人乾了。」

林百川輕輕將杜知書的手攤開,用他那修長的手指在其中幾個指縫間推拿著,另一手握拳,用指節在杜知書手臂上的幾個穴道上慢慢揉動,力道不輕不重,杜知書先是感到一陣痠麻,隨後卻有一股暖流沿著手指手臂傳入身體內直至腹部,那騷動的腸胃和困擾了他一整個下午的抽痛感,就這樣一點一點給化除了。

「百川哥哥……」

杜知書被揉得舒服,眼睛都快睜不開了,手暖暖的,肚子暖暖的,身體也暖暖的,可這一暖,卻讓他發現,握著他的百川哥哥的手,卻冷硬地像冰棍似。

他睜開眼睛,低頭看著林百川的手,手指頭動來動去地看不清楚,他乾脆反手抓住林百川,將他整個手轉過來攤開。

這一看,杜知書的鼻子一酸,喉頭被梗著說不出話來。他用手指輕輕撫著那寬大的手掌,撫著那一根根修長的指頭……

這手明明原來是又滑又嫩又漂亮的,可現在上面那麼多的傷口,摸起來那麼粗糙刺手……豈止刺手,杜知書感覺他的心口也陣陣刺痛。

這一陣子,他只顧著和林百川嘔氣,又顧著面子不好好地溝通,他怎就忘了,百川哥哥是殭屍,他可以不用吃飯不用喝水,但得靠著他過活,沒了他的靈力,他的傷口不會自己好起來,身子也會越來越僵,連最基本涼冷的體溫都維持不住,整個身子散著陣陣寒氣,像剛從冰凍的河裡撈起來那樣……

他如果不注意些,哪天百川哥哥又變回屍體了,他肯定會悔青腸子……可這傢伙卻又什麼都不說,他就不能主動一點,積極一點嗎?

就算變回了僵硬的屍體也沒關係嗎?反正這世間沒什麼讓他好牽掛的了?

杜知書又是心痛,又是憤懣,抓了林百川的手就往嘴裡塞,本來是想狠狠地咬幾口,但那冷冰冰的手指一入口,心就軟了,捨不得咬捨不得啃,只好含在嘴裡輕輕地吸著,用沾染著唾液的舌頭仔細地舔著。

那一道道的傷口在他舌尖下慢慢收了口,冷冽的寒氣也逐漸被那濕熱的津液給化去……一隻手舔完換,拉起另一隻手繼續,林百川那雙手被杜知書舔吻得濕濕黏黏,而他卻不在意,只是怔怔地望著低著頭賣力地和他雙手奮戰的杜小蠍。

不管他怎麼努力,百川哥哥的手還是那麼僵硬,杜知書焦急地抬起了臉,望著林百川,而後者本就眨也不眨眼地望著他,這雙目一交會,像是有什麼在杜知書的心中炸了堤,腦門一熱,就整個人撲了上去抓著林百川的領子,湊過臉就是幾近發狂地吻著。

百川哥哥的唇很冷,但卻甘美得令人暈眩……

就這麼親著吻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胸口緩緩湧上,隨著喘息和低吟洩了出來,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口中灌入,把他整個撐得滿滿地像是要脹烈了可又極端地不滿足。

想要更多更多的佔有,卻不知從何要起,想要阻止心底深處那無可名狀的恐慌卻又擋不住,只能用更粗蠻的方式吻著,用更猛烈的力道吸吮著,雙手緊緊掐著林百川涼冷的肩頭將他整個推壓在床上,似乎藉著這樣就可以永遠把什麼握在手中,永遠不會流失……

「咳,咳,道士,我也要拉肚子,沒草紙,拿幾張出來借我吧……」乾柴烈火才剛開始,小魚乾那乾乾的聲音很不是時候地卡了進來。

「我操你爹你不會自己找竹片刮啊!」杜知書怒吼道。吼完,才想到還有重要的事情還沒處理……

他低下頭,看著被他壓倒在身下的百川哥哥……

百川哥哥的衣衫和頭髮都被他扯得凌亂不堪,微啟的雙脣濕濕腫腫的,而那雙漂亮的眼睛還是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只是原來裝在裡頭的冷靜只殘存著那麼一絲絲,那含水深邃的眸子裡,剩的全是性感又勾魂的迷離。

「……」

一百金,一百金……這麼好看的模樣,只有我能見著,其他人再有千金萬金,都沒能買到吧!?杜知書又是得意,卻又開始後悔了,他越想越不情願讓那個什麼採花大盜靠近他家的百川哥哥……

「快啦,臭道士……」

「……」牙一咬,杜知書翻身跳下了床,往門外走去,還不忘叮嚀著:

「百川哥哥,在這等我一下,你是殭屍,別亂跑。」

千金萬金,不切實際。眼看著百金就要到手了,怎麼能讓它飛走……

反正,反正就分他看幾眼吧,百川哥哥那麼厲害,那個花大應該是連碰都碰不著就會被打趴。
看著杜知書走出房間關上了門,林百川閉上眼睛,沉澱著被這小蠍子攪得亂七八糟的心神,清明一點一滴回到腦海中,事情的輪廓也一點一點地清晰了起來。

杜小蠍從來沒用這種方式對他過,他慾望的表態很主動,但實際做起來卻又非常被動,他總是焦急又難耐地等著、乖順地迎合著、貪婪地享受著……事後又羞恥地縮回他的小龜殼去。

像這樣強勢又霸道的作風,簡直像中邪……

而且,林百川也不是傻子,他知道這一人一魚,肯定在進行著什麼鬼主意。方才的吻中,他隱隱約約嘗到某種草的味道……杜小蠍那種長年在外奔波的人,沒可能連瀉草都會誤吃吧?

