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蠍

杜小蠍 2

這一覺,杜知書睡得不怎麼安穩。

或許那河水的寒意滲到骨子去了吧,他翻來覆去,怎麼睡怎麼冷,迷迷糊糊中總感覺有個又涼又寒的東西在自己的身上摸著,也不知道是不是稍早被那條魚怪一纏後給留下的幻覺,搞得他就連在睡夢中都還在起雞皮,哆嗦個沒停。

一顆頭也悶悶地疼著……林百川這死鬼,當他的腦袋是椰子嗎?當大俠的沒一點大俠風範,和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計較……也不想想那岩壁有多硬,真要是椰子也都能磕得出湯了,老子的腦殼還不比椰子殼硬勒……

恍惚中,後腦似乎還真的有點冷冷溼溼的感覺……操,不會真的裂開出湯了吧!?

這一驚嚇,杜知書睡意全消,眼皮都還沒全睜開,手掌已經火速地按上了自己的頭,這一拍拍得又急又快,發出了好大的一聲皮肉響,自己把自己拍得頭昏腦脹……不過終於是確定整顆頭好好的,沒摸到什麼破洞也沒摸到黏黏的水水的……

慵懶地轉個身,視線望向洞口……喔,天氣真好,陽光大到他還得稍微瞇了下眼睛才能適應……

咦?不對啊!他們幹這行的,除了偶爾放大假沒接生意之外,哪天不是晝伏夜出,和殭屍們同吃同睡同進退的?而他們這一行也算是苦差,勞動量大,通常一睡就是睡到底,平常醒來時頂多就只能看到夕陽的屁股,多半都是睡到太陽下山了才起床上工,像這樣一醒來就見到明晃晃的日光,還真是有點奇怪……

也不知道這岩洞夠不夠深,他那三隻爺……

轉過頭來往洞內看去,不看還好這一看非同小可,嚇得他整個人從地面上彈跳起來,撞上了本來就不怎麼高的岩洞頂,杜知書慘叫一聲抱著他的椰子蹲回了地上去,眼前白光閃閃,耳內轟隆轟隆,這一下他那顆椰子就算沒裂開,恐怕也凹陷了……

娘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老爹,瘸子,百川兄,總共是三隻殭屍。

老爹不小心讓他魚兒魚兒水中游去了,三隻去掉一隻,應該還剩兩隻沒算錯吧,為了確定自己沒撞笨,他還真把手指頭拿到眼前,掏了三隻,掐回一隻……沒有錯,是兩隻!他杜知書雖是沒啥學問不識幾個大字的「不知書」,基本的數數還是會的……

所以眼前的數量……

零!零!零!?

他不過是睡了一覺而已,那兩隻豬是廝混到哪去了?

瘸子為愛走天涯,找他老姘頭去了好說好說,那死百川唱得又是哪一齣?難不成還真的因為摸了他屁股幾把,就此憤而離家出走!?他娘的有沒有這麼貞潔!一粒死人屁股又不能拉屎也不能放屁,讓他掐個幾下是有多虧?而且老子都讓他丟去撞牆了,這樣還不解氣?

再仔細想想,瘸子硬梆梆屍體一條的,又沒行咒又沒給他吹氣,還掛著一隻裝飾用的斷腿,光是從這洞穴走出去就是不可能的任務,還走天涯勒!

能走的就那麼一個,所以說是林百川帶著瘸子走了?一想到這,杜小蠍整個炸了起來!

靠!老子一路吹你吹得半死,貢獻了那麼多氣給你不是讓你帶男人私奔的!而且就算要私奔,也應該是帶著……欸……那個……

再胡想下去也沒用,杜知書抱著發疼的腦袋晃出岩洞,說不定那兩隻豬讓那個什麼偷屍首的給偷去了,也許在洞穴附近找找就會看到少了豬頭的兩位……

外頭的陽光還真的不小,抬起頭瞇著眼看太陽的方位,大概才剛過中午,這種亮度讓夜行性的杜大道長花了點時間才適應,他一手橫在額頭上遮著光,繞著洞穴附近找了半天,沒見到什麼無頭屍,連條爛手爛腳還是鼻子耳朵什麼的線索也都沒留給他。

從十六歲自立門戶至今也五六年了,這些年來當然不是每一次出任務都順順利利完完整整的,偶爾丟了客人的四肢還是掉了些不太重要的器官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像這樣把整條屍體都給搞丟的……還一次丟了兩條!不對!連老爹算進去就是三條!也就是全軍覆沒……那他是不是乾脆可以把招牌給砸掉,收手不幹了?

洞穴附近都找遍了,沒下文,只好沿著山徑,一路找著。碰到草堆就彎著腰撥開草爬進去找,看到有土洞樹洞啥的就想辦法把手縮進去摸,一雙手給雜草給割得滿是口子,好幾次還不小心摸到蟲窩蟻穴……幸好沒摸到蛇就是不幸中的大幸。

抹著滿頭的汗水,也不知道向來得過且過又懶散的自己,怎會有這強烈到接近偏執的念頭,非得找到不可,非得找到……

咦?非找到什麼?這情境,這赤炎炎的日頭,這念頭這行為,好熟悉啊……他怎麼好像曾歷經過那樣……?

在草堆裡摸索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他縮回了手攤開手掌,望著手掌中那坨包在泥土中的東西。

找到了?

他用指頭輕輕地將包黏在物體外的泥土草屑給抹掉,包在裡頭的,是半塊碧油油的玉。

就是這東西,當年他拼著小命非得找著的,花了他好幾天廢寢忘食在太陽下、在星光下、在草堆裡、在泥地上……找得他渾身是傷還幾度差點中暑的,不就是這塊玉?

可是,花了那麼大的心血,卻只找著半塊,雖然只是不完整的一半,但這些年來他卻當寶似地帶在身邊。至於另外半塊,卻怎麼也找不回來……怎麼事隔這麼多年,卻在這莫名其妙的地方,竟給他莫名其妙地找到了?

杜知書把那半塊玉在自己的身上抹了抹,拿到眼前仔細地看著,這一瞧,臉上的欣喜立刻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困惑和不解……

看紋路看形狀,這半塊分明就是自己帶在身上那半塊啊!連忙伸手往自己身上掏去,果然!一直貼身收著的那塊玉竟沒了下落……

見鬼了,他睡個覺醒來,不但把客戶給丟了,還把自己珍惜甚過性命的寶貝也給丟了……這一覺未免睡得太賠了吧!

將玉石塞回了衣內,他茫然地從草堆中站起身,頭一抬,眼前的景像卻讓他更茫了……

這世間茅頂土角厝千百萬間,基本上這種窮人家住的屋子也不會有太多的變化,大致上每間都蓋得大同小異。但這一間,杜知書他卻是特熟的……朝著那屋子走近了些,便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像是血又像是屍臭,濃烈中夾雜著詭異的花香的味道……

這個味道他很熟悉,那是他師父在院子裡大量種植的一種花的味道,這花除了味道詭異外,長得也不討喜,一株只開一朵花,花的顏色像淋了血那樣通體鮮紅的,五片肥厚的花瓣豎著長,乍看之下很像一隻嬰兒的小手血淋淋地插在那上頭……

這種植物的花期也不尋常,似乎一年只開一次花,在秋末靠近入冬時開花,所以他印象中,每年天氣轉寒時,師父是不接客戶的,就帶著兩個徒弟窩在他在山裡頭蓋的這間小破屋內,種著這種奇怪的花……至於花的用途是什麼,他沒問,想必就算問了,師父也不會告訴他。

怪了,他怎麼會回到這來?明明是不同的兩座山……雖然打從被趕出來獨立門戶之後,他已經很多年沒回去過了,但方向感精準的他,要搞錯的可能性很低。

還是說,師父搬家了?在不同的山頭也蓋了間同樣的小屋子,種了滿院同樣莫名其妙的怪花?

雖然滿心的狐疑,但杜知書還是走向了那間小屋子,推開籬笆,穿過了那一片血淋淋嬰兒小手花,進到了屋子內。

這屋子蓋得簡陋,本來嘛,他們師徒三人長年在外奔波,一年下來住的機會也不算多,幹他們這行的能夠像這樣有個擋風遮雨的固定居所,其實已經算是非常難得的了。

進門後是一間簡陋的小廳,一張木頭桌子擺在正中間剛好佔據了幾乎所有的空間,這間小廳也就是他們的飯廳了,不過杜小蠍幾乎沒什麼坐在那桌子旁吃飯的印象,師父罵、師兄嫌,他那張醜臉實在不適合吃飯時端上來闔家觀賞,為了顧及他人的食慾和消化,他總是很識相地主動端著自己的飯碗,一個人獨自坐在門檻上吃。

廳的後方是廚房,那是負責料理三餐的杜小蠍最常停留的地方,他探頭進去看了一眼,廚房角落停了三隻殭屍,也不知道師父不趕屍時哪來的殭屍又收這屍體做啥用的,杜知書小時候好多次就這樣望著屍體煮著三餐。

走過去掀了掀殭屍前額的符紙看了一下,不認識不認識不認識,三隻都不是他家的三位大爺。

退出了廚房,廳的左邊和右邊各有一間小房間,左邊那間他和師兄共用,右邊那間是師父的。他貓手貓腳地往左邊的小房間走去,房間內沒什麼擺設,就一張床,床腳下一張蓆子,床是師兄睡的,蓆子當然是他杜小蠍專用。

小一點的時候師兄還會讓他上床來一起睡,但年紀稍大點,就被趕下床去了。

好幾次睡在下頭的他,被睡到一半爬起來下床的杜若水給踩得正著,有時踩到四肢,有時直接踩在他的臉上……迷迷糊糊中,聽見房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也不知道師兄為什麼睡到一半要爬起來,他心想可能是出恭去了吧……師兄臉皮薄人又高傲,可能便秘吧所以拉屎得拉上大半天,又不好意思讓人知道,因此才選在這個時間拉屎……關於這點杜小蠍也不敢多問,怕問了師兄又不高興。

大約隔了一兩個時辰之後,又聽見開門關門聲,師兄這才回到他床上去睡覺。經過草蓆時不免又踩到他一次,把已經入睡的他再度給踩醒了。

看著那張空蕩蕩的床和那張草蓆子,往事歷歷在目,被師兄給踩到的感覺也回味無窮(?),只是他一直想不透的是,平常總不怎麼愛吃肉的師兄,怎麼可能有那麼嚴重的便秘啊……

杜知書退出了那間房間,離開時,他再看了那張床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悄聲地走向了師父的房間,師父的床掛著蚊帳,昏暗中看不太清楚床上有沒有人,也不知道哪借來的膽子,杜知書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床邊,正想偷窺的當下,突然聽到了蚊帳內傳來了咳嗽的聲音,那是師父的聲音……嚇得杜知書當場把借來的膽子又全吐了回去,身子一縮下意識地就往床底下爬進去。

師父可是三申五令過,嚴禁杜小蠍進入這間房間的,要讓師父給發現,不給他削一層皮去才怪……

這床架得不高,床底下非常擁擠,靠近牆邊似乎還塞了幾坨東西,摸起來像是土塊,一球一球的,黑暗中也分不出到底是什麼。杜知書沒那個心思去研究,他滿腦子都在想著怎麼在師父沒發現的情況下偷溜出去……

背平貼著地板,臉幾乎要碰上床板了,這麼近的距離讓他連床上的人的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杜小蠍屏著氣,連口水都不敢嚥,他能聽見上頭的動靜,難保床上的人不會察覺在下頭的他的動靜……

只是師父的呼吸聲聽起來有點奇怪,像是在喘,又像在嘆息,一會兒粗重,一會兒又像在對誰說話那樣低吟著,杜知書聽不清楚他到底在吟些什麼,因為上頭的床板搖晃得厲害,那嘎嘎的聲音讓杜知書好擔心它垮下來剛好壓扁下頭的自己……

到底師父在上頭練什麼神功啊?練到走火入魔了嗎不然怎麼搖得這麼厲害?難怪平常師父那麼嚴格的禁止他們進入這間房間……說書的不是都這麼講,高手在練蓋世武功的時候,就是全身冒白煙的那個時候,最忌諱被人給瞧見了……

也不知道上頭練了多久,終於,床不搖了,他聽見了師父長嘆了一聲,那一聲還真是有夠長,好像把肺裡頭所有的空氣都給擠壓了出來那樣……想必是大功告成??

又停頓了一陣子,只聽見窸窸窣窣披衣服的聲音,然後他從床下的窄洞望出去,看見師父的腳下了床,走往門邊,開了門走出房間去。

此時不閃尚待何時!?杜知書趕緊從床底下爬出來,也不管自己一頭灰的就想離開,偏偏就在此時,他也不明白自己基於什麼理由和直覺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望向了師父的床。

床邊的蚊帳還是垂著的,但一隻白皙的手,卻垂在蚊帳之外。

那隻手他認得,關於那個人的一切,他都認得。

「不要掀開,不要掀開。」

杜知書的心中有個聲音警告著,要他趕緊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這張床,離開這房間,因為雖然什麼都不懂,但他的內心深處卻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若掀開這蚊帳,看到的事情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可是他的手卻無法控制地伸了出去,緩緩地掀開了那張蚊帳。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躺在床上的,是一具屍體。

那雙如水一般漂亮的眼睛雖然睜著,但眨也不眨轉也不轉,直盯著屋頂上方,像是蒙上了一層灰,一點光澤的波動也沒有,死水兩潭。

慘白到了極點的臉色比剛才廚房那三隻殭屍還要更像死人,嘴唇也沒了血色,黑色的長髮披在枕頭上凌亂不堪,身上蓋著棉被也看不出來到底是不是傷到了哪,就那條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頭,動也不動的簡直就像死了那樣……

「師兄……師兄……」

杜知書這下急壞了,站在那手足無措,心慌意亂之下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師兄不是只是去拉屎嗎?怎麼拉到師父床上來了而且還死了?師父他不會把師兄拿來當練神功的引子了吧?怎麼會這樣……他最喜歡的師兄啊……

淚水一滴一滴全落在杜若水的臉上,這時那雙空洞的眼睛突然轉了轉,望向了杜知書。

「師兄……你沒有死?太好了……嗚嗚……」

杜知書哭得厲害,明明看見師兄又活了過來高興得要命,但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淚眼朦朧中只見到杜若水伸出手貼上了他濕漉漉沾得滿是眼淚的臉頰,蒼白的雙唇微微動了幾下,說了句什麼……

杜知書還沒能聽得清楚,突然後腦一陣劇痛,像是有人拿了什麼鈍重之物往他腦袋敲,眼前一花,就往前栽倒在杜若水的身上,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他娘的!這些人到底還把不把他當人,還把不把他的腦袋當人腦!還真的當他是顆椰子,你扔過來我敲過去的,就是椰子也會發飆的我靠!

啊!黑暗中他突然想通了一件事情……左邊那間房間,他和師兄的房間內,那張床怎麼這麼小?像是給小孩子睡的……

他杜小蠍的草蓆是萬年不換的,但師兄的地位畢竟不同,從小到大,師父光是隨著年紀給師兄換床就不知道換了幾次,印象中離開前最後一次看到的,已經是一張可以睡個成年人大的床了……

這麼想來,方才看到的師兄,怎麼也好像變小了?師兄比自己大四歲,說來現在也應該二十五了吧,怎麼看起來還是個少年的樣子……?

越想越不對勁,努力地掙扎著從黑暗中回到現實,用全身的力量抗拒著腦門上的疼痛,拼死睜開了眼睛……

「呃?」

他還在那張床上,師兄也還被他壓在身下,但……

「師兄,你怎麼又長大了?」

那臉色和雙唇一樣是死人的白,但方才還是少年模樣的杜若水,這回卻變成青年了。

「師兄」沒有回答他,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打量著他,那淡定的眼神和漠然的表情,那張比他印象中的師兄還漂亮上了好幾分的臉蛋……

「死林百川,你躺在這幹啥!?」杜知書對著躺在他身下的傢伙大吼著。

林百川沉默地望著他好半天,本來閉著的薄薄雙唇突然微微動了動,就像方才他師兄那樣,似是要開口說話……

林百川話都還沒說出口,杜知書就莫名地緊張了起來。方才錯過了師兄說的話已經夠讓他懊惱的了,誰知道會不會在這緊要關頭又被敲一下?他連忙用雙手抱住頭把他的椰子給護好,然後眼睛緊緊盯著林百川的那雙唇,很怕又錯過了什麼……

他可是,從沒聽見這傢伙發出任何聲音過!

而林百川卻只是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卻一言不發,伸出手撥開了杜知書抱著腦袋的手,用手掌輕輕地貼上了他的後腦,貼上了那還在隱隱作痛的腫包上。

那死屍特有的寒涼,從他的手掌傳到了杜知書的頭上,像是在幫他冷敷那樣,緩緩地揉著,一點一點舒緩著那熱辣辣的疼痛……

「喂……林百川,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幫我升火,幫我鋪草,幫我塗藥,還抓魚給我吃,現在又幫我止痛……你只是一具屍體吧?為什麼會對我這麼好?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林百川什麼話也沒說,就只是看著他。

「你是在可憐我嗎?」

林百川沒說話。

「還是你根本是在耍我?」

林百川還是沒有說話。

「你對我再好都沒用……你只是一具屍體,遲早要埋到土裡去的屍體。而我,我只想要我師兄對我好,我只喜歡我師兄杜若水。對你吹吹幾口氣也只不過是希望有個幫手,說穿了我們也不過就幾口氣的緣分……」

沒讓杜知書說完話,林百川放在他後腦的手突然一按,將他的頭壓向了自己,湊上唇去堵住了他的嘴巴。

杜知書嗯嗯嗚嗚地還試圖想掙扎,無奈怎麼掙都掙不開那隻手那雙唇,不停的扭動只是增加了唇與唇之間的摩擦,一張嘴巴被封得密不透風,方才才大哭過的鼻子還塞著,杜知書一口氣吸不上又吐不出,林百川這死人似乎完全沒有放開他的意思……杜知書只覺得自己快斷氣了,渾身發軟只能任憑對方在自己的口中放肆……

沒錯!就是放肆!那感覺和先前的泡香菇是完完全全不同的!林百川的舌頭靈活得像條小蛇般在他的口中翻攪著,兩片柔軟濕潤的唇又是吸又是吮,好不容易稍微鬆了個空隙讓他喘了一下,冰涼的舌尖又舔上了他的唇,硬是撬開他咬得緊緊的牙關,繼續在他口腔內進行下一輪的放肆……

童子小雞一隻,平常也只會用手自己玩自己,杜小蠍那禁得起這樣的挑逗,要不是因為林百川的體溫太低,和自己的熾熱成了極端對比,杜知書根本不會察覺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後已經雙手緊緊摟著身下那光滑如緞的身軀,整個身子都貼在對方的身體上磨蹭著,活像是一條被烤著的蟲,在火裡頭躁動掙扎著,卻找不到逃出那團火的出路。

四肢被燒得軟綿綿的,半點力氣都使不上來。不要說是自己玩自己了,他那十根手指頭好像連骨頭都燒化掉了,能不能捏起一張符紙都是問題,還自己玩自己勒……杜小蠍急得眼淚又湧了出來,淚眼婆娑地望著林百川,那眼神迷迷茫茫像是求救又像是求饒……

看著他那可憐兮兮的表情,林百川的眼眸還是淡然,不眨也不轉,但卻似乎多了那麼幾分的熱度,暖暖的,讓杜知書幾乎有種被那雙眼睛給疼寵著的錯覺……接著原來貼按在他後腦的手掌突然鬆了開來,一手攬著他的腰一手撐著床,一翻身將他癱軟的身子整個翻轉過來讓他躺在床上,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手就從他褲頭伸了進去,輕輕地貼住了他那早就亭亭玉立的小磨菇。

「操……」冷颼颼的手掌一碰到了熱呼呼的小磨菇,就差沒發出吱吱聲冒起白煙了,杜知書冷得不自覺夾起了雙腿,小磨菇也稍微萎了些……但那隻冷冷的大手沒有停下來,硬是扳開了他夾得緊緊的雙腿,把整朵小磨菇包在寬大的掌心中,溫柔細意的呵護著它……

在那規律又實在的摩擦推擼之下,一開始的寒冷逐漸沒那麼難受了,那涼意反而化作一股額外的刺激,和小磨菇裡頭的灼熱像是兩道互相抗衡又互相配合的力量,冷冷地往內擠,熱熱地往外衝,冷熱夾攻,小磨菇在冰火二重天的淬煉之下,早就進化成了大磨菇,昂首挺胸尋求解放。

可不知道這個死百川在想什麼,竟然用手指頭掐入了磨菇的縫中,一面推揉著助長杜知書的慾望,卻同時把出口給堵得死死的,連滴磨菇湯都不讓他滲出來……

杜知書難受地扭著腰身掙扎著,無奈那一點點小螞蟻的力量根本拯救不了小磨菇,急喘之下話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張著嘴用汪汪淚眼向林百川求情,被吊在解放邊緣的身子快炸開了,一雙腿抖得像篩子那樣……

哥哥!大俠!小的這又是哪得罪您了……救命啊……饒命啊……

「以後還亂捏嗎?」

捏……捏什麼?是指捏屁股嗎?杜知書不停地搖頭,心道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改明兒個還給您的尊臀立個貞節牌坊每天照三餐上三炷香,求您原諒我吧哥哥……

「你師兄是你師兄,我是我。」

明白明白,杜知書拼命點點頭,當然師兄是師兄你是你,要是師兄像你這樣搞人的,我杜小蠍肯定沒能長到這麼大就夭折了吧……

「什麼幾口氣的緣分,我不要。」

了解了解,不然您要啥的全都給您啦……杜知書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分不清東西南北的腦袋早就停擺了,原本只是雙腿抖著,現下已是全身都在哆嗦,整張床板給他抖得嘎嘎響……

終於,在杜知書即將要翻白眼的那一刻,掐在蘑菇縫中的那根手指放了開來……那一瞬間,杜知書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射了蘑菇湯出來,還是把自己的三魂七魄也一起從那個小縫縫中給一併噴帶出去了……

隨即著又是那鋪天蓋地的黑暗襲了過來,這次,任憑他在怎麼掙扎對抗著,都沒能從中掙脫出來。

這一次從睡眠中醒過來,杜知書優先檢查的,不是他的客戶,而是拉開褲子,先檢查他的小蘑菇是否安然無恙……

好險還在,他鬆了口氣,這才抬起頭看著四周,陰暗的岩石洞穴,潮濕的泥土味混雜著木柴燃燒的味道,不是那間熟悉的小屋子,也沒有那濃到化不開的嬰手花的腥臭……

三減一等於二,瘸子在,百川在,伸手摸了摸貼身藏著的那半塊玉也還在,原來是夢啊……不過這夢也未免太真實了,真實到彷彿他真的歷經過那麼一段……尋著那半塊玉的過程,回到了屋子內,還有師兄……

不知道為什麼,將這夢一路回想到杜若水出現的片段時,腦袋就開始發疼,像是針扎那樣扎得他無法再繼續深入地回憶下去。

可接著百川哥哥的那段,可又清晰得讓他羞愧得想抹掉卻抹不掉。

他娘的自己血氣方剛的年紀偶爾作作春秋小夢也就罷了,怎麼把林百川這死人骨頭也給夢進去了?而且在夢中,自己好像還是被欺負得要死不活哭著求饒的那個……

他從地上坐起身,渾身虛軟,簡直像是才剛狠狠地洩過一回那樣,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剛才拉開褲子檢查時,似乎還真的彷彿有聞到一股殘存的蘑菇湯味道……不過褲子上倒是沒有蘑菇湯的殘存痕跡,自己的衣服也穿得整整齊齊的……咦?衣服不是被他脫下來烤著?什麼時後穿回身上去了他怎一點印象也沒有!?而且在自己的衣服之外,還多了一件大一些的衣服……百川哥哥的衣服。

欸欸,他這是從什麼時後養成的壞習慣?睡著了就會自動剝起一旁死人的衣物?上回是褲子,這回是衣服,下回不會全都剝了吧,不知情的人,要不小心見到他和裸屍同寢,還當他跟殭屍有一腿……

趕緊把身上那件衣服給脫了下來,爬到坐在一旁的林百川身邊,把衣服套回林百川的身上去。只是這傢伙的四肢又變得很僵硬,卡東卡西卡指頭卡手肘,套得杜知書又是一肚子鳥氣,想要敲敲這傢伙的腦袋洩憤,可又怕自己突然飛去撞牆……

這傢伙,在夢裡欺負老子欺負得厲害了,怎現實裡就這麼的不中用!就只會僵坐在那,張著一雙眼睛望著,也不知道到底是看得見什麼。

只好先放下了手上的工作,坐到林百川的面前,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正想對著那張嘴巴吹氣,卻在唇和唇碰觸的那一刻,突然停了下來。
「什麼幾口氣的緣分,我不要。」
這一句話,在方才的夢裡頭,最後出現在腦子中的一句話,誰講的啊?

林百川?

他竟然夢到這傢伙說話了?

不過因為是夢,所以他根本沒印象在夢中的林百川到底是用什麼樣的聲音和語氣說話的。

管他的……既然是夢,所以不管是這句話是怎麼講的,還有這句話的內容,都是假的,不重要啦……

閉上眼睛,像平常那樣,對著那涼冷的唇,馬馬虎虎地吹了幾口氣進去……

「哈啾!哈啾!哈啾!」

連打了三個大大的噴嚏,口水全噴入了正在喝的魚湯中,而魚湯也飛濺得滿口鼻都是。

杜知書用袖子抹了抹臉,擤了擤鼻子,三個大噴嚏打得他頭昏腦脹,趕緊把手中剩下的魚湯給喝光。

前些日子又是淋雨又是泡河水,受驚受怕操勞命苦,加上連著好幾個睡夢中都做了不知所云不三不四的惡夢……杜知書只覺得這一路走來頭重腳輕,雖然除了打噴嚏外沒啥要緊的症狀,但胸口鬱積著那股濁氣感覺隨時都會爆發出來,要不是靠著百川哥哥天天給他熬魚湯壓著,那副不怎麼結實的身子骨,恐怕早病起來了。

沿著河岸走了十幾天了,匯了幾條山溪小澗的那條河變得肥了起來,河面較原來寬大了許多,水看起來也比上游深了不少,只是被魚怪給詐去的老爹連個屁都沒瞧見,倒是一路上杜知書不知道吃了多少肥魚河鮮,吃得他一路上放的屁都又臭又腥的,好在是另外兩個夥伴不嫌棄……

轉過頭看了看他那兩個夥伴……阿瘸和阿哥,兩屍端端正正規規矩矩地坐在一塊表面平整光滑的大石頭上,前者微微低著頭像是在沉思著什麼人生大事,後者一雙手賢淑地剝著不知名的果實……要不是沉思的那位額頭貼著符紙一張,剝果實的那位臉色死白得不像話,那畫面看起來還挺一派和諧安詳……

說實在的這一路走來杜知書實在沒什麼好嫌棄的,隊有一兄如有一寶,瘸子有百川哥哥背,洞穴有百川哥哥找,伙食有百川哥哥燒,乾草有百川哥哥鋪……

他杜小蠍只需要出一雙腿和一張嘴,除了走路和吹氣兩件事情,其他百川哥哥都幫他包辦,要不是還卡了個老爹找不回來,這恐怕是他的趕屍史上最輕鬆最快活的一趟了!

這林百川的賢慧還真的是匪夷所思……前幾天瘸子那隻隨手糊上去的腿又掉了下來,百川兄用了魚骨當針加上不知道去哪找來的線,把那隻斷腿給縫了回去,那工整那細密那結實……看起來自然得像新長出來的一樣!要是瘸子有表情肯定是感動得淚流滿面……

又忘了昨天還前天,杜知書隨口一句「魚蝦吃多了也會膩」,結果當天的菜色除了魚湯沒變之外,有山豬有野鴿還有新鮮的水煮蛋……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游的,百川哥哥簡直有求必應啊!就是始終都沒見著到底百川哥哥是用什麼手腕還有在什麼時候把這些東西給獵到手……

杜知書抹了抹嘴,放下手中的空竹筒,走到大石頭邊一屁股將坐在那沉思的瘸子給擠翻到地上去,大剌剌地往林百川的身邊坐下。

「百川哥哥,你可不可以表演一次抓魚給我看……?」

林百川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繼續剝著他手中的果實。

「百川哥哥,拜託啦,遲早你也是要入土為安的啊……老人家不是都說了嗎,給小孩子魚吃不如敎他怎麼抓魚,現在有您抓魚給我吃,等您裝箱了誰來抓魚給我吃?你想想看你都葛屁了,小弟我還生猛青春,你也不可能一輩子抓魚給我吃咩……」

杜知書越坐越靠近,幾乎整個人都貼到林百川身上了。而嘴上什麼入土啊裝箱啊葛屁啊沒肝沒肺地說著,完全沒考慮到當事者的心情……

林百川依然是不理不睬地做著他自己的事,也不知道是不計較還是根本沒感受,只是在聽到那「一輩子」三個字時,稍微抬起頭淡淡地瞥了杜知書一眼,然後又繼續低頭剝著果子。

「百川葛格~~」杜知書乾脆整個人黏上了林百川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林百川那死人體溫靠起來還挺舒服,涼涼冷冷清爽清爽,這麼一靠一貼的,好像身子內所有的煩所有的鬱都消了些,四肢百骸無不舒暢……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喜歡這樣黏著林百川的感覺……反正死人骨頭的也擦不出什麼火花,說是吃豆腐,他那塊死豆腐有啥好吃呢?真要計較起來也還是自己一塊活生生的嫩豆腐吃虧吧!

總而言之百川哥哥沒有尖叫,也沒有把他扔去撞牆,就當他是欣然接受了……於是杜小蠍老實不客氣,沒事就抱一抱蹭一蹭,物盡其用。

正當他蹭得起勁連口水都快沾上林百川的頸子時,林百川毫無預警地站起身往河邊走去,頓失著力點的杜知書當場從石頭上摔翻到地上去。

「我操……死林百川……」捂著發疼的屁股,滿嘴咒罵著正想爬起來,一隻涼涼的手提住了他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拉回石頭上坐好,林百川站在他面前攤開了濕淋淋的手掌,上頭幾顆剛剝好的果實已經用河水洗乾淨,也不知那是苺是楂的小東西,看起來就是很好吃的模樣……

撿了一顆塞入口中,酸酸甜甜的果子,被河水鎮得冰透清涼,好吃到讓杜知書忘了方才摔到地上的憤恨,一顆接著一顆往嘴裡塞,吃得半顆都不剩了還意猶未盡,抓著林百川沾了些果實汁液的手指巴咂巴咂地舔來舔去,舔得那纖纖玉指上全是黏搭搭的唾液……

杜小蠍完全沒察覺他現下那模樣簡直像某種家畜……當然更沒察覺在他頭頂上望著他,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子裡,含著一抹淡淡淺淺的寵溺。

自然,杜小狗也把對抓魚的事情也給拋到腦後去了。於是那些飛禽走獸到底是如何淪為他的山珍海味,始終是個謎。

日子過得舒服,不代表正事都別幹了。當初信誓旦旦下定決心要把老爹找回來,可就這樣沿著河沒頭沒腦地找著,就好比等著天上掉下來金子一樣求之不可得,且這個方向一直走,越走就離他們原來的方向越遠,再走下去沒完沒了,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完成這趟任務?

杜知書抬頭看了看天空,這幾天接近月中,月亮又大又圓,亮得嚇人……月亮是陰氣之精,據說生活在河中的魚族水族,特別是那些老的、成精成怪的,對月光是情有獨鍾,特別是月圓之日,生命力特別旺盛,活動也特別多,除了出來曬曬月亮之外,有些水族還將這種日子當作是他們找對象生小孩的交際吉日……

杜大天師也不是全無準備的,他邊走著邊扯了扯綁縛在手腕上的繩子……

繩子是百川兄幫著他一起做起來的,用半乾的老籐混著月桃,彈性佳,雖只有指頭粗細強度卻很大,杜知書曾經在山裡頭看過山戶用這種繩子套兇猛的野生黑山豬或圈牛的,估計那頭魚怪力道再大,畢竟一條魚,總不可能大過山豬和牛吧……

幾尺長的繩子,一頭圈在他手上,另一頭綁了塊臭死人不償命的腐肉……為了把那塊山羌肉給弄腐弄臭,又是曝曬又是掩埋又是浸泡,什麼方法都用上了,據說這肉越腥越臭,越能將那成精的魚妖給釣上,不過也實在因為太臭了,在把繩子綁上肉時,臭到成天都與死人為伍的杜小蠍也差點沒嚥過氣去……

肉可不是白白給魚妖吃的,和腐肉綁在一塊的是一片小小的薄木片,上頭用紅色石頭畫了符,這符有個名稱叫「鉤子符」,顧名思義它就像是一把鉤子,一些道行不高的小妖小怪一但咬上了這個符,就像被鉤子鉤住了嘴再也掙脫不了,只能任憑宰割……

聽師父說,早些年代他們這一宗的前輩們除了趕屍之外還兼做些收妖除魔的營生,沒個三兩招說不過去。

至於管不管用……他只見過師父用這鉤子術來抓耗子,而他自己更是初次嘗試……誰沒事會想要抓妖啊,他都避之唯恐不及了還抓勒!

反正,死馬當活馬醫,不管用也不過賠了一塊肉,到時候在另尋他法就是了。

除了藉由圈在手上的繩子來感應泡在河水裡另一頭的動靜外,杜知書那一雙不時盯著河面動靜的眼睛也是貓般的敏銳,他的夜視力極佳,在黑夜中只須藉著一點光線就能讓他看得清楚明朗,更別說是像這樣月光滿地亂灑不用錢的明夜。

也不知道這雙夜光眼是從小到大夜路走多了逐漸養成的,還是從前他師父三不五時就拿些奇奇怪怪說是可以開夜眼的符水藥汁給抹出來的……

可都走了大半夜了,河面上平平靜靜的什麼都沒有發生,而圈在手腕上的繩子,除了幾次卡上河裡的大石頭害他空歡喜幾場之外,也是一路拖著平順,啥動靜也沒有……

祖師爺這套破方法,看樣子搞不好真的就只能抓抓耗子……

正在他疲累不堪想找個地方先小歇片刻時,突然手腕上的繩子微微地抽動了幾下。

「不會又是卡到石頭了吧……」杜知書停了下來,往河裡泡在水中的繩子那頭看去,河面安安靜靜,水流平穩,看似什麼也沒有……

但他不太放心,還是抱著點希望走到河邊,踏著幾塊表面比較平的石頭躍到了河面上,將泡在河水中的繩子一點一點拉回來提出水面,腐肉還綁在上頭,腐臭依舊……

杜知書捏著鼻子將腐肉先擺在一旁的石頭上,有些不死心地彎著腰低著頭望向河水,看看能不能從那黑濛濛的水中看出些什麼。

河水本身是流動的,加之河面上夜風吹動,這麼近看波波滾滾的,不像遠遠在岸上看起來那麼平如鏡。杜知書因為沒多久前被魚怪給拖入水中的悲慘經驗還新鮮著,也沒敢再往河水深處走去。

蹲在石頭上看了半天,河水裡除了他自己那張臉的倒影,和幾條受到驚嚇竄游著的小魚外,哪有什麼魚怪…… 倒是自己那張臉,映在河水上看起來歪扭得很,勉強還看得出來是一張人臉,在月光照射之下白白的,只是眼耳口鼻,五官整個都模糊掉了。

「醜八怪……」杜知書望著那張白白的糢糊的人臉,雖然模糊看不清楚,但杜知書知道自己的臉就是醜,特別是沒了那張人皮假臉遮蓋下,那隻黑烏烏的蠍子……

咦?蠍子?蠍子呢?