故意吃了瀉草讓自己拉個半死,難道只為了把他招來壓在床上吻著?而且還吻了一半就落荒而逃?

睜開眼睛,眸子裡的情慾早就消失無影,隔著那面牆那兩個傢伙的呼吸太明顯了,如果現在直接把牆給打穿,不知道那兩個貼著牆壁偷聽的傢伙會有什麼表情?

林百川伸出手指摸了摸又腫又麻的雙唇……
「你搞什麼鬼?發情也要看時間啊!好不容易把林百川請來,是給花大用的又不是給你用的!」

「閉嘴啦,我這不就出來了。」

「你再不出來我就衝進去了。」

「你進去幹嘛?又沒你的份!」

「小聲一點啦……」

一張人臉一張魚臉面對面側貼著牆,低聲吱吱喳喳地,殊不知自己的低聲對連耳朵都練過的武林高手而言,完全徒勞。

隔沒多久,就聽見窗戶開啟的嘎嘎聲。

「來了嗎?」

「風吹的吧。」

「不可能,要是風,我們這間的窗戶怎麼一點動靜就沒有?」

又聽見窗戶嘎嘎關上的聲音。

「真的來了嗎?」

「也許剛剛是百川哥哥想透透氣。」

「幹嘛透氣?被你親得缺氣嗎?還是你剛在裡頭放屁?」

「你娘!百川哥哥不呼吸,怎麼會缺氣!?而且老子拉得腸子都快出來了,哪還有屁可以放?」」

「所以那也不用開窗透氣。」

接著,他們聽見了一個陌生的聲音:「我的美人啊,終於找到你了……」

「靠還真的來了!」一人一魚瞪大眼睛張大耳朵,你看我我看你,又驚又喜。。

這種連杜知書自己都覺得不太靠譜的爛計也能把花大給釣來!!

要不是這花大太淫百川哥哥太美,就是老天爺開眼了,他杜知書這麼多年來從來沒開發過的偏財運終於要發光發熱了!!

杜知書屏著呼吸,緊張得雙手手心都是汗水。

從花大說了那句話之後,一人一魚閉上嘴巴貼緊耳朵不再廢話,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力,生怕漏聽了隔壁的情況。

原本以為馬上就會聽到毆打聲或人體摔落聲,結果等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有,令他倆十分不解……

林百川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再等了一會,終於等到了一點聲息,說話的還是花大……

「美人,在睡覺嗎?」

睡……睡覺!?

杜知書和小魚乾無聲地互看了對方一眼,皆是一臉困惑。

搞什麼鬼?都什麼時候了林百川還在睡覺?方才他明明還清醒得很啊……就算只是閉目養神,但他是大俠耶!大俠的警覺性有可能低到連他人來到了床邊都還沒察覺!?

「小寶貝兒,再不起來迎接哥哥,我就自便了喔……」

杜知書渾身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什麼叫做自便!!?百川哥哥你快打趴這傢伙別瞎耗了!!和這種淫賊不用客氣啊難不成你還以為他是來打掃房間還是送點心的!?

然後,床板發出了嘎地一聲,杜知書的心臟隨著那聲音吊了起來……究竟是百川哥哥起床了所以嘎,還是淫賊爬上床了所以嘎??

「欸寶貝,你的手真美,真好摸啊……溼呼呼的是因為緊張嗎?好可愛啊……」

摸手?可愛!?

杜知書一聽,當場暴怒地跳了起來。

他家百川哥哥的手是誰都可以摸的嗎??什麼溼呼呼好可愛,那是老子方才留在上頭的口水啊!他媽的這淫賊還真的摸上去了?

抄起一旁的木棒,杜知書咬牙切齒就要衝出去……

小魚乾連忙抓住杜知書,用力將他拉回牆邊蹲好,搖搖頭指著牆,要他稍忍一下靜觀其變。

衝動壞事……也許百川哥哥自有他的打算,杜知書深深吸了幾口氣,按壓下心頭的火,把耳朵貼回牆上。

「美人,你的臉蛋像豆腐一樣啊……」

「……」杜知書又暴跳起來要衝出去,小魚乾再度將他拉回來。

「嘖嘖,好滑好細嫩的頸子啊……哥哥的手都要融化了呢。」

「……」杜知書又暴跳起來要衝出去,小魚乾幾乎是整個抱住他的大腿才將他拖回來。

「好礙事的衣服,哥哥幫你脫了吧……」

杜知書又暴跳起來衝出去,小魚乾這次根本攔不住他,還被他一路拖著在地上滑行……

衝到了隔壁間門口,杜知書緊捏著木棒,大吼一聲想也不想一腳就踹開了房門,那氣勢那表情好像是要去抓姦那樣……

門一開,杜知書往床上一看,結果眼前的景象讓杜知書當場幾乎要把眼眶瞪爆眼球噴出來……

百川哥哥躺在床上動也不動,從這個角度看不清楚他的臉是醒著還是睡著,但卻很清楚地看見坐在床邊的另一個陌生男子的口水都快滴出來了,雙手窸窸窣窣地正在解著林百川的腰帶……

「嗯?」小魚乾從地上爬了起來,躲在杜知書的後面一下探出頭偷看,一下低頭比照著手中那張折得皺巴巴的懸賞佈告單……

怎麼畫得完全不像……?畫上的這位老了點,滄桑了點……

杜知書卻哪還管得那淫賊像什麼不像什麼?總之眼前這畫面真是太不像話了!!他氣急敗壞地指著床怒吼著:

「林百川你是死了喔?快給我滾下來!」吼完,才想到林百川本來就是死了的……

百川哥哥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地躺在那,還真像個死人。倒是花大被他一吼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但似乎毫不介意現場多了兩名觀眾,轉過頭又繼續拆腰帶。

杜知書忍無可忍,掄起棒子就要衝上前去,這時,窗戶卻又開了。

「咦?這麼多人?」從窗戶探入一顆頭來。

小魚乾又低頭比對了手中的那張……沒錯,這個才是正牌的花大。

那床上這位……

「阿爹,您怎麼來了?」床上那位一見窗上那位,又驚又喜地叫著。

「兒啊,你不是外地取經去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也沒通知爹?」窗上那位也是一臉激動。

「阿爹,我剛才回來的,才一回來,就見到這美人,然後就跟上來了……」

「好孩子,不枉費爹從小到大教你的,咱的祖訓就是『眼到心到鳥到』、『色情第一其它都其次』,做得很好,做得很好……」窗戶那位一臉欣慰,含笑點頭。

「……」原來是花大和花小……父子重逢好不溫馨啊……

花大手腳俐落地爬進了窗戶,拍拍身子上的灰塵,還非常有禮貌地和站在那的一人一魚拱手作揖後,將背上那一大包鼓鼓的包袱往桌子一放,走到了床邊。

「……」

一個採花大盜變成兩個採花大盜……杜知書站在那,心中又是驚懼更多的是莫名其妙,現下衝上去要打誰也不知道,而且冷靜下來想想不要說是那看起來壯碩高大的花小了,這花大雖有點年紀但也是虎背熊腰老當益壯,一個他都打不過了兩個更不要說,衝上去根本是找打吧但是難道要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大一小非禮他的百川哥哥!?

他焦急地轉過頭看向小魚乾,小魚乾也是一頭霧水的表情,好半天,才開口小小聲地問道:

「這樣算一百金還是兩百金?」

「……」這個完全不能依靠,唯一能靠的就是百川哥哥了……可這死鬼為什麼到現在還不起來!?

「爹,孩兒自從獨立後,好久沒和您一起切磋琢磨了。」

「乖兒,爹也好久沒檢查你的功夫進步得怎樣了。」

「那今兒就一起吧。」

一起個屁……杜知書咬了牙,抱著必死的決心就要衝上去,打不過這兩個至少也要把林百川的臉打爛看他們還淫不淫得起來!

打爛了以後再想辦法塗些什麼恢復吧……

可是前腳才邁開後腳還沒衝出,就見花大搖頭……

「兒啊,你忘了爹教過你,看人不能光看臉蛋嗎?上半身下半身都要仔細地檢查啊!」

「咦?」

「這人雖美,但他已經死了,你沒注意到,他根本沒在呼吸?」花大盯著林百川的胸膛,皺著眉說道。

花小連忙探了探林百川的氣息,又伸手摸了他的頸脈……然後臉色凝重地放下了手,站起身,神情羞愧地望著他老爸。

「咱祖訓還記得吧,有三不姦。」

「孩兒記得,不姦女人、不姦死人、不姦不是人。」

「……」花家的祖訓還真多啊……不過杜知書一聽不姦死人就鬆了口氣,感謝他祖先啊……

「既然死了就別碰了。」

「爹說得是。」

說完,一大一小轉過頭,望向這一人一魚。

「……」剛才鬆了一口氣的杜知書,被那對父子的眼神看得發毛……下意識地往後退,然後扯著笑臉說道:

「哎呀,走錯間了不好意思,打擾了……」

「爹,您看怎樣?」

「咱的祖訓有說,沒有魚,蝦也好。沒有牡丹,小雛菊也有風韻。沒有月亮,旁邊的星星也亮……」

他娘的又是祖訓!杜知書立刻轉身衝往房門,那個速度比他衝進來時還要更快,可沒想到花小手腳更快,一把搶在前頭把房門給關上了。

情急之下,什麼義氣什麼良心都不顧了,杜知書抓了小魚乾就往前推。

「小弟容貌醜,怕壞了兩位的興頭,還不如這位俊俏美……美……」

瞪大眼睛望著小魚乾那張老臉,杜知書差點沒嘔血……這傢伙什麼時候把臉變回老爹那張皺臉的!?而且還比原來的老爹更老更皺!