水裡頭那張臉看起來輪廓不清,但至少還稍微看得出來五官的陰影,怪就怪在,一張白乎乎的臉上,左半面白白,右半面也白白,整面白白的,該是有條蠍子刺青的地方,也是白白的……靠,這月光美容,也不可能美得一點痕跡都沒有吧?

杜小蠍又將臉往水面湊近了些想看個更仔細點,而水裡頭那張臉,也往他靠近了過來……靠得這麼近這下他把那張臉給看得清楚了,死白發青的臉,上頭的確沒有那隻黑色的蠍子,而且……

「我沒有這麼老吧……」杜知書喃喃地說道,然後突然驚覺那張臉根本就不是他的臉……正在他下意識地想要遠離水面時,那張臉上的眼皮突然打開,兩顆紅通通滲著血的魚眼球從眼眶中彈凸出來,靠近臉盤的下部,開始裂出了一條縫,越裂越大,最後裂成了一張血盆大口,裡頭還插滿了大大小小白森森的尖銳利齒……

「阿娘喂!」

杜知書驚叫一聲,整個身子往後縮,堪堪躲過了差點沒把他整張臉給啃下來的那張大嘴……他杜知書雖醜,但還沒有醜到不要臉的地步!不過因為躲得急了,腳下那塊石頭又滑不溜秋的,一屁股往後摔去,雖然身子還勉強坐在石頭上,但一雙腳卻滑到水裡頭去,剛好一左一右將浮出水面那顆不人不魚的頭給擺在兩腿間……

魚怪血口又是一張,竟直直對著杜知書兩腿間咬了過來……杜知書連忙縮起膝蓋,一手撐著石頭一手擋著他的鳥,弓起腳就對著那魚頭一陣亂七八糟地猛踹,邊踹還邊吼著:

「哎呀媽勒~~你這不三不四不七不八的老淫魚!連男人的鳥都要啃!老子的青……青春小鳥啊……救駕!林百川!快來救駕啊啊啊!!」

杜知書嘴上吼得淒厲,雙腳踢得也狂野但毫無章法,其中有一腳不慎神準地正中魚怪的口中央,魚嘴一闔眼見就要將那隻腳給吞了,好在這一腳縮的快,陣亡了一枚草鞋,腳跟在魚牙上磨掉了一塊皮肉,鮮血直湧,勉強逃出魚口。

又有一腳踢中了魚的一隻凸眼,將整顆眼睛給踢凹進了眼眶中……

到口的腳飛了,眼睛又凹陷了,又被那血腥味一激,魚怪整個暴躁了起來,幾乎整隻彈離水面,閃開杜知書的兩隻腿,猛地直撲往杜知書的下半身。

望著那張怎麼閃都不可能閃過的大魚嘴,杜知書欲哭無淚連嚎叫都叫不出來了,眼見青春小鳥一去就要不復返,突然覺得身子整個被往後一扯,嘩啦一聲倒栽入石頭後方的河水裡……

魚嘴快,林百川的身手更快,除了立刻將魚口邊緣的杜知書給扯開扔到大後方,另一隻手順道拎起放在一旁的那塊肉餌,就往魚的大嘴塞去,飛快補了一腳,將魚的下巴給往上踢,硬是將那張血盆大口給關了起來,力道之大還將那魚怪給踢翻回河水中……救駕、甩人、塞肉、闔嘴、驅魚,全都在一瞬間給完成了。

「林……百……川……我好命苦啊……」被突然摔入河中的杜小蠍一顆頭從水面緩緩浮出,濕淋淋的頭髮全貼在臉上,臉色慘白,口鼻淌水,聲音淒切,宛如水鬼……

雖然明知百川哥哥是情急之下為了解救他的青春小鳥加上他所站的那塊石頭實在空間不大,無可奈何才會把他給拋入水中,但慌亂中吃了三五口河水,說是一點怨氣也沒有是不可能的……

林百川伸手想將他從河水裡撈起來,不過這回杜知書不領林百川的情,「哼」了一聲鼻孔噴出兩道河水,扭過頭自顧自地找了另一顆比林百川站著的那顆稍微高出那麼一點的石頭爬……

好歹他也是天師耶!這樣說扔就扔說撈就撈的,他的骨氣他的面子往哪裡擺去?

只是渾身是水,石頭又溼滑,手腳並用撲騰好半天才不怎麼好看地爬上了石頭,算是勉強照顧到了他杜天師的骨氣和面子……

好不容易在石頭上站穩了,雙手插腰望著河水中那魚怪鬧得可精彩了……一下潛入河水中,一下彈出水面,被硬塞入口中那塊連著籐繩的腐肉還真的彷彿鉤子般緊緊地勾在魚嘴中吐不出來,搞得那條魚怪痛苦萬分,掙扎著想要扯開卻徒勞無功,整個河水被他翻攪得波濤洶湧水花四濺,彷彿煮滾了開來。

這下杜小蠍可得意了,祖師爺傳下來的手藝看起來還是挺可靠的嘛!他正想仰天大笑三聲,卻發現了有些小小的不妙……

原本在那翻騰掙扎的魚怪,突然猛地一竄,朝著下游的方向游去……

逃啊逃啊你逃啊!上鉤的魚再怎麼逃也……

杜知書立刻又察覺了一個大大的不妙,拴著魚怪的繩子,另一頭,還拴在自己的手腕上……

這一回還來不及讓他呼救,被那在水裡游不比在天上飛來得慢的魚怪一拖,「咻」的一聲杜知書的身子當下化作飛箭一條,直直扎入了河水中。饒是百川哥哥眼明手快,但無奈腳下站的石頭有些距離,手一伸只來得及抓住杜知書的另一隻草鞋……

魚在水中的速度之快是怎麼也追不上的,林百川當機立斷,立刻彈躍回岸上,拔開那雙長腿,沿著河岸一路追趕被魚怪以飛速拖曳著的杜知書。

杜知書在河水被拖得七葷八素的,雖然試圖想要扯住那條魚,但在水中全無施力之處,腳踩不著底手也撈不著壁,只能努力地讓自己不要嗆到水,一顆腦袋在水中沉沉浮浮好像西瓜似地,這輩子還沒有過用這麼快的速度在水中移動的經驗……

也不知道林百川那廝,這回有沒有努力趕來救援……趁著一次浮出水面的機會他把頭轉往岸邊看去,雖然也沒抱著什麼太大希望,但不知怎地心中就是有那麼點小小的期盼……

這一看倒是讓他吃了一驚,林百川在岸邊緊緊地跟追著,那兩條腿奔跑起來竟像是騰空在地面上飛也似,難怪啊……難怪百川哥哥說好說歹也不傳授他一些打獵技巧……光是這種非人的速度,杜知書就是再多長兩條腿也跑不來吧!

看他為了自己跑得這麼賣力,心中不免有些說不出小小的得意,和更多大大的暖意……儘管他現在渾身泡在冷冰冰的河水中。

打自己有記憶以來,哪個誰曾經為了他杜小蠍這麼急切、這麼拼命過了?姑且不論那也許只是因為操屍術的作用反應著他自己心中的期盼,這麼被關心著的感覺,還真的不是普通的好……

可惜的是,陸上的兩腿跑得再怎麼飛快,還是比順著水流而下的魚差了那麼點,幾個坡道下去,感覺河水的流速越來越急,而岸上百川兄的身影卻越來越遠了……

不行不行,再這樣下去魚怪直通大海,他杜知書就直通地府去了!面對祖師爺的時候他用什麼臉說:「爺,不肖子弟就是被您老傳下來那手藝給害死的……」

杜知書連忙自救一翻,結果在急流中胡扯亂拉之下,那條繩子非但沒給掙脫,還纏得更緊實,也不知道他怎麼掙的,除了手腕上那一圈外,幾圈纏在他腰上,幾圈纏在腿上,還有一圈還非常不幸的纏在他頸子上……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人和繩子一併在水中漂移著,一時二刻還不至於勒死……

只是情況似乎沒那麼樂觀,除了身邊的水流變得越來越急之外,隱隱約約地,他也聽到了那從遠方傳來巨大吵雜的水聲,似乎有越來越近的感覺……

前方該……該不會是瀑布吧……?

這座山的山勢起伏多變,來幾個瀑布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可真要摔下去可是大大的不得了了!誰知道這瀑布下頭是深是淺、是泥是岩啊!?就算下頭有水,摔得粉身碎骨也大有可能,再不然摔暈了也有機會被溺死的,再或者被強力的水流沖刷到深潭下或被暗渦給吸著……

無論如何,這一下去,他杜小蠍的小命不必等到大海,在這裡就得交代了!

他連忙奮力地將腦袋浮出河面四處張望,看能不能在河中找到大一些的石頭石塊讓他抱著撐住,月光照耀下的河面明亮清楚一覽無遺,卻看不見有半顆石頭……就在這絕望之際,杜知書突然見著不遠處的岸邊,一根樹枝橫著長往水面上。

說那是樹枝還小看了,說是樹幹還差不多……那是棵兄弟樹,一棵樹從底部分岔長成了兩株,樹齡頗老所以長得茂密高大,靠近底端的枝葉幾乎都盤錯在一起,分不清誰的是誰的,但越往上長就越分開,明顯看得出來兩株樹的樣貌。靠近河畔的那株稍小了些,硬是被另一株長得比較高壯的給推彎了身子,也不知道是哥哥推倒弟弟還是弟弟推倒哥哥,反正近親相推的結果就造成了如此其中一棵樹往河中橫斜著長的勢態……

祖師爺保佑啊……杜知書知道這樹是自己最後的希望了,看那樹的高度,恐怕用雙臂是撈不到了,但他還有一雙說不長但至少也比手還長的腿!

大大地吸了口氣然後將頭部往下沉,拼了小命扭腰擺臀,努力在河水中調整自己的肢體好讓雙腳朝上,算準了時間用力將腰部一挺,本來想要來個倒掛金鉤將自己掛上樹,無奈敏捷度不夠,靈巧性也有待加強,金鉤沒勾上,倒是勉強用一雙腿死「夾」住了樹幹,看起來十分猥瑣,好似在對那根樹幹作什麼下流事……

猥瑣也好,下流也罷,至少穩住了不停往前流的身子,暫時免除了摔入瀑布下的危機。然而綁在繩子前頭的魚怪還在繼續往前飄,另一頭的他這麼一止住,立刻感受到一股強大的拉力,原本鬆鬆纏在身上的繩子立刻被扯得死緊。

杜知書連忙將雙掌伸入脖子上的那圈套中給繩子和自己的頸子間留點空隙,但儘管如此那強大的水流把一條繩子繃得筆直,幾乎拉扯得他快不能呼吸了,張著嘴只能發出「喀喀喀……嘎嘎嘎……」斷斷續續彷彿用指甲刮著棺材板的怪聲……

「喀喀喀嘎嘎嘎……」就在杜小蠍整張臉脹紅到幾乎要滴出血來,眼睛也差點沒翻白時,突然「刷」得一聲,一道白影從他眼前掠過,杜知書趕緊把眼黑給翻回去,只見不知道從哪竄出來的林百川從他上頭倒垂了下來,只用一隻腳輕輕地勾住了上方一根比杜知書夾著的這根還要細多了的小杈枝,小枝微彎,百川哥哥的身子連晃都沒晃動,就藉著那樹枝下垂之勢落到下方的樹幹上,那儀態也不知道比杜知書得好看幾百倍……

「喀喀喀嘎嘎嘎(百川哥哥帥啊)……」杜知書看得直想鼓掌喝采,無奈雙手很忙,口中言語有限,只能用崇拜外加求救的眼神望著林百川……

林百川沒有浪費一點時間,一落下身子都還沒站穩就立刻把手伸向杜知書的腰間掏出了那把破劍,身子微微往前一探就要割斷那條纏著杜知書的籐繩……

「喀喀喀,嘎嘎嘎!(等一等,不行啊!)」杜知書急搖頭,口中發出了怪叫想阻止林百川的動作。

這一割斷,這幾些天來的努力就全都泡湯了!那魚怪一脫離了他們的掌控從瀑布沖下去,要再找到的機會恐怕渺茫,老爹的屍體也別想要回來了……

難得林百川竟能理解杜知書怪叫的內涵,他微微地皺了眉,但那表情卻也只是一閃而逝,馬上地他彎下身一腿勾住了樹幹,另一腿纏在杜知書的腰上好固定他在那搖來晃去的身子,杜知書整個人被迫和百川哥哥以及樹幹貼成一團,一屍一人一樹的形成了好扭捏好曖昧的畫面……

好在百川哥哥的動作迅速,一手將繩子扯住往回提在自己的腕上圈了兩圈,另一手持劍割向繩子,就在繩子斷掉的那一刻,杜小蠍都還來不及大大的吸一口氣,就看到魚怪連同那條繩子被林百川用單手整個拉甩出水面,飛過他頭頂上的夜空,畫出了一個大大的弧,然後再從高空墜往岸上的草叢堆裡去。

「……」這是哪門子的怪力啊……杜知書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氣,回想起自己也曾經被這怪力男甩去撞牆……也不知道是還泡在河水中的半個身子太冷還是心生寒意,忍不住抖了三下……

原來是對方手下留情,否則他早就變成杜肉餅了……

查覺到被自己夾在懷中的杜知書身子在發抖,林百川趕緊放開夾住杜知書的腿,另一腳在樹幹上一蹬,一個迴身,輕鬆地攀回了樹幹上,他伸手就要將杜知書給拉上來,耳邊卻再次聽到了一陣怪聲……

喀喀喀嘎嘎嘎……

「不是我……」杜知書無辜地揮著雙手,這一回,那怪聲不是從他口中發出來的了,而是從……從他腳上夾著的那樹幹……

長年被推倒擠壓的那株樹,受限於長勢和型態,本來就有些營養不良,被杜小蠍這一夾,百川哥哥這一蹬,還有方才借力使力的那一甩,橫亙在河面上的那一節似乎已撐不住這樣的折騰,從中間裂了開來,而那怪聲便是樹幹凹折時發出的聲音……

林百川連忙想要把杜知書拉上來離開這截即將斷掉的樹幹,無奈杜小蠍一個緊張過度,雙腿竟是夾得更緊,這樣拉拉扯扯之下,原本還能撐上一陣的樹幹過度受力,突然應聲而斷,一人一屍一木,就這樣摔入了湍急的河水中。

「唉呦娘啊!」杜知書在水中掙扎了幾下,一雙腿還夾在那條木幹上,好不容易給他掙出了水面騎上木幹,搭著木幹順流而下,那乘風破浪之勢倒也挺神氣的……

他緊緊抱著木幹以免又摔了下來,還不忘四處張望,想說順便把方才一併落水的百川兄給撈上他的獨木舟,然而百川兄沒見著,卻見到了讓他心神俱裂的畫面……前方的河面憑空消失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就是一片接著天空的斷面,耳邊轟隆隆的水聲再一次地提醒他,眼前就是……

「哇啊啊啊啊!」

杜知書四肢緊緊抱著他的座騎,就這樣,壯烈地,夾著根木頭衝下了瀑布……

儘管杜小蠍將那根木頭抱得彷彿它是他的梁山伯他是它的祝英台那樣難捨難分,但瀑布沖刷而下的水流實在太急,還沒墜落到底,半空中那梁祝就被生生拆散了。

懷抱一空,杜知書頓失安全感,他連忙用雙手抱住自己的頭,試圖保護他的腦袋瓜子在落水那一刻不會立即撞暈或撞破,可那瀑布之水彷彿是要惡整他似的,將他的身子沖得轉圈圈轉圈圈,轉得他頭昏腦脹分不清東西南北,哪還能決定用身體哪個部位來落水?

最後,杜知書沒用頭部落水,沒用背部沒用胸部也沒用腹部落水,轉來轉去結果用他那可憐的小屁股,迎向水面……

雖然屁股的脂肪比其他的部位豐厚了些,用來當高空墜落的護墊也比摔斷頸子還是摔破腦袋來得穩當,但杜知書本來就瘦,那乾巴巴扁兮兮的小臀也沒多長多少肉,這一衝撞,痛得他差點沒把屎給噴出來……

下一刻,杜知書的身影和他微弱的哀叫聲,迅速沒入了瀑布之下的深潭中。

這一撞把杜知書撞得七葷八素的,雖然沒有撞暈還是撞壞,但等他到渾噩的腦袋清醒過來時,都不知道被那強大的水流沖到潭中多深之處了……

為了在深一點的河溝中摸得更多的蛤給他心愛的師兄加菜,很小的時候他就開始練習怎麼憋著一口氣在水裡撐得最久,也學著在水裡睜著眼睛視物。然而瀑布下的這潭子實在太深,頂頭的月光照不入這個深度的水中,就算把一雙眼睛睜個老大,也是霧濛濛黑漆漆地啥都看不見,除了感覺自己的身子不停地被水流往下壓之外,實在看不清這水潭子到底有多深又是長得什麼樣……

他的身子下沉得很快,沒多久,過了一定的深度之後,頂頭的水流逐漸緩了下來,這時,杜知書突然覺得眼前一亮……的確是不折不扣的眼前一亮,在他的周身,開始出現一小團一小團藍綠色的光,有近有遠忽明忽暗,越下沉那光團就越密集,在原本啥都看不見的一片黑暗中,亮得匪夷所思。

靠得近些了,這才看清楚光團中到底包了些什麼……那是一隻隻透明的蝦子,藍綠色的光便是從蝦子頭部發出來的。每隻蝦子都比他的手掌還要大,透明的殼子裡包著若隱若現淡淡粉肉色的身軀,也不知道是吃什麼長大的,看起來肥美異常,若是能抓個幾隻來烤……

杜知書也藉著蝦子的光看清楚了這潭中的形勢,瀑布下的潭並不寬大,形成一個漏斗狀,上寬下窄,潭壁全是青灰灰的岩,被瀑布沖下來的杜知書剛好落在漏斗的正中央。

搞清楚情勢後,杜知書開始擺動手腳,試圖想要游到漏斗的邊緣再往上游,心想或許這樣就能避開上頭那急流找到個可以探出頭來呼吸的水面。然而不管他怎麼游,身子似乎一點向上或向側移動的感覺也沒有……很明顯地,他還在下沉中……

這漏斗潭的底,似乎有一股強大的暗流,把落入漏斗中的物體不斷地往下拉著……怪的是,那些發著光的蝦子似乎不受到這暗流的影響,悠閒自在地飄浮晃蕩著,深水中一片藍綠閃爍,美得彷彿身處夢境……但胸口內那一口氣都快消耗殆盡了,杜小蠍哪來的閒情逸致去欣賞!?身邊的潭壁越來越往內縮,越深那斗口就越窄,水的吸力卻是越大,再這麼窄下去,杜知書懷疑那寬度還能不能通過一個人……

果然,掙扎著往上游時,他不經意地往潭底下一瞥……這不看還好一看是嚇得他本來還能撐個一會的氣全洩了光光……

狹窄的斗口卡了幾具屍體,多半只剩下了不太完整的骨頭,有的看起來還有些肉,半腐半爛地塞在那,無數的發光蝦子圍繞在一旁,吃著那被水泡得軟軟爛爛的皮肉以及內臟,吃得好不愉快,一下子從眼眶中穿進去,一下子又從口腔游出來……

難怪……難怪這些蝦子這麼肥美!!

山裡頭總是有幾個不小心掉到這瀑布下的,就被吸到這卡死成了蝦子的食物,吃光光了剩下的骨頭四散後自然就會往更深的地方吸下去,這空間留給下一個倒楣鬼來卡,偏偏這地形天造地設,屍體卡上去並不會把斗口卡死,於是那強大的吸力終年不停止……

不需要多,一具屍體就可以供這些蝦子蝦孫吃上好大半月了,碰到淡季,沒有人的屍體,一些不慎落水的獸類也能擋一擋……

靠!這命運怎這麼捉弄人?先前想著吃魚,馬上被魚怪給拖入水,現在想著吃蝦,眼下就要被蝦子給吃了!?想到自己才二十出頭青春正好,卻即將化為那一隻隻透明殼子內淡淡粉肉色的食源,杜小蠍那個悲憤啊……

就在他即將和那具卡在最上頭被啃得破爛爛的老兄深情相擁時,一隻強而有力的手將他身子整個扯翻轉了過來,一手環扣著他的腰,弓起膝蓋往狹窄的潭壁上一蹬,拖著他往上游回去。

杜知書缺氧到了極限的腦袋開始發慒,迷迷糊糊中抬起頭,只見擁著他游著水的那人,一張漂亮完美的臉蛋在藍綠色的水光映射下,好看得不像人類……水的流動將他的髮絲他的衣衫帶得飄然若仙,水一般明媚的眸子在深水裡也是眨也不眨,清澈得彷彿連周遭的水都被那兩潭子深水融了進去,再化了開來那樣……

這好看到不行的傢伙恐怕真的不是人類。所以是水鬼來索命還是神仙來接我了??我好苦命啊就這麼掛了……

「好看到不行的傢伙」見杜小蠍雙眼的目光逐漸渙散,一面加足了腿勁踢打著水,一手扳過了他的下巴,那雙薄薄的唇就往杜知書的嘴封了上去。

「……」幾口氣從嘴裡灌入了肺部,已經神遊太虛的杜知書眨了眨那雙像是死魚的眼睛,這才還魂過來……糾結的腦袋開始運轉,混亂的思緒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好看到不行又有足以帶著他游離那暗流的怪力,除了他那百川哥哥還會有誰?可他娘的林百川不是死人嗎?死人不是就是斷了氣的屍體了嗎?斷了氣的屍體怎麼還能吹氣給他?死人有氣,說不定還能放屁?這實在太離奇了……

難不成是他先前天天吹,每每灌,像吹牛皮球還豬尿脬那樣還可以把氣留在屍體的肚子裡頭備用……雖然覺得把這麼美的百川哥哥想成皮球尿脬之屬實在是有點不妥,但杜知書只要一想到這氣是從屍體肚子裡吹出來的,沾了屍體的氣,也不知道有沒有屍臭……心中就一整個抗拒,完全沒想到要感恩地反胃了起來……

終於林百川費力地將杜知書拖離那個漏斗型的深潭,掙出了深水下的暗流並避開了上頭瀑布沖刷下的水,從潭邊浮出了水面……

結果杜知書腦袋一浮出水面,回報給救命恩兄的,是嘩啦啦一頓不知好歹的嘔吐物,裡頭有早些時候吃的山豬和番茄和魚湯,混著胃液,劈頭灑了百川哥哥那張美若天仙的臉蛋滿滿是……

「呃……那個……剛剛搭獨木舟……一點點暈船……」

杜知書連忙撈了潭水把林百川臉上的穢物給洗掉……雖然百川哥哥總是一張平靜無波的死人臉,不會因為生氣還怎樣臉色發青還是發黑……但他本來就是死人啊!誰知道這死鬼的肚子腸子裡繞著些什麼心思……

被林百川那雙眼睛寂靜無聲地掃了一眼,再加上瀑布內陰寒濕冷,空氣中瀰滿著氤氳水氣,杜知書只覺得渾身發寒,說起話來結巴得差點沒咬到舌頭。

林百川什麼也沒說……實際上杜知書也不覺得他會說什麼,這些日子來他早就認定了殭屍是不會說話的……但不說話的最是陰險啊!杜知書戒慎恐懼地望著百川哥哥,就怕他下一刻拿自己去撞山還撞岩的……

果然不出所料,林百川出手之快,杜知書連閃都沒能閃就被他拎住了胳膊,張開嘴就想尖叫,沒想到林百川卻不是把他扯去撞山,只是將他拉近崖壁旁,一手指了指崖壁上一道模糊的刻痕。

他倆現下所處的位置,就在瀑布強大的水流和垂直的崖壁所斜切出的一片空間,瀑布和深潭阻絕了這一小片洞天和外頭的世界,而眼前的這片陡峭岩壁,抬頭望上看也不知道頂端在哪,也不清楚到底有多高,岩壁表面在常年陰溼的環境下,佈滿了灰灰青青的苔癬,若不是林百川特意指著,他根本不會注意到岩壁上那一道刻痕……

伸手摸了摸那道刻痕,寬度大約一個巴掌長度,刻溝不深,裡頭同樣也長滿了溼滑的青苔,看那刻痕的長相以及和岩壁紋理格格不入的走勢,判斷應該不是天然生成,而是人為刻上去的……

會在這個進退困難的地方刻這麼一個凹,恐怕不是因為什麼文藝理由吧……更不像是無聊打發時間隨手捻來……泡在這潭水中,冷得四肢都快沒感覺了,誰還有那興致在這裡玩?這刻痕應該是有它的實用性理由……

杜知書抬頭一看,果然,在這刻痕之上一段距離,又有一道相似的刻痕,沿著岩壁上去,每隔一段距離就一個,莫約有七八個,直通一個陷入岩壁中的大凹穴,從底下這個角度看不出那穴有多深,但光憑那洞穴的大小看來,這就不是人力所為的了。

杜知書恍然大悟,肯定在先前有哪個不幸的傢伙和他們一樣被困在這,而那傢伙剛好不幸中的大幸身上帶有斧頭還什麼的工具,就在這岩壁上鑿了幾個凹,爬上了那個洞穴中。

至於洞穴中有什麼,杜知書就猜不出來了。反正,無論如何,都比在這寒水中泡著遲早凍死來得有希望點……

林百川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往上攀爬到那個山洞去。但說來容易做來難,整個岩壁滑不溜秋的,那刻上去的凹縫又淺,不要說是爬到山洞了,杜知書光是從第一個凹痕跨到第二個凹痕都有問題……

好不容易在手腳併用加上百川哥哥在下頭讓他踩著肩膀頂著的協助下,杜小蠍終於進展到第三個刻痕,抬頭看,距離那山洞還爬了不到一半的高度……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像一隻被拍死了的蚊子那樣難看地掛在牆上,原本泡在水中的濕冷身子被瀑布邊緣的勁風一帶,頓時抖個沒完沒了,還在斟酌著要用哪一隻手去勾住第四個刻縫時,突然鼻子一癢,連續打了幾個噴嚏,就這樣沒攀穩,整個人又從岩壁上摔了下來……

摔下來的杜小蠍並沒有「直接」摔回水裡去,卻摔向了正在他下方抬著頭望著他爬壁的百川兄,還好死不死地一屁股坐上了百川的臉上,甚至在驚嚇之餘不小心放了個響屁……才「間接」摔入了潭水中……

這下真的死定了!!他今天是怎地和林百川那張美臉犯沖了!?先是對著那臉吐,接著又用溼屁股去貼,還朝著它甩屁!新仇舊恨……是人都……不,不管是人還是不是人,受到這樣的對待肯定抓狂……

「響……響屁不…..不臭,臭屁不不……不響……呀呀~~」被一把從水中拎起的杜知書還想要為自己做些什麼辯解,不過話都還沒講完,就被林百川的怪力給摔飛了出去。

不過當他鼓起勇氣張開眼睛,卻發現自己飛行的終點並非那山還那岩壁,而是直直朝著那個他爬了半天怎麼也爬不到的山洞飛去……

幹,這死林百川是猴急啥啊啊!一定要這樣用丟的嗎?

杜知書完全沒有自我反省那比蝸牛還緩慢的爬行有多令人不耐,估計如果不這麼用丟的恐怕爬到旭日東昇還爬不上去……

身體即將降落時,杜知書手忙腳亂地遮遮擋擋,先是怕撞壞了腦袋,於是雙手抱頭,可又擔心撞扁了鼻子……想想似乎撞斷龍骨才是最糟糕的……身子在半空中翻來扭去,著陸時還用手臂試圖擋個一擋,結果這一擋之下,那隻手臂喀拉一聲悶響,竟給他撞得脫了臼……

杜知書抱著手臂在地上滾來滾去,痛得像豬被宰那樣嚎叫還順便把林百川的祖宗八代罵了好幾輪……

他卻有所不知,高人出手自有斟酌,要不是他這外行人那麼多此一舉胡擋亂擋的,別說是摔脫一隻豬蹄了,在百川哥哥的精算下,本來他是連根豬毛都不會掉的。

「林百川!你這個死沒天良的!你這個賤……賤……」

鬼吼鬼叫到一半的杜知書突然住了嘴……在他見到一隻白皙的手掌攀上了洞口邊緣,以及隨即出現在洞口那張被溼漉髮絲覆蓋,在月光下透著陰森死氣的蒼白臉蛋……

「賤…….賤……見義勇為的正……正屍君子……」

儘管手臂痛得緊,肚子裡還在義憤填膺地謾罵著,可一見到那張臉,杜知書的嘴卻虛弱了下來……這一次他非常確定,百川哥哥那張死人臉上好像沒那麼平靜無波了……那個表情與其說是陰鬱,更像是不爽……

「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呃,忘了您老是啞巴……對不起啦,雖然坐到您的尊面是小的不對,但也沒造成什麼傷害咩……您看您鼻子還是鼻子,眼睛還是眼睛,婀娜多姿,面如冠玉啊……」

杜知書陪著笑,兩隻眼睛警戒地盯著洞口林百川那張陰惻惻的死人臉,用剩下能動的那隻手配合著臀部不斷地將身子往後挪……雖然身為與屍體為伍的天師,怕上了一隻殭屍實在是窩囊,可這隻殭屍顯然不是普通殭屍!他不但武功高強疑似大俠,且高深莫測好像還有著自己的脾氣……

杜知書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當初收屍的時候,他可是實實在在地確定這是一具早已死透的硬梆梆的屍體啊!他可是摸過檢查過還驗明正身過的!在這一行打滾了這麼多年,他要是連死人活人都能搞錯的話,那乾脆找顆樹頭上吊自我了斷去和祖師爺謝罪。

殭屍就是殭屍,就算用了操屍咒,也不過是一具會動會聽指令的殭屍。

可是這林百川……雖說他杜知書蠢了些,腦袋兩光了些,但這些日子的相處下來,他也開始覺得林百川有那麼點不太像殭屍……不!應該說,他一點也不像一隻殭屍!

真的是自己的操屍咒這麼優秀!?

老實說,杜知書也打從心底懷疑自己有那個本事,幾口氣就能把一隻屍體吹得如此活靈活現……畢竟綜合從小身邊的人對自己的評價和當前的成就來看,大話滿口說是一回事,實際上杜知書對自身能耐的信心大概強不過一張糯米紙吧。

殭屍他當然是不怕的,但如果不是殭屍,是什麼妖魔鬼怪的……那個,那個就不是他杜大天師的專業了……

這瀑布內的洞穴幽暗潮溼,除了靠進洞口那一塊隱約透入的月光外,整個穴內烏漆媽黑的,杜知書手腳臀併用,只顧著一勁兒往後退,卻沒去研究這洞穴到底有多深,也沒注意到後方有啥東西,忽聽「喀拉」一聲響,一屁股坐上了一堆硬梆梆的棍狀物。

杜知書沒那個功夫分神去研究坐在他屁股下的那堆是啥,因為那個不知道是妖是怪的百川哥哥,已經整個攀入洞穴內,在洞口站得直直的朝著他看。

和杜知書一般,林百川也是從頭髮到腳底沒一處不滴著水,但身型玉立姿態俐落面貌又端正的他,就算渾身是水也宛如出水芙蓉,滴得意境萬千,溼得風情無限,哪像那杜知書,活脫一隻狼狽的落水小狗……

或許是林百川這模樣太好看了,看得杜小狗一時間忘了疼也忘了怕,張著嘴愣愣地望著林百川發傻,連對方都走到自己面前蹲了下來還在走神。

「哎呀咿呀!你幹啥!?別……別……」直到一雙冷冰冰的手抓握住自己的手臂時,杜知書才回過魂來,又扭又吼,試圖逃開那雙手,只是在大俠的手底下哪有逃脫的可能?跳來跳去的杜小狗這下子變成了杜小雞,待宰的……

「饒命啊!你別……別……噫嗯~嗯嗯嗯~~」搞什麼!?這死傢伙沒事把手掌塞到人家嘴裡是什麼意思?想活活噎死老子嗎?想請我吃死人掌嗎?還是想用催吐來懲罰我剛剛吐了他滿臉……

「嗚嗚嗚~~~~~~」

杜知書根本還來不及搞清楚林百川將手掌塞入他口中的用意為何,脫臼的手臂突然被抓住用力一推,巧妙又精準地卡回了原處,但也痛得杜知書兩眼昏花頭皮發麻,牙關緊緊地咬上了塞放在嘴裡那隻冰涼的手,滿腹的抗議皆化作嗚嗚悲鳴……

林百川也不知道是死人沒神經怎樣,手掌都快給杜小狗給咬穿了卻不縮也不閃地任他咬去,另一手在杜知書剛被接回去的關節處稍做推揉,那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沒一回兒就將杜知書的疼痛給推到九霄雲外了。再一回兒,杜小狗徹底淪陷,舒爽地微瞇著眼睛哼哼呻吟,口水從半鬆開來的嘴流了出來,把口中那支涼滑如玉的手給糊得濕黏噁心……

「嗯哼嗯哼….吸囌吸囌….猴賞(好爽)……猴乎湖喔(好舒服喔)……澳速李速里的(要是你是女的),就啊李起黑鴉骯咬欸啦(就把你娶回家當小妾啦)……」

渾話還沒說完,又突然被林百川一把推開,這次杜知書換面朝地翻倒,在身下那堆不知名的棍狀物上撲騰一陣才爬坐起身。

灰頭土臉的杜知書正想破口大罵,但一抬眼望向林百川時,那雙黑暗中也瑩亮晶透的眸子,瞪著他那眼神竟是有些怨怒和黯然。

「……」自己是說了哪一句得罪他了?女的那句?本來嘛,長成那副德行就是當女的也不算誣他。小妾那句……當然是小妾啊!難不成他還想當正宮啊?在他心中的正宮永遠都不會改變的!