「不礙事不礙事,刺青有種神秘的性感,至於老男人,皺皺的皮膚摸起來別有一番風情……」

話還沒說完,老魚乾突然「咻」一聲,當場扁成一片人型薄片……

「哎呀,這……」

「爹,這不是人,咱不能違背祖訓啊!」

「恩,而且扁成這樣,洞都找不到了,我看是不成。」

「這位您就先請吧。」

扁魚乾飄到門邊,慢吞吞地從門縫滑出去,還不忘用那條軟軟扁扁的手和杜知書揮了揮,最後整個消失在門縫裡。

「……」目送著那位比自己更沒良心更沒義氣的夥伴飄離,杜知書瞠目結舌,欲哭無淚。

「刺青弟,來吧。」

「伯伯和哥哥帶你上天堂。」

「啊啊……」杜知書慘叫一聲悲壯地衝向窗戶,乾脆衝破窗板跳樓吧反正二樓頂多摔殘也比被操殘了好……

沒料到窗板比想像中的結實,一撞之下沒破,還把自己撞得七暈八素,摔倒在地。

「好可憐喔,叔叔抱抱。」

「乖,都腫起來了,哥哥吹吹。」

等杜知書從暈眩回神過來時,人已經被那一大一小給扛到床上去,大的正在脫他的衣服,小的正在扒他的褲子。

「等……等下!等下!住手!」

杜知書死命地掙扎著,可是他的掙扎在孔武有力的採花父子眼中,不過是更添增了一番情趣,花大像個長輩那樣慈祥地摸了摸杜小蠍的頭……胸前的乳頭,而花小也笑吟吟地捏了捏杜小蠍的肉……屁股的肉。

「救命……林百川!林百川!!」

杜知書嚇得六神無主,掙扎的同時,下意識地就叫出了總是會來救他的那位……叫了也才想到林百川還在床邊,他慌慌張張地望那看去,剛好和林百川那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對上……

靠!這傢伙裝死!!

杜知書氣得七孔都要冒煙了,扯著嗓子大叫著:「叔叔哥哥!你們的美人活了!快!快放開我!」

這一叫果然有效,花大花小停下了手,雙雙轉過頭去望向林百川。

「刺青弟弟,你在胡說啥呢?」

「騙大人是不乖的行為喔。」

「我沒騙你們!他裝死!」杜知書看著林百川雙眼緊閉又是一副死人樣子,又氣又急,憤恨地吼著。

「哥哥閱男無數,死男活男還會分不清嗎?」

「真是頑皮的孩子,叔叔等下要好好的處罰你。」

說完花大花小又繼續手上的工作。

「林百川你這死鬼!有種你就……嗚……」

乳頭和龜頭上下同一時刻被捏扯,杜知書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恨恨地望著林百川,而後者躺在那動也不動,一臉涼涼冷冷地看著他。

「兒啊,今天爹興致好,傳授你一些不一樣的吧。」花大慈祥地望著兒子。

「爹!」花小激動欣喜地看著他爸。

「把我那家傳的包袱拿過來。」

「是。」

花小跳下床,把桌上那包包袱恭敬地捧了過來。杜知書雖然趁機又掙扎了一番,但效果如蚍蜉撼樹,在花大的壓制下一樣是徒勞無功。

「這祖傳的寶貝,我一直在想著什麼時候等你成熟了就傳給你,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吧。」

「爹!」花小又激動了。

「打開包袱。」

包袱打開,連杜知書都忍不住好奇地停住了掙扎,往它看去……一看之下,他倒抽了一口氣。

包袱裡東西很多,說得出品名的,像各種粗細的繩子和一些蠟燭,說不出來的,有長有短有尖有扁有顆粒有尖刺還有前端有倒鉤的不知道是什麼用途的東西……

「今天,我會一一和你介紹這些祖傳的寶物的用途,你可要好好的學。」花大語重心長地對他兒子說。

「爹!」花小又激動了。

接著,花大挑了條黑色的繩子,扯了幾下,彈性十足,然後他低著頭,對著杜知書露出慈祥地微笑。

杜知書嚇得臉都青了,抖著身子望向了林百川……

「百川哥哥……」

百川哥哥還是靜靜地、眨也不眨眼地望著他。

「救命啦……」

「乖兒啊,爹教你,綁男人,要看對象來選繩子。知道為什麼我選了這條?」

「孩兒不知,請爹開示。」

「你看這刺青小弟,骨架子小,身形清瘦……」花大邊說著,邊用手不安分地摸著杜知書的鎖骨,一路向下摸上了胸膛上明顯的肋骨……

杜知書害怕地弓起肩膀彈起身子想頂開花大,可花大那粗糙巨大的毛毛手掌卻在他沒什麼肉的腹部擰了幾把……杜知書哀號一聲,吃痛之餘力氣都洩了,只能再度癱回床上去。

「這樣身型的男人,因為重量輕,容易一頂就彷彿頂飄還頂飛了那樣,回彈的力道不足,衝撞起來不夠勁,所以要選彈性佳的繩子,這樣頂出去彈回來的力道就很夠,插入也會更深,就像盪鞦韆一樣……」花大很有耐心地和他兒子解說,解說的同時還不忘在杜小蠍胸前東摸一把西捏一把的。

花小聆聽得認真無比,不停點頭稱是,受教的同時也不忘用手掌在杜小蠍的大腿上磨過來摸過去。

被男人撫摸的感覺杜知書不是沒有經驗過,他的身子從頭髮到腳底板幾乎沒一個地方沒被百川哥哥的手給開發過……

百川哥哥那雙涼冷的手,彷彿一塊專吸情慾的磁石,在他身上遊走,滑過的每一處,都像是有股看不見的溫熱酥麻從身體深處被吸向那被撫過的地方,然後掙扎著彷彿要衝破表皮竄升而出……

被他愛撫著的每個地方,都像是有了獨立的思緒,又貪婪又歡快,用熱度回應著那雙手的停駐,用顫抖來抗議著那雙手的移離。

可是現在在自己身上滑動的那四隻手,雖然極富挑逗技巧遠比百川哥哥來得高明老練,杜知書卻一點也感受不到舒服,只覺得渾身發冷,胃部翻攪,要不是肚子早就拉空又有一段時間沒進食,恐怕當場會吐得滿床……

為什麼?百川哥哥為什麼不救我??