而且最好啦!最好是自己說得這麼咬字不清他也聽得懂喔!

還是自己把他手給咬疼了?好啦,他不是不知道,百川哥哥那手很明顯是怕他咬傷了舌頭才塞進來給他墊擋的,但這可不是俺強迫他做的喔!也不先問問人家稀罕不稀罕……

不然,難道是嫌他口水髒了?媽的,他們都有嘔吐物的交情了,一點口水算得了什麼嘛!?君不見先前吹氣吹氣也不知道吹了多少口水進去了,要嫌早就嫌了……

喂喂喂!有沒有搞錯啊!他是殭屍,是死人耶!殭屍怎麼可能有表情,怎麼可能有情緒有痛覺,還有潔癖勒……自己真的是越來越糊塗了,還真把林百川當個大活人看待了!?

杜知書有些自討沒趣地抹了抹嘴邊殘存的口水,撇過頭去不想再去看林百川的表情,總覺得那表情看得自己有些心虛,悶悶的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

這一路走來,從山上到山下,從陸上到水中,隱隱約約地,他感覺這林百川似乎真是對他好的,但因為太過匪夷所思又解釋不能,所以他打從心底就抗拒這種想法。

還好百川兄也沒一直用那眼神盯著他瞧,杜知書鬆了口氣,開始研究起那堆被他坐了又撲了的棍狀物。

極佳的夜視力在此刻發揮了功效,他先是看出了那是一堆骨頭,然後從骨頭上殘存的破布判斷那是一堆曾經穿過衣服、想當然爾是人不會是熊的骨頭,最後從骨頭邊一把柄都朽爛掉的生鏽斧頭,得出了結論:

這位骨兄,應該是不慎掉落入瀑布的樵夫,山壁上那幾道刻痕,八九不離十就是他的傑作了。

平時沒趕屍工作可以接的淡季,杜知書為了填飽肚子,偶也賺些撿骨啊釘棺材啊等相關外快。這死人骨頭他是摸得多了,不但不覺得恐懼,多少也累積了些經驗。他撿了幾根骨頭在手中掂了掂,又摸了摸上面還殘存著一些髮絲的顱骨,推測這骨兄死了要沒五年至少有三年之久,而且死法淒涼,要不是撞壁死的,就是撞地死的。

好不容易從那瀑布下的深潭子脫身爬到了這山洞中,有什麼理由要尋死?恐怕是困到絕望餓到抓狂,山窮水盡,油盡燈枯,最後撐不下去,不得不壯烈地自我了斷啊……

仔細想想,先前摔下來時自己那嚎叫聲多繚繞不絕,多響徹雲霄啊……那樣的高度距離,怕是不可能再爬得回去了。至於下頭……那恐怖詭異的深潭到底有沒有出口,杜知書非常懷疑。

想到這,他心下駭然,這位骨兄還能在岩壁上鑿痕攀爬,想必是勇健之輩,像他這樣的漢子,最後都只能上不上下不下困在這,最後自己把自己給撞死……那連爬都爬不上來的一介小天師,更不用肖想要逃出生天了!

可是撞死到底也沒這麼容易啊!一來他沒那麼勇氣,二來也沒那個力氣,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撞得半死不死的,慢慢地活活痛到死,有沒有那麼恐怖的事情!?

「……橫豎要死的話,餓死應該比撞死不那麼痛,淹死應該比餓死還快……」杜知書嘴上咕噥著,順手把前人散落滿地的枯骨撿拾稍做整理擺成一堆後,雙眼望向了林百川。

靠,怎麼沒想到,眼前不就有大俠一名啊!

拜託大俠來個如來神掌還大悲手什麼的一掌轟來給他一個解脫,阿彌陀佛的更乾脆!我佛慈悲啊……

「這位屍主……」

林百川也望向了他,漂亮的臉蛋上又回復到那副平平靜靜的神情,不驚不亂,像是一切都與他無關,置生死於度外……他媽的!死人都死了沒得再死了,當然他媽的與他無關啊!我一個活色生香的好男兒,青春正甜啊……就這樣死了實在不甘心!咱還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還沒吃過好的穿過好的,還沒談過情說過愛,還沒試過雲雨巫山,也還沒和那個他最在意的人說過……

「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很喜歡你……」

凝望著林百川那張神似著師兄杜若水的面容,杜知書一臉的依依難捨,就這樣深深地看著,彷彿自己心中那無限的戀慕、難訴的情衷,便能夠在死前傳達給那個人;就這麼深深地望著,彷彿眼前的那張臉也溫柔的回望著他,對他說:

「我也喜歡你。」

「唉呦!」臉頰上微微的疼痛將他帶回現實世界,杜知書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啥時竟恍神發夢到整個人跨坐在林百川的大腿上,雙手緊緊地環著百川哥哥的腰,自己那張醜臉幾乎要貼上林百川那張讓他陷入了幻想的美臉上了……

「別!別拍了啦!我醒了!我醒了!」見林百川抬手又要往他的臉拍來,杜知書連忙大吼大叫地閃開臉,原本還殘存的恍惚瞬間全消。

怎麼會做這種荒唐的白日夢啊!?杜小蠍十分清楚,就算真的死在他師兄面前,恐怕也換不到一個溫柔的顧盼吧。

可是方才那感覺實在太真實了,這輩子作夢無數的他,無論是夜裡夢還是白日夢,都不曾有過這般幾乎像是真正發生過的錯覺……那溫柔的感動還殘留在胸口,那句「我也喜歡你」,言猶在耳……

「那個……川川啊,你剛剛,應該沒講話吧?」杜知書一臉狐疑地瞪著林百川。媽的他不會是給這廝耍去了吧?

林百川自然是不會回應他。那半個字都不曾吐露的嘴有可能說了什麼嗎…..?可是,在他的臉上和眼中,杜知書也沒找著什麼和溫柔沾得上邊邊的東西。

「就知道……」杜知書尷尬地嘿嘿乾笑兩聲,搓了搓冷得幾乎要變冰棒的兩條手臂,泡了水的身子嚴重失溫,洞穴內寒氣甚重,那一身濕漉漉的衣服根本也提供不了任何的暖意,凍得杜小蠍一雙唇青紫青紫的,臉色比林百川的死人臉還要蒼白,更襯得那隻蠍子濃黑,像是要滴出墨汁似的。

牙齒和牙齒不停的打架,腦湯恐怕也凝固了一些所以才會出現那種不切實際的錯覺,昏沉沉地開始想睡覺了……

「哎!作啥啊?」

林百川突然站了起來,原本還掛在他身上的杜知書來不及反應,一屁股滑坐在地上……接下來的動作就更恐怖了,林百川伸手將坐在地上的杜知書一把拉起,順手將骨堆旁的那柄生鏽斧頭撿起來,又抓住了先前用來”釣”魚怪後來被百川大俠一劈兩斷現下其中一段還纏在杜知書頸子上沒空解下來的籐繩……

不……不會吧!林百川感應到了方才自己心中的想法,要出手來給他一個解脫了!?

先放血再勒斃!?還是先勒昏再砍爛!?

「哇……我都不要啊!!!人家要的是如來神掌!如來神掌啦!!」

而且說殺就殺這麼突然,拜託也先給我點時間來回顧一生整理儀容順便拉個屎吧!我不想要肚子還放著屎死去啊……

然而,事情似乎不如他所想的那樣發展下去。林百川沒砍他也沒勒他,杜知書閉著眼睛抖著身子在那等了半天,卻只等到對方小心翼翼地將那條籐繩從他頸子上取了下來。

「……」偷偷把眼睛睜開一小縫觀察這傢伙到底是在做什麼,只見林百川把斧頭的爛柄給折下扔了,只留著生鏽的斧,墊了墊重量摸了摸斧頭的刃面似乎是在確定這東西的堅硬度和鋒利度,然後將這塊金屬塞入了自己的腰帶。

處理完了斧頭,林百川拉著杜知書走到洞穴口停了下來,一把將杜知書摟到了他的胸前,用那條籐繩將幾乎貼在一塊的兩人……一人一屍從軀幹處給綁縛在一起。

「喂……你不會是想要帶我爬上去吧?」杜知書把臉從林百川的胸前抬起,望著他,試探性地問道。

和往下也就是”一起跳入深潭殉情”相較之下,林百川這些準備的工作更像是要往上……他難道打算抱著自己攀上那怎麼看都不可能上得去的溼滑陡壁?

林百川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默默地將繩子縛好後打了個結,一手摟著杜知書,一手拉了拉繩結確定繩子牢牢的將兩人綁在一起,這樣一來就算杜知書半途中嚇到暈倒也不至於摔下來……

「……」看他那認真的模樣,杜知書突然覺得心中一陣溫暖。這樣靠著他的胸膛,看著他平靜的臉,本來應該是要感覺很恐怖的事情也沒那麼恐怖了,本來一心認為不可能的質疑也消失無影……

杜知書驚訝的發現,林百川這個人……這具屍,他甚至什麼話都不必說,什麼保證都沒有給,就能帶給自己如此安心和信任的感受,相信他會盡全力保護自己,相信他能夠克服難關,帶自己離開困境……

確認完畢之後,比他高了一個頭的林百川垂著眼看了杜知書,剛好和杜知書抬望的雙眼四目交接。

輕顫的睫毛,兩池泓徹如海的眸子,在這麼貼近的距離看起來,百川哥哥真是美得驚心動魄,一瞬間杜知書只覺得自己被那雙眼睛看得心跳加速,莫名奇妙不知道在緊張什麼……

先前吹氣都是閉著眼睛胡亂吹的,不然就是把林百川的眼睛用符紙給貼起來吹,哪時候這麼靠近這麼仔細又這麼你黏著我我依著你,肌膚相親加上四眼凝望了?

「你……你的氣還夠吧?還需要吹氣嗎……」視線瞟到了林百川優美的雙唇上,杜知書緊張得沒頭沒腦的,不經思考就脫口問道。

「還夠。」

「這麼客氣做什麼……咦?欸?欸欸?」杜知書睜大眼睛指著林百川,因為太過吃驚,一時間竟說不出來自己在吃驚什麼……

「那就不客氣了。」

「欸欸欸!?」

也不管杜知書還想說啥,林百川將他還在那指指指的手指撥到一旁,頭一低,涼冷的雙唇就靠了上來,封住了杜知書因為驚愕張得開開的嘴巴……

什……什麼叫做就不客氣了!?這傢伙簡直得了便宜還賣乖!聽不懂中國人的寒暄客套話嗎?而且感覺……完全不同……這一次的「吹氣」,和先前的感覺完全不同!杜知書只是被動地張著嘴,任憑林百川的唇摩娑著他的唇,任憑他那柔軟的舌頭在自己的口中滑舔……

這真……真的是吹氣嗎?林百川從他口中舔去吸去的,哪是什麼氣啊?根本是一堆口水……難道,難道說口水比氣來得更補更營養更持久??靠!那些「啵啵啵咂咂咂」的聲音又是怎麼回事!?

杜知書被林百川啵啵啵咂咂咂好一陣,掙也掙不開扭也扭不脫,最後整個人像是被抽乾了似地七葷八素四肢發軟,嘴也合不攏,站也站不穩,還好方才林百川給他縛了條籐繩,勉強將他掛在那,像是一條掛在牆壁上的臘肉,神志和口中的津液都被吸得乾巴巴了……

但他不得不承認,就算變成臘肉也是一條好舒服的臘肉啊……

娘的……他杜知書這輩子還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啊……不!腦海中突然回想起了先前那個被林百川玩弄小磨菇的怪夢,那時候的感覺和現在極為相似,無論是嘴巴被啵咂的銷魂感覺,被摟抱的身子癱軟發熱感,還是下頭那根磨菇由小變大蠢蠢欲動的緊繃腫脹感,還有夢裡頭林百川的聲音……

結論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那不是夢!
第二,我現在正在做夢!

想到接下來的橋段,杜知書嚇得原本無力半睜的雙眼突然瞪得老大,大磨菇又縮回小磨菇,掛在林百川身上的身體抖得像篩糠似地。

這廝不會是想把俺給「堵」到死吧!?那一夜的夢,結局如何他到底是記不清楚了,只記得自己差點沒給自己的蘑菇湯給堵死那恐怖的感受……

會死人的!會死人的!

你好狠毒好殘忍啊林百川!就算我給你吃嘔吐物和吃屁,你也不至於這麼記恨吧……不給我如來神掌也就算了卻想了這麼陰招想堵死我,堵死搞不好還比砍死勒死還痛苦!要堵死我還不如姦死我!姦死還有爽到堵死什麼都沒有多感傷啊!

更何況士可殺不可堵,一個堂堂正正的好男兒不應該這麼死的!這要下去了閻羅王肯定會說只見過喝湯噎死的還沒碰過被湯堵死的……

心中嚇得要命,但林百川在他口中的肆虐又讓他整個陶醉得要命,一根蘑菇忽大忽小又脹大又縮小,一顆心也七上八下的,這般折騰下杜知書只覺自己快虛脫了,人都還沒死靈魂已經要出竅……

幸好林百川接下來並無其他的動作,在杜小蠍「津」盡人亡前,也就放開了他的嘴,沒堵死他也沒姦死他,除了啵咂之外就沒其他的了。這麼出乎意料的發展讓杜小蠍一時間又反應不過來,嘴巴空蕩蕩的,腦袋空蕩蕩的,似乎連心也有那麼點空空蕩蕩的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你……」你不是要搞死我嗎……

等等!不對!他要問的才不是這個問題,死林百川是吸了他的氣順便把他的智慧也一併給吸光了嗎?他應該要追究的是……

「你剛剛是不是……」

林百川沒給他把話問完的機會,突然一把緊摟住他的腰,對著洞口外,一躍而出……

「阿娘喂!!!!」

杜知書的慘叫聲又迴盪了,宏亮叫到沙啞,有聲叫到沒聲,情急之下叫得太用力,還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給嗆到。

猛咳嗽之餘杜知書還不忘緊緊抓著林百川,就算沒有那條繩子……應該說,就算現在昏倒了,他也不可能鬆手!瀑布轟隆隆的聲音就在耳邊,狂風呼嘯把他的頭髮吹得四處亂飛,身子彷彿騰雲駕霧般沒重量地在天空中飄,究竟是往上飄還是往下飄,他根本連睜開眼睛確定一下都沒膽。

飄啊飄地好不容易停了下來,杜知書再三的確定自己沒繼續飄動而是停在定點了,才鼓起勇氣把眼皮開個小縫縫……

往前看,是林百川的胸膛。往上看,是瀑布和月光。往下看……

「阿娘啊!阿娘!!」杜知書一邊用那沙啞的破喉尖叫著,一邊把林百川當作一根人棍……屍棍,章魚般手腳並用拼了老命往上攀。自己攀得沒頭沒腦也就算了,被當棍子爬的林百川一下被他勒住頸子一下被他扒住頭臉,原本吊在半空中的兩位被他這麼一鼓搗,左搖右晃得更厲害了。

林百川握著斧頭扎在岩壁上的那隻手幾乎要支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他只好用另一隻原本摟著杜知書的手,狠狠地往杜知書的屁股肉捏下去。

「靠啊!很痛啊!」杜知書慘叫一聲,手一鬆縮回了林百川的懷中,林百川這一下用力不小,痛得他鼻涕眼淚都出來了,乾脆一併糊在林百川的衣襟上。

「你能不能安份點?快掉下去了。」

「你他媽的有沒有愛心?我小老百姓一個又不像大俠你,是人都會害怕好不好你沒安慰我還捏我屁股,你還是不是個人啊!?」

「不是。」

「你你……」杜知書被林百川正經八百又正確無誤的回答氣到說不出話來,喘了半天才咬牙切齒說:

「好樣的,太荒唐了!還頂嘴!你看過哪個殭屍頂撞趕屍人了?蛤?你說啊!靠!!你不是啞巴嗎?為什麼你會說話?」

「我沒說過我是啞巴。」

「那你幹麻先前都不講話?裝死啊你!」

「我真死了,不是裝的。」

「你你你……」杜知書突然好懷念林百川不講話當啞巴的日子……他覺得這樣的對話再繼續下去,在摔死之前他會先氣死!

所幸,林百川閉上嘴後也沒再和他啦哩下去,方才靠著輕功一躍而上,離洞口已有好一段的距離,但離岩壁的頂端還差得遠呢,他看準了一塊突出的岩塊,以那片生鏽的斧板當釘,就這麼一扎,將兩個人……一人一屍定掛在岩壁上,但那斧頭可不能就這麼釘在這,他得再設法把它拔出來,因為接下來還得再重複以上的動作:彈躍、釘扎、彈躍……而且到了岩壁頂,這斧頭可能還會有其他的用處。

林百川一手握緊斧頭,另一手五指併攏呈手刀狀,看準了岩壁的一角,手一抬,咖擦一聲就往岩上戳了下去……

「……」靠,杜知書聞聲扭過頭一看,林百川那隻手比那斧頭還猛,竟把堅硬的岩石給插了個深深的洞,整隻手都給戳了進去,只剩下那白皙的手腕還留在岩石外,接著他改用這隻手鉤住被他戳出來的洞,支撐住身體的重量,另一手將嵌入岩壁的斧頭給拔了出來,準備做第二次的跳躍……

頓時,杜知書閉上了他還想再抱怨的嘴,安份地趴在林百川胸前,比一隻小白兔還乖巧……

看這功力……百川哥哥不但是大俠,還可能是那種當掌門人的還是幫主的還是盟主等級的大俠……杜小兔決定還是別和他頂嘴,以免等下哥哥一個惱怒,咖擦一聲就往他的身上戳下來……

不過乖不了多久,當他確定了百川哥哥非常可靠自己應該沒什麼生命危險之後,膽子大了精神也來了,一張嘴巴又控制不了地想講話……

「喂,哥哥,你這功夫真的好厲害到不行!叫什麼名堂?壁虎功?蜘蛛功?狗爬功……啊,狗不會爬牆壁,狗只會跳牆哇哈哈哈……」

「拜託你安靜,我會分心。」

「喔……」

林百川的動作看似輕鬆靈巧,可他又要看準地形攀躍,又要使力在滑不溜秋的岩壁上穩住身子,還負了個說重不重但好歹也是個二十好幾的大活男一條,就算他是大俠,那辛苦也自不在話下。

偏偏又有人一張嘴吱吱喳喳個沒停,有時說到興頭時還會不自覺地比手畫腳,一下不小心踢到他的膝蓋一下不小心戳到他的臉……無形中添增了林百川攀爬的難度,害得他好幾次沒抓穩差一點滑落……

過一會兒……

「我聽師父說輕功是練氣的,你不是死人嗎?死人都斷氣了怎麼還有氣可以使輕功啊?」

「安靜。」

要杜知書閉嘴比要他閉氣還難受,殊不知他連自己孤單一個趕屍的時候都能邊趕邊廢話一整路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對象能夠交談,哪怕對方是殭屍,也比自言自語來得有趣。

再一會兒……

「死人會痛嗎?應該不會吧!啊?說說看!」杜知書邊聒噪還不安分地用手指戳戳林百川的胸口,捏捏林百川的臉頰……

「……」林百川乾脆閉上嘴,專心幹活不理會他。

「死人會癢嗎?應該不會吧!啊?說說看!」搔搔林百川的腋下,對著林百川的頸窩吹氣……

「你想要被敲昏嗎?」

「你手很忙。」

「可以用頭。」

「最好是!我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人類能夠把頭垂到撞到自己的肚子!除非你是孕婦……而且撞到我之前你會先撞到牆壁啦哈哈哈……」杜知書連忙將頭頸縮得低低的縮到林百川腹部的高度。

「我不是孕婦,也不是人類。」

林百川冷森森地瞇著眼睛,一副你要不要試試看的表情。

「算你行……」說得也是,這傢伙又不是人,稀奇古怪的,先前被魚怪詐了屍的老爹不就能把自己的頭給轉到背面去?而且林百川還是大俠,說不準他有練過什麼把頭彈射出去的功夫?

又一會兒……

「百川哥哥……」

「……」

「我有一點想要尿尿。」

「尿啊。」

「不好吧?在這麼高的地方灑尿好奇怪,天降甘露?而且,我這個姿勢噴射下去肯定會尿濕你的褲子。」

「不介意,本來就是溼的。」

「那……那我尿了喔。」

「嗯。」

「我真的尿了喔。」

「嗯……」

「我要尿了喔……」

「你到底要尿不尿?」

「靠!我有心理障礙你不懂嗎?你自己去試試看抱著一個男人對著他尿,尿得出來我頭給你打!而且我剛剛突然想到你還不是個男人,是男死人!你沒聽說過童子尿至陽至剛靈性很強?到時候把你給驅得魂飛魄散變回硬梆梆屍體一具,那我還要不要活啊?」

「你是童子欸?」

「……你聽人說話都不聽重點的嗎?」

「重點是什麼?」

「重點就是老子是不是童子關你屁事!」

「對不起,嘻嘻。」

「對不起個屁!笑個屁!吼……我氣死了,氣死我了!老子不想再跟你這個死鬼對話了!」

「很好。」

「……」氣喘吁吁的杜知書果然不再說話,低著頭用牙齒隔著衣服啃咬著林百川的肉洩恨,只顧著生氣卻忘了自己本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做……

林百川也不在意,任他亂啃,繼續專心地攀爬岩壁。

爬著爬著,啃著啃著……

「喂,死人,你為什麼不把我拴在後面背著,這樣不也比較好爬嗎?」這樣我不但可以啃你,還可以扯你頭髮!

「你現在想換也可以。」

「……現在當然不想。」

低頭看著腳下,不看還好這一看又腿軟手軟……深潭已經被瀑布的水氣雲霧給遮住看不見了,現在這個高度要是不小心摔了下去,直直摔落到水裡頭也罷,要是彈摔到潭邊的岩壁上,或撞到潭緣淺一些的地方,他和林百川兩屍一命就這麼交代了。

「等一下你注意手。」

「什麼……?」

「鳥來了。」

「蛤?」

誰的手?誰的鳥啊!?杜知書還沒理解林百川的意思,突然一隻巨大的鳥也不知道從哪飛來,體型壯碩,嘴巴又粗又長,帶著彎鉤的喙最適合用來撕肉,一看就知道是吃葷的傢伙!

巨鳥看來怒氣沖沖的,也不知道是侵犯了他的地盤還是肚子太餓了,不停地發出了尖銳刺耳的怪叫,一雙惡狠狠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嚇死人,就直直往掛在岩壁上的人屍組衝過來。

「哎呀!」杜知書鬼叫一聲,連忙縮頭,被那張鳥嘴啄到了,不穿孔才怪!

咦?沒感覺痛……根本就沒被啄到!是了,自己被林百川擋著,除了兩隻緊抓在林百川背上的手有可能中鏢外,身體是怎麼啄都沒可能啄到的!

百川哥哥實在是真知灼見,連鳥都算到了!除了武功還會卜卦?原來大俠都是多才多藝的啊!

「既然連鳥事都能算到了,之前怎不幫我算算魚怪在哪?」

「我是用聽的,不是用算的。」

「哇喔……」原來大俠都是順風耳……

「注意手!」

「唉呦痛啊!」

林百川才剛講完,杜知書只覺手上一痛,突如其來地被巨鳥啄了一口,頓時開了個大口子,鮮血直流。

媽呀,手被啄到就這麼疼了,還好有個盾牌在前頭擋著,不然身體被啄到可會疼死人的……

盾牌……杜知書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就是林百川把他綁在前頭的用心啊……他應該是在下頭就聽到了遠方鳥的叫聲,早就把鳥的攻擊給考慮了進去,為了讓他免於挨痛所以沒將他揹在後頭,反而用自己的身體來擋下那大部分的攻擊……

他就這麼的為自己著想?杜知書有些難以置信,這世界上哪個人,不是把自己的安危和利益擺在最前頭的?林百川就算現在不是人,他曾經也當過人吧!為什麼他會對自己這麼好?

可能……可能他是因為沒有痛覺所以無所謂吧?死人……死人應該是被啄了也不會痛的吧?你看他被啄了這麼多下,也沒見半滴血流出來……

杜知書在心裡這麼想著,可是當他見著那隻巨鳥用尖銳的嘴巴一次又一次地啄著林百川的背,每一下都那麼的用力,到底林百川疼不疼杜知書不知道,但看在他眼裏,只覺得疼得很……

靠!那可是我杜大天師的殭屍!誰准你這隻死鳥臭鳥來啄了?

「滾開!滾開!」

忍著疼痛,杜知書將本來縮躲著的雙手伸到林百川背後,亂揮亂拍趕著巨鳥,趕不走就乾脆把手一橫貼在林百川的背上,多多少少用手掌手臂幫他擋擋,不多久,又被狠狠啄了幾口,鮮血沿著林百川的背流得整個都是。

「把手拿開。」

「不要。」

「逞什麼強?拿開。」

「誰跟你逞強?不過是一隻爛鳥……」嘴上說得輕鬆,但手上的傷口痛得杜小蠍聲音都在打顫了,吸著鼻子忍著鼻涕,卻忍不住濃濃的鼻音。

「……」林百川皺著眉緊抿著唇,那雙海水般的眼睛翻騰著杜知書從沒見過的波濤,焦急又生氣的表情也是杜知書之前從沒見過的。

他還以為殭屍的臉也是僵的哩,怎麼會有這麼豐富的表情啊?這傢伙越來越不像死人了……

林百川停下了攀爬的動作,最後一下釘得特別用力,也不知道是因為在生氣還是怎樣,他緊緊抓住了斧頭掛住身子,另一手從岩中抽出,略一側身,把手舉了起來……

杜知書還以為林百川要修理自己了,腦袋已經縮得不能再縮,但林百川的手並沒有朝他招呼過去,而是對準了斜後方又俯衝過來的鳥,手指成爪,一把抓住了高速飛行中的巨鳥……

眼看著那隻鳥就要被林百川當場給折了脖子,杜知書突然抓住了林百川的手臂,急急忙忙地大叫:

「不要!不要殺它!」

「不然要殺你嗎?」林百川殺氣騰騰地回道,在見到杜知書那雙鮮血淋漓的手後,他黑沉沉的眼珠子似乎也染上了血色。

「那個……小的……小鳥啊!」

杜知書情急下結結巴巴地說不清楚,猛扭著頭用下巴指向一旁一塊突出的岩塊上,兩隻又小又瘦看起來光禿禿的幼鳥……

幼鳥一雙挨著彼此縮瑟著,尖尖的彎鉤嘴頗有乃母之風,但因為太小了,翅膀和身體不成比例,看樣子是連飛都還不會飛,窩在那靠著鳥母出外找吃的回來哺餵。而巨鳥會攻擊他們,恐怕也是因為護子心切……

「……」林百川低頭看了杜知書一眼,那神情實在複雜,有氣有憐,有無奈也有疼惜,到底確切為何杜知書根本也看不懂。最後,只見林百川掐著鳥頸子,對準了小鳥所在的岩塊一扔,巨鳥不偏不倚地落回了小鳥邊。

「你……你把他捏死了?」

「沒死,捏暈了而已。」

「喔喔……」杜知書鬆了一口氣,恍然大悟地說道:「原來你都是這麼幫我抓鳥的!」

「抓鳥?你的?」

「三八!我是說吃的!吃的啦!操!我就說你聽人講話都沒聽到重點!」

「重點是什麼?」

「重點是林百川我不想再跟你對話了!」

「很好。」

「……」

最後,忍不住先開口的,還是杜小蠍……

「林大俠,你既然可以一把抓暈大鳥,幹嘛不一開始就直接讓它給暈了?」杜知書還在心疼他家殭屍背後被啄的那些口子……

「風險太大。」

杜知書不知道的是,方才冒險那一抓,約有八成的機率會將他倆又摔回潭中……若非見杜小蠍那一手的血,林百川怎樣都不願意挑戰那剩下兩成的成功率……

「所以其實大俠還是有極限的嘛……」

「捏爆童子的鳥綽綽有餘。」

「童子的鳥……」杜知書不由得夾緊雙腿,乖乖地閉上了嘴。

接下來的攀爬過程中,林百川像是吃了什麼仙丹那樣突然變得比先前更厲害了,跳躍的距離更大,速度也更快了許多,搭乘在他身上的杜知書開始有些頭暈…….

暈車暈船,沒聽說有人暈屍的靠!杜知書把臉窩在林百川的胸前乾嘔著,幸好之前肚子裡的食物全都貢獻在林百川的臉上了,空空的肚子連胃水都快沒有,嘔了半天什麼也沒嘔出來。

終於林百川停了下來不再往上時,杜知書已經暈得搞不清楚自己頭在哪手腳在哪,也說不出自己名叫杜知書還是一隻豬……

「在我快死的那一段時間,每天昏睡的時間很長,不停做夢。」停下來的林百川,突然說起了故事。

「什麼?」還沒從那一圈一圈的暈眩中恢復過來的杜知書,根本沒聽得清楚林百川這突如其來的故事在講些什麼……

「夢裡面總是出現個小孩,一個臉上有刺青的小孩。」

「嗯,刺青很好,小孩很好……」

杜知書嘴上胡亂應著,稍為恢復清明的視線往上一瞥,只見岩壁已到了最頂端,再上去就是和瀑布交接處,難怪杜知書覺得越來越冷,隨著風噴到自己身上的水霧也越來越厚……

那……不可能繼續往瀑布裏爬去吧?也許林百川林大俠神功蓋世辦得到,但他杜知書畢竟是需要呼吸的人!就不相信林百川可以邊爬邊給他吹氣……

可是,這接下來該怎麼辦才好?這前不著村後不接店的鬼地方,雖然應該是很接近他們先前掉下來的河面,但該怎麼上去?都爬到這了卻上不上下不下……

「那個小孩很苦,常被打罵欺負,日子過得不是很好。」林百川用單手吊掛著,另一手開始拆解著綁住他和杜知書的那條籐繩。

「那算什麼?老子小時候也很苦,過得不是很好……喂,你拆繩子作啥?」杜知書連忙抱緊林百川的身子,沒了那條繩子,頓時少了八成的安全感……

「每一次看到他受苦,我都很想幫他。看到他在哭,就想安慰他。可是在夢裡頭,我卻什麼都沒辦法做,只能看著望著,心疼著……」

「等……等一下!你不會是想要……跳到那棵樹上吧啊?」

杜知書見到林百川將那條繩子牢牢綁在還嵌在岩壁上的斧頭上,頓時有不好的預感……隨著林百川的視線望去,果然!他見到了在他們對向另一片山壁上,凸生出的一棵樹……

「不要啊!那棵樹這麼細!搞不好比我大腿還細啊!!撐不住的!撐不住的啦!」杜知書急忙吼著。

又是樹又是樹!杜知書雖然又摔又淹又泡又暈這一遭走來,他究竟還是沒忘記自己會這麼倒楣全都是因為那棵不中用的兄弟相姦樹,斷在不該斷的時候……

「醒來之後,我總是想,如果那不是夢,如果在現實中我身邊真有那麼樣的小孩,我說什麼都會盡全力去保護他,好好的照顧他,不會讓他受苦受難……」

林百川不理會杜知書的抗議,自顧自地講著,自顧自地綁好繩子,換用手指摳住山壁吊穩,另一手拔出斧頭抓住了繩頭,對準了那棵樹,就要甩去……

「……」看來是阻止無效,杜知書欲哭無淚,無語問蒼天……

「在那不久之後,我就死了。」

林百川將手中的繩子在空中大大地甩了好幾圈後,往那棵樹拋射出去,斧頭挾帶著強大的力勁,直插入樹幹內整個消失,繩子一頭就此固定在樹上,另一頭握在林百川的手中,他稍微拉了拉繩子確定牢固的程度,繃得緊緊的繩子,真是多一分太長少一分太短……

「會死的……會死的……」杜知書臉色慘白,喃喃唸道。

「沒關係,我已經死了。」

說完,林百川抓緊繩子,鉤在岩壁上的手指一放開,用腳在岩壁上補了一蹬,就帶著杜知書盪向了那棵樹……

「可是我還沒死啊啊!!!」

杜大天師又迴盪了。

這一次,除了慘叫聲迴盪,他本人也親自參與了迴盪……

籐繩的彈性極好,這一人一屍從岩壁盪到樹下,又繞了一圈盪到了樹幹上,林百川緊緊抱住杜知書在樹幹上站穩身子後,捏了捏已經嚇到把他當龜殼把自己當烏龜徹底收縮的杜知書。

「再一次。」

「什麼?」

「上去了以後,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顧自己。」

「什麼再一次?呃啊啊……」

林百川拉著繩子,再一次從樹上往下跳躍,這次他跳得非常用力,因此回彈的幅度也更大了,兩個人盪得好高好高,在半空中,已經可以看見遠方的河岸……

但同時杜知書也聽見了那熟悉的「喀喀喀嘎嘎嘎」……

這麼小根的樹幹根本承受不住他兩的重量,用它當支點盪來盪去再加上方才林百川那一猛跳,眼看著耳聽著就要斷裂……

無論是踩在上頭還是再盪一回,都必摔無疑了……

林百川突然扯住了杜知書將他從自己胸膛前扯開,在盪到最高處即將轉下的那一刻,手一提用力一甩,竟將杜知書整個人就往河岸的方向拋了出去……

這一拋算是用盡了全力,由下往上又從那麼遠的地方拋,甚至還是在半空中藉著迴盪之力來拋……遠比當時將魚怪給拋上岸還要來得高難度。杜知書在空中也不知道飛翔了多久,因為事出突然他來不及閉上眼睛,就這樣一路看著斷崖、河面、河岸……景色一幕一幕從他眼前快速閃過,最後出現在視線中的,是一棵綠油油的大樹叢……

靠!又是樹啊!

杜知書連忙用手護住頭臉,整個人就往那樹叢砸下去……幸好這棵樹生得非常巨大,枝繁葉茂,一路從樹上滾到樹下,除了被樹枝刮了一身小口子外,倒是沒有摔斷還摔壞什麼,連落地的那一刻都不怎麼覺得痛,大部分的力道都被那亭亭如蓋的大樹叢給抵銷掉了。

「咳……咳……」臉是擋著了,但嘴巴因為叫得太過張得太大,沒能全部擋住。杜知書一嘴的樹葉和泥沙,邊挖掏邊咳嗽,還一邊含糊不清地咒罵著林百川……

「死傢伙!人哪能這麼拋的?當我是球啊!」

要是沒拋準了,直接摔到地上去或直接橫著撞向樹的話,我不就從人球變屍球了?

話又說回來,什麼都算得準準的林百川,莫不會是認準了這棵肥樹在這擋著,才那麼堅定又果決地將他拋過來?

欸……那林百川呢?他又是把自己拋到哪去了?在把自己拋了出去之後……那棵樹……杜知書連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腳步還有些踉蹌,搖搖晃晃地奔到了崖邊望下看……

哪裡還有樹的影子?哪裡還有林百川的影子?除了一截斷掉的殘幹在那,什麼都沒有。

「林百川!林百川!」

杜知書趴在那,對著深不可測的崖下大聲叫著,但除了瀑布聲外,沒有任何回應。

「林百川……」

所以他說沒關係?

因為已經死了,就算從這麼高的地方摔下去,頂多也就是從會說話的死人變成不會說話的死人,頂多從會動的死人變成不會動的死人,頂多從完整的死人變成屍骨無存的死人……反正都已經死了,所以,沒關係……

真的沒有關係嗎……?

那個男人……那個死男人,這麼漂亮的……方才還在和他有說有笑(?)的……一直都在為他著想的……怎麼會沒關係?!

杜知書咬了咬牙,站起身。

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距離天明的時間所剩不多,他得趕緊把林百川找回來,會說話也好不會說話也好,完整也好斷手斷腳也好……

「老子和你……就這樣幾口氣幾句話的緣分……我不要!你是我的殭屍,還沒給我做牛做馬做夠本哩……你給我等著……」

「小道長,您行行好,放我一馬吧……」

「你去吃屎比較快。」

杜知書結著一張屎臉,粗狠地將困在老爹屍體內的魚怪用繩子綁成肉粽,半拖半拉地將它給推進一個低矮樹洞中,和先前已經拖進來放好的瘸子塞在一塊,以免等他回來時發現一個變成屍乾一個變成魚乾……

要不是這條死魚,他也不會掉到河裡、沖下瀑布,而林百川也不會因為要救他,摔到死不見屍……

越想越是惱怒,杜知書抬起腳來對著魚怪的屁股用力踢了兩三下,要不是趕著要去尋林百川,他真想踢他個兩三百下!

「唉呦唉呦!別踢啦別踢啦!我這顆屁股先前已經被你們摔得四分五裂,你再踢就踢成七零八落了啦……」魚怪掙扎得想要爬開,但無奈身上的繩子捆得緊,妖術又全被封住,任憑他再怎麼掙扎都是徒勞。

「閉上你的魚嘴!你信不信等下我會把它變成萬紫千紅?」杜知書面露殺氣,臉上的蠍子看起來更加猙獰。

「喔……人家好害羞……」

「叫你閉嘴!」補踢兩三腳。

「哎呀唉呦……別走!別把我和這個醜瘸屍放在一塊啦!」

「醜?你嫌他醜?他沒嫌你醜你就得謝天謝地了你還嫌他醜?他可是你的老相好!」

「有沒有搞錯?為什麼我跟他是相好?」

「官配的,沒得選。」

「人家不要啦!人家想要之前那個很帥的,功夫很好的那位相好……咦?帥哥哪去了?」

「你還說!你還敢說!你還有臉說!」杜知書又狂踢了魚怪幾下。

「唉呦……」

杜知書不再理會魚怪,轉身就走。

方才他已經再心中研究盤算過一番了,要到那崖下,有幾條路可以走。最快的一條就是直接從瀑布跳下去……代價很高,杜知書領教過了,所以不必考慮。

其他的路子翻山越嶺繞大圈子,沒個三兩天走不到的,他怕林百川等不到那個時候……如果能在天明前找到他,也許還有機會,也許他的狀況還沒那麼糟,也許自己再給他吹個氣他又能活蹦亂跳起來……當然杜知書也知道,林百川也可能摔得稀巴爛連能吹氣的地方都沒了,更可能被沖到大海去了,或者根本卡在瀑布底下的潭底,正在餵蝦子……

事情總是要往好的方向去想,百川兄好歹也是大俠,大俠本來就比一般小老百姓還要難葛屁!而葛屁的大俠,應該也比葛屁的一般小老百姓來得堅固……

最後他下定了決心,選了一條不需要跳瀑布那麼壯烈但也不算好走,不過稍為趕一下估計三四個時辰可以通出去的路子。

站在那通往深谷的下坡坡頂,杜知書緊張地搓了搓手……

前方看去,只見黑茫茫的一片,整個山谷被壟罩在厚重的林氣中,月光再皎潔明亮,也無法穿透進去。看那陣仗,根據杜知書的經驗,這種溼谷裡頭腐敗泥濘特多,臭水沼澤特多,蛇和蚊子特多,還有六隻腳的、八隻腳的以及很多腳的生物特多……

害怕歸害怕,但杜知書沒有任何的猶豫和退卻,和前些時候決定要把老爹找回那時相較之下,堅定和決心都更多了許多,對膽子不大個性消極的杜知書來說,這麼果決這麼義無反顧的行動,向來除了為他師兄,還沒為了誰過。

那份不甘和不捨,除了為師兄,也還沒為了誰過……

當然,儍貨一枚杜小蠍,自己終究沒察覺到這麼深層的意識,他現在滿腦子想著的,除了趕緊把林百川給找回來外,就是那六隻腳的、八隻腳的以及很多腳的……

「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臭……那個……」

邊走邊大聲嚷嚷,算是給自己心理建設,只是當要說到「蟲」字時,喉頭咕嚕卡了一下,皮膚毛了一陣,最後乾脆用「那個」來代替。

地勢越來越低,空氣也越來越溼黏,頭上的月光逐漸黯淡,濃重的林氣聞起來腥臭無比,看不見卻似有形,一團團迎面撲來,令人感覺氣窒……

杜知書用符紙化出了一團小火當作照明,雖然光線微弱,但他怕火太大會引來蟲子,寧可手腳並用摸索跌撞得走,好幾次被腳下的腐木給絆倒,又好幾次整個人摔進爛泥灘裡,撲得滿身滿臉灰溜溜的,在陰鬱的林間,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人不人鬼不鬼的,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不過不知道是運氣太好了還老天有保佑,一路上碰到的多腳,大多零星而且體型不大,一些小蜘蛛、一些小蜈蚣、一些小飛蛾、一些小毛毛蟲……雖也驚得杜知書渾身起毛,但至少還能避開,不影響他前進的速度。

「怪了,臭…..那個,都去參加廟會了嗎?」

杜知書在一棵樹下稍停了腳步,扶著樹幹單腳站立,舉起另一隻腳將腳板翻上,拔了拔倒扎在皮肉上的刺草和木屑……

鞋子都在河裡啦!

剛才急著出發,也沒想到要拔瘸子的鞋來穿,就這麼光著腳上路,自然腳下精采。

還好他長年都在走路,腳底那層厚皮,是水泡反覆長了又破破了又長,最後鍛鍊出來的,沒能護到不痛不癢的程度,但至少能讓他那雙腳不至於痛到無法行走。

從前,師兄杜若水常常罵他「不要臉,臉皮比腳皮還厚」,因為他總是罵不走,打不離,被羞辱了還賠著笑,人家都嫌他煩嫌他醜嫌他礙眼,他卻還緊跟著……

師父死了沒多久以後,師兄收拾了行李,就要離開……
「師兄,讓我跟你一起吧,師父剛走,我們兩個人一起好互相照應……」

「我不要。」

「我……我不會拖累師兄,平常幫師兄打理雜事也就……」

「我說我不要,見到你我沒一天開心。」

「那……那我儘量跟在你後頭,沒會讓你見到我……」

「被你跟著,我更不開心。」

「那我可不可以……」

「你夠了沒?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真的受夠了!算我請求你,放過我了行不行?」
師兄,若不是對你,我不會這麼不要臉。

厚臉皮,和厚腳皮是一樣的,都是破了又傷了又癒合了,千錘百鍊,逐漸逐漸長厚的……杜若水就像這些刺,一再一再地扎傷扎痛他,可他卻連拔掉都捨不得拔,每一件傷心的事,每一句傷心的話,都當作寶貝似地牢牢記在心中,反覆回憶,就是痛的苦的,也捨不得丟……

拔完了一腳,杜知書換了個方向,再抬起另一腳,將手扶回樹幹上……

「啊哩!?」觸手之處滑滑涼涼濕濕冷冷的,不像原來老樹皮的質感,倒像老爹被魚怪詐了之後摸起來的感覺……而且還微微地蠕動著……

「我操……」一回過頭,兩隻眼睛剛好和黑暗中兩枚小如豆還閃著青油油光澤的亮點對上。

杜知書連忙收手縮身,抽得太急結果整個人摔往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倒是把那兩顆小綠豆眼給嚇了一跳,沒追上攻擊他反而向後縮,除了把樹葉帶得沙沙作響,隱約中杜知書還聽到了嘶嘶嘶不友善的怪聲……

不怕不怕,蛇咩,至少他們沒有很多腳……杜知書眼睛盯著樹幹不敢輕忽,雖然對他而言蛇比蟲來得沒那麼恐怖,但被咬到也是不得了的痛!像他這樣山上長起來的孩子,被蛇咬幾乎和被蚊子咬一樣的稀鬆平常,要是有仔細的計算,算起來被蛇咬的次數搞不好比他填飽肚子的次數還要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從小被咬到大,身上累積了各式各樣的毒素,後來竟對毒蛇的毒免疫了。

杜知書摸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手中順便撿了根樹枝做防身用,黑暗中他的貓眼發揮了作用,瞇著眼睛仔細瞧著,蛇的型狀逐漸看得清晰,兩顆小綠豆裝在一個又小又扁的蛇頭上,細細的身子,不比那吐個沒停的蛇信粗多少……

一見對手小,生性欺善怕惡的杜大天師膽子全歸位了,把手中的樹枝當劍耍,得寸進尺地往那條小蛇身上戳去,左戳一下右刺一下,得意得彷彿他是什麼劍客,一把樹枝舞得好不華麗……

「看我閃電破蛇十六劍!老子今晚一蛇三吃!炭烤清燒還要醬爆!操!明明是泥鰍還裝什麼蛇啊?老子的鞭都比你粗……」

渾話還沒說完,他的那把破蛇閃電劍突然從手中消失,杜知書莫名其妙的低頭看著自己原本抓著樹枝的空手掌,怎麼也想不透他是自己把劍當箭射出去了化作一道閃電,還是不小心折斷了……

怪,不但他的閃電劍消失了,手掌還不知道沾了什麼湯水在上頭溼溼涼涼的……搓了搓手掌,還黏得很,拿到鼻孔前聞了一下……媽的!這是什麼比大便還臭!?

嘶嘶……嘶嘶嘶嘶…….

蛇吐信的聲音變得比原先更大聲,而且雜亂……原本單薄的獨奏,突然變成了一系列的大合唱,嘶嘶聲從四面八方傳來,由遠而近,分散到逐漸集中,而集中的中心位置,就是杜知書所站之處……

娘的!原來那些臭蟲今夜好乖,是因為都躲蛇去了!?今天剛好是蛇過新年?吼……聽那聲音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就算真的有學閃電破蛇十六劍,頂多也只能破十六隻,剩下的怎麼辦?一千減十六是多少……靠,緊張之下連一百減十六他都算不出來了!

沒等他算出個答案,蛇群開始包湧上來,有的沿著頭上的樹枝攀來,有的在地上遊走,杜知書手腳頭並用,一下子甩頭把掉在頭上的蛇給甩飛,一下子用手將爬上身子的蛇給抓拋,雙腳不停地跺,一腳一隻,來一隻踩一隻,來兩隻踩一雙,來三隻……就不夠腳踩了,很快地蛇延著他的褲管爬入了他的大腿上……

佛祖啊!這是現世報啊!剛才還在嘲笑蛇不如他的鞭粗,現在他的鞭就要被蛇給吻去啦……頭上的蛇也越來越多,一整束甩來甩去像是他的秀髮,身上也爬滿了蛇,其中幾條已經順利攻占他的臉,纏得他快找不到鼻子嘴巴可以呼吸了……

「百川救……救……」

救什麼啊?他在叫什麼啊?林百川還等著他去救,怎麼可能來救他!?

林百川啊,林百川……

從前碰到生死關頭他總想得是他師兄,想著自己那無疾而終的暗戀,可這一次,他滿腦子想著的,卻是林百川的那句「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顧自己」。

臨死前的腦海中閃過的畫面,不是師兄杜若水的臉,而是那個空蕩蕩的岩壁上,那截斷掉的殘幹……那空蕩蕩的感覺,剮得心臟隱隱作痛,就像是當年師兄轉身而去那一剎那,幾乎將他的心給剮爛。

「我不要……我不要這樣!」

用力扯開了頭上的蛇群,也顧不著褲子裡的那些了,杜知書嘴一張對準嘴邊的蛇打算來個玉石俱焚,你咬老子,老子也咬你……

一個咬空,也不知道臉上那團蛇是怎麼了突然彈了開來摔落到地面上,緊接著屁股一涼,褲子竟連著裡頭的蛇一起飛了!杜知書兩隻手很忙,一手摀著鳥另一手遮著小屁股,轉身一瞧,他的那條破褲子和蛇團原來沒飛得太遠,一併被一隻箭牢牢地釘在樹幹上……

「百……」顧不上穿褲子了,杜知書光著屁股急忙轉過身找尋他的救命恩人……

從樹叢後露出了一張臉,蒼白的臉色在黑暗中顯得更加白,一絲活氣也沒有,一樣有死人風味,但卻不是林百川那張傾城傾國的臉,劍眉薄唇,五官端正,雖和百川等級還差得很多,但也算是一張俊朗好看的臉,粗估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

操哩,這年頭,男人都長得標緻又一身功夫?那他杜知書怎麼混下去……

正在忿忿不平當頭,突然眼睛一花,原本的一張臉竟變成了兩張臉,兩張臉還長得一模一樣……

杜知書空出了遮小屁股的那隻手,把眼睛揉得差點沒出湯,再用力給自己的臉頰來上兩巴掌,他擔心自己不是餓昏頭了,就很有可能是被蛇給咬到,毒出幻覺來了……

打完之後再仔細看,還是兩張臉……

「難不成那裡有張鏡子?」杜知書喃喃說道,又要再打,卻聽兩張臉中的左邊的那一張開口說話了……

「北北,咱救了個白痴嗎?」

右邊的那一張回道:

「可不是嘛南南,哪個人會在叢林裡光著下半身自己給自己掌嘴的?一定是白痴。」

「你才白痴!爺的褲子明明就是被你射掉的!」杜知書豈能受這不白之冤,立刻回嘴吼了回去。

「我哪有射你褲子?我明明只有射你頭上的蛇。」

「我也沒有,我也明明射頭。」

「最好是!這裡兩支箭,你們絕對有個人是朝著我褲子射!」杜知書現在看清楚了,那是一對不僅臉長得一模一樣,聲音一模一樣,連身材都一樣高高的雙胞胎少年,唯一不同的是,一人左手拿弓,另一人右手拿弓……

「是你射歪了的吧北北?」

「南南,我又不想看他屁股,幹麻射歪?」

「你不想看難道我又想看?」

「說的是,那麼乾癟的也沒什麼看頭。」

「就是說啊……」

「和我們家的鵬鵬比起來真的是難看極了。」

「對啊,看起來就不好摸,捅起來一定很沒感覺。」

「喂!」竟然品頭論足起我的屁股了這對兄弟是怎樣!?還捅勒……難不成還要他用屁股來報答救命之恩?那我還不如給蛇咬死……

美事多想是空,但壞事一想馬上就會實現。才剛想到蛇,馬上他發現剛剛受到驚嚇暫時撤離的蛇又圍了上來。那麼多的數量,就算這對雙胞胎的射箭技術再怎麼神,也沒可能全給射下來吧?不過一同被包圍住的雙胞胎兄弟看起來倒是不驚不亂好整以暇的樣子……

「北北,這麼多的蛇,不知道可以泡多少的酒?」

「蛇血蛇肉也補得很,夠咱家的鵬鵬補上一整個月了!」

「嗯嗯,鵬鵬那麼辛苦,每天都搞得那麼溼,真的需要好好補一下……」

「喂,講到這個我才想到,昨天應該輪我用後面,為什麼你搶去了?」

「你搞錯了吧?先前不是說好上旬我走後門你走前門,下旬你走後門我走前門,十五的時候可以大混戰自由發揮,初一是鵬鵬養精蓄銳休養生息的日子……」

「……」月休一日!可憐的鵬鵬,不會是這兩兄弟強押來當性奴的良家男子吧……被蛇包圍的情況下還能臨危不亂地討論著私家的淫亂史,看來這兩兄弟要不是藝高膽大,就是根本是白痴……

兄弟倆邊討論著令人聽了臉紅心跳的花邊,手上的工作卻不含糊。叫北北的那個從衣袋裡掏出了一包肥肥的白紙包,打開裡頭裝滿了灰色的粉末。另一個叫南南的那位準備了一只粗厚的麻袋,麻袋大得可以裝下幾十條蛇,然後兩個人都撕了小布塊塞住了耳朵和鼻孔。

「這位小哥,請你把身上所有的洞都塞起來。」

杜知書學著他們也撕了一片衣角,將鼻子和耳朵都塞了起來。

接著,北北將手中的灰粉朝著蛇群吹撒,那藥粉應該是含有什麼驅蛇的成分,一碰到那粉,眾蛇嚇得四處竄逃,遠一些的縮回了叢林,來不及逃命的見縫就鑽,一下子南南的袋子中就被自投羅網的蛇給塞得滿滿的。

「注意你下面的洞!」北北指著杜知書,對著他大叫。

不過因為耳朵塞起來了,杜知書完全沒聽見,只見這廝朝著他比手畫腳,一下做出扭屁股的動作,一下又用手猛摳著屁股……好低級好不雅,看得杜知書屁股都癢了起來……似乎有什麼滑溜的東西在搔著他的光屁股……

咦?身上所有的洞?我身上幾個洞啊?眼睛有眼球擋著,嘴巴有嘴唇蓋著,鼻孔耳朵都用布條塞著了……肚臍?不至於吧,那又不算洞……

「靠!還有一個……」用來大便的洞!杜知書這才想到自己沒穿褲子,整個人彈跳了起來,不過為時已晚,驚慌的小蛇沒頭沒腦見了洞就鑽,就算被夾死也在所不惜,於是……

「啊……哎喲……嗯哼……」

還好杜知書那門除了用來拉屎之外沒做過其他用途,也沒便祕的毛病,小雛菊堅實緊密,加上他吃痛又緊張,兩片屁股夾得緊緊的,導致那條蛇只能在洞口蹭來蹭去,一時間也不得其門而入,勉強算是保住了貞操……只是敏感的洞口被溼滑的蛇頭這樣搞,杜知書只覺麻癢難當外,還夾帶著一種奇異的感受,又刺激又疼痛又爽,搔得他差點沒把屁股給鬆了……

「看起來好像不錯。」

北北拿下了自己耳鼻中的布條,望著在地上打滾扭動還一邊呻吟喘息的杜知書,讚嘆不已。

「回去記得別把所有的蛇都給拿來做補了,留個兩三條吧。」

南南也拿掉了布條,順便蹲下身幫杜知書也拿掉,但卻沒想到要幫他把蛇也一併拿掉……

「鵬鵬一定會喜歡的!」

「一次用兩三條嗎?」

「可以的,上回泥鰍不也用了三四條?」

「對齁!有一次我還把整隻手臂都給塞進去了。」

「那次鵬鵬真的是徹底的溼……」

「還有鰻魚……」

「你還說呢!差點沒把鵬鵬給電死!」

「那是意外!我哪知道有電?你自己不也是有一次把蜂蜜塗了鵬鵬滿身然後把他吊在樹上幹?害他差點沒被螞蟻咬死!」

「我哪知道那裡有螞蟻?只是想搞情趣咩……」

「……」

結論一,鵬鵬不是人類,是鐵打的。

結論二,這對雙胞胎也不是人類,是禽獸……杜知書決定,與其等著禽獸來搭救,不如自救……他從地上彈起又一屁股用力坐往地上,這樣重複個幾下,終於把黏在他屁股上那條蛇給壓扁……

拍拍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杜知書這次沒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趕緊把褲子穿回去!他把樹上的破褲子扯了下來,破掉的地方隨便打了幾個結,勉強還能穿,至少該遮的都遮了……

「用屁股壓死蛇這招不錯喔。」

「創意十足。」

「那下次我們可以用屁股來壓鵬鵬。」

「窒息式性愛,好讚喔。」

「……」

對不起鵬鵬,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我為我提供了這對禽獸兄弟新創意而感到非常抱歉……讓他們去禽獸吧……無論如何,趕緊上路才是當務之急。

「兩位禽……兩位小兄弟,真的非常感謝你們的救命之恩,杜某還有要事在身要趕路,先走一步了。」

「小哥你要走了嗎?」

「這麼焦急,一定是要去會相好囉!」

「要不要帶個一兩條蛇當伴手?」

「感謝你,真的不用了……」百川哥哥不會喜歡的……不,不是啦!是我根本不是去會相好啦!

「不然這東西拿去吧,在這種谷子裡行走,沒帶個防身的實在太沒常識了。」

南南從懷中掏出了一包布包遞給杜知書,布包散發出濃濃嗆鼻的藥草味,杜知書認得出來,那是有錢還不見得買得到的一種除瘴草,帶著它在林子內走動不但可以防瘴防毒,一些蛇虺蚊蚋大蟲小蟲也不敢靠近你。

這種藥草,他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碰到一株過,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

明明對怕蟲的他而言,那株草簡直是寶貝,但最後,他花了整整五天的時間將它仔細地縫入一個小布包中,送給了杜若水……

「不用了……」

「不需客氣,這種包包,鵬鵬給咱做了好幾個,送你一個也無妨。」

「喔……」男人本就難為針線活,一個男人會為了別的男人操針引線縫製這種東西,那份關懷和珍重,是只有對自己心上的人才有的……

看來真是願打願挨了,那個叫鵬鵬的男人,到底是情衷於這兩隻禽獸啊…..

杜知書從南南手中接過了小布包,卻在碰到對方的手的一瞬間,愣了片刻。

「發什麼呆啊?」南南伸著手掌在杜知書眼前揮了幾下。

「你……」

「哪裡被咬到了嗎?」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和兄弟以及情人的親密互動,這個叫南南的男人把整張臉都靠了上來,伸手就在杜知書身上東摸摸西摸摸的,一點分寸也沒有……

杜知書被他那雙冷冰冰的手摸得渾身發毛,雖說他早就習慣和這種溫度的東西打交道,習慣那靠得很近卻感覺不到氣息的對話,但畢竟不是自己家的,來路不明的……

這年頭,男人除了要長得好看還要武功高外,還得都是殭屍?

除了他以外,能把殭屍操得這樣活裡活氣的,難道也是和他一樣發現了奧秘之法?那是要吹多少氣才能把這兩個大少爺給吹起來啊?他光應付一個林百川就常覺得氣喘吁吁手軟腳軟頭昏眼花了,那個鵬鵬到底是何方神聖?

為了要確定自己所想的,杜知書悄悄地將手放到身後,左手指在右手掌中空寫了一串符,在心中默念著咒……

如果是殭屍的話……

「倒!」一掌貼向了南南的胸口,立刻又用手指飛快的在他的額頭上畫了一串咒,輕輕一點……一個比他高碩的男子,突然地像是斷了線的偶,直直栽倒在地上,四肢僵直,一動也不動……

「欸!?」這麼有效!?這廝果然是殭屍……這個讓殭屍休息的小把戲,幾乎是所有趕屍人都必備的技能,但杜知書沒料到的是,像這麼靈活到和人沒兩樣的殭屍,被他這個小破散仙這一招,竟然也沒有例外的倒下?讚!讚啊!以後只要林百川想要揍他時,只要這麼一指,任憑他大俠也……

「南南!!?」雙胞胎的另一個一見他手足莫名奇妙的就倒下,立刻衝了上來將杜知書推開,搖了半天搖不醒南南,只見他又變回了僵硬的屍體一具……

「你把南南怎麼了?」

「沒……」

「我知道了,你就是那個專門盜屍首的壞人!」

「我不……」杜知書趕緊搖頭揮手。

「我殺了你!」

「等……」

北北又驚又怒,哪聽得杜知書的解釋?抄起了隨身攜帶的弓和箭,拉弓瞄準一瞬間,就要將杜知書釘死在當場……

「北北,住手。」

「鵬……鵬鵬!鵬鵬!南南他……嗚嗚!」北北隨聲轉過頭,一見到方才出聲叫住他的那人,便激動得大叫著,幾乎當場落淚。

「鵬鵬……呃……」

杜知書也朝著那位叫「鵬鵬」的角色望了過去,不望還好這一望,下巴差點沒掉下來……太過震驚的情況下,完全忘了自己被已經架在弦上的利箭給指著,命在旦夕……

來者是一位看上去約值而立之年的男子,淡定沉穩的眼神搭配上臉上的鬍渣,黝黑的皮膚和消瘦的臉型,拼湊出了一張不老卻滄桑的臉。

這位先生身上穿著簡單樸素卻乾淨的衣袍,長得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美不醜的,和那對青春俊俏的雙胞胎兄弟相較之下,此人的相貌實在稍嫌平凡了點、樸素了點,也老了點……

這位鬍渣兄就是傳說中的鵬鵬?

杜知書腦袋閃過了「前門」、「後門」、「徹底的溼了」、「鰻魚」、「螞蟻」、「縫小香包」……等等和眼前這個陽剛漢子完全搭不上邊的字眼……

原本,他在腦海中勾勒出來的苦主鵬鵬,沒有楚楚可憐至少應該也是個纖瘦陰柔的美少年樣,可是看看眼前這位……這位阿叔……這實在太瞎太不像話了吧!

「北北,把箭放下。」阿叔的聲音也很陽剛,低沉有磁性……

「鵬鵬!這個壞人把南南弄死了,我不饒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杜知書的錯覺,總覺得這個阿叔出現以後,那位叫北北的傢伙,講起話來變得特像撒嬌的小孩……

「冤枉啊,他本來就是死的……」

「誰說的?南南和我生龍活虎,誰說我們是死的?」

「殭屍不是死的不然是什麼?」

「咱是活著的殭屍,不是死人!你沒見識沒常識懂得什麼啊?」

「靠,死人的身體就叫做屍體,不然你以為屍體是什麼!你是文盲啊?不識字嗎?屍的下面是什麼你說!」

「下面?」北北低了頭看了自己的下半身,然後理所當然地回答道:「下面是陽器啊。」

「你真是有夠北……爛……」原來這世界上還有比他杜知書更不知書的傢伙……

從出場就缺乏存在感的鵬鵬大叔在一旁沉默地晾了半天,終於也聽不下去兩個傢伙缺乏素養的對話,低低咳了一聲,開口說道:

「北北你退下,我來處理。」

「哼……」

北北噘著嘴,用力跺了兩下腳,雖不甘不願,但對阿叔的話似乎是言聽計從,乖乖地收起了弓箭,退到一旁,就那一雙眼睛還是惡狠狠地瞪著杜知書。

鵬鵬阿叔走到南南的身旁,蹲下身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靠在自己的胸前,伸手捏了捏南南的額頭和手腕,再把手掌平貼在他胸口片刻,低頭皺眉,沉思半天都沒說話。

「那個……我沒對他怎樣,我只是用了止咒……」

一旁的杜知書實在看不下去那溫吞樣……不過是很平常的止咒嘛!解了咒就能動了這阿叔是不懂還是不會嗎?

「不,這不一般。」

「大叔,區區不過一個很一般的趕屍匠,就也只會很一般的咒……」

這種情況下,杜知書也不好再亂吹自己是什麼大天師大道長了,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底細給交代了。

「一般?」阿叔抬頭看了杜知書一眼,視線特別在他臉上的那隻蠍子刺青上稍作停留,好一回兒才淡淡地說道:

「我張某的術,在這世界上還沒幾個人能破得了。」

説畢,他將南南整個抱了起來,交給了北北抱著。

「鵬鵬,南南他……還會活嗎?」

「可以的,但需要時間。」

「咦?那只是止咒……」

「你不明白的。」阿叔打斷了杜知書的話,搖搖頭說道:「這位先生,我想,你應該也是同行吧?」

「呃……」我怎麼知道您是哪一行啊……

「看了他們兩個這樣活蹦亂跳的你卻不吃驚,我想你不僅僅是同行,而且你和我一樣有著上乘的道行,使過一樣的術。」

「我是……」是意外……而且應該是只有下乘的道行……

「你的殭屍呢?」

「兩隻放在樹洞中,一隻掉到山崖下了。」

「那現在?」

「我要去把掉到山崖下的那隻找回來。」

「怎麼掉下去的?」

「為了救我……」

「傻子。」

「他不是傻子……」

「我不是說他。」

「咦?」

「想要和他們要好,你會面臨到很多的困境。」

「要好?我不是啦……」

「給你一個忠告,別對他們施用一般的咒術,他們已經不是普通的殭屍了……」

「啊,對不起……」

杜知書一臉抱歉地說道,畢竟這殭屍是人家的,他們這行素來講求道不同不相為謀也互不侵犯,像他這樣只因為好奇就把他人的殭屍給點倒了,實在是有違規矩和禮貌……

「特別是你又不比一般。」

「……」那我當二般好了……

「既然給了他們新生,就別把他們當作殭屍,否則總有一天,你會後悔。」

「後悔?」

「那種悔恨和失去的痛苦,刻骨銘心,永生難忘。」張阿叔說這話時,眼睛往那南北雙胞胎看了一眼,那一眼有憐惜、有嘆息,鐵漢柔情,看得杜知書雞皮疙瘩……

「看似剛強者實則脆弱,而軟弱者必有其堅強。」

「……」阿叔,你確定你是在講漢話嗎……為啥我都聽不懂……

「相逢是有緣,我相信你不是有心傷害南南的,所以這事情就算了,希望你能順利把你家的那位給找回來。最後送你一句,越溼越好,後會有期。」說完和杜知書作了個揖,便和抱著南南的北北一同離開。

「喔……順走……」依然是有聽沒有懂……杜知書向他們揮揮手,發現那枚小布包還握在自己手中……

「等,等等,這個……這個……」這是阿叔做給南南的愛的小包包,自己又不小心把人家南南給放倒了,再拿這就不好意思了……

「北北?」阿叔看了北北一眼,意思似是讓他自己決定。

「……雖然你很可惡,但鵬鵬不跟你計較,我也不跟你計較了。我不跟你計較,南南也會和我一樣不和你計較。送你的東西沒理由拿回來,你自己留著吧!趕緊去找你的相好,記得越溼越好。」

「什麼啊……」

好謎的怪叔叔養的好謎的殭屍……北北南南不知道還有沒有兄弟姐妹叫東東西西……耶?那怪叔叫什麼來著?鵬鵬?張某?

張鵬鵬?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記憶有錯,還是一切純屬巧合,印象中他似乎有聽師父還師兄提過,他們這一行有個道行高深的傳奇菁英,那名字似乎也叫張什麼鵬的……

張小鵬?張大鵬?

哎呦!想這麼多幹啥!反正,他那不太靈光的腦袋硬是要想一件事情也不是那麼輕鬆就能想出來的。而且,這世界這麼大,姓張的名字裡面有鵬的人又這麼多,撞名比撞到人還容易……杜知書搔搔頭,放空腦袋不再多想,決定把精神放在繼續趕路。

至於鵬鵬阿叔方才所說的那些超玄超深奧的話,杜知書更沒放在心上,從左邊耳朵聽進去馬上又從右邊耳朵掉出來了……

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趕著去做,其他的都等有空再研究吧……被蛇群這一耽擱耗費了不少時間,距離天亮又更近了……不過是禍是福都很難說,被蛇群給包圍攻擊看似不幸,但說起來他也沒被蛇給咬到半口,頂多是破了件褲子,光了下屁股……

而且,能夠得到了一個珍貴難得的驅蟲包實在是太幸運了,接下來的路途果真再沒碰到蛇和蟲,心裡踏實了許多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於是越走越快,速度突飛猛進,用比他先前預計還要短的時程就走出了低濕的谷地。

出了谷之後是一片寬闊的矮木林子,灌進瀑布底深潭中的河水,又在這蜿蜒了出來,但前頭又岔了幾次的支流出去,因此河水變得小了許多,靜靜地在林邊流淌著。

杜知書將布包小心地塞回了腰帶中,沿著河岸開始往上游走去。邊走邊仔細地看著河中,看不清楚就涉著水或踩著佈滿青苔的石頭爬到河中張望,看看能不能有機會撈到漂下來的百川兄……無奈走了半天找了半天,連件褲子都沒撈到,還因不小心摔滑了幾次,把自己本來已經半乾的頭髮衣服又全弄濕了。

真的還在那深潭中嗎……?

回想起卡在潭底那具不完整的破損屍體,杜知書緊捏著手,不是因為恐懼,卻是感到難受。

百川哥哥那麼漂亮的臉蛋,那麼好看的身子,對他那麼好的一個人……一隻殭屍,就這樣孤零零冷冰冰地卡在那陰森慘慘的潭底,一點一點被蝦子給分食,直到化作枯骨一具……

杜知書停下了腳步,望向了河水……乾脆,回到那斷崖邊跳瀑布,看看能不能落到那潭子裡,再想辦法把林百川給帶上來吧?

有沒有搞錯啊豬頭,光你自己就救不了自己了,哪來的本事去完成這事情?

可是,林百川也是這麼把他給救上來的啊?

搞清楚,他是大俠你是小烏龜,等級差很多。

難道,就這麼算了?

不然你還想怎樣?林百川又不是你的誰,他只不過是一隻殭屍而已。

他很好。

還有呢?

他……

他很像杜若水,對吧?搞清楚他根本不是杜若水,只是個不相干的外人……連人都不是!你最好搞清楚自己深愛的人是誰,不要隨便亂移情啊!

他救過我!

所以你就要一命還一命嗎?拜託,那好歹也要他有命吧!本來就是沒生命的屍體,屍下面是什麼?一個死字!你拿活命去貼個死人,是不是太吃虧了點?

可是……

還有什麼可是?對你而言,他還有什麼?

……

沒有了嗎?

真的就僅僅這樣嗎?

杜知書呆站在河岸邊,內心掙扎不已,卻又困惑不已。他本是貪生怕死的小老百姓,生平無大志也無義氣,人生對他來說就是好死不如賴活著,麻煩和困苦的事情能閃就閃,寧可當個卑鄙苟活的小人物也沒想當什麼犧牲奉獻的英雄……

就是要犧牲奉獻,也應該是為了他師兄杜若水吧?林百川算什麼呢?