難道和那個死魚乾一樣,這麼無良無義沒心沒肺?

要不是想給他們倆買鞋買衣,十幾二十年來早窮習慣的自己哪有非賺這筆錢的理由?

而且現在看來這筆錢還是不折不扣的皮肉錢……

杜知書身陷如此羞恥又無助的局面,越想越憤慨,就更覺得自己委屈,在這種心情下他完全不想檢討自己,只一心怨著拋棄自己的小魚乾和冷眼旁觀的林百川……

他偏過臉不再看林百川,咬著唇瞪著另一邊的牆板,明顯和他嘔氣的樣子,可眼眶內卻噙滿了淚水。

「啊,小弟弟哭了呢!」

「喔喔,男人哭起來最性感啊!別急,等下哥哥讓你下面也一起哭,上下齊哭,把所有的哀傷都噴射出去,人就會輕快喜樂。」

「是啊,我們動作快點,別讓小弟等太久。」

說著,花大拎起了那條繩子,邊給他兒子解說邊動作,一條繩子被他俐落的手法東繞西繞似是活物,一下繞著胳膊轉,一下繞上前胸又繞回背脊,層層環環連手腕手指都被併貼著纏繞,沒兩下功夫,杜知書整個雙手和上半身就被綁得緊緊,繁複密麻,也不知道花小到底有沒有看得仔細記得清楚……

杜知書乾脆閉上眼睛來個死不理,但光著身子被綁得動彈不得,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完全沒個底,雖然臉上依然倔得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但心中早就恐慌得六神無主。

不知道是因為害怕導致發寒,還是赤裸導致發寒,那單薄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蒼白的臉頰上全是淚痕,嘴唇也因害怕而咬得發白,那隻蠍子就好像繪在一張全白的紙上,形單影隻孤苦無依……

百川哥哥真的不救我嗎……

耳邊那花大花小的教學聲聽起來模模糊糊零零落落,杜知書邊掉眼淚還是不死心又難以置信地想著……突然一陣緊痛,兩條綁縛著的手臂被用力往上拉扯。

杜知書惶恐地睜大眼睛,發現自己的雙手被斜吊了起來,整個背脊已經離開了床板,他用力掙扎了幾下,繩子極有彈性,往下拉扯時身子就沉了些,一放鬆又往上拉彈幾吋,不管怎麼掙扎卻始終還是只能吊在那,雖有些微地上上下下但終究是不上不下。

他又掙扎了幾下,更驚恐地發現,花大不知道用得是什麼手法,他的手雖然痠痛卻可以忍受,但被繩子巧妙繞過的乳首和柔軟的腹部卻被繩子摩擦得異常難受,每一掙扎扭動,那摩擦的感覺就更加強烈……

而不鬆不緊纏繞在頸子上的那圈,也勒得他氣悶,氣息的出入稍受阻礙,只有大口大口的吸氣吐氣,但一吸足氣,胸膛的起伏也跟著大了起來,連帶著又牽動了綁在上頭的繩子,摩得他又疼又麻,像是無數的大螞蟻在上面爬動……

「百…..百川哥哥……百川哥哥……救命……」

這下他嚇得連嘔氣都嘔不下去了,可憐兮兮地望著林百川,嗚嗚咽咽地求救著,這一哭,抽抽泣泣地又帶動了繩子,身體被勒得更難受,哭得也就更厲害了。

可是淚眼矇矓的視線中,還是不見百川哥哥有任何來搭救他的動作,他根本連動都沒動過,杜知書開始懷疑,難道他是有什麼原因動不了嗎?百川哥哥壞掉了嗎……?

不,肯定不是那樣。

杜知書看得出來,百川哥哥一定是生氣了。

百川哥哥從沒用這麼冷淡漠然的眼神看著他過。

每當他遇險時,百川哥哥的眼睛裡滿是掩蓋不住的焦急,每次他生病或受傷時,那雙眼睛裡的關切和不捨,也是赤裸裸坦蕩蕩地……

他心情不好時,陰惻惻的凌厲眼神一副別來招惹我的樣子,心情好時,那雙漂亮的眼睛是帶著如春風般暖暖和煦……

每一次溫存時,那對眸子化作清潭,深深幽幽,沉入裏頭再不能卻也不想游出,因為那潭水醇美如酒,甘甜若蜜,讓他淫蕩而不知羞恥地敞開肉體交出意志,多少次在那眼神的凝望下就那麼達到了高潮,沒頂其中也心甘情願……

百川哥哥的眼睛會說話,現在,他那雙眼睛,無聲卻明明白白地對他說:

「我生氣了。」

到底我做了什麼讓他這麼生氣?氣到置我於不顧,氣到……不要我了?