杜知書咬咬唇,表情陰晴不定,臉頰上的蠍子看起來也陰沉晦暗,那似乎是他內心那黑暗面的寫照。

「咦?」正要做下決定,突然眼角一掃,瞥見了不遠處一塊半浸在河水中的大石頭後方,露出了一截白白的不明物。

他不敢抱太大的期望,因為先前就失望了很多次,不是被死魚騙去,就是被形狀奇怪的樹枝給唬了……

那截白白的物體,遠遠得看不清楚形狀,但在月光下看起來像塊玉般晰淨,在黑烏烏的河水中浮浮沉沉的,更加顯眼。

是林百川嗎?是他嗎?

老天保佑,拜託拜託,把百川哥哥還給我吧……

杜知書不再猶豫,心中那些雜想一瞬間也都沉澱了,踩著溼滑的石子顛著顛著,急急切切地往大石頭的方向奔去,太過心急還滑了一跤,臉朝下直接撞上了一塊歪七扭八的碎石,撞得他鼻血直流……

用袖子抹了抹鼻血,杜知書也不覺得疼,站起身來繼續往前奔去,涉著水,手腳並用地爬過了擋住了視線的巨大石頭。石頭後方,圍出了一池清淺的河水,一個身型修長的男性,穿著破爛,整個上半身面朝下地浸泡在河水裡,動也不動,只見得黑色的髮絲散漫在水面上,很明顯不是個活人……

而露在漂蕩的衣物外,是白皙慘澹的四肢,在河水中,顯得乾淨無瑕,在月光下,白得光潔如玉,其中那蒼白的手腕,正是杜知書方才從遠處見著的白色不明物。

看那身型、看那膚色,看那衣著,雖不見臉面,但……

「白慘狗狗呀~~~」

杜知書摀著還在冒血的鼻子,口齒含糊,又喜又悲地大叫著……

杜知書三步併做兩步,手腳臉並用爬下了那塊大岩石,噗通一聲跳入了淺淺的河水中,彎下腰伸手就想把那具男屍給翻過來,可是不知道是因為他心情太過於激動雙手顫抖,還是泡在水裡的肢體滑不溜秋的,翻半天翻不過來……

本來被河水沖刷到就只剩一塊和破布沒兩樣的衣衫被他這樣一陣翻抓,整個從屍體上滑脫開來,露出了大半個背部,從肩頸到背脊,接著細腰和窄臀,曲線優美精實,膚肉穠纖合度……看得杜知書滿臉通紅,一雙眼睛不知道該看向哪,泡在河水中本還在翻攪的雙手也因不知道要往哪摸去而僵在那……

這個死百川……連個背都這麼春色無邊,都浮屍了還發騷,到底是不是個男的啊!?

「操……」本來就在冒血的鼻子突然一熱,湧出了更大量的鮮血,嘩啦啦地又噴又滴,把腳邊的河水給染出一小片粉紅……

杜知書你這沒用的傢伙!看個公的浮屍的屁股都能看到流鼻血,到底還是不是個男人啊!?

對著師兄以外的男子動春心,到底還是不是個師兄的師弟啊!!?

而且,不要說是背部了,抱都抱過,嘴也貼過,這具屍體上上下下正正反反有哪一處他沒見過……自己是在紅什麼臉發什麼情噴什麼鼻血啊!?

杜知書悲憤之下,用力轟了自己一巴掌……

結果這一轟,非但沒把自己給轟清醒,還把本來就失血有些昏麻的腦袋轟得更加眼冒金星,暈眩中更難控制自己的意念,難以控制自己的視線就是離不開沉在水中那副美好身軀……

曾經發生過的那些,林百川的裸體抱起來的感受,林百川光裸的大腿和胸膛摸起來的感受,唇舌相貼的感受、肢體相依的感受、緊緊相擁的感受……一幕幕都湧上了心頭……

杜知書壓著鼻孔,眼前發黑,血再這樣流下去,很快的他就要加入林百川一族,當個下面一個”死”字的那種東西……

「不行……」杜知書連忙蹲下身,把整個頭臉浸到了河水中從一數到一百,這一浸算是把腦袋給冷卻了一些,神智也清楚多了。他撕了衣角揉成兩團布團塞到鼻子裡稍作止血,心裡低咕著這麼一回撕兩回撕的,遲早撕成裸體……杜知書彎下身抓起河中男屍的腳踝,就這樣倒拖著拖回岸邊泥地。

屍身一離水,沒比在水裡那麼滑溜了,但還含著水氣的肌膚摸起來除了滑之外,更是粉嫩得吹彈可破……杜知書突然想到,先前在崖壁上被巨鳥攻擊,明明就看他被那隻鳥又啄又抓的好不激烈,怎現在看起來不要說是口子了,連一線髮絲那麼細的痕跡都沒有……

早知道殭屍皮這麼強韌,他幹麻這麼捨命賠君子,把自己的手送去湊什麼熱鬧啊……這一路走來不想還好,趕著急著倒也忘了疼,可現在一想起這事,又覺得手上的傷口痛了起來。

「好啊你這死傢伙!爺為了找你跋山涉水,力搏群蛇,從變態死兄弟的魔爪之下掙脫,一路含辛茹苦,你在這泡水納涼倒悠啊……」

杜知書一面粗魯地將屍體翻面,嘴上憤憤不平地碎碎念著。把他自己的辛苦誇大了好幾倍,然後完全忘了自己是怎麼決定要這麼辛苦,也不厚道地忘了百川老兄他又是為了什麼才會在這水中泡著納涼。

可是當他一把屍身整個翻轉過來後,卻被眼前所見著的給驚著了……

這屍體的確是林百川的,但除了那張臉只有些許的擦傷之外,頸子以下的軀幹到四肢竟沒一處是完好的,大大小小的破皮處處,好幾個像是被尖銳物給撕開的口子深可見骨,雖然因為是屍體又經過了河水的沖刷所以沒甚麼血,但還是叫人看得怵目驚心,特別是那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斜亙在他腹部,連腸子都掉了出來……

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想必那撞擊定是無比強大,要是摔個活人下來根本是沒存活的餘地了。只是杜知書沒想到,像林百川這樣身手的大俠,竟也摔成這副德性。

這麼多這麼嚴重的傷損,在摔下來的那一刻,難道不會很痛嗎……?傷成這樣……百川哥哥還能夠「活」起來,還能夠和他有說有笑嗎……?

杜知書不敢想,混亂一片的腦袋也不知從何想起,就只呆站在那,一股悶氣堵住了他整個胸膛,彷彿那傷口是開在他身上那般,痛得他一句話也吐不出,連呼氣吸氣都覺得困難了起來。

在杜小蠍的人生中,哪曾經歷過這樣的感受了?這般強烈到不知所措的心疼,就好比是那個常常出現在他夢中的片段,那張床上,他的師兄,然後……

「唉呦!」就像是被人從腦袋後面敲了一棍那般,劇烈的頭疼迫使杜知書中止了思緒,他抱著腦袋呻吟著蹲下來。

特怪了,在夢裡頭,每一次的結局都是被一棍給敲得痛醒,醒來後每每想要追究回想夢中的情節,便是換來一陣頭疼。可沒想到,就這樣心血來潮地突然想到,也能痛成這樣……

杜知書用力敲打著自己的腦袋,吸氣吐氣再吸氣吐氣,把一顆腦袋左甩右甩下甩上甩……

「啊!」當他抱著頭打算仰天長嘯哀號一陣時,突然見著那顆已經模糊了輪廓的月亮,幾乎要淡出泛白的天空了……

靠啊,甚麼時候突然天要亮了!?不管多厲害的道長,再怎麼威的操屍術,只要讓殭屍給陽光照到了,下場一樣都是魂飛魄散,變成冷冰冰硬梆梆的屍體,然後很快就會發出屍臭,開始腐爛出湯,塵歸塵土歸土……

不要啊!雖然林百川現在看起來根本也就屍體一具了,可是……

他是這世界上第一個,唯一一個,也可能是最後一個會這樣關心自己、照顧自己、為了自己跳崖的人啊!那怕這個人根本不是個活人……那份溫情,在杜小蠍的人生中,真的是絕無僅有……

杜知書趕緊把身上爛兮兮的外袍和褲子脫下,光天化日之下裸著瘦巴巴的身子雖然不雅,但荒郊野外的也沒人賞眼,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把百川哥哥包起來,特別是天靈蓋,那可是靈魂的出入口……

心慌意亂導致手忙腳亂,也顧不上甚麼美感了,杜知書把自己脫得光溜溜後,又纏又包用外袍把林百川的上半身連著頭臉整個裹得嚴嚴實實的,再把褲子套上林百川幾乎也是光裸無遮蔽的雙腿,還摘了好幾片巨大野芋將那些遮不住蓋不全的地方給補好……

一切打點完畢,杜知書把屍體扛上了自己的背後給背穩,往他來時的路走回去。

印象中從那低谷走來時,一路上看見不少低濕的矮岩洞……杜知書絞盡腦汁努力思索著那些洞穴的方向,他沒發現的是,打從他開始為了林百川的事情著想時,那幾乎要把他腦袋給擠爆的劇烈頭痛,不知何時悄悄地消失無影了。

就這樣,一個裸男背著一具包得像粽子的粽子,情狀詭異,在晨霧朦朧中,像逃難似地穿梭在叢林亂草間……

不知道是杜知書這小子在認路記路上卻有其過人之處,還是他邊走邊在心中焦急地向各路神佛胡亂禱告結果靈驗了,天還沒明,就讓他找到一處安身避光的洞穴,他連忙背著林百川爬入洞穴中。

洞穴很深,但洞口很狹窄,只夠一個人彎著身子跪爬進去。

杜知書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小心的挪,謹慎地推,才在一點也沒碰撞的情況下把林百川的屍體推了進去,不過對自己卻沒那麼小心,當他趴著才剛要爬進洞穴,先是膝蓋在粗糙的地上磨破了一大片皮,驚痛之下忘了洞口低矮,猛一跳結果腦袋又撞壁……

這下撞得不輕,除了發出巨大的彷彿顱裂的聲音之外,還把頭給撞了個大傷口出來,當場血流滿面,配上他那灰撲撲的身體髒兮兮的臉蛋和黑漆漆的蠍子,彷彿穴居在洞裡半獸人那樣,好不嚇人。

老天就是看他這顆頭不順眼吧?為啥他的這顆頭總是多災多難?

杜知書用顫抖的手抹了抹臉上的血,扯著林百川的屍體繼續往洞穴深處匍匐前進,儘管頭還在痛,血還在滴,但這個深度還不夠躲開陽光,他不能在這耽擱。

這樣邊推邊爬好一陣,狹窄的洞穴逐漸開闊,不需要再彎腰駝背甚至是在地上爬行也能順利前進,而身後的陽光當然是照不到這深處了。

在這一點光線也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全然黑暗中,杜小蠍的貓眼派不上用場,他習慣性地把手伸向自己胸口想從胸前的內袋掏張符紙來化個火當照明,卻忘了自己光溜溜的早就一絲不掛,只好摸索著把手伸向林百川,在他身上摸過來摸過去前後裡外摸半天,符紙沒摸到半張,卻把自己手上的鮮血全給抹在人家屍身上頭了。

好吧,看樣子,符紙恐怕在他落水後又落瀑布後又穿穿脫脫間,化作紙糊沖光光了……

沒有符紙他要怎麼起火?沒有火光他就沒辦法研究怎麼把林百川給弄起來了。杜知書向來不是個急性子,但此時他真是一刻也等不下去,又是一陣摸索,將林百川安放在洞穴深處後,再爬出洞穴外來,找生火的工具去。

快速地撿了些乾柴草屑木片木棍,杜知書將它們滿滿地捧在胸口,望著那些柴,忽覺一陣感傷……他憶起先前,他要林百川去撿柴火來燒兔子,結果兩個人在那折騰的事。

百川哥哥,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聽得懂他的話了嗎?

還是之後嘴對嘴吹了氣才開始有自己的意志?但無論甚麼時候開始的,現在的杜知書已經百分之百可以肯定,那溫暖著他的火,身子下鋪著的柔軟乾草,以及睡了一覺就莫名出現的烤魚,還有那將他胸口瘀血給拍出來的一掌……不是他祖師爺的賞賜,而是百川哥哥的體貼。

從那個時候開始,林百川就這樣默默地照顧他,那不是因為咒術,不是因為命令……雖然杜知書不知道是因為甚麼,但林百川對自己的好,卻是不折不扣的,而自己卻一直都沒注意到。

也許,我也剛剛好,長得像林百川心中的哪一個誰吧?就像他,長得和杜若水如此相似……奇怪,那張從小到大都被他惦著念著的臉,現在回想起來,竟是有些模糊。

在腦海中的那人,精緻漂亮的五官,看似師兄,可林百川不也是相似的漂亮的一張盤兒?修長玉立的身型,這應該是百川哥哥的特徵吧!但套用到師兄身上,好像也是這麼一回事……

而那雙清澈似水的美目,是帶著不屑的冷冽斜視,還是淡定卻沉穩的凝視?

那低沉好聽的聲音,是在嘲諷他的醜陋和不識相,抑或在說些刁鑽古怪到令人聽了吐血卻蘊含著包容體貼的對話?

這是誰啊?是林百川還是師兄?還是根本就是兩者的重疊?

最一開始,剛掀了林百川的假臉皮時,他一點也不覺得林百川和杜若水相像。恐怕是因為在自己的心中,杜若水太過唯一,滿占了他所有的心思,對他而言,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誰能夠和他相比擬。

後來會覺得林百川和杜若水像極,是因為自己太過思念、太過寂寞,以致過度的移情……

但現在呢?

為什麼他竟然沒辦法確切地在腦海中描繪出師兄的樣貌?一直以來他可是連師兄的一根腿毛一片鼻屎都能精準描繪出的……
是因為太久沒見著了嗎?

師兄啊……我真的好想你……人生苦短,天地何其大,難道就真的這樣形同陌路老死不相見?對杜若水的這份愛戀,怕是永遠迷路,找不到出口了。

「林百川就不行嗎?」

突然一個小小的聲音,從他的心底不知道哪個角落竄了出來。

「自……自然絕對不行的!!」杜知書想也不想立刻否決了那奇怪的念頭。

第一他哪可能把感情寄託在一個死人身上,第二這個死人長得和師兄又那麼像,到頭來他想要的還是師兄啊!第三這個死人現在……現在又死回去了,能不能再睜開眼睛都還是個謎…….

想到這杜知書又心揪了起來,他連忙加快速度往洞穴的方向走回去,可沒想到卻在快到洞口的附近林子間,突如其來地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這荒郊野外本就人煙稀少,會碰到人的機率遠比碰到野獸還小得多。可杜知書確定那步伐的頻率和聲音不是出自於野獸的,可能是樵夫還是獵人或是採藥的郎中,偶爾也會有一兩個進到這個深度的山中做活……

這下可好,他杜知書本來那張臉就是見不得人的,現在加上光著屁股……不是,他可是全裸上陣,不僅光著屁股連鳥都明目張膽地掛在那晃蕩……他杜知書再不要臉但還是有微薄的羞恥心的,不管來者是樵夫還是獵人還是郎中,這付模樣都端不上檯面吧……

趕緊將手中的雜物往一旁草堆丟去,四處張望後快速選定了一棵又高又大又茂密的樹,扒著樹幹就往上爬。

爬樹這活,杜小蠍算是頂俐落的,小時後他總為他師兄摘龍眼、摘芒果、摘野桃、摘杏子、摘椰子、摘蜂巢……反正他本來就生得瘦小,猴子差不多也這個能耐吧!差就差在他不比猴子那麼靈巧所以摔下來的次數多了些,不比猴子渾身是毛粗皮硬肉的所以被蜜蜂螫起來也疼了些。

還有猴子摘什麼都是給自己填飽肚子的,而他,為的全是讓心愛的師兄嘗嘗鮮解解渴。

只是光著身子爬樹,杜知書這應該是人生頭一遭吧!爬樹最主要就靠著雙手拉和大腿纏,光溜溜的腿內肉又敏感又細嫩,這樣在粗厚不光滑的樹皮上一路摩擦著,沒幾下就磨得血跡斑斑。杜知書緊緊抱著樹忍著疼繼續往上爬,眼淚已經在眼眶中來回打轉,還得留神別把自己的鳥和蛋也一併磨去……

好不容易爬到個樹杈處,看這高度差不多也夠隱蔽了,摟著樹幹稍微歇口氣,騰出一隻手來抓了抓從剛才開始爬時到現在一直發癢的後頸……

「咦?」

手中那黏糊的溼溼的感覺是什麼?杜知書把手拿到眼前一看,一條鮮豔斑爛的巨大毛毛蟲……精確地說,是一條被他抓得肚破腸流四分五裂的鮮豔斑爛大毛毛蟲,殘缺不全卻還堅強地在那湯湯水水中蠕動掙扎著……

像是被雷給劈上似,杜知書從頭到腳從腳到頭都麻得像是皮肉分離,別說是雞皮疙瘩寒毛倒立,他連頭髮和屁毛都立了起來,這一嚇把他嚇得一瞬間整個脫力,手腳抓不穩樹幹,就這樣從樹上重重地摔落到地面上……

「媽……」

趴在地上的杜知書,難得地疼到連從未謀面的娘親都拿出來叫喚。這一次老天爺可憐他那顆頭還在滴血加上內容物已經夠笨了,所以沒再為難。代替頭受罪的,是左腿的腳踝和渾身的皮肉……

輕輕動一下就一陣劇痛傳來……杜知書爬樹的經驗多,摔樹的經驗也多,推測他腳踝八九不離十不是摔斷了,就是嚴重扭了。

腳步聲已經來到了面前,杜知書臉朝下趴在那當然是躲不了了,乾脆也別把頭抬起來,趴在那裝死,至少重點部位藏起來了,光溜溜的臀就給風吹,然後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都要這麼丟臉了,那他一開始就應該就地裝死省得受罪,為何要為了連是樵夫還是獵人還是郎中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把自己搞得一身皮肉傷呢!

從今以後,我姓杜的和這世上所有的樵夫、獵人還有郎中,不共戴天,誓不兩立……

「杜知書,你搞什麼?大白天的在這晾什麼屁?」

「欸?」這聲音……

杜知書又驚又喜地把臉從泥地上拔了出來,望向立在他眼前的那雙鞋,然後慢慢把頭抬了起來,視線從鞋子往上,一路掃過這人的腿這人的身子直到這人的面孔……

「百……百……」

他硬生生地將差點順口吐出的那個名字給吞回肚子裡去,才剛綻出的笑容僵在臉上,望著眼前的人,整個呆傻……

低沉好聽的聲音,漂亮的五官和修長玉立的身型,還有那雙清澈似水的美目。

只是百川哥哥,不會用這樣鄙視和厭惡的表情望著自己。

「在問你啊!你聾了還傻了?」

那不客氣的質問方式,杜知書再熟悉不過了。那口氣那態度那聲音,那張臉上嫌惡的表情,這個人以及和這個人相關的一切,都是杜知書日也思夢也想,就算是當下死去喝過了孟婆湯,恐怕也要他難以忘懷……

難道是老天爺聽見了他心中的聲音?可憐他那悲切的思念和想望,所以把這人送到他的面前來了?

可是,老天啊,您就不能看時機看場合嗎?就算再怎麼思念,誰想這樣光裸著身體難看地呈大字型趴在泥地上,如此難看地擺在自己心愛的人的眼前啊!

「我……您認錯人了……我不是杜知書……」杜知書沙啞著說道,然後又一頭把臉埋進泥地中。

不行,雖然在這個人的心中,自己也從沒好看過,但那麼多年沒見面了,他不想這樣珍貴難得的相遇就是這種情狀,像這樣,那寧可不要見面……

「你耍甚麼白?你不是杜知書那是哪隻豬?光你臉上那醜東西,這世界上就絕無僅有了!別以為把臉藏起來我就認不出你,就算你把頭摘了我也認得出你那蠢樣子。」

「……師兄……。」

杜知書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只好訕訕地將頭抬起來認親。

師兄這話說得刻薄,但比這更刻薄千百倍的話,從小到大這麼多年不都照三餐配,當開水喝?莫不是太久不見了,師兄沒對象可以練習,所以罵出來的話少了點狠勁?還是自己實在是太想太戀,連對方罵人的話聽起來都懷念異常,甘之如飴?

犯賤啊!欠罵啊……

不過至少師兄沒有忘記他,光是這樣,無論是什麼樣的原因,他都覺得開心啊。

甚麼都不怕,就怕這人的心中再也沒自己的影子。就算是一沙一塵,一塊汙穢一坨屎,也好過什麼都沒有……

「你趴在這做啥?」杜若水皺著眉頭問。

「我摔了樹……」

一旦鼓起了勇氣抬起頭,就再離不開視線。

師兄那張臉這麼多年沒見了,還是一樣那麼漂亮。餐風露宿作息顛倒的趕屍生活絲毫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什麼痕跡,比如說烏黑的眼圈、風乾福橘般的臉皮、滄桑的身形……他的皮膚一樣白皙光滑,身形一樣的俊挺,烏黑的頭髮梳得整齊俐落,樸實暗色的衣褲也乾乾淨淨,除了穿在腳上那雙灰布鞋子的鞋底沾滿了泥土還勉強看得出來他是長年在山裏頭趕路的人之外,左看右看都不像是個趕屍匠,而是會讓一堆少女傾心的瀟灑俊俏郎。

雖然和百川兄那天仙級的容貌比起來,師兄稍微顯得遜色了點……啊!他幹嘛又拿林百川來和師兄比?他們兩個根本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存在,師兄是活生生的人,百川哥哥只是一具殭屍;師兄是他從小到大都戀慕著的人,百川卻只是和他相處沒多少時日的客戶……

林百川是怎麼也無法和杜若水相比擬的。光是現在,他連視線都離不開師兄的臉,興奮緊張得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就可以明白師兄在他的心中,那地位是多麼多麼的無可取代了……

「衣服呢?」杜若水問得直接,但想必不是出於關懷……

「被……被偷了。」杜知書回得支吾,明知精明的師兄不可能採信他這愚蠢的理由,但就是一點兒也不想讓師兄知道他把一身的衣服拿去包一隻殭屍,而那隻殭屍還長得特像師兄……

「你的殭屍呢?」

「送……都送回家了……」

他更不想讓尊敬的師兄知道他的豐功偉業:一隻殭屍斷了腿,一隻殭屍詐了屍,還有一隻連腸子都掉了出來,而最後者那隻還長得特像師兄……

「那你在這做啥?」

果然!他這拙劣的謊言,連他自己都說得不順嘴了,心思細膩又從小把他看得透了的杜若水,怎麼可能會相信?

可是杜知書,他就是真的一點也不想讓師兄知道林百川的存在啊!不想讓師兄知道他之所以會趴在這,全都是因為那隻和師兄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殭屍,不想讓師兄知道林百川為了自己墜崖,而自己為了林百川跋涉至此,更不想讓師兄知道他和林百川摸過抱過也嘴對嘴過……

那感覺就像是背著愛人在外頭偷情似的,就算對著林百川曾經浮現的心動是基於相似的容貌和寂寞的心態,但在本尊的面前,一切都宛若背叛和不忠……儘管杜知書心中明白得很,師兄他根本是不會在乎的……哪怕杜知書找了隻豬還馬來談情說愛,杜若水也不會放在心上。

「師……師兄那你又在這做啥?」

杜知書趕緊把話題轉開,就怕再扯下去,他會在師兄那犀利的目光和自己的心虛之下把所有事情全盤托出。不過當他見到杜若水的表情時,立刻懊悔得想啃掉自己的舌頭。

蠢材!怎麼連這都忘了?向來只有師兄質問他的份,哪時候輪得到他來質問師兄了?就算師兄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外又非一般常行路線的確是有些奇怪,只一手拎了個包袱身邊也沒見殭屍隊伍更加的奇怪……但師兄高興師兄爽的事情,身為師弟不但不應該過問還要挺力相助,使命必達……這規矩不是自小就深植在心中的信條嗎?

杜若水的表情陰鬱,薄薄的雙唇緊抿著,低垂著眼眨也不眨地盯著杜知書,完全看不出喜怒哀樂情緒的臉看得杜知書頭皮都發麻了起來。

「師兄……您吃飽了嗎……」趕緊陪笑打哈哈……不過師兄似乎不太領情,那張臉還是陰得嚇人。良久良久,久到杜知書差點沒以為他師兄打算原地把他給瞪死時,杜若水的臉色才稍微和緩了點,那雙若水的眼睛才稍眨一下。

「你的臉皮呢?」

「臉……臉皮?」杜知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臉皮不是好端端地貼在上頭?

「這年頭流行賣醜?你臉都不必遮了?」

「呃……」杜知書這才恍然大悟他師兄在問甚麼。師兄一向就是厭惡自己臉上這隻醜蠍子,這麼多年來從沒變過……杜知書有些沮喪地回答道:

「破了。還沒買到材料補回去……」

好難得見到師兄,這樣光著屁股趴在泥地上已經超級難看了,還讓師兄瞧見了他最討厭最嫌棄最噁心的自己這張醜臉,現在是甚麼情形啊?

這絕對不是老天爺特地給他送來的禮物!

「……」

杜若水的表情又沉了下來,他蹲下身子,將手上的布包裹放在地上打開翻找,裡頭零零碎碎的東西很多,杜小師弟看不清楚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地看,隱隱約約只見得符紙、銅錢、一些瓶罐、一些用油紙包著的物件,一面鏡子……

欸,師兄從前可沒有帶著鏡子的習慣,雖然他長得那麼一張漂亮臉蛋,但杜知書從小到大還真從沒見過師兄攬鏡自照,似乎對自己的容貌並不感興趣……美人多半古怪,有著美好臉蛋卻從來不看,不照鏡子卻帶著鏡子幹啥?不然就是像某某直接把它貼了起來到死都不見光……美人的想法,是醜人無法理解的。

在杜知書還在胡思亂想之時,杜若水迅速地從雜物中挑了一條小布巾和一罐小瓷瓶,又迅速地將其餘的物品包好。

「找時間趕快把你的臉……弄乾淨,處理好。」將小瓷瓶拋給杜知書,杜若水看了他頭上那個傷口一眼,便又迅速地移開了眼光說道。

「謝……」

「夜路驚人,少造點孽。」杜若水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

「……」就知道你是因為討厭不是因為關心……

其實杜知書已經有好一段時間都沒去想到自己臉上那醜陋的東西了,至少在和林百川那幾隻相處的這些日子來,沒聽誰抱怨過他醜……廢話!瘸子和老爹乃很正統很平凡的殭屍兩枚,不言不語不見不聞,別說醜了,就是他杜知書缺了張臉也沒誰有意見,更逢提老爹被魚怪詐了之後,那張臉比他還醜,誰嫌誰啊!?

可是那隻不是很正統也不怎麼平凡的殭屍……林百川到底是有甚麼毛病啊!?本人這麼醜的一張臉他也能親得下去!?吃飯也好睡覺也好,四眼相對的機會那麼多,卻沒見他皺過一下眉,那雙清透漂亮的眸子,總是定定地認真地望著他,不帶一絲嫌惡,沒有任何的猶豫……

為甚麼在這麼沮喪的時候,他突然十分想念那個死人呢?最應該思念,最重要的師兄,已經在他眼前了啊……啊!咦咦?人哩?

「師兄等等!等等啊……」自己才閃個神,杜若水已走到好幾步外的距離了,杜知書急得連忙大叫。

「幹嘛?」杜若水停下了腳步轉過身,那表情,那口氣,就是一個不耐煩。

想出現就出現,想離開就離開,這是屬於師兄的灑脫,但牽腸掛肚的師弟哪捨得……

「我的腳傷了,很疼……師兄,我這腿不方便,能不能……」

腳傷腳疼是事實,但他所冀望的,是能夠藉此和杜若水一起同行,像從前那樣,像在夢中那樣……

老爹怎麼辦?瘸子怎麼辦?還沒有完成的工作該怎麼辦?

還有,為了他把身子都摔爛了現下還躺在冰冷黑暗的洞窟中,那隻殭屍……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

沒能管那麼多了。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就當他卑鄙,當他忘恩負義……就是要對不起全世界的活人死人,只要能跟在師兄的身邊……

「不能。」杜若水毫不考慮,直接了當地拒絕。也沒給杜知書再多說一個字的機會,轉身就走。

留杜知書一個,光溜溜的髒兮兮的,腿疼心也疼,趴在泥地上,無限淒涼……

累,真累了。

在走那麼多的路,遭遇了那麼多的災難後。

在大大的驚喜,又立刻落空之後。

杜知書趴在那起不來也不想起來了,明明頂上陽光暖暖灑在身上,他卻覺得冷得好想鑽入泥地中蟄伏。明明口乾舌燥大半天都沒喝水進食了,哪來這麼多水嘩啦啦地從眼角流個不停……

也不知道自己就在那趴了多久,哭累了睡,醒了又開始掉眼淚,然後又睡著……迷迷糊糊也分不清天亮天黑,只覺得自己的腳似乎痛到麻痺,肚子也餓到麻痺,那朝著天的屁股風吹日曬,也差不多沒感覺了……全身都快沒感覺,快和身下的泥地融為一體了,只剩下聽覺還運作著,聽見風聲,鳥叫聲,蟲鳴聲,腳步聲……

腳步聲又回到了自己的面前,杜知書沒敢抬起頭來看。

是師兄忘了什麼又回來了嗎?還是見他可憐,於是改變了心意?

「師兄……我真的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能丟……我不求很多,只要讓我跟在你身邊……身後也好,三步……五步……不,三十步我都沒關係,只要讓我能夠在你身邊……」

杜知書含糊地說著,聲音沙啞微弱,其實他也搞不清楚他是真的說出口了,還是在心中說著的。

一隻冷冰冰的手拎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整個人從泥地上撈了起來,清涼的水從他嘴角邊灌了進去。因為放任著乾渴了一整天,杜知書一張嘴乾得連嘴角都牽不動,灌入口中的清水又流了出來。

餵他喝水的人也挺耐心,冰涼的指頭沾了冰涼的水,仔細悉心一圈圈沿著杜知書的嘴沾劃著,一點一點將乾裂的唇沾濕軟化,才將清水重新餵入他口中,像是怕他被嗆著,徐徐緩緩地餵,一口一點慢慢地餵。

清水紓解了口中的乾渴,也將麻木的感覺們一點一點給帶了回來,有疼有冷有痠痛有飢餓,昏沉的腦子也被這清流給喚醒,思緒清明了起來……

不是師兄。

師兄不可能這樣對他好,前所未有,將來更不可能有,就算在他的白日夢裡頭,也從沒發生過。

在這世間,除了這位,也沒其他人會這樣對待自己了。

自己為了私慾毫不猶豫地想拋下他,他卻對自己不棄不離。

自己的自私卑鄙無情無義壞心腸,和那體貼關懷的對待相形之下,實在比什麼都還要難堪,比什麼都還要丟臉,甚至比方才在師兄面前出醜還要更醜……

杜知書羞愧到不敢睜開眼睛,任著對方將自己扶了起來檢視著身上的傷,任他將自己負上了背。

他的動作有點僵硬,不像先前那樣靈活但還是非常小心盡量不去碰到杜知書的腿傷。杜知書把臉頰靠著那感覺很熟悉的寬闊背脊,雙手摟著那涼冷的肩胛,當指尖碰觸到那細滑的肌膚上粗細不一大大小小的傷口時,心頭更加難受了……他將整個臉埋進了對方的頸窩邊,在他的耳邊低聲地說道:

「對不起……」

「對不起甚麼?」

「一開始,我就不應該把你給喚醒。」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只是具屍體,早早去超生,不用在死了以後還要為我受了這麼多的苦……

「……」

「所以,對不起。」

「你這個人,又笨,又殘忍。」

「啊?」

林百川沒再說話,像是回到了先前不會說話那般,一路沉默不語。
林百川背著杜知書,這回他們很幸運地不用回到那個黑漆漆的洞穴中,在離河岸不遠的地方,他們找到了一間小小的破草屋,看那簡陋的模樣應該是山民特意搭蓋臨時避風避雨的駐所,供打獵季節時暫時落腳用,屋門簡單地用麻繩綁著算是上了鎖,不過繩子被林百川用力一扯,很抱歉地連繩帶門一併給拉脫了……果真是簡陋。

屋內的擺設也多以因應臨時需求的簡易物件為主:兩片簡單的木板併在地上就算是一張床了,上面鋪了些草當暖被,只是草早就爛光了。子字輩的東西如桌子椅子櫃子被子一概沒有,蚊子蟲子蝨子倒是很多……食物沒有,燈油蠟燭也沒有,但杜小蠍完全不介意,對他來說,只要有個屋頂有個能夠躺著休息的地方就棒極了,也不管那兩片木板骯髒,一滑下林百川的背就直往那撲去,窩在爛草上滾來滾去放懶,好不舒服。

反正木板再怎麼髒,也髒不過自己現在這一身吧!