杜知書又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被綁著吊起來是那麼的悲慘,即將被陌生的男人給凌虐輪姦是那麼的恐怖,但真正讓他哭得傷心的卻是這樣的念頭……

林百川不理他,不要他了……

他哭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雙腳已經被往兩邊拉開折著綁住,一左一右吊了起來……

身體完全懸在半空微微顫抖著,青春小鳥因他主人又傷心又害怕所以縮得小小,看起來就如同他主人那樣難堪又可憐,軟軟地癱在下腹。

後方的那朵粉嫩嫩卻因拉肚子有些微紅腫的小菊,在兩條腿被拉得不能再開了的姿態下毫無遮掩地被敞在那吹風,隨著他的哽咽有一下沒一下地縮著縮著。

身體完全失去了支撐,頭頸只能往後垂著,杜知書看不見自己的身體,看不見花大花小打算在自己身上做什麼,這個角度也看不見百川哥哥……

他哭得更加傷心,好幾次差點被自己倒流的鼻水給嗆到,眼淚氾濫成災,部分沿著臉頰滑至耳緣,一縷縷髮絲溼黏黏的貼在臉邊耳上,部分直接從臉龐滴落在床,點點淚花暈開在薄被上,看起來好不悽慘可憐。

可是他不知道,越悽慘可憐的樣子,越容易激起人想要讓他更~~悽慘,更~~可憐的衝動……花大花小已經衝動地脫衣脫褲脫得光溜溜,摩拳擦掌,兩柱擎天……

「啊,爹,您老當益壯,那話兒還是這麼雄壯威猛!」

「只要照著咱家傳的心法練下去,要雄壯有多雄壯,要威猛有多威猛!」

「爹,您說的是,孩兒不忘您教誨,三餐飯後睡前,一天練四次。」

「好孩子,你先天好,後天又努力,不枉當初阿爹看上了你那天賦異稟的巨大,收了你接我衣缽,未來你要記著,一定要找個一樣天賦異稟又努力的孩子,讓咱淵源家學能夠傳承下去!」

「我明白的,爹!」

小魚乾在隔壁幾乎要把臉融到牆上了那樣緊緊貼著,期望看能不能聽到什麼能夠越練越雄壯越威猛的心法……可是隱隱約約一直聽到杜知書的啜泣聲,又覺得有些惆悵。

真不知道林百川那廝在想啥?他的小蠍子就要被夾去配了耶還可以不聲不響躺在那看戲??

真不知該說他氣度太好,還是定力太高……

其實小魚乾先前就不小心發現林百川根本醒著……要不然他也不會這麼沒義氣地連頭也不回就逃跑了……至少他也會回頭看一眼,當然最後一樣要逃跑。

既然有林百川罩著,那他那一眼也不必了。

可是聽了半天,到了這個關頭了,卻還是沒聽見林百川有任何作為的聲音……小魚乾有些緊張了,忽然,他聽見杜知書淒厲地慘叫了一聲,嚇得他整條魚摔到地板上去。

「嗚……嗚……」

杜知書哭得破破碎碎,就彷彿他的心他的尊嚴,也破破碎碎,吊在半空的整個身子哆嗦搖晃著,彷彿那些碎片也晃啊晃得到處散落……

「刺青小乖弟,叔叔哥哥都還沒出鳥,你就哭成這樣,等下是該怎辦?」

「是啊,叔叔只是給你的可愛小菊花灌了些好料,等下吸收了你就知道有多開心多快活!」

「別哭啦,那只是塞子,小得比我小指頭還小,這樣你就受不了,那等下該怎麼辦呢?」

「塞塞子是為了讓藥好好吸收別流出來,那可是叔叔採集一百種珍貴藥材熬煮出來的,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用到的!一點也不能浪費啊!」

「對啊,連我都沒用過,可見有多珍貴!」

「乖兒子,你也想用嗎?」

「爹,晚點咱回家再……」

「呵呵呵,這麼大了還臉紅,真是長不大的孩子,爹今晚好好疼你!現在咱先來疼這小弟弟。」

花大花小一串安慰後,沒多久又聽見杜知書模模糊糊地哀叫了一聲。

「爹,這是何物?」

「這是爹獨家研發的寶貝,將來也會傳給你。」

「套在這前頭,有何意義?」

「趁他的小寶貝半軟不硬時套起來,等下藥性完全吸化了,騷勁全開,他想扭又動彈不得,想射又射不出來,要知道,難耐悶絕的情況下人體會達到最緊繃的狀態,那時插起來,你會被勒得欲生欲死,銷魂啊!」

「爹啊,高招!」

「你也想套嗎?」

「今晚回家……」

後面就沒聲音了,推測是花小又臉紅了,接著他聽見咂咂咂的接吻聲和兩個男人的低吟聲……媽的,那對淫父淫子竟然雙雙互吻了起來,採花大盜還互採喔!?

然後他聽見小道士又是啜泣又是吸氣困難的聲音,嗚咽含糊地,不停地喚著他的百川哥哥。

「百川哥哥,快救我……」

「……百川哥哥,救我……我好難受,身體好難受……」

「百川哥哥……我好痛,好熱,好難過……救我……」

「百川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不敢了,救我……求你救我……」

然後他聽見一個低沉好聽的聲音:

「小魚乾,出來。」

「耶!?」叫我!?