而百川哥哥賢慧如同往常,忙進忙出片刻,火升起來了,幾只竹筒子裝著湯湯水水也開始煮了,而那些飛來飛去把光溜溜的杜知書咬得腫歪歪的蚊子一隻一隻地沒有了。

杜知書趴在木板上,看著林百川忙進忙出,一雙眼珠子就跟著那身影轉,他有些介意林百川看起來變得有些僵的動作……是不夠氣了嗎?還是傷得太重,把屍身哪處給傷了?再給灌些氣會不會好些?看著林百川那本來像大活人那樣俐落瀟灑的動作變得鈍鈍拙拙的,杜知書的心頭就有些說不出什麼意味的阻。

可是要他在這個時刻,在他滿腦子還是方才那場不期而遇,在他滿腦子都還是師兄的聲音師兄的面容的現在,要他貼著林百川的嘴做出那樣親暱的接觸,他又覺得彆得很。

算了算了,百川哥哥能夠「活」回來,沒就那樣直接「死」去,就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真是的,早知道他這麼勇健,自己先前在那又悔又疼地是為了什麼啊!?要不是因為看他傷成那樣……

想到這,杜知書的視線從林百川那張白白的臉上往下移……哥哥身上仍然裹著自己提供的那些爛衣破布,身上的大小傷口若隱若現,再往下看,肚子那道大大的傷口倒是扎實地捆了起來,看不見那嚇人的傷口,也看不見那條……那條……

不知道百川兄是怎麼處理的?把它塞回去??還是……

「別睡,等下吃了再睡。」

見杜知書趴在那動也不動,林百川還以為他睡著了。輕輕地搖了搖他的肩膀幾下,將他扶了起來,把那木板上的爛草都給換過換上柔軟乾燥的新草,接著從外頭用大芋葉汲了些清水,簡單概要地抹了抹杜小蠍那張骯髒的臉和四肢,將他身上的傷口都糊了草藥後,拿了件衣袍幫他套上穿好。

「哪來的衣服啊……?」杜知書好奇地低頭看著身上的棉袍子,不是挺新的但乾爽又乾淨,沒臭味沒破洞怎看也不像是在這破屋子中能撿到的,這附近也沒住人家也沒市集,真不知道百川兄神通廣大是哪弄來這東西的……

「你的腳沒啥大礙,稍微扭了而已,休息一天別亂動就會好。」林百川也沒回答他,只顧著低頭整理杜知書,順便幫他按摩腳踝。

「你不冷嗎?」雖然有衣服穿是很好,可看看林百川一身襤褸的,又覺得自己穿得這麼舒適有點不厚道。

「你在問我?」林百川有些詫異地望著杜知書,那表情像是聽到什麼難以置信的事……可那語氣中的受寵若驚,杜知書卻是沒有聽出。

「……對不起,你是死人,我忘了。」差點忘記,屍體本來就冷的哪有什麼冷不冷的問題。

「……」

「你的……長……長長的……那個掉出來的……」

「腸子?」

杜知書點點頭。

好樣的,這世上也只有死人可以這麼面不改色地講著自己掉出來的腸子了……

「那個喔……啊,湯煮滾了。」話講到一半,一聽到火堆那邊水滾的聲音,頭一轉便蹲到火邊去處理,沒多久,一碗熱騰騰香噴噴冒著白煙的湯就遞到了杜知書的眼前。

「靠,這麼香!」餓了不知道幾餐的杜知書一見到那筒子湯,激動得眼珠子差點沒噴出來,口水當然立刻急流湧現,幾乎是用奪的將那湯接過,也不管那湯燙,吸吸囌囌就喝了起來。

「吃慢點,沒人和你搶。」

「你不喝嗎?」杜知書把臉埋在竹筒子裡咕噥含糊地說著,被蒸氣蒸得眼淚鼻水再加上口水三水併流,邊喝邊吸邊滴,一張臉一塌糊塗,分不清那些是沾了肉湯哪些是他自己出產的三水……

「不喝。」

「啊,我忘了你是死人不會餓的。是說,死人怎麼能煮出這麼美味的湯啊……」

「……」林百川沉默地看了他一眼,臉色陰陰地也沒搭話,接過他手中的空竹筒又換了一筒給他。

杜知書當然光填飽肚子都來不及了,哪有餘力去注意到林百川的情緒變化?接過那筒湯,又低頭繼續奮戰。

「你手上那什麼?」

「呼嚕嚕嚕~~嗯?」杜知書邊喝湯,邊斜眼看著自己的手……好樣的,在經歷了風吹日曬一日,直到百川來救他甚至到正喝著湯的現在,那麼長一段時間,杜若水給他的那罐小小藥瓶子和一小塊布,竟還緊緊地捏在他手掌中。

「師兄給我的布和易容藥。」杜知書先把手中的湯放下,小心翼翼百般愛惜地將那塊布拿到臉龐嗅了嗅,才將布連同藥瓶子一併塞入衣袍的內裡。

「幹麻易容?」

「醜啊!你這不是問廢話?」他才想問林百川長得沉魚落雁如此容貌幹麻易容哩!

「你很醜嗎?」林百川盯著杜知書臉上那隻蠍子說道。

「你瞎了嗎?」老子這臉不叫醜,難不成還叫俊啊!

「醜就一定得遮嗎?」

「絕對要。」

「不遮礙著誰?」

「你很煩耶,反正師兄要我遮起來,肯定就是沒錯的。」

「他說屎是香的,你是不是也要去嚐一嚐?」

「絕對要。」杜知書斬釘截鐵毫不猶豫地回答道。然後端起湯,繼續大快朵頤痛飲著。

「……」林百川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地說道:「你不醜。」

「啊哈,謝啦。不過死人說的話沒做準的……喂,哥哥,你煮這到底甚麼湯,怎麼這麼好喝啊?」杜知書大口喝了幾口湯,開始嚼著湯內的肉,那肉段外脆內嫩的,清爽可口,汁多有嚼勁……

「下水湯。」

「嘖嘖!高明!賢慧!阿兄你煮得下水湯比從前咱村子內手藝最好的大嬸她煮得更好吃!實在是太……等,等等,你剛說啥湯?」

「下水湯唄。」

「……」

「主要是一些蔥花、野菜、還有內臟。」

杜知書一聽,倒抽了一口氣,下一口氣又喘不上來,差點沒被塞得滿嘴的肉和湯給噎死。

「我剛剛發現一件事情。」毫不理會被噎得一張臉皮醬紫的杜知書,林百川慢條斯理地伸出手指在泥地上寫著……

「湯這個字,和腸這個字,其實長得差不多,嘻嘻。」林百川皮不笑肉也不笑地嘻嘻著。

「哇啊!」杜知書慘叫一聲,哪管得著林百川笑還不笑!?噎在喉頭嘴裡的湯湯肉肉一股腦就對著坐在他正前方的林百川噴了出來……不過這一次林百川的手比他的嘴更快,手一伸一扭,把杜小蠍整張臉給扭到了一旁,半點髒污都沒沾上。

杜知書被轉到一旁狂噴狂吐了一陣,等他噴完吐完臉被轉回來時,一張臉比林百川的臉還白,印堂發黑彷彿吃到劇毒,青慘的雙唇還不停哆嗦著……

「你……你……」

「黑豬不容易遇著又難逮。怎,好吃吧?」

「欸?」黑豬!?那……那你的……

「我的塞回去了。」

「欸欸??」

「本來,我是想把它拔了,畢竟拖了條那麼長的東西在那也是礙事。可是越扯越長,說真的,我也不知道那東西究竟有多長,這樣扯下去沒完沒了,我又把它捲一捲塞回去,只是洞太大了它又一直掉出來,只好扯了布條纏著先,你要看看嗎……」

「不要……」死林百川,你可以再噁心一點!杜知書連忙捂著嘴,感覺又有一波高潮要從他的胃裡湧出來了……

「區區死人一介,被棄屍在那種地方,實在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處理自己的內臟,也只能這麼將就了。」

林百川說得輕淡,但杜知書不是笨蛋,他聽得出來那輕描淡寫中隱約透漏的不滿和不高興……

「我……」我又沒有把你棄屍!!我只是去撿柴想升個火……

杜知書張口想要為自己辯解,但又不知打哪辯起。

林百川說的是事實,把屍體丟在那種陰暗濕冷的破地方又讓他腸子流了滿地,不是棄屍是啥?自己沒撿回半根柴火也是事實,非但沒有幫到林百川反而還趴在那得要百川來拯救他,這也是事實。一心想和師兄走完全不顧道義,更是事實中的事實……

說真的,林百川還願意來救他就已經是大慈大悲了,他對自己有任何的怨言也都是合情合理,無可厚非啊。換作是師兄杜若水,可是連頭也不回,根本不打理他的……

「呆什麼?」林百川拿過他手中的竹筒,又給了他一筒。

「我在想師兄……」想著師兄對我,和你對我,還真是天與地,兩端兩極的差別。

林百川端著湯的手突然在半途停了下來,那筒子也不知是要給還是不給,杜知書才伸出去的手也不知道是要縮回還是往前伸……

「湯……」肚子還沒填飽,吐了一場後更是倍感空虛,別再折磨俺了……

「冷了,不要了。」

「等……」杜知書還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林百川站起身走到門口將那筒子裡的湯整個往外潑了。

接著,他又把剩下的幾筒比照辦理,眼見那火堆上只剩下一筒……

「百……百川大俠!請留步!我有話要和你說!」杜知書連忙伸手扯住林百川的手,眼巴巴地望著他手上那筒湯。

「說。」百川哥哥的聲音冷起來,和他家師兄那聲音倒是有八成相似……

「你……你在不高興?」看著林百川把湯放回火上,杜知書鬆了口氣,但能不能喝到它,還是未知數勒……

「我應該高興?」

「沒有……」就知道他在不高興自己棄屍又害他腸子掉出來……得趕緊想辦法讓他開心……
杜知書大半輩子都花在設法讓他師兄開心,卻也沒想到有這麼一天卻是為了想讓師兄以外的人開心而傷神,而這個人還是一個死人!

招誰來著……?杜知書真想不通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就當……就當是為了那筒子湯吧!

「我說個笑話你聽聽。」杜小蠍用盡畢生功力,想了一個他自己覺得很好笑的笑話:「有一天絲瓜和瓠瓜說,我們都是瓜,還吊著的,一樣綠色,所以是一夥的。瓠瓜很生氣的說,誰跟你一夥?我有腰身你沒有!哈哈~」

「……然後呢?」

「說完了。」

「呵呵呵。」

「嗚……」那可是我畢生功力啊……看著林百川那沒半絲笑意的表情,那三個非常缺乏誠意的「呵呵呵」想必翻成白話就是「不好笑」……杜知書只好賠著笑,又接著說:

「那我講一個恐怖故事給你聽。」搞恐怖,應該比搞笑來得容易唄!

「嗯。」

「從前從前有個超恐怖的千年殭屍王……」才講了一句,杜知書就被林百川那恐怖得比千年殭屍王還恐怖的眼神殺到沒有下一句……

那個眼神遠遠比他師兄瞪他罵他時的表情還要更叫人發寒……果然是大俠,有練過的就是不一樣,連眼睛都會武功!

杜知書想不通那千年殭屍王是哪一點惹著百川哥哥了,但要不趕緊轉移話題,他快被那眼神給戳死了……可是臨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話題,杜知書支吾了半天,低頭苦思一陣,看到自己身上穿著那棉袍子,隨口扯道:

「這個袍子穿起來很舒服!」

「嗯。」

太好了,總算殭屍王臉上……不,是百川哥哥臉上的神色,稍為和緩了些。

「哪弄來的?」

「……」林百川像是不太願意回答這問題,好半天才不太情願地回答道:「撿到的。」

「最好是……」荒郊野外能撿到衣服?見鬼,又不是牛郎織女,還七件任君選一件勒!而且這衣服怎麼看都像是凡間的產品,若真是撿到的,那定是哪個人留下來的……

這種人煙罕至的地方,加上又不是打獵的季節,哪有甚麼人?除非是……

杜知書連忙低頭檢視著穿在身上的那件袍子。這袍外觀單調樸素,但乾淨又完整,剪裁明顯較一般袍子寬大了些,質地也厚實了些,袍子內還縫了些暗袋,杜知書伸手進去掏了掏,竟掏出兩三張黃符紙……

「是他!」杜知書激動地大吼著。

這肯定是師兄給他留的袍子!也只有他們幹這行的會把袍子做成這樣,還在隨手可拿的地方塞符紙,更是毫無疑問地說明了袍子主人的行業!

師兄嘴上說不管他,但實際上還是關心他的吧?特意留了一件袍子在附近讓他撿,是怕他冷著?

一想到這,杜知書就雀躍地幾乎要躍上了天,雙臂環繞緊緊擁著穿在身上的袍子,心情激盪之下,什麼湯啊什麼殭屍王都被他拋諸腦後了,他只想立刻飛奔倒師兄的身邊,想要告訴師兄他是多麼的高興多麼的感動……

說不定師兄還沒走得很遠!說不定他就在附近!杜知書站起身,也不顧自己腿還痛著,一跛一跛地就要往外衝去……

「去哪?」林百川一把抓住了杜知書。

「我要找師兄去。」

「做啥?」

「這袍子定是師兄給我留的!啊,百川兄,你快告訴我這袍子你在哪處撿的?離這遠嗎?」

「找著了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還沒想到,但反正,我現在就很想很想見到他。」

「如果他真的關心你,不會把你丟在那一整天。」

「我師兄他是個無口的人,他不習慣那麼直接對人好,但我知道他人是好的,像是從前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唉,跟你這外人說這麼多做甚麼?你說這偏僻的鳥地方還會有甚麼人經過?定是師兄不會有別人!你別攔我!」

杜知書越說越急,像是在辯解又像是在給自己信心喊話,他用力想甩開林百川抓著他的手,可是林百川的手指就像是五支冰冷的鐵扣圈著他,怎麼掙都掙不脫。

「林百川,你這是做什麼?這回我保證去去就回來!付過錢的就是爺,這點我還知道,等我回來定會把你送回你老家入土為安的,你擔心什麼啦!」

「……你這腳怎麼去?」

「老子用爬的也去!」林百川半天還不放手,杜知書有些不耐煩了,口氣和表情明顯惡劣了起來。

「那你剛為啥不自己爬著進來?」

「我有要你背我嗎?」

「你有拒絕嗎?」

「我不習慣拿冷屁股去貼人家的熱臉!」

「那你又何必去找冷屁股貼?」

「你!」

杜知書被林百川這句話給氣著了,林百川說的是事實,他的確總是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師兄的冷屁股,杜知書也有自知之明,但被這樣當著面講白,還是從一個長了一張和師兄神似的臉的死人口中說出,那感覺實在太難受太難堪了!

「你一個死人懂什麼?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氣了!」

「……」林百川定定地望著他,緊閉著的雙唇不再說甚麼,卻一點也沒打算放開他的樣子,而那對黑烏烏的眸子裡,翻湧著波濤般的怒氣。

杜知書牙一咬,以指畫掌,捏了個止咒的指訣,往林百川押去,就在手指即將碰到林百川的胸口時,他突然想起了先前那個叫鵬鵬的怪阿叔交代過的話……

別對他們使用咒術。

一瞬間他幾乎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指,但……要不把他給放倒,自己又該怎麼去找師兄?林百川可是大俠啊!論起功夫,杜某再回去練個五世都不見得能夠打贏。

只一個念頭間,杜知書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按在林百川的胸口上……有些慌張地抬頭望著林百川,明明他是希望把他給放倒的,但在心底卻隱約有個力量在抗拒著這樣的希望,以致當他發現林百川沒像那個南南還北北的殭屍一樣當場倒地挺屍時,竟在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

就說嘛!他們家百川哥哥的等級和那什麼南南北北是不同的!怎麼可能點了就倒?那阿叔也太危言聳聽了,如果真這麼虛弱,哪能這一路變故連連卻也能護他護得如此周全?

想到這,又覺得自己的態度和口氣似乎有些太衝了,一碰到和師兄相關的事,他眼裡心裡全滿滿是師兄兩字,連腦子都糊了……正想說些什麼道歉,可意外地,那一直緊抓著他的手卻緩緩鬆開了。

林百川的視線依然直直地朝他望,只是眼中那股怒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幽幽深深的無奈。

「百川哥哥,我……」

「我不是生來就是死人的。」

林百川的聲音聽起來也顯得無奈又疲倦,他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掌,看著掌中的地紋,似是想從那紋中找些自己曾經生而為人的證據。

「那個……百……」杜知書瞪大眼睛望著林百川,眼見一縷縷黑紅色像血又像墨的液體從他的嘴角湧出來。

然後是眼眶,鼻子,耳朵……

「會餓,會冷……也會疼。」那液體越流越多,而林百川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小聲,到最後,已微弱得連站在他眼前的杜知書都聽不清楚了。

杜知書被嚇得愣在那不知所措,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只感到無限恐慌……那液體是殭屍的血嗎?趕屍一輩子的他,從不知道殭屍也有血的啊!而且似乎隨著那東西越流越多,百川哥哥的樣子看起來也越來越不妙,除了七竅之外,連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也開始滲出同樣的液體了……

再這樣流下去,百川哥哥會不會只存一具空殼,什麼都不剩?

得趕緊做些什麼!他立刻脫下身上的那件袍子打算撕成布條來把林百川身上那些口子給纏起來,可袍子還沒來得及脫一半,林百川突然閉上眼睛,像是突然被剪斷線的偶,整個癱倒在他的腳邊。

「林百川!」

如果杜知書的手邊有一根棍子和一把刀子,搞不好他會拿棍子把自己那顆混帳的腦袋敲一頓,再拿刀子把自己罪惡的手給切了……

他怎麼會這麼差勁?明明……明明一點也不想傷害林百川,明明見他「活」著來接自己時是那麼開心,明明看著他做事聽著他說話時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是那樣安心放心的……可為什麼又把事情弄成這樣的局面?為什麼那麼容易就情緒失控?為什麼沒把怪叔鵬鵬的話當真?

杜知書這下可真是悔到腸胃都擰了起來,把自己脫了個精光,將那件穿到他身上才沒多久的袍子撕成一塊塊,跪在林百川身旁又擦又抹又按,忙得他滿頭大汗,偏就是止不住那汩汩湧出的「屍血」。

百川哥哥手腳的關節轉起來越來越僵直,肌膚也摸起來越來越冷硬,杜知書趕屍那麼多年,特熟的就是屍體,他知道這狀況稱之為「大僵」,通常發生在趕屍途中出了意外導致走魂,或送到目的地的殭屍入棺後撤咒離了魂,變成真正徹底的屍體時那狀態。

大僵之後,便是真正的死亡了,魂魄落黃泉,屍身腐敗歸塵……

想到這,杜知書緊張得手都抖了起來。他自然是不怕屍體的,送死的工作也駕輕就熟,可是,他只一想到這個屍體不久前還在和自己對話,還在那忙碌著為自己張羅吃穿,現在會躺在那越來越僵,全是因為自己一手造成……心中的驚懼和懊悔簡直排山倒海……

雖然本來林百川就是死人,雖然杜知書滿口死人死人的叫著,但實際上他卻也不是很認真地把林百川當死人看。百川哥哥有說有笑會動會跳還會生氣,和個大活人又有啥兩樣……?而現在……這又和殺了人有啥兩樣!

偏偏這死人本來就死的,又不能給他請大夫,又不能熬藥給他吃抹……杜知書顫著手用布塊把林百川的臉擦乾淨些,雖然他知道這只是徒勞,很快的那些屍血又會流得滿頭滿臉都是……

望著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也不知道是自己心理作用還怎,杜知書怎麼看都覺得林百川那脫俗似仙、第一次見著就讓他驚歎的臉,要比初見面時憔悴了幾分,也憂鬱了幾分……

人都死了又怎麼還會憔悴?他又是為了什麼把自己搞得這麼憂鬱?

才停著沒一會,林百川的臉又被那黑紅色的液體給沾染了,原本雖蒼白卻淨透姣好的面容,現在卻整個黯淡得像是覆蓋了一層灰黑色的死氣,更恐怖的是,他身軀上那些大小傷口也逐漸惡化,淺一些的口子越蝕越深,部分本來就深點的傷口更是爛到已經見骨,腐肉一點一點開始從傷口上剝離……

快啊!快想想!當了道士二十幾年,雖然不濟但好歹也該有些撇步……杜知書趕緊將腦子裡的東西搜了兩三遍,師父講過的,平常用過的,一條一條想了又想……可就沒半條半樣是能夠處理眼下狀況的!他們這行,講得是經驗的累積,不是苦讀死記就有東西的,沒碰過的沒聽過的就真完全沒輒,這陣仗實在是超乎杜小蠍那短少平凡的資歷能夠解決得了的……就算是師父還師兄在這,也不一定有輒,他師父師兄又不是像張鵬那種傳奇大師……

咦!?想到張鵬,就想到鵬鵬怪叔,想到鵬鵬怪叔,就想到他曾說過的那句話……越溼越好。

本沒把鵬鵬怪叔的話放在心上,但現在後悔莫及啊就是因為沒聽他的才會把百川哥哥弄成這樣!可見鵬鵬怪叔的話還是有參考性!聽他準沒錯!可是……

到底什麼是「越溼越好」!?

這「溼」的對象當然不用說一定是殭屍不會是他杜某,但怎麼「溼」?泡溼?浸溼?噴溼淋溼沖溼!?

而且重點是,用什麼來溼啊?

應該不可能是水……先前才把百川兄從水裡頭撈出來,要是泡水有效,哥哥也不會在河水裡頭浮屍還帶著一身傷。

不然還有什麼水啊?杜知書忙四處張望,除了還在火上烤著的那筒子湯外,哪有什麼可以拿來弄溼林百川的東西?而且一看到那筒湯,杜知書腦子又浮現了林百川那麼高的個子卻縮著身蹲在那忙著煮湯的模樣,以及他沒氣可吹便用手掌搧著想把湯搧涼點好讓他喝的小動作……

胸口又微微地糾結了起來……百川哥哥對人真的是沒能挑剔的好,現在回想起來,他竟是連一句謝字都沒說過。

「至少讓我道個謝……還有道歉,你再走好不好?」杜小蠍無奈又無助地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忘了手上還沾滿了林百川身上流出來的黑血,結果把一雙眼揉得紅腫刺痛,眼淚直流……

「咦?」杜知書腫著淚眼汪汪的一雙眼,突然有了靈感……那水,莫非是指他身上的水……?

杜知書的腦袋瞬間閃過了幾個畫面……

最一開始他把林百川喚醒,是用人血塗在他胸口。

在懸崖上被巨鳥攻擊時,林百川被他那鮮血淋漓的雙手給抹過的背部,光滑得像白玉般無瑕……

把林百川從河水拖上岸後,他之所以能這麼快就活回來,會不會也是和人血有關?

啊是了!那時在洞穴中磕了下腦門,流了不少的血,在他找符紙東摸西摸時,也沾了不少在屍身上……就!是!血!!

杜知書趕緊用手搓了搓他腦門子上的傷口,但……傷口早就被林百川仔細敷藥包紮處理過了,連一滴血都滲不出來。換個法子,他把手指放入嘴中想咬個洞,但……指頭那麼小,咬破個洞也才能滴出多少滴血?根本就不夠用啊……

「哎呀呀!」人血生不出來,眼見屍血越流越黑,屍體也開始泛黑了,杜知書急得跳腳鬼叫,這一跳,身上剩餘的布塊落了一地,連同先前被他塞在袍子裡的那罐瓷瓶和布塊也滾落到一旁角落。

杜知書一見大喜,將瓷瓶撿回來放倒在地上,隨手撿了塊石頭,對著瓷瓶就敲去,把小瓶子敲得四分五裂,裡頭的藥粉灑了滿地。

撿了塊最大片的碎片,杜知書攤開掌心將瓷片放在掌中,深呼吸一大口氣,咬緊牙關用力地把手掌緊握成拳。

杜知書雖然有咬緊牙關結果還是痛得哀嚎呻吟,眼淚鼻涕直流……只是看著鮮血從指縫湧出來,皺得像肉包的臉上卻也出現開懷的表情,又哀又叫含淚帶笑的整個感覺好詭異……

杜知書把手掌貼上了林百川的胸前,對著幾個傷口胡亂抹一通,湊上臉仔細的觀察……原本爛糊糊的傷口被人血一塗,先是黑血的流量漸漸變少,然後傷口的邊緣也開始慢慢地內聚收縮,雖然進程緩慢,但看得出來凡是人血抹過的地方都有好轉的跡象。

掌上的傷口割得不深,血一下子就乾了,杜知書趕緊又撿了瓷片來捏,一開始還疼得他齜牙咧嘴,到後來也不知是麻痺了還是太過專注於把血抹在林百川的屍身上這事,口子是越割越大,血越放越多,可是卻不怎麼覺得疼了……

看著林百川身上的傷口一點一點好起來沒再繼續腐壞下去,杜知書鬆了口氣。可是他眼耳口鼻的屍血還沒停,濃黑的液體把那張標緻的臉蛋沾染得狼狽不堪,看得杜小蠍心有不甘,滿手的鮮血往林百川的臉蛋抹,卻怎麼也抹不停那屍血。

難道說要內服外敷才有效?杜知書用手指輕輕地扳開了林百川僵冷緊閉的雙唇,捏著手掌想滴些人血進去,擠半天沒能擠幾滴,有些還滴到唇邊齒上,效果不佳。

乾脆來點大流量的!杜知書現在一心只想把林百川給救回來,其他的也沒想太多,握緊了瓷片,將破片的尖銳處對準了自己手腕上的血脈,心一橫豁出去就要往腕上割去……

「且慢!」

和喝止聲同時到達的,是天外飛來的一箭……此箭奇準無比,直接將杜知書拿在手上那小小的碎片給射開,卻沒傷到杜知書一根毫毛。

杜知書一看那隻把碎片射得粉碎然後連根帶柄插入泥牆上的箭就覺得好眼熟,這箭很像先前把自己褲子給射飛的那款……

「怎麼又是你!?」杜知書指著站在屋門外那兩個身影的其中一個大叫道。

「什麼叫又是我,還不快點來給救了你兩次的恩公下跪!」拎著弓箭的青年不甘示弱地吼了回來。

「你這死人在說什麼鬼話啊……」杜知書看著自己空空的手,看著地上碎得不能再用的瓷片,再看看林百川黯淡的臉色和流不止的屍血……他突然覺得莫名奇妙地很想揍人。

「你看這畜牲忘恩負義的樣子,就跟你說別管他了!咱回去了,南南還等咱回去滋潤呢!」北北一聽杜知書叫他死人,氣得跺腳,轉身就要離開。

「先等一等。」一旁的另一個男人……就是那怪叔鵬鵬倒是心平氣和,伸出大手摸了摸幾下北北的頭像是在安撫小動物那樣,然後走進屋內。

北北只好嘟著嘴臭著一張臉,跟在他後頭。

「阿叔!」有救了有救了,鵬鵬阿叔能夠救他家的南南,肯定也能救百川哥哥!杜知書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沒想到血放得多了,蹲在那蹲得也久,一瞬間天旋地轉,要不是鵬鵬阿叔手快一把抓住他,這顆腦袋又要遭殃……

「你給他用了咒?」不等杜知書發話,鵬鵬阿叔一見躺在地上的林百川那慘樣,心中便有了底。

「嗯……」杜知書點點頭。

「真是畜牲、渾蛋、垃圾、豬狗不如、狼心狗肺……」一旁的北北指著他臭罵道。

這事杜知書自知理虧,蒼白著臉不作聲,任北北罵個沒停。

「好了北北。」阿叔阻止了北北,轉過臉對杜知書說:「他會這麼嚴重也不全是你的錯。除了咒之外,在那之前這屍身就已經傷得很重了,勉強撐著沒有處理,用不了一時二刻也是會像現在這樣,只是你用了咒,把結果提前了。」

「……」那也還是我的錯啊……百川哥哥會受那些傷,是因誰造成的啊?而且他這樣勉強撐著,也都是為了自己……

杜小蠍低頭望著百川哥哥,心裡是又愧又疼,扭著手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雖然有心……」阿叔看著杜小蠍那佈滿道道傷口的手掌,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卻是遲鈍。」

「哪有心?死沒良心!」北北在一旁撇撇嘴,不以為然地說道。

「鵬鵬阿叔……百川哥哥,還有救嗎?」杜知書倒沒在意他們的話,他現下一心一意只關心著林百川是否能夠脫離險境。

「沒救了,你沒看他都大僵了,裡頭也開始化血了,你直接挖個洞把他埋了比較快,棺材我看也免了,這荒郊野外的。」這話是出自北北之口,可卻也聽得杜知書胸口一縮,急得眼淚就要掉出來。

「你用人血是不行的。」相較於北北的刻薄,鵬鵬阿叔的口吻溫和了許多,就像個慈祥長輩,令人安心。

「咦?為什麼?可是很有效啊!你看他的傷口……」

「我知道,人血有效,特別是你的。但血性過狂,用多了,會成屍魔。」

「魔……」

「身在這行,你應該聽過吧?」

「嗯……」杜知書點點頭。他的確聽過屍魔這種傳說,而且小時候還有一段時間常常把這種傳說夢到了他的夢裡頭,每每狂哭醒來把師兄也吵醒被狠扁一頓……

傳說中屍魔乃殭屍所化,變成具有高度攻擊性的殭屍,不怕陽光,也不受一般咒術所操控,好殺戮,嗜鮮血,吃人肉,特別愛吃人的心……

既稱作魔,當然是六親不認,連最基本的人性也沒有,見一個吃一個……簡單來說就是屍變的一種……最嚴重的那一種。

所以屍之所以成魔,原來是因為人類的鮮血所致?

天啊……他才不要那麼好看又那麼體貼的百川哥哥變成那種見人就啃、滿口血肉的怪物耶!!

「可是,你說越溼越好,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

「你可以用你的童子尿哈哈,保證之後都沒有煩惱,馬上魂飛魄散!」北北打斷杜知書的話,指著他的鳥冷笑道。

「北北,童子尿這東西怎可以隨便亂用!」鵬鵬阿叔也跟著看了杜知書的鳥一眼,搖著頭說道。

「……」杜知書下意識地用手遮住鳥,站在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們憑什麼認定我就是童子……

「小兄弟,我問你,你想要他醒來嗎?」阿叔一臉嚴肅地問道。

「當然。」那不是廢話?

「為什麼?」

「是我把他弄成這樣的。」

「可他本就是死掉的人,要沒碰到你,也是屍體一具,現在也不過就是回到原來的狀態,你有什麼理由要他再醒來?」

「……」這問題卻讓杜知書怔住了……

他要百川哥哥回來做什麼?

替他做牛做馬?

有百川哥哥的照顧的確是很舒服……但先前沒百川哥哥的日子他不也過了這麼二十幾年?他杜知書從來就不是讓人家照顧的命,百川哥哥遲早也會離開,怎能把這種事情當作習慣?

要他回來陪他聊天講話?

不是吧……林百川也不就最近才開始會講話,而且仔細回想起來,他要不說些沒頭沒腦的話,就是說些令人氣到嘔血的話,哪是什麼聊天作伴的好對象!?

捨不得嗎?那又是捨不得什麼?捨不得那張和師兄長得像極了的臉蛋,還是捨不得這世界上終於有誰在乎自己了?

那到底他把林百川當什麼?

「他是……是朋友。」杜知書不是很肯定地說著。

對……是朋友沒錯!他們相處了這些時日,也算有些交情。雖然他杜知書這輩子也沒交過半個朋友……但朋友間就應該開開心心的,歡聚好散吧……他怎麼能夠讓朋友又是腐爛又是出湯死得這麼醜?那太不夠意思了!

「……太可憐了,這位朋友。」北北在一旁聳肩搖頭,沒氣的他還很誇張地做了個大大嘆氣的假動作,然後同情地望著躺在地板上的林百川。

「唉……」鵬鵬阿叔也嘆了口氣,滿臉的遺憾。

「怎……是沒辦法救了嗎?」看他倆在那搖頭嘆息,杜知書又急了起來。眼見著才被他抹去的黑血又從百川的七孔湧出淌了一地,想到剛剛北北說的那句「裡頭都開始化血」,想到這些屍血也許真是林百川身體內的血肉內臟所化,流光就沒了,就覺得心疼不已,明知徒勞無功,卻忍不住又伸手按住他的口鼻和眼睛,試圖想把那血流給堵回去……

「傻……讓我來吧。」鵬鵬阿叔看著杜知書那焦心的模樣,又輕嘆了聲,蹲下身,把杜知書的手給拉開,示意他讓到一旁去。

接著他輕輕地扶起林百川將他摟在自己的胸前,先用袖口將林百川口邊的屍血給抹去,然後頭一低,唇一噘,竟要往林百川的唇吻去……

「住口!住口!」

兩條身影幾乎是同個時間撲了上來,一個把鵬鵬怪叔抱住撲倒到一旁去,另一個緊緊摟著林百川往另一邊撲去。

「搞什麼!?太噁心太邪惡了!咱家鵬鵬的嘴是可以這樣亂親的嗎!?哪個親了我家鵬鵬我就撕爛他的嘴!」北北憤怒地吼叫著,高碩的身軀把鵬鵬阿叔緊緊圈在自己胸口,一副殺了他老爸不共戴天的仇恨模樣……

而另一頭的杜知書,也是將林百川摟在自己的胸前不放,雖沒說話,但一雙眼也是惡狠狠地瞪著對方,那氣急敗壞的神情推測他心中所想的也和北北差不多是那幾句。

太可惡太超過了!他家百川哥哥那麼美若天仙,那雙唇是漂亮性感得連女人都比不上的……這半老的臭道士竟然想偷吃豆腐!?一想到方才那一瞬間鵬鵬怪叔的鬍渣差那麼一點點就要碰到林百川那精雕細琢的臉蛋上,杜知書氣得鼻孔都要出煙了……

就在杜小蠍和北北兩個人……一個人一個屍像兩隻被激怒的鬥雞,視線已經在半空中擦出火花彷彿下一刻就要跳上前咬掉對方的雞頭時……一個微弱的呻吟從北北的懷中傳了出來。

「欸……北北……把我放開啊,快沒氣了……」

整個頭臉都被北北按在胸口的鵬鵬阿叔也是這場紛爭的始作俑者,掙扎著從北北的懷抱中爬了出來,一頭亂髮,狼狽地喘著氣。

「鵬鵬,你知道嗎你差點失身了!」北北把阿叔的臉扳轉面對他,非常痛心疾首地說道。

「佔便宜還喊吃虧,是我們百川差點被你家的怪叔玷污了吧!」杜知書咬牙切齒地反駁道。

「你放屁!你家那死人什麼貨色?什麼叫佔便宜!?」

「你吃屎啦,我家這死人就是腳趾頭也是美的,而且是你家那位自己把嘴貼上來了,我們百川哥哥躺在那啥都沒做,無辜得很!」

「我靠你……」

「好了好了。」鵬鵬阿叔扯了扯北北的袖子,打斷了他的話:「北北,不可以說髒話。」

「可是,可是……」北北眼眶都紅了……眼球也紅得很。

「是我不好,乖。」鵬鵬阿叔一邊安撫著北北,一邊和杜知書道歉:

「我只是想救他,沒想那麼多。」

「……」麻煩你也多想一點好嗎阿叔!!杜知書餘憤難消,心想這世界上怎有這麼怪的人,說親就親的還有沒有王法啊……

「你讓他自己處理,不准再碰那個死人!」北北還是緊緊地抓著鵬鵬阿叔,一臉警戒。

「……」對啦!你最好抓緊一點!還有你自己不也是死人?有什麼資格開口閉口說咱家百川哥哥……

見怪叔被北北緊緊栓著沒有再暴走的跡象,杜知書才鬆了口氣,稍微放鬆了雙臂……他低頭望著靠在自己胸口死得不省人事的林百川,抹了抹他唇上的黑血,那雙唇雖冰冷僵硬,但杜知書仍記得那曾經的柔軟感觸……

這雙唇……林百川的唇,他不要讓任何人碰,誰都不可以!

那是從心底傳來個小小的聲音,是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任性和獨占慾……

「我不親自示範他又怎麼知道?」一旁的鵬鵬阿叔還在和北北爭論著。

「你要示範,應該找我,不是找他!」北北吼叫道。

「可是……」

「喂!臭蠍子,你聽著,除了血和尿,你身體裡還有什麼水?別跟我說鼻水!你給我張大眼睛好好看我示範!」說完一把抓住鵬鵬阿叔壓倒在地板上,整個人如惡狼般撲了上去,也不管阿叔抗議,摟住阿叔佈滿鬍渣的雙頰就開始猛親。

「唔唔……嗯嗯……」

阿叔被那年輕力壯的北北壓得動彈不得,原本還扭著頭掙扎著,可是越掙扎,北北的唇就黏得越緊,這北北也是狠腳色,一張嘴吻得鋪天蓋地毫無破綻的同時,雙手還有餘力做活,一下捏揉著阿叔的屁股,一下伸進他的衣衫深處動得很快也不知道在搓揉什麼,只見阿叔的掙扎越來越微弱,呻吟和喘息聲越來越綿長,津液從被激烈翻攪著的口中才溢出,又被吸吸囌囌地吸進了北北的口中。

「……」口……口水嗎……

原來如此,原來先前他給百川兄吹氣,起作用的不是氣,而是他的口水……可是,應該不必這麼激烈吧!?看阿叔整個都快被親死的樣子,杜知書突然很慶幸自己碰到的是像百川哥哥這麼文雅的殭屍。

活春宮越演越烈,阿叔的褲子都被脫一半了,杜知書紅著臉坐在那,耳朵一直聽到啵啵咂咂的水聲,眼睛也不知道該往哪放……

他低下頭望著林百川,想起先前那幾次唇貼唇吸吮親吻的情境……

百川兄早就知道了吧?所以在瀑布裏的洞穴,要爬上崖之前,他會抓了自己就吻……那動作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就只是為了沾我口中的唾液而已……

如果只是這樣,那你就早說嘛!我把口水吐出來給你也行,何必用這樣的方法,害我……害我……

「害我那麼緊張兮兮……」

杜知書突然覺得鼻頭有些酸,眼睛有些澀……他是個愛哭鬼沒錯,但是愛哭也是要哭有理由的啊!現在是怎樣了,為什麼莫名奇妙地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要哭?拜託拜託現在缺的是口水,不是眼淚不是鼻水啊!!

杜知書抹著嘩啦啦掉下來的眼淚,抽著鼻水,有點哀怨又有點生氣,有點委屈又有點不情願,有更多他自己都理不明白的紛亂情緒,對著林百川還流著黑色屍血的僵硬雙唇,輕輕地吻了下去……
沒天沒地,沒頭沒腦,杜知書又是吸又是舔又是吻,唇舌並用,摟著林百川試圖將自己的口水沾滿他全身,但無奈口水實在有限,鼻子又因為哭泣而塞住了,他一張嘴又要親吻又要呼吸……別說是全身了,親了半天,連頭臉頸子都還沒整親個周到,他已經頭暈眼花,口舌乾燥,氣喘連連了……

那個死人孩子可沒誆他……這招的確是有效果!林百川身上的傷口一點一點開始修復了,七竅也沒再流出那叫人看了怵目驚心的屍血,嘴唇也開始柔軟了起來……杜知書稍微鬆了口氣,先前那糾結在心頭莫名其妙的委屈感,很快地被看見林百川一點一點復原的喜悅所取代。

只要能夠把林百川給救回來,再暈再乾再喘,再多的吻再多的口水他都願意給!

又是一陣子的親親吻吻,實在是暈極了,他停下嘴來喘了喘氣,順便抹了抹還掛在臉頰上的淚水鼻涕,然後稍微檢視一下自己努力的成績。

這張臉,本就該這麼漂亮的……望著林百川褪了黑氣恢復白皙淨透的臉龐,杜知書不自覺地伸出了自己還沾著眼淚鼻涕的手,輕輕地將那張臉蛋上黏著幾綹被屍血沾染了的髮絲給撥開,仔細地端詳著林百川的臉……

回想起來,他還沒這麼仔細地看過這傢伙。一開始他就嫌他長得太好看,忌妒羨慕義憤填膺之下自然也不會想多看……況且,身為醜人一枚杜小蠍,從小就因自卑心理作祟,從不大咧咧地盯著人看,因為你看人家,人家不也在看你?你打量著人家的長相,也同時把自己的長相攤在人家眼前讓人打量了吧?

再加上先入為主的印象,杜知書一直覺得,林百川就是長得像杜若水,林百川的臉蛋就是杜若水的臉蛋的翻版,林百川的五官也和杜若水的五官相差不遠,反正師兄的模樣他早就刻在心中印在腦中,因此林百川的模樣多半也是那樣的,也不需要太多注意了。

可現在細細地端詳來,卻覺其實他倆又沒那麼的像……是啊,當你認定了某兩個人相像時,就會一直注意他們相像的地方,然後越是覺得他們很像。可是一旦在心中有了「其實也沒真那麼像」的念頭時,兩個人之間的差異,就越看越覺得明顯了……

百川哥哥的臉蛋是標準的瓜子臉,而師兄因為吃東西很挑嘴,相形之下就顯得較為消瘦;師兄有一對彎月般的細長眉毛,讓他的盤兒整體看來細緻斯文卻有些陰冷,百川哥哥的眉毛濃黑了些,疏密均勻,英氣十足卻不失優美。師兄的唇形較薄,雖然看起來是漂亮的但卻帶點冷漠的味道,而百川哥哥的那張唇……不很薄太也不太厚光光澤澤粉粉軟軟的,上唇尖還微微地帶點翹……身為一個男人那樣一雙唇也太過性感撩人了吧!?簡直是和在上頭寫著「願君多采擷」五個字沒兩樣啊!!!

「好朋友,你是在做啥啊?」

「蛤!?」

整個失神在林百川那美貌中的杜知書,冷不防被身旁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了一跳,回神過來後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道甚麼時候已摸在林百川的雙唇上……他連忙將手指縮回,尷尬地雙頰微微泛紅,卻也不知道自己在尷尬什麼,只覺心虛得很……

「嘖嘖,我要是有哪個好朋友敢用這種表情看我,我非把他打到他爹娘都認不出他來。」北北蹲在一旁,用富有深意的眼光盯著杜知書,邊說邊搖頭。

「什……什麼表情?」

「口水快滴出來的表情。」

「口水?」杜知書一聽口水,連忙伸手抹抹嘴。他現在最缺的就是口水了啊,哪有多的口水可以滴?一滴都不能浪費!

「……那是比喻。」

「比喻甚麼?」

「是愛啊,就像我對鵬鵬那樣,很自然地,當我凝視著他時,就管不住自己全身上下的體液,嘩啦嘩啦,就滿出來了啊……」

「什麼東西嘩啦嘩啦……」北北在那描述得一臉陶醉,比手畫腳,可杜知書聽得一頭霧水,而且他這才想到一件事……

鵬鵬怪叔勒!?剛才不見他被這死孩子壓在那親得哼哼唧唧的,怎現下沒半點聲響?杜知書轉過身子往後一看,卻被眼前的光景嚇得說不出話來……

鵬鵬大叔當然沒有半點聲響,因為他那張嘴巴被布塊堵得嚴嚴實實,外頭還追加了一條長布條將他整個口鼻緊緊地勒住,不要說是發出聲音了,那劇烈起伏的胸口顯示了連空氣的進出都顯得吃力。

除了口鼻外,鵬鵬阿叔的眼睛也被布條給綁住了,整張臉包得密密麻麻基本上他爹娘看了應該也認他不出來,當然杜知書也認不出來,他是從髮型判斷這位苦主應該是鵬鵬怪叔……

讓杜知書最震驚的可不只是如此,躺在地上的鵬鵬怪叔不但一顆頭被纏得面目全非,一絲不掛的光裸身子也被密密麻麻的繩索給纏綁得動彈不得,雙手被反綁在背後,小腿被折向大腿綁在一起,所以只能像田雞那樣開敞著雙腿……那條麻繩緊緊咬入阿叔淺褐色的結實肌膚,從頸子以下每個地方都不放過,可每個繩結都打得精美,繩與繩之間的縫格也都工整均勻,肌肉在凹凸之間是非常有規律和秩序的,繩子還夾入了阿叔的股溝間,深入淺出後繩頭繞上了跨下那話兒,兩顆蛋蛋被驚險地從中分繞開來,而粗壯的那根棒棒也不知道是被纏得塞滯還怎樣,整支暴脹成紫紅色的幾欲噴發,卻被那繩子給巧妙地纏得無處可洩。

「那個……那個……」杜知書思考了半天,才得出了一個結論:「山賊來過了嗎?」

話一說出口又覺得不太合理,一間破房子,兩位趕屍人兩隻殭屍,怎麼看都不像有被山賊打劫的資格……況且要真的山賊把鵬叔綁成那樣,沒道理這隻發情的小北狗沒先去解救他的愛人,還先跑來跟我打屁聊天?

重點是,這世上哪個山賊這麼功夫,打個劫還得把人綁成這樣,幹這行也太辛苦了吧……

「什麼山賊?哪裡?」北北一聽,還真認真地東張西望了起來。

「阿叔……被綁了。」杜知書指著地上被綁成肉粽的苦主。

「呦喔,非常好。」北北看了阿叔肉粽一眼,還略帶欣喜的笑容滿意地點點頭。

「……你綁的?」不會吧……你就是真正的凶手!

「不然勒?總不可能鵬鵬自己綁的吧!?雖然我們之前有強著他自己把自己綁起來,可是每次他綁到一半就手軟腿軟,很讓人心疼的!最後還不都是我們接手完成了。」

「……你綁他做啥?」怎聽起來綁人像是吃飯睡覺那樣平常……

「你這童子雞,說了你也不懂。」

「……不是只有我不懂吧……」這種光景,隨便抓一百個路人來問恐怕有九十九個不懂。

「是愛啊。」

「……不懂。」是愛吃粽子??還是愛包粽子??

「死童子雞,就說你不懂,這是大人的事。」

北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卻也難掩一臉得意,蹦蹦跳跳地回到苦主的身旁,脫了鞋子用腳尖輕輕在苦主那脹得發紫卻被繩索纏繞勒住的棒棒上揉著,可憐鵬鵬阿叔像是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無法動彈的身子只能小幅度的顫抖著,原本就起伏個不停的胸膛更劇烈地起伏著,隔著層層布條的口鼻發出了悶沉的微喘。

「你……你……幹啥這樣弄他……」杜知書驚訝地看著北北的動作……阿叔不是他愛人嗎?怎就這麼折磨起人家了!?

「鵬鵬很喜歡這樣。」一邊說著,腳下的動作也沒停,反而更加重了力勁,還惡意地用腳趾頭捏夾住了棒棒外層那軟軟的皮拉扯著,搞得阿叔整個身體抖得更厲害,腰部虛弱地挺了幾下像是想掙扎又無力掙扎那樣……杜知書光是用看得就覺得疼了,見鬼了還鵬鵬喜歡哩!!

「鵬鵬更喜歡這樣。」北北像是玩上了火,整個人……整個屍都呈現興奮愉快的情緒,一屁股跨坐上看起來已經很淒慘的苦主腰上,彎下腰捧起那張根本不知道眼睛鼻子嘴巴在哪的臉,嘴一噘對著疑似是口部的地方就狂吻下去。

本來那被布給塞纏住的嘴巴就呼吸不順暢了,這麼又被北北一堵,沒幾下子粽子阿叔整個像離水被丟上岸的魚那樣全身痙攣抽抖了起來,嚴重地抽抖了一陣子眼看著抖勢漸緩恐怕就要斷氣,北北又及時地放開了嘴,愛憐地撫摸著粽子的頭臉。

「你是想殺了他嗎……」

「怎麼可能?愛他都來不及。就說你不懂!你瞧!」北北爬起身子指著粽子阿叔的棒棒,棒棒的頂端幾滴晶瑩半透明的液體很努力地從被限制住的縫口中湧了出來。

「你瞧鵬鵬多開心,多喜歡啊!這就是證明……」北北小心翼翼如對待珍珠那般用指尖將那滴晶瑩給沾起,得意地在杜知書眼前展示了片刻,就把指頭連著那滴一併塞往自己的嘴裡,津津有味地吸吮了起來。

「……我懂了我懂了!」北北那微瞇著眼睛吸著手指的陶醉模樣讓杜知書豁然開朗,他大力一擊掌,指著北北,肯定地說出了他的觀摩心得:

「這就是變態!」

「嗯嗯嗯。」北北嘴巴還含著手指頭,用力地點點頭,望著童子雞的眼光中,有著師長的慈愛和嘉許。

「……是說,你幹嘛在這搞起變態來……」光天化月,旁邊有人,又沒有門!杜知書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正常人不會這樣吧!正常人變成的正常死人應該也不會這樣吧!!

「愛不分時地。」

「哪來的繩子?」

「隨身攜帶。」

「哪來的布條?」

「傻啊,鵬鵬身上穿的啊!鵬鵬的衣服都是我們兄弟手製,輕柔保暖又好撕,你不也撕了一件?」

「我哪時撕了你家阿叔的衣服……」

「這個啊。」北北指著散落在百川身上,方才杜知書撕來幫他擦屍血的布條布塊。

「……這件衣服是你們的?」

「不然你以為我們怎麼會跟著來?不就是你派你的殭屍亂偷人家的衣服?」

「偷?」

「對啦,當時我們正在草叢裡面裸體看星星,誰知道一陣插戳之後發現衣服就不見了。鵬鵬和我這才循著那濃重的屍氣找到這來的,你家的殭屍也太拚了,為了給你拿衣服,連鵬鵬的陣都敢闖!」

「……」所以這件衣袍……這是……這不是……

「不跟你囉嗦了,咱鵬鵬快熟成了,等下會有大噴發,絕對不能浪費,我得趕緊把他帶回去南南身邊給南南滋潤,你啊,也加把勁,趕緊滋潤你的好朋友吧!」

北北說著,溫柔小心地扛起了地上的寶貝粽子,急急忙忙地就要離開,踏出了門,又想到了甚麼,轉過身來對著還在發楞的杜知書說道:

「看在你對好朋友那麼盡心盡力的份上,我再教你一招吧,除了口水,充滿了純陽氣息的雞精更有效喔。」

「什麼雞精?」

「雞的精華啊!喂,就算是童子雞,也應該有精華吧!」

「精?」杜知書隨著他的眼光,低頭看向了自己的童子雞,還是一臉的困惑。

什麼雞精??難不成要把我的雞切了拿去熬湯?沒能行吧!他杜知書雖然沒有傳宗接代的壓力,但……但……那可是他身上重要的一塊肉啊!切了搞不好會死人的耶!

他對百川兄的確有所虧欠,但還沒虧欠到要用生命來相陪的地步吧!不要說是百川哥哥了,就算是他最尊敬的師兄要他切雞燉湯,他都得斟酌斟酌……不對啦!什麼斟酌!男人那玩意怎麼能切!士可殺不可切,絕對不行啦!就算是師兄想要也不能啦!

「……別跟我說你的童子雞連撸都沒撸過。」看杜知書在那一臉激憤悲痛,北北莫名其妙地問道。

「咦?撸?不是切喔?」

「對啦,豬!撸!用力的撸撸撸,然後就會有精華出來了!靠,你幾歲了,該不會還要我教你怎麼撸吧!?」

「死孩子,老子會撸!」

「你才死孩子!老子剛過七十大壽冥誕,撸過的湯比你喝過的水還多!」

「……您老當益壯。」

「真是個白癡童子,廢話少說,趕快去撸,撸完了之後內服外敷,如果嫌麻煩,直接捅一捅注在裡頭更新鮮,我看你的殭屍對你又好又死忠,應該不介意你捅他,捅前捅後捅上捅下任你選!好了啦,人家的鵬鵬整個都溼出來了,快來不及了,拖太久會內傷的,後會有期!」

看起來真的好像有那麼急,話都還沒說完,人已經奔到門外好遠,徒留杜知書一臉錯愕呆站在那……

捅……?捅前捅後捅上捅下……?

他杜知書雖童子雞一隻,活了這麼二十好幾了多少也聽說過男男之事,男人捅男人他可以理解,但是那可是他從來想也沒想過,甚至連對師兄都沒過幻想那樣的事情啊!

而且林百川還是個死人耶,捅他不就等於姦屍??我他娘的青春好男子為啥要搞姦屍且還是姦男屍這種齷齪事情啊!真捅下去那老子的青春小鳥不就一去不回來,回來也不青春了!

「我死也不……」杜知書激憤地轉過頭指著地上的林百川,本想破口大罵個幾句,可卻在看到那渾身沾染著黑血的白皙身軀……看到那寧靜又無暇的臉龐,以及地上那些做為這場事件導火線的衣袍破片……

都是自己不好……明明百川哥哥為了他冒險偷衣服,闖了像鵬鵬阿叔那樣高手的陣,肯定受了不小的傷害,可林百川卻什麼也沒說,只顧著安頓他還給他煮湯喝,他不但沒有感激卻還為了自己的私念和任性傷害百川……

「對不起……」杜知書難過地坐到林百川的身邊,為了自己的作為懊悔,為了百川受了那麼大的傷害而心疼,為了自己還在那計較青春小鳥的事情而感到自我厭惡……

他這算哪門子的好朋友呢?忘恩又傷人毫無義氣,無聊的矜持更是毫無意義!

「好!」杜知書想了又想,百般思索,最終下定了決心,他咬咬牙,握住了昏迷不醒的林百川的嫩手,帶著荊軻的心情,切齒說道:

「青春小鳥,給了!」

杜知書打定了主意後,開始脫褲脫衣……只是慌得手腳不協調,半天褲子沒脫下來不說,腦袋也亂糟糟地開始胡思亂想……

男人捅男人……

小時候有一次和師父師兄們一起趕屍經過一個很鄉的土村子,村子裡正在進行個據說是三十年一回的大拜拜,雖是鄉下但熱鬧的排場是輸人不輸陣,其中一個搭在村中心空地的野台子不分日夜地演著戲酬神,重點時間就演些正經還精緻點的大戲,至於沒什麼要緊的空檔,就演些雜七雜八的小品來充數。

平日缺乏娛樂生活的杜知書當然沒放過這機會,趁著師父休息時溜出來看了幾齣,大部分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追打跑鬧爛戲,但而其中一齣卻讓他印象非常深刻……

劇情大概是在講一個老男人,上輩子害了朋友,這輩子被罰要做他朋友二十世的老婆來還債,可他朋友也不是個好人,所以托生變成了狐妖而且還是公的狐妖。但人也好狐妖也好,債總是要討的,就算對方是老頭不能當老婆用,也沒可能就這樣罷休。

於是,那狐妖夜夜就來捅那老頭的屁眼……演狐妖的那個從後頭抱著演老頭的那個,像在騎馬般嚇嚇亂叫,邊叫邊挺腰頂著前面那位的屁股,而前面那位也在那哼哈亂叫,接著兩個人在地上翻滾幾圈後,一個岔開兩隻腿躺在那,另一個人抓著他的兩條腿搖來搖去,最後兩個人扭打在一起,嘻皮笑臉,實在看不出誰上誰下誰喜誰悲了……

當時他在台下看了只覺得新鮮,和其他村民一樣被那兩個演員滑稽誇張的演技給逗得呵呵大笑,也沒仔細想過男人捅男人有啥驚世駭俗的,可讓他印象深刻的是,當他笑完了回過頭來,卻見站在他一旁的師兄,一張臉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緊握著拳頭緊咬著唇,連身子都微微地顫抖著,滿臉盡是嫌惡的表情。

會讓師兄那麼討厭的事情,必不是件好事,所以男人捅男人,肯定不是件好事,杜知書打從那個年紀就對這行為有了這樣的印象……因此雖然他愛慕著杜若水,他憧憬著杜若水,但卻也從沒想到那個方向去。

可現在……

「娘的!」這衣褲怎脫半天脫不起來而且還很痛!杜知書低頭一瞧,才發現他自己身上本來就沒穿,脫半天也只是在拉扯著自己的人皮,一身的皮被自己剝得又紅又紫,當然痛啊!

「老子又不是香蕉!!」杜知書激憤地狂罵著,罵完才自己覺得自己很矬爛,青春小鳥都還沒放出來就已經緊張到不知所措,亂七八糟了……

再這樣下去還成得什麼事!?杜知書大吼一聲當作壯勢,如野獸般沒頭沒腦地就往林百川撲去,抓了林百川的腰,就想把他整個身軀翻轉過去,只是……

我的媽呀……這死人的腰也太綿太嫩,太膩手了吧?那入手即化……欸,是入手即滑的感覺,好摸到在杜知書的手上炸開了不小的震撼,顫著雙手扶住那柔韌的腰肢,六神無主到不知道該翻好不該翻好,該放開好還是繼續黏在那好……

不行,百川哥哥的腰不軟,但他杜某的手已經軟了……而且,真翻轉過去,他還有沒有力氣把人家的臀給抬起來捅啊!?

不要緊!不是還有第二招嗎?他連忙放開那幾乎要和他手心融在一塊的腰,改抓住百川兄的兩隻腳踝,一左一右分開高高舉起……

我的爹呀……杜知書已經說不出眼前的景象對他造成的衝擊有多大,他只感覺百川哥哥那兩條又白又長的美腿被他舉起來的那一剎那,他身體裡面的血液整個亂流,腦袋轟隆隆有如被雷擊中,然後他的青春小鳥……青春小鳥撲騰著我要飛我要飛……

當場杜小蠍比殭屍還僵地佇在那,就這樣舉著百川哥哥白皙的腿,從兩腿間谷形空隙,看著百川哥哥那無辜又無聲的絕美睡顏,一直看,一直呆,越看越呆,口水淌得越多……直到天荒地老……

老天爺……那怕他餓了五天看到一隻肥油雞腿擺在眼前,也沒這兩條腿讓他流的口水多吧……

不過還沒到天荒地老,嬴弱的杜小蠍手就痠了,痠痛讓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整個下巴都是水在滴,原本以為口水而已,低頭一瞧,混雜著口水從他臉上滴落在百川哥哥身上的,竟有鮮紅點點……

「俺的青春啊……」杜知書連忙放開百川哥哥的腿,用手摀著自己滴血滴個沒停的鼻子,可血勢洶洶,估計是先前百川哥哥給他熬的山豬湯太補還怎樣,摀著捏著止不住血,嘩啦啦整個從他指縫間灑出來,落在百川的腿上,腹上,以及腿和腹中間的死小鳥上……

不好不好,之前鵬鵬阿叔不是講過,鮮血會讓殭屍成魔!杜知書一手捏著鼻子,騰出一隻手趕緊東抹西抹試圖想要將那鮮血抹掉,抹抹大腿,抹抹小腹,然後抹抹……抹抹那廝……那死小鳥……

「嚇!」不抹還好,這一抹,死人還是死的,但死人的那死小鳥竟突然活過來了!而且無論是長度碩度硬度還有形狀色澤……不管從哪方面看,這隻死小鳥都比他杜某的青春小鳥還要優……

「……」長得比他美比他帥比他高比他好看也就算了,功夫比他好身手比他俐落也就算了,可是這鳥的事情怎麼說!?是可忍孰不可忍!身為一個男人……身為一個熱血好活男,卻被一個血都沒在流動了的死鬼給比過去了,他娘的這傢伙到底是用什麼來充小鳥的!?只要是人都不能忍!

杜知書陰暗又陰險地用兩手圈住林百川的復活死小鳥,逐漸縮緊虎口,想乾脆趁著他主人還沒活過來時,先把它給掐死再說……

結果出乎意料,他這一圈一緊掐,百川哥哥的死小鳥不但沒有死,還更加活蹦亂跳,囂張到幾乎要掐不住……

「你這個死小……耶?」杜知書本還想再加些力道,可他卻發現他圈著死小鳥的手,卻也被另一雙手給圈住了……那雙手冷冰冰的,手掌又大手指又長,被這一圈,杜知書的手想抽也抽不回來,想甩也甩不掉……

他的視線沿著那雙白白的手,移到了白白的手腕上,然後移到了那張白白的臉上……靠,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是怎麼一回事!?

根本還沒能想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只感覺到手腕被一扭,鬆開了死小鳥,卻整個人被當小鳥翻甩騰空飛出去,一屁股撞在牆壁上還沒趕上開口叫疼,又被重重地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你幹嘛幹嘛幹嘛!?」杜知書一邊掙扎一邊鬼叫,要死了,這傢伙不會真的是著魔了吧……那佈滿著血絲的眼睛看起來非常陌生,明明是同樣那張漂亮的臉蛋,但這樣虎視眈眈居高臨下地盯著他看的眼神,讓杜知書不寒而慄,一點表情也沒有彷彿根本不認識他的凶狠樣子,更讓杜知書嚇得屁滾尿流……

死了死了!屍變了屍變了!百川哥哥把他壓在這,難道要把他給生吃了……?他要先吃手腳還是先吃我的頭??不要啊!小的怕痛!至少先把我殺了再慢慢吃吧!!

林百川用單手就將杜知書的雙腕交疊扣得緊緊按在他頭頂上,整個人……整隻殭屍跨騎在瘦小的杜知書身上,壓得他不但不能動還快喘不過氣來了,可憐兮兮地開始啜泣哀求,卻得不到任何同情的回應。林百川的表情依然冷森森的,眼眸依然帶著血光戾氣,突然就低下頭,臉就往杜知書的頸子靠過去……

「救命啊……」呼救到最後一刻,是人的天性,雖然知道向來除了林百川也從沒誰回應過自己的呼救,而現在加害自己的卻是林百川,那還請誰來救他的命??

杜知書邊叫邊緊緊閉著眼睛,發著抖等待頸子被咬穿的劇痛來臨,但奇怪,等了半天卻沒等到,沒有痛覺,沒有噴血,只覺得好……好癢……哈哈……操!到底在做什麼啦哈哈……林百川像是小貓還小狗那樣,俯著臉就在他的頸窩,一下用鼻頭輕碰幾下,一下子嗅嗅舔舔的,像是動物在確認什麼的儀式,漫長又囉嗦地,癢得杜知書哈哈哈哈笑得停不下來,連尿都快尿出來了…….

你好樣的死鬼!要吃之前還要聞!?臭死你熏死你!老子好幾天沒洗澡了,你慢慢聞吧你,看是不是還要加點胡椒辣椒什麼調味料去你媽的!!

折騰了好一陣,杜知書都脫力了,林百川沒把他給啃了,卻又把臉移開,順手將整個癱軟的小蠍子翻過身趴在地上,開始摸他的背……

好啦好啦,不用檢查了啦!老子肥嫩不足,但緊實有餘,沒吃過放山走的雞嗎?吃就吃咩這樣翻來翻去摸來摸去的,菜都冷了……

正當杜知書萬念俱灰消極地趴在那也不掙扎,一心等著被吃掉順便咒罵著林百川然後想著死了變成厲鬼後要怎麼和他算帳時,突然覺得腰部一緊,上半身還是軟趴在地上,下身卻被從腰部的地方提了起來,整個臀部往上翹著,形成了頭下屁股上的詭異跪姿……

男人……男人捅男人!?

虧他那不怎靈光的腦袋在這一刻還能突然浮現這五個字,然後閃過老頭和狐妖那戲碼的畫面……然後直接連結的,是他師兄杜若水蒼白氣憤的表情。

「師兄……」

脫口而出的兩個字,卻給杜知書帶來災難,本來還算溫柔平和的百川魔兄,突然像發狂似地,粗暴地拉著杜知書的腰,一手緊扯住他的後頸和頭髮讓他不得不把整個頭給抬高,哀號還沒成聲,劇痛就從兩腿間傳了開來,痛到粉碎了他的哀號聲,一瞬間痛得好像吸不到空氣,杜知書兩眼被疼痛的淚水浸得迷茫茫的,整個世界都模糊了。

「不要……」那老頭和狐妖,不演得嘻皮笑臉?可實際感受怎會這麼他奶奶的疼……後面強被擠入又硬又長的龐然巨物,杜知書可以感覺到他身體裡有什麼部位刷啦的給硬擠破擠壞掉了,然後熱辣辣的濕黏黏的感覺從壞掉的部位開始擴散開來,疼痛蔓延全身……原本被粉碎了的哀號又聚集了起來,從哀號變成哀叫,最後是邊哭邊叫邊嚎,殺豬也不過如此……

怎麼會這樣嗚嗚……

不是姦屍嗎?怎麼變成屍姦了?我堂堂杜大天師怎麼被一隻殭屍給強姦了!?
「大……大俠饒命,胯下留情……」

在被活塞了不知道有沒有近千下後,杜知書臉都哭花了,嗓子也叫啞了,跪在地板上的雙膝被磨得幾乎沒皮,痠麻疼痛的下半身也經不起那一再的摧殘,腰臀整個失力地癱軟掉,要不是後面林百川一雙冰冷的手將他那可憐的小屁股捏得死緊抬得老高,杜小蠍整個幾乎要爛泥塗地了……

濕漉漉的臉頰貼在泥地上,沾得灰撲撲髒兮兮的,臉上那隻猙獰的蠍子也沾滿了泥土,變成了一隻可憐的土蠍,蠍同人都一樣又狼狽又悽慘。

杜知書的眼前陣陣發黑……他真的很想就這樣給他昏過去算了,但無奈每次當他在意識模糊的邊緣時,後方的撞擊又把他給撞得回神,暈暈醒醒,半暈半醒地,他直覺要再不求饒,這沒完沒了的侵犯真的會把他給幹死在這……

沒錯!幹到死為止……不對!幹到死都沒止盡!!殭屍又不會累也不會喘不會餓也不需要喝水,堅固耐用,他不需要休息現在貌似還沒有理智和意識……

重點是,殭屍都死了,估計也不會有東西可以射吧!?所以就一直這樣下去沒完沒了,搞不好直到他杜某也被幹死成一具屍體,後面的還不知道停……幹到天荒地老……呃,也不必到天荒地老啦,等他被幹死了屍體爛光了,剩一把乾骨頭也沒洞沒穴了看你是要把鳥往哪戳!

可是杜知書不想死得這麼悲慘離奇啊……要是……要是師兄知道他是被自己趕的殭屍給幹到死,不知道那張淡漠的臉上,是不是又是那鄙視嫌惡的神情……要是……要是他真就這麼死了,林百川呢?沒有趕屍人的協助,殭屍是不可能自己走回家的,那他是不是就永遠被困在這間破屋中??

娘的!都快被這傢伙給弄死了的他,還在幫他著想什麼?他都沒幫我想了我還幫他想?老子一點便宜都沒佔到就被這死人吃乾抹淨,憑什麼啊!?太不值了,太不值了……我……我這輩子……

杜知書想到了師兄,想到自己都還沒機會好好地和師兄表白自己的心裡話,想到師兄那乾淨樸素的衣裳、白淨的容貌和討厭骯髒的性子……再對照自己現下光著身子被壓在泥地上操得又汙穢又猥瑣的不堪模樣……

杜知書心裡難過,眼淚又開始掉,只這次不像先前那樣嘩啦啦地哀嚎哭叫,委屈鬱悶的眼淚是無聲的,沿著貼在地面上的髒臉蛋髒蠍子流下來,滲入了泥土中。

屁股疼,心更疼……他緩緩地閉上眼睛,哀莫大於心死……可卻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來自後方的撞擊卻停了下來。

「……」以為會被幹到斷氣那一刻的杜知書對這突然的靜止有些詫異,可他這次學乖了,不敢再說什麼甚至連眼皮都不敢睜開,一動也不動就怕又招惹來沒完沒了的下一波……

現在是怎樣?那死人又死回去了嗎?可……可是他的死鳥還嵌在老子的屁眼裡啊?那又粗又大的入侵物依然飽飽實實地填滿著自己的身體內部,雖然沒在繼續抽動,但也沒有撤離,也沒有縮小……

等了一陣子,情況依舊沒改變,杜知書心道不妙,難……難不成是要他自己把自己「拔」起來!?

有沒有這麼過分的事情啊?明明他是被害者,是被打樁的那個,是痛的那個,是沒有享受到的那個,為什麼最後還要他自己把自己拔起來?從來只看過人把蘿蔔拔起來吃的,還沒聽說有蘿蔔都要被吃了還得自己把自己從土裡拔起來的!還是要泥土主動把蘿蔔給噴出去的?這實在是吃得太夠了吧?還有天理嗎?

杜知書亂七八糟的想一堆,他那亂糟糟的腦袋也想不出個適切的比喻,其實也不能怪他想像力貧乏,像這樣被男人的棒棒戳趴在地上的事情,也不是那麼容易遇著……

感覺身後的那位好像真的沒動靜了,雖然近身貼著,但本來殭屍就沒有熱度也沒呼吸心跳,杜知書根本分不清林百川是停下來休息、想事情,還是又死回屍體狀態,迴光返照後停止運作……

再等一陣,確定後面真的不動了,而辣熱的屁股也開始冷了……這下子,拔或不拔的主控權,真的操之在己……

杜知書想了想,很快地就下定了決心:和被插在這動彈不得的慘樣比起來,當個沒尊嚴的蘿蔔自己拔自己似乎也沒那麼卑賤了……於是,他集中剩下不多的力氣,深深的吸了口氣,慢慢地動了動痠麻的腰身,試圖將身子抽開……

馬上,他就發現苗頭不對。他的眼前就是土地,他已經整個人被壓趴在地面上了,哪來的空間讓他往前拔?

那往左往右……困難重重,百川兄的身子幾乎是將他整個從後背給箍住,那棒棒插得又超深的,不管往左往右,換來的只是內穴撕扯的疼痛……

有夠惱人!!從他屁眼延伸出去的男根就像是長在他身上的尾巴,移不開甩不掉,杜知書甚至考慮在地板上摸個碎片什麼的,乾脆把後面那根給切掉!

等等不行!如果真切了,那斷根不會就這樣永遠塞住他的屁股吧?他還要大便啊……而且,說真的,他這個被壓得死死的姿態,要去哪撿碎片還什麼的?

最後,杜知書不得不採取他最不想要但也是唯一的辦法,先把身後這位給頂開……

雙手無可能反轉施力把林百川給推開,加上他趴跪在地板上的姿勢實在不利,他只能用自己的臀部來把林百川給頂開……在透徹地領悟之後,杜知書認命地雙手撐地,把疼痛的膝蓋穩住,慢慢地把腰臀往後挺……

「哎喲喲……」好不容易把身後的屍體給頂上去了些,但,但本來就已經很深入的棒子卻因他的動作而插入更深的內部,杜知書覺得自己的腸子快被撐爆了,齜牙咧嘴地哀嚎著……

我好悲慘……我竟然自己把自己的屁眼往死男屍的陽具送……杜知書咬著牙,邊哀怨然而還是繼續的頂,他在心裡發誓,等他將這個死人給頂開後,要沒來一頓鞭屍順便姦回去,他杜知書就不得好死!!