最後他聽見轟隆一聲巨大的響聲,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摔出隔壁房門……

小魚乾趕緊推了門探頭出去看,只見花大花小兩個光溜溜地抱在一起摔在門外,眼睛已經翻白眼嘴巴還吐著白沫,卻還維持著擁吻的姿勢,彼此還用手握著對方的棒棒,動也不動應該是被「眼前一黑」了……

不,看這個程度應該是「眼前一白」。

再抬眼看,林百川沒什麼表情地站在房門口,剛好擋住了小魚乾的視線,結果好奇的他本來還想偷看一下小道士被綁成啥樣子結果好可惜什麼都看不見……

「你去處理。」林百川指了指地上的兩人。

「喔。」小魚乾乖順地點點頭。

「剩下的我處理。」他又指了指身後的房間。

「是。」小魚乾更是點頭如搗蒜。

交代完,林百川又帶上房門。

隱隱約約還聽見小道士在裏頭哭,但小魚乾不敢多聽,方才林百川那神色那殺氣啊……

小魚乾抖了兩下,趕緊拿了繩子布袋打包打包地上這兩位,去樓下用甜美笑臉凹借了一台手推車,咿咿呀呀地將花大花小給推去領賞。
林百川關上門,走回床邊,立在那望著床上的人。

還吊在那的杜知書,對他周身情勢的變化完全沒有察覺,不知道自己已經脫離花大花小的魔掌,也沒發現林百川不裝死了,正站在自己身旁盯著自己瞧。

他只模糊地知道,沒有任何被侵入的疼痛,那表示自己的貞操還保著,可是到底那兩個淫賊是否在籌備著更下流不堪的事,杜知書根本無暇去探究。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變得很不妙,陌生的刺激感從被灌了藥的腸壁擴散到腹部,然後蔓延到他周身……

杜知書幾乎用盡全部的精神和力量,才足以對抗身體內部逐漸湧現的奇異感受,可是隨著藥力的發散,他的神智越來越渙散……

腦袋不清楚了,身體的感覺卻越來越明晰,不只是內部灼熱了起來,連周身的皮膚都感到異常的刺激敏感,那界於疼痛和酥麻之間難以名狀的感受,讓杜知書難耐地掙扎了起來。

但被繩子捆住的部位在掙扎下摩擦得更嚴重了,像是有千萬把針扎在上頭,而那針還是特長特長的針,從表皮扎了進來,直透骨肉深處……扎進來時是疼痛的,但透到身體內部時卻又化作股股熱辣的暖流搔弄著他的神經和情慾。

在藥性的催化下,就只這麼被綁著掙扎,不假他人之手,也刺激得讓杜知書的下體起了反應……

青春小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脹得紫紅,裡頭的慾火也喧囂著想要一瀉千里,但鳥頭被一個彈性極佳的小皮套給封套住,掙扎彈跳著卻找不到出口釋放,可憐的杜小蠍也吊在那掙扎彈動著,張著口喘著大氣,一陣較一陣強烈的慾浪被生生得堵塞壓抑著,讓他的身子如離水般的魚那樣抽抖。

可最難受的還不是這前頭的折磨……

那不知是哪門子的密藥,催動了他前頭想要發洩的衝動,同時也激起了後頭想要被填滿的渴望……後庭酥麻竄心,強烈希冀著有什麼東西進去鼓搗一番來平息不斷升起的燥熱,最好是整個塞得滿滿填得實實的來堵住那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又沉重又窒礙的空乏……

「百川哥哥……百川哥哥……」

神智昏亂的此刻,杜知書連自己姓啥叫啥恐怕都說不出來了,但嘴上卻不停地喚著林百川,像是乞憐、像是渴望,更像是出自於習慣的無意識求救……

如果現在問了他爹叫啥他師父叫啥,問他當今皇帝叫啥,問他最喜歡的人是叫啥,他也只會回答百川哥哥吧?

林百川不知道該感到欣慰還是覺得難過……到底來說,對杜知書而言,他也只是個遇到危險時才會想到的對象,這種程度的需求關係,連依賴都稱不上。

明知如此,林百川卻怎麼也放不下這個缺心肝的傢伙……聽著自己的名字被他那樣聲聲喚著,憐意和不捨就湧上了心頭,那一丁點兒的怒意也早煙消雲散,最後剩下的,全是無奈。

「百川哥哥,救救我……」

「你想要我怎麼救你?」

林百川往床頭一塊空處坐下,杜知書一聽他回話,亂哄哄的腦子頓時清醒了幾分,睜開眼睛,從他的角度看去,視線裡是林百川倒著的身影,朦朦朧朧的,像是包圍在光暈中那樣。

神仙下凡啊……他的救星終於來臨了,他的百川哥哥終於理他了……

杜知書開心得想笑,可是身體的難受又讓他笑不出來,於是只能扯出個難看異常似哭似笑的表情,哽咽著從喉頭發出嗚嗚哼哼的聲音也聽不出來在哭還在笑。

看他那個樣子,林百川的心又軟了幾分,原本清冷犀利的眼神也稍微和緩了點,但這不代表他就這樣放過杜知書的欺騙……伸出手,用袖子輕輕地抹著杜知書臉上的鼻涕眼淚,抹得仔細又緩慢,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動作,急得杜知書差點沒閉過氣去。

藥性在他體內摧枯拉朽,慾火焚身的情況下,百川哥哥的慢條斯理,無疑是種精神上的折磨,連那衣袖輕輕摩在自己那泛紅燥熱的臉頰上,都讓他難耐……

「我……難受……」杜知書閉上眼,低喘不已,連句話都說不完整。

直覺自己快被逼到了崩潰的邊緣,但都這樣的情況下,要人說出「請吻我請抱我請握著我的那話兒讓我解放請用力的操我」這些話也實在太過羞恥,儘管杜知書滿腦子想的都是這些,滾燙的身子也確確實實叫囂著想要這些……

「哪難受?」

林百川將纖長的手指伸出袖口,輕輕地滑過杜知書不停吸喘的雙唇,就那麼一滑一帶,杜知書整個身子便失控地顫抖著,唇上那涼冷的觸感在一瞬間傳遍了全身,刺激得他覺得自己的血流中心不在胸前的心臟,而在那雙哆嗦的唇上。

杜知書張著嘴,卻已經無法再做任何的回答,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可是換再多的氣也難以消化過度敏感的觸覺所造成的刺激。

「這裡難受?」

百川哥哥的手指撫上了杜知書的胸口,沿著綑綁的繩索邊緣,描繪著那一吋吋被緊勒著的肌膚……當那涼冷移至了杜知書左胸後,就徘徊繞轉著不再離開,一圈又一圈,一個比一個更小的同心圓,最後掐擰上了圓心那粉肉色的突起,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來回搓揉著。

「啊……」

杜知書尖叫了一聲,整個身體失控地往上彈挺又落下,那力道完全出自於反射,劇烈得像是要拆了骨那樣地將身子拉扯著,要不是被繩子緊緊地縛綁固定著,就怕背骨都無法承受這樣強烈大幅度的痙縮,當場折了都不意外。

「別……別……」

無力完成完整的句子,連發出叫聲的力量都逐漸消失。那酥麻從胸口外透入了皮肉,過度刺激的感覺化作悶沉的刺痛,直戳至心臟。

百川哥哥難道是用手指挖開了我的肉,直接戳入心臟攪著了嗎……杜知書迷迷糊糊中,竟產生了這樣的幻覺。

林百川在那上頭弄了很久,彷彿那小小的突起是什麼新奇好玩的小玩具,忽重忽輕地,搓著就會變硬,用指甲刮搔一陣後那原先的粉紅還會褪得幾近透明,夾著往上拉扯,更像是一個小型的操縱器,極輕極小的動作,便能把這整具身子也連帶著拉扯彈起,晃得綁吊在大樑和床柱上的繩子「西西」作響。

他的另一手也沒空閒著,溫柔愛憐不足以形容他的動作,幾乎是如同對待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那樣,在杜知書的臉上眷戀地撫摸著……他是那麼喜歡著這個臉上紋著蠍子的男人啊……這張表情豐富的臉,這雙黑白分明卻常常泡著淚水的眼睛,不算挺直但鼻背圓潤可愛的鼻子,這一口水嫩柔軟的唇……

那麼喜歡,喜歡到愛不釋手,手指沾染了溫熱的淚水,以及從他那失神半啟的口中淌流而出的透明唾液,又溼又黏又滑……喜愛得連他那已經不再跳動的心都要顫抖了起來。

「杜小蠍……」

像是嘆息又像是呢喃,林百川垂著頭,靠著杜知書的耳朵,輕輕地喚著,那語調太過性感,聲音太過深情,以致他明明只說了三個字,但聽在杜知書的耳裡卻彷彿聽到了他曾經說過但此時卻隱藏著省略掉的那句: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好喜歡……

在身體很深很深的某一處,也許是他魂魄的一塊吧,拼命地狂吼著想要回應,但實際上他卻只能緊閉著雙眼張著嘴,任憑眼淚唾液直流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到底喜歡什麼?

是眼前的對象,還是那一份溫暖的感受?是肉體上的渴求,還是心靈上的寄託?

也許是因為他的腦袋他的意識都無法判定自己到底喜歡的是什麼,所以那一份在他清醒時難以察覺的情感,雖在最脆弱最昏亂的此刻湧了出來,卻模糊得找不到可以描繪的邊緣……

最後,只能任它重新飄盪回了那一塊魂魄裡,深深地埋了回去,當林百川的唇離開了他的耳邊,當他玩弄著他的胸口的手指停了下來時,杜知書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已經想不起來那心底的聲音了。

看著林百川將那濕淋淋的手指放在薄唇上,含入口中,用舌尖輕舔著,微瞇著眼,那認真又性感的模樣……原本就挺立的下身更脹痛難耐,箍著的前頭有如刀割般劇疼,後方灼癢的甬道,也飢渴到像是被空氣灌了腸,明明一根指頭都不容易插入的小穴,卻有著要不趕緊填實塞堵住彷彿身體內的所有器官內臟都會從那空洞掉出來的空乏錯覺。

想要,真的好想要……

可是每一次,都是我主動示好,都是我主動投懷送抱,都是我欲求不滿,都是我花癡似地望著你求你臨幸……

說什麼喜歡呢?如果你對我只是這樣,只能這樣,幹嘛說什麼喜歡!?

杜知書眼淚又嘩啦啦地開始掉了起來,縱橫佈滿了整個臉頰的淚痕,林百川再有千手也擦不完他那滿肚子的哀怨……最終,他抖著雙唇,泣不成聲地低吟著:

「林百川……求你……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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