好不容易撐到杜知書兩條手臂都已打直,從趴跪的姿勢調整成彎蹲的姿勢,只是後面的傢伙嵌得緊,都這樣了還不能將他頂開,他改用單手支地,另一手往後伸,用力推著林百川的胸膛,試圖想把他往後推倒順便把那根給帶離他的身體……

百川哥哥是給他推倒了,只杜知書沒料到那根插得有夠緊,不但沒有隨著百川兄往後傾而拔出來,還連帶著把杜知書的屁股給吸了過去……淒厲地慘叫一聲,杜知書整個往後栽,緊接著的,是一陣讓他天旋地轉的戰慄感,當場癱瘓了他全身的力道,讓他只能癱在林百川的身上抽抖著……

老天爺啊你為什麼這樣對我……杜知書抖著身子懊悔不已……他不但沒有把林百川給頂開,還把自己一併給掀翻了……現下的姿勢變成他上百川下,但棒棒還在體內,而且被他自身的重量給壓得更深入,更疼痛……疼痛之餘,上下移位的摩擦之際,一種說不出是疼還是什麼的怪異感覺,搞得他魂魄差點飛了……

我會死……杜小蠍欲哭無淚,是趴在地上被幹慘,還是像這樣四腳朝天像烤田雞那樣被深深地戳著比較慘?最慘的是,他發現他自己的青春小鳥在方才那強大的刺激之下,竟然活蹦亂跳了起來……

「救命啊……」杜知書的下半身被那奇異的感覺給刺激得抖個沒停,但越抖來自後穴的摩擦就越頻繁,那刺激就越強烈……最後,杜知書竟然……竟然在沒有用手的刺激也沒有任何外來助力和撫慰之下,洩了出來……

杜知書急喘著,雙眼失神地望著破爛的屋頂,屁股裡還插著死人的棒子,插他的傢伙都沒射了,他自己卻把自己給抖到射了……?

青春的精華沒射得很遠,畢竟那青春小鳥沒那麼強大,角度也沒那麼兇猛,青春小鳥的主人也幾近虛脫,而營養不良的稀湯不甚濃黏,半清半白的落在杜小蠍自己的三角洲,然後緩緩地沿著大腿根部往下滑至臀下……

喘了一陣,杜知書掙扎著想要起來,一雙手卻從他的後方摟住了他。

這一次,這雙手的力道沒那麼強勁,沒那麼僵硬粗暴,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溫柔地摟著他,撫摸著他方才發洩後還在發熱的身子,撫摸著他的青春小鳥……

林百川的手指柔軟靈巧,這杜知書在之前看他煮飯縫衣剝水果時就知道的,但他不知道這雙手在肌膚上遊走的感覺是那麼銷魂,他不知道被那修長的手指夾住乳首細意捏著扯著的感覺是那麼飄飄欲仙,他更不知道……

「百川哥哥……饒了我……」杜知書眼皮子都睜不開了,他仰著頭呻吟著,帶著哭腔求饒著,酥麻的身子微微顫抖著,而那方才洩了一回的小鳥兒,在寬大的手掌包覆輕揉下又漲了起來……

杜知書無力的身子只能任人擺布,原本躺平的他被林百川從後方抱扶了起來,碩大的死鳥還嵌在他身體裡面,躺姿變成坐姿,死鳥鑽得更深,刺激更加強烈,杜知書才高潮過的身子本就敏感,被這一調整,已經是不知今夕是何夕,失控地眼淚唾液甚至一點點的尿意都無自覺地淌了出來……

「好可憐……」低沉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輕盪著,盪得他魂神飄啊飄……

「嗯……」杜知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麼,就只無意識地應著。

「好喜歡……」

他的頭被輕輕扭向側邊,有什麼正舔著他臉頰上的淚痕,吸著他唇邊的唾液,溫柔又不嫌棄地親吻著他臉上髒兮兮的蠍子,親吻著他的唇……那東西冰冷像蛇,卻又柔軟得膩化在他的肌膚上,他熟悉這個感覺,他熟悉這冷冷的又甜膩銷魂的唇舌,且本能地回應著追逐著那熟悉的快感……

「嗯……」

那雙手放開了他的臉,從後方一左一右穿過他腰側,橫跨過他膝下的凹處使他的雙膝曲起,兩隻小腿下沉……

然後他感覺自己的身子就以這樣的姿態被整個抬起,股間的粗大稍微退了出來,熱燙的應該是自己的鮮血的液體也從那穴中流了出來。

內部傷口被撕扯著,加上摩擦帶來的刺激,混合在一起,杜知書已經分不出自己是爽還是痛了,因為林百川沒給他更多的時間去分,再一次地,又將他被抬起的身子對準才剛退出來的棒棒,一點一點往下放……然後重複……

這一夜,杜小蠍貢獻的精華,加起來恐怕比他這輩子自己撸出來的還要多上好幾倍,青春小鳥洩到已經沒東西可以洩而疼痛地乾抖著,整個身子都溼溼黏黏的,當然,也把百川哥哥搞得溼溼黏黏的。

陷入深深的昏迷前,杜知書渾渾噩噩地想著,不知道這樣夠了嗎……

不知道這樣,夠不夠溼,夠不夠讓他的百川哥哥「活」回來?

再一次睜開眼睛時,杜知書覺得老天對他真的不好……

照理說,他是苦主,是被姦的那個,還被姦到苦情地暈過去,那醒來之後應該給他點補償吧!?好比說發現自己躺在軟軟的草床上,蓋著溫暖的獸皮,身體已經被清洗乾淨還上藥了,然後有誰一臉抱歉懺悔地在一旁凝視著……

結果,他都已經盡責地暈過去了,醒來時卻發現自己還是赤裸裸髒兮兮地躺在泥地上,施暴者的手腳還不客氣地纏在他那痛乏的身子上,施暴者的硬物還半卡在他那裂痛不已的洞口,哪來的獸皮哪來的草床哪來的藥!?他整個腿整個身子都是乾掉的精液混合鮮血和泥土,一片狼藉……

杜知書忍著痛掙扎地轉過頭去……簡直就像是酒後亂性!那個亂性的傢伙也不知道是死回去了還是沉睡著,總之就是緊閉著眼沒有動靜,還把破布般的他當作竹夫人那樣摟纏……哪來的懺悔哪來的凝視!?

怎麼不讓我繼續暈下去……

身子痠痛到不行又黏膩到難以忍受,杜知書覺得自己口乾舌燥,腦門發暈,每個呼氣都熱蒸蒸地,恐怕是發燒了……要再不起來弄點水喝還把自己這一身處理處理,這病起來怕是不可收拾。

他掙扎了半天才把自己掙出了林百川的懷抱,光是這樣就讓他痛得冷汗涔涔,一頭打結的亂髮被汗水濡得半溼,臉色比他平常用的符紙看起來還要土黃黯淡……

惱怒地想要踹地上的林百川幾腳,可是別說是踹了,光是這樣站著,他那兩條虛軟的雙腿就抖個沒停,腿稍微抬一點,後面那個疼啊……杜小蠍齜牙咧嘴地低嚎兩聲,想對林百川吐個口水洩憤但實在口乾連點口水都沒有了,真的是……真的是趕屍這麼多年來,沒落過這麼慘的處境!

才剛站起來沒多久,暈呼呼的腦袋又不中用了,強烈的睏意和疲倦感讓杜知書想要躺回地板上去,眼前花花一片天旋地轉的似乎有強光在閃啊閃……

等……等等,強光!?光!?現在是哪時!?杜知書這一驚急,昏沉的腦袋馬上又清醒了過來,他揉揉眼睛,看著那早已沒了門板的門外……

「我操!」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神力和爆發力,原本連站都站不穩的雙腿竟然跑得比飛得還快,飛衝到門邊把一旁地上那片門板給扛了起來頂上了門口,及時擋住那已經在門邊佔據了一小片的陽光,然後又飛奔回林百川的身邊,連拖帶拉地將他扯到屋子內離門口最遠的角落邊放,這還不放心,又抓了先前百川給他撿來鋪地板的草將牆上所有可能會讓陽光射進來的破洞給塞好,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呼出去,差點沒下一口氣接上來,杜知書癱軟地栽倒在林百川身旁,努力地大口吸氣,疼痛讓他差點沒昏過去,而溫熱的鮮血又汩汩地流滿了大腿……

「你這死人頭!人渣……屍渣!老子何苦為了你作賤自己!可惡!」

劇痛稍微消退一些後,理智一回來,杜知書又開始氣憤了,他反過手就甩了林百川幾個重重的巴掌,就像他第一次見到林百川的面容一樣。只不過當時百川兄怎麼讓他打都還是死屍一隻毫無反應,可這回被他甩這麼幾下竟就緩緩睜開了眼睛……

「……」

「……」

剛醒過來的林百川一臉迷惘,摀著被甩巴掌的臉,莫名其妙地望著杜知書。

而杜知書手都發抖了,咬著唇瞪著林百川,話和氣都鬱結在胸口,他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開心他醒來了,還是生氣他那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無辜……

林百川微微瞇起了眼睛,雙手支著地,下意識地將身子縮往牆角更深的地方,雖然杜知書已經盡最大全力將整間小屋子都堵了,但畢竟這不是洞穴,外頭的陽光隱隱約約還是會從那不怎麼紮實的牆壁和屋頂穿了進來,那讓身為殭屍的林百川感到非常不舒服……

「……你怎麼還在這?」將身子蜷縮到不能再縮後,林百川終於開口說話了。

「你……」杜知書這下沒痛暈卻氣到快暈了,用手指指著林百川說不出話來……

來人啊誰來評評理啊!這種沒良心的話,該是強姦人的那個對著被強姦的那個說的話嗎!?為什麼我在這!?我不在這要在哪?我不在這你早就死透了!老子流血流淚流汗流鼻涕,犧牲貞操把你給救了回來你不但沒有一句感激還是抱歉,竟然還問我為什麼在這!?

「你受傷了?」林百川的視線瞟向了杜知書身上的血跡,皺起了眉頭問道。

「你…….嗚哇啊啊啊~~」杜知書一陣抽搐,突然就狂哭了起來。這次不是因為疼痛,卻是因為委屈生氣到無以用言語表達……

他忘了……?他竟然忘了!做過就忘了算什麼啊!那個時候的粗暴和溫柔,他到底是對誰來著的?還是根本,根本他根本就沒有意識只是身體自己在動然後就這樣操了自己……

杜知書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光想到這,他就覺得又氣又難過,照理說這種丟人現眼的事情最好忘了最好別提,但是……但是……

杜小蠍這一哭不可收拾,嘩啦啦地是越哭越傷心,哭到整個人都在哆嗦了。林百川知道杜知書愛哭,但也沒見他哭成這般,一時間慌得也不知道該怎辦,只好將他整個摟抱住,讓他靠在自己身上然後用手輕拍著他的背,一面安撫著一面幫他順氣,可是杜知書哭得厲害,整個停不下來,又咳又喘哭到彷彿下一秒就要嚥氣過去了,林百川急了,只好伸手點了杜知書的睡穴讓他沉沉睡去……

小心地將暈睡過去的杜知書輕抱在懷中,林百川的臉上有著憐有著惱……他用手指輕輕地抹著杜知書一臉狼狽,上頭又是淚又是土的,他用自己涼冷的掌心按在杜知書微熱的額頭上幫他降溫……每一次只要看這小子哭,他總是難受到心都揪疼了……奇怪,他不是死了嗎?怎麼心還會疼痛?

可惱的是,這回他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受了什麼委屈哭成這樣……搜尋著腦中的記憶,最後的印象只記得杜知書鬧著要走,要去找他師兄……

接下來的記憶都很模糊,彷彿做了一場夢,但夢裡頭確切的內容又記不太起來,只覺好像有人一直在哭……然後,他就被疼痛給喚醒了,一睜眼就見到本來以為早該離他而去的杜知書正氣急敗壞地瞪著他……要不是那幾巴掌,渾身也乏極了的林百川根本還想繼續睡……

無論如何,他沒走,他還在自己身邊……稍微圈緊了手臂,再一次確定那人是穩穩當當真真實實地在自己的懷中。

林百川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就算陽光給身體帶來極大的不適感,但只要這人在自己身邊,他就覺得什麼都無所謂了……

又一次醒來……這一次,杜知書就算腦袋還昏沉但也沒忘記要注意時間,在確定沒有陽光照進來,外頭天色可能已晚之後,才放了心,把注意力轉回了自身上。

恩……這一次,老天爺開始有些對他好了。

溫暖蓬鬆的草床,有!軟軟的舒服的毛毯,有!清得乾乾淨淨的身體和頭髮,有!連乾淨的衣衫都有了……衣衫是普通村民穿的那種,稍微大了些但乾淨樸素,不過杜知書沒敢再去追究這衣物是哪來的了,他再蠢再健忘卻也沒忘記自己這一回慘烈全都是因為衣服的問題引起的,反正那個林某神通廣大,大家都有得穿就好了,想那麼多幹什麼?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那懺悔的凝視……

想到這杜知書又有氣,水腫的泡泡眼轉啊轉,轉向了那個正蹲在火堆邊處理一堆藥草的身影。

太好了,能升火能摘藥能幫他張羅這一切,那表示這傢伙又像從前那樣,沒什麼大礙了吧?先前林百川被自己那一咒打得渾身出黑血幾乎要大僵去了的模樣,讓杜知書一回想起來就悶得很,可是一想到自己被吃乾抹淨的情形,又更悶了……

不行,是男人都吞不下這鳥氣!杜知書正想爬起身來找林百川的恁,背著他低著頭搗藥的林百川就發話了……

「先躺好,等下幫你上藥。」

「……」這傢伙是背後長了眼睛還?

「你身上的傷我檢查過了,沒什麼大礙,有瘀血的地方我幫你推拿過了,皮肉傷也都塗藥包紮了。」

「那還要上什麼藥?」杜知書呆呆地問道。

「……」林百川抬起頭轉過臉來,默默地望著杜知書。

「操!」被他這一看,杜知書才突然想到了什麼,原本已經忘記那個地方的疼痛又悶悶地發作了起來,心中的火頭又被點燃,他呆呆的表情瞬間扭曲,指著林百川破口大罵:

「你這王八!你說你要怎麼賠我?我要你負責……」話一出口又覺得講得不太妥當,怎麼搞得自己好像被輕薄的姑娘那樣……可是不然要他怎麼說啊?他真的是被輕薄了啊只是不是姑娘而已……

「好。」

林百川倒是沒有多說甚麼,很乾脆地應了他,垂下眼瞼,用手指繼續攪和著正在調製的藥膏。

……好什麼?回答得這麼爽快,到底是敷衍我還是……

「你怎麼負責?」

「隨你說。」

隨我??杜知書逮到機會,開始獅子大開口……

「以後啥都聽我的!」

「好。」

「以後不准揍我!」

「好。」

「帶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好。」

「給我弄來所有我想吃想要的東西!」

「好。」

靠……有沒有那麼好的?人生有啥願望?有錢花,有美食吃……林百川的意思是,只要他能夠說得出來的美食,都能想辦法買來給他吃?只要他想要錢,不管偷搶也能幫他搬來?杜知書一點也不懷疑林百川的能耐,他開始覺得自己這個屁眼犧牲得很值得,搞不好還有賺……趕緊趕緊快想想還有什麼可以撈的,所有願望一次滿足!

可又更仔細地想了想,他也想不出自己有啥想吃的,林百川的手藝已經超好的了,如果能夠像現在這樣天天餐餐給他張羅,其實就讓他很滿足了。他杜知書雖窮,但真給了他一堆金銀財寶,他也不知道要花在什麼事上頭……

他有什麼願望?他幾乎沒有什麼願望,如果有,也就那麼一個。他有什麼想要的?他什麼都不想要,如果有,也就只要那個人……

那些,就算來十個林百川,就算林百川的能幹再強一百倍,也沒辦法幫他達成。

杜知書嘆了口氣,剛剛大好的精神又委靡了下去,躺在那草床上盯著屋頂發呆,連林百川走到他身邊都沒察覺。

「上藥了。」

「……」杜知書回過了神,他轉過臉望著林百川,只覺得那雙先前總是看得他心神蕩漾的盈亮美目有些黯淡,似乎少了些光彩和活力……杜知書有些擔心,不會是那大傷給他留下什麼後遺症吧?他撐著坐起身來,沒頭沒腦地伸手捏住了林百川的下巴,將他的臉蛋一下轉左一下轉右一下抬高,確定那張漂亮的臉上沒留下任何傷痕後,又沒頭沒腦地扯開了對方的衣服,露出了那形狀優美的鎖骨和緊實的胸膛。

很好很好,皮肉骨頭都完完整整,沒有缺什麼更沒有多什麼,該在的都在,肚子上的傷口也消失無影,想必腸子也歸位了吧?

再往他腰下看去……杜知書突然耳根熱辣,整個臉脹紅,腦袋出現了很多畫面,每一幅都春宮十足……他開始慶幸林百川沒有那時的記憶……

林百川倒是什麼也沒說,大方地讓他在那摸來摸去看來看去,也沒抱怨也沒反彈,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答應了他那些事情?

這傢伙先前最討厭就我摸他屁股,每次摸他都討皮疼,不知道現在給他摸兩把會不會被揍?他已經答應我不再揍我的了……啊,如果把他他推倒幹回去出出氣,他也不能反抗囉?乾脆要他自己脫光躺好讓我幹就更美的了……不會吧剛剛沒想這麼多現在才發現自己竟然佔了那麼大的便宜……

杜知書亂七八糟地想一通,卻是有色心沒色膽,也不敢出手去摸百川哥哥的屁股,也不敢把人家給給推倒還是要人家脫光躺好,因為光是這樣看著,光是有那些念頭,就讓他腦門發熱,渾渾噩噩……

「你流鼻血了……」

「耶?」
然後又是一片忙亂,好不容易處理完了流個沒停的鼻血,杜知書又虛了只好躺回他的草床上去,淫亂的計畫只能暫時擱置……

「可以上藥了嗎?」

「可以了……」杜知書有氣沒力地說道,可當他看見林百川用那蔥一般白皙的手指攪著蜜糖色的藥膏時,想到那手指在自己身內攪著不知道有多情色……他那臉皮忍不住又紅了起來……

「我可不可以自己來?」

「好。」說完,把那一整碗的藥膏地給他。

「……」勉強從床上爬了起來,接過那碗,卻發現林百川依然處變不驚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大俠,你能不能轉過頭去?」被那雙眼睛那樣凝望著,不要說是在他面前做出把手指放入自己屁股內的事情了,連放個屁都覺得令人羞愧……

「你多久沒剪指甲了?」林百川沒理他的羞愧,雞同鴨講地突然問道。

「呃?我忘了多久……」杜知書抬起手看著自己那又長又髒的指甲……唉呦,出外人,哪有那麼多時間在這小邊小幅上做文章?特別杜知書多半懶散,又不是很注意衛生的人……

「你打算用那個給自己上藥嗎?」

「……」他又不像他師兄那麼講究會隨身攜帶指甲剪!反正等它長到一定程度就會自己折斷咩,不然就用咬的……

「那樣會摳到什麼吧。」

「……」

「還是我幫你好了。」林百川又拿回杜知書捧著的藥碗,杜知書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白玉手指上鑲著粉貝般乾淨整齊的短指甲,每片指甲底端都有淺白色可愛的月牙,一整個賞心悅目……

美人連手指連指甲都是美的……杜知書看得傻愣愣地,林百川當他默許了,伸手把他身子輕輕地翻轉過去,幫他把褲子給脫了……

「你……你輕點啦!」都這個樣子了,再拒絕就顯得自己娘氣了……可是先前就這個姿勢,就這樣臉下屁股上地被林百川那巨大的東西給穿捅到不生不死的,杜知書沒能克服心中的緊張和恐懼,緊緊閉著雙眼,腰臀微微抖了起來……

沒有想像中的疼痛,百川哥哥的手指很溫柔,輕輕慢慢地從最外頭開始塗抹,等到入口完全被那藥膏給滋潤了之後,才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將手指慢慢往內推,慢慢地將藥膏帶入。

杜知書整個人都僵直緊繃,下意識地抗拒著那侵入,但很快地他發現被藥膏沾染到的傷口變得不那麼疼了,有點溫溫有點涼涼,溫溫的是那藥膏本身的藥力,而涼涼的是林百川沒有熱度的手指,那手指在自己的內部滑走著,涼涼的感覺流來竄去,一開始的不適逐漸消失,變得酥麻……甚至是舒服……

其實林百川也不是刻意,為了讓藥力快速散開,沾滿藥的手指沒有馬上退出,而是持續放在裡頭按摩著杜知書的內壁,可等他感覺自己的手指被吸得越來越緊,一抬頭,才發現杜知書趴在草床上的臉整個嫣紅,輕咬著唇低喘著,一臉恍惚,緊閉著的眼角邊還沾著淚珠子……

他嚇一跳,不知道自己又是怎麼把他給惹哭了,趕緊把手指抽出來,這一抽,杜知書當場如被拔了活塞的皮球,整個癱軟趴回床上,低喘不已,而眼角的淚珠子也順勢滑落了下來。

「對不起……很痛嗎?」

「……」杜知書緊緊咬著唇不做聲,他很怕自己忍不住「命令」林百川用指頭繼續捅他……

他奶奶的!老子可是要推倒反攻回去的!怎麼會這樣?難道被插是會上癮的!?我不要啊……

在那之後,杜知書大病了一場,在短時間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情,又大大小小一堆傷,還被林百川給這樣那樣給搞了那麼誇張的一回……不,是很多回。

其實在長大以後,他甚少病得這麼重,一個人在外生活困苦,要是重病了,沒人照顧又沒辦法覓食的情況下,基本上等於找死了,也不知道哪個是因哪個是果,總之,想活下去就得小心避免大病,也可能是因為沒有大病所以才能活到現在……

無論白天晚上他都窩在他的草床上,不是睡就是吃根本就形同一隻豬了,反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藥來脫褲子……除了最後者讓他有些困擾之外,基本上當一隻豬也是不錯的……

現在的生活,和他歷年來的顛沛流離飯不飽衣不暖的日子比起來,幾乎可以說是愜意又快活舒坦,心裡愜意,身體快活……好吧,在第不知道幾次被林百川上藥時,杜知書在心中默默地認了……他是真的喜歡那樣的感覺,喜歡林百川的手指頭在裡頭帶來的騷動,喜歡那銷魂舒服又難耐的滋味,真希望那手指不要那麼快就出來……

而一開始以為他不舒服的林百川似乎也逐漸察覺到杜知書的喜歡,他甚麼都沒說,只一次一次延長了上藥的時間,細意小心地嘗試用手指在裡頭探索著找出讓杜知書呻吟喘息得最嚴重的部位,到後來,他還學會了變換指形和掌控力道,藉著壓放的輕重同時配合著深淺進出來取悅杜知書……

結果後來的每一次,當杜知書被上完了藥以後,青春小鳥都快活到要上天堂了……這也是他久久都下不了床的原因之一……

被那麼溫柔小心的對待,那樣幾近疼寵縱容的討好……杜知書再一次地確定,林百川真的是對那事兒一點印象也沒有了。如果他是腦子清楚的,杜知書怎麼也難以想像他會把自己傷得那樣慘烈。

有了這樣的認定後,杜知書說不出是高興呢還是難過……他很高興林百川又像從前那樣在他身邊,對他那麼好,可是……心底深處卻又隱隱有種非常陰暗的念頭:如果他記得那些事情……是不是會對我感到愧疚……然後對我更好,然後就會一直陪在我身邊……

「那怎麼可能呢?他是殭屍我可是人……」杜知書坐在門邊曬著太陽,好一陣子沒曬太陽的他皮膚變得有些慘白,本來就身材乾瘦的他,實在不適合這種膚色,人一白,更加顯得臉上那黑色蠍子醜……為了稍微找回一點男子氣概,這幾天能夠下床走動後,杜知書每天早上都搬了塊石頭坐在門口曬到快中午才回去床上睡覺……

百川哥哥除了給杜知書做了張舒服的木床外,還把整個小屋子給修繕了一番,該補的補該填的填,怕杜知書悶著還做了窗戶給他透氣,平常像現在這樣大白天的窗子就用一片草簾子擋起來,而身為殭屍的他自己就在裡頭睡覺。

杜知書想到這,又走進屋內,謹慎地關好門避免陽光射入,他走到屋子最靠內的牆邊,一具薄木棺材就橫放在地上,看起來陰森詭異……

百川哥哥手巧,家務之餘竟還給自己釘了一口棺材當床……殭屍睡棺材本來就天經地義,棺材密不透風也不透光,還有個棺材板子在上頭擋著,最適合怕光的殭屍躺了,每天天將亮時,百川哥哥把他的吃喝拉撒都安頓好了後,自己便爬入了那口棺材躺著,自己手一推一帶把棺材蓋子給闔上……

杜知書走到棺材邊蹲了下身,輕手輕腳地將那薄薄的也不太重的棺材蓋子推開一個足以讓他看見林百川但又不會讓光跑進去的縫隙,就這樣支著臉蛋,呆呆地看著那美麗的睡顏,腦袋雜七雜八胡思亂想,想累了就直接趴在棺材上睡……

真的,這日子就這樣一直下去也不錯啊……每天吃得飽飽睡得爽爽,還有人陪他聊天說話,還有人幫他……幫他把青春小鳥送上天堂……百川哥哥長得又那麼好看,天天看也看不膩吧!就算他睡在棺材裡,杜知書也覺得好看得很……這樣看著他,就覺得安心,莫名地嘴角就會不自覺往上揚,可下一刻,又覺得無以名狀的惆悵,像有一縷看不見的絲纏纏繞繞綁在他胸口。

真詭異,他杜知書真就這麼好美色?也不可能啊,第一次看到這張臉就覺得生氣,接著雖然沒那麼生氣了但卻也沒這樣的感覺啊……

有一天,杜知書摘了幾片葉子,推了棺材蓋,把葉子蓋在熟睡的林百川的臉上……看不見那臉,就不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覺了吧?結果,杜知書發現,不管他是蓋了葉子蓋了布蓋東蓋西……好吧,就算他把棺材蓋又蓋回去,那些感覺都沒辦法消失,只要林百川在那兒,杜知書就覺得自己的心變得怪里怪氣。

哎呀……不會是人和屍體相處得太靠近,染了什麼屍毒的……杜知書趕緊搓了搓左胸,這毒難道是滲了他心臟,才感覺怪怪的嗎……?人家是不學無術,他是學了那麼多年也無術,根本不記得從前師父有教過任何這方面的事……可惜師父早歸西了,不然這事請問他老人家,說不定能給個什麼答案。再不然如果師兄在……

師兄……不知道現在師兄在哪,在做什麼?

當他吃著百川哥哥煮的香噴噴的美食喝著熱騰騰美味的湯時,不知道師兄吃飽了嗎?還是還餓著肚子?當他在草床上睡得唏哩呼嚕時,師兄是不是還在哪個山頭趕著路……?當他跪趴在床上享受著百川哥哥的手指時……

「對……對不起……」杜知書茫然地想著,有些不知所措,有些難過有些罪咎……

他突然覺得自己過得那麼舒服真是不應該,覺得自己這麼好一陣子都沒有想到師兄實在是不應該,他心裡是愛著師兄的肯定沒錯,但這身子卻那麼下賤地渴求另一個人的撫慰……

想到這,他慌慌張張地爬下了棺材,手忙腳亂地趕緊把棺材蓋子給推上。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啊…….

「你在我臉上擺葉子幹嘛?」林百川給杜知書盛了滿滿一大碗的丸子湯遞給他。

「就……幫你敷臉……」杜知書趕緊低頭喝湯。

「你是不是太無聊了?」

「還說哩!你還沒告訴我為啥之前你臉上要戴人皮面具!快說!」杜知書拙劣無比地轉移話題……

「不就遮臉。」

「啊,啊啊!我明白了!」杜知書一聽,也不知哪飛來的靈感,一臉恍然大悟,他抹了抹嘴,興奮地指著林百川說:

「你是不是因為長得太漂亮了被送到男妓院裡去做妓男後來受不了日也被幹夜也被操就逃出來但怕被抓回去所以用人皮面具把臉給遮了?」

一口氣講完這麼多話後,杜知書大大地喘了口氣,一張臉脹得通紅,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噎到。

「……」林百川沒說話,只是遞了調羹給杜知書,那調羹是林百川用竹子給他做的,光滑勻稱的程度讓杜知書很想把它拿去賣錢……

「……」以為林百川會出言反駁但竟然沒有,杜知書心一驚,暗想難不成真讓他說中了?他只是隨口亂扯的……

「吃啊。」看杜知書一臉狐疑地望著他,林百川指了指他的碗,臉上依然是平平淡淡的表情。

「你……你真的是男妓?」杜知書乖乖地塞了一顆丸子到口中,但心裡還是被這問題給困擾著,要是不打破沙鍋問清楚,他今天是別想睡得著了……

「恩,我是因為長得太漂亮了被送到男妓院裡去做妓男後來受不了日也被幹夜也被操就逃出來但怕被抓回去所以用人皮面具把臉給遮了這樣。」林百川因為身為死人沒有氣,所以毫無障礙臉不紅氣不喘地把一句話講得行雲流水毫無滯礙。

「耶?」怎麼這句聽起來這麼熟悉……

「而且,最後還因為花柳病所以病死掉了。」

「喔……請節哀……啊,啊?你剛說什麼病?」

「花柳病,不是日也被幹夜也被操?難免的。」

「花……花……呃……啊……」這一驚不小心把還沒嚼的丸子囫圇吞了下去,結果丸子卡在喉嚨,杜知書猛咳著,雙眼圓睜,一臉青紫似是要閉過氣去……

「喔,你知道花柳病會傳染嗎?」

「……」杜知書白眼一翻,咕咚一聲往後栽倒,在那之前,林百川的手一伸,那碗丸子湯安安穩穩地端在他手上,一滴也沒潑出來。

將丸子湯放在一旁,林百川將杜知書扯了起來讓他伏在自己腿上,手指在他的背上輕輕一滑一帶,卡在杜知書喉頭那顆丸子立刻被一股氣給沖了出來,噴到地上去。

「幾歲大的人了,吃個丸子還能噎著。」一面說一面將杜知書的身子翻轉過來讓他枕著腿,伸手輕輕捏著他的人中。

「我……」杜知書睜開眼睛,盯著林百川的臉,一想到這麼溫柔這麼絕色的百川哥哥竟然被很多其他人日也幹夜也操然後還染上了花柳病……他的心一整個痠疼啊……等!等等!花柳病會傳染!?那他被林百川這樣幹那樣操過了,不就也……也……

難怪他的心會這麼不舒服!花柳病的毒跑到他心去了!?我不要啊……

「你好毒啊你,我死了變做厲鬼都要纏著你……」杜知書眼眶噙著淚水,悲憤地抖著手指著林百川,好像他馬上就要死了那樣……

「好,你別忘了。」扶起杜知書讓他坐好,林百川把丸子湯端起又遞給了杜知書,看他還在那激動得哆嗦,乾脆拿了調羹直接挖了送到杜知書口中。

「咦,什麼別忘了?」喝了幾口湯,杜知書稍微平靜了點……

「別忘了,死了都要纏我。」林百川淡淡說道。雖然他說得清淡,但在昏黃的火光下,杜知書似乎在他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過的淺笑。

「……」杜知書看得有些發怔……說真的,雖然百川哥哥不怎麼常笑,但他笑起來真的是好看到讓人看了都酥了……古代不是有哪個什麼王的為了要讓他家的美人笑,不惜點烽火還撕布帛什麼的嗎?杜知書有點理解那種心情了……難怪啊,難怪百川哥哥會被送到妓院,還有花柳病……

咦,不對,很不對……杜知書不是沒有看過得那種病的人的樣子,他也有趕過在外鄉出賣肉體最後染上一身病死亡的女屍,得了那種病的人,那滿身的爛瘡膿血……

別說是瘡了,百川哥哥的身子乾淨得連顆痣連點斑都沒半個,這副身軀他可是從頭看到腳沒一處遺漏過的!

想到百川哥哥光裸的樣子,就想到那一場風花雪月……好啦,應該稱作殘花敗柳……,想到百川哥哥光裸著身體抱著同樣光裸的自己,然後他光裸的棒棒在自己光裸的臀間……

「你……喝湯喝到勃起了。」林百川指著杜知書的下半身。

杜知書低頭一看,不知道他那小傢伙什麼時候起義了,竟把他的褲子撐出了一個鼓鼓的小丘……

「……我操!」他趕緊用雙手擋住那個小山丘,紅著臉看了眼林百川,對方也正在看他,但臉不紅神色不變,清澈的眼眸子裡,又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杜知書覺得他的心病又犯了……這個死妖孽!死妓男!杜知書忿忿地站起身想找個隱蔽的地方把他那小山丘給移平,可環顧這小屋,哪來隱蔽的地方?要他去屋外弄,又整個彆扭,要在這屋內當著林百川的面前弄……雖然他在他面前早就沒有什麼隱私可言了,可基本的禮義廉恥他杜知書還有好不好!?

眼睛逡巡了一圈,最後目光停留在林百川那口棺材……

「喂,借個棺材用一下,還有,不准過來!你說過都聽我的,不准過來呦……」

杜知書交代完畢後,爬上了百川哥哥的棺材,側屈著身子躺進去,棺材裡還挺寬敞的,木質的棺材板在夜裡透著清涼,枕得杜知書發熱的肌膚很舒服,被板材包圍著的空間給人極大的安全感,陰暗的內裡又很有隱蔽性……

這簡直比他的草床還好睡!改明兒也讓百川哥哥幫他做一口吧……杜知書閉上了眼睛,手伸進褲子內握住了雙腿間的腫脹,這事當男人都會的,他自然也不例外。但從沒對象也不敢拿師兄當幻想對象的他,一直以來都是腦袋空空徒手乾乾把事情給辦完的,這事不就和吃飯睡覺拉屎一樣沒什麼新鮮的,只是很基本的身體需要……

可是他發現,他現在的腦袋怎樣也無法空空……乾乾的手握著燥熱的下半身擼動著,腦袋卻溼答答地飄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畫面……飄過了百川哥哥淺笑時像菱角尖那樣微翹的嘴角,飄過他說話時白皙修長的項頸上滑動的喉結,他窄瘦結實的腰身和那兩條大白腿……腿間昂然挺立的死小鳥……死小鳥飛進了他的身體內……

幻想著當時被林百川貫穿時的感受……他想不起來那疼痛了,身體所記憶的,卻是那一波又一波如登仙般的極樂……極力克制地咬著唇低聲嘆息著,微扭著四肢和腰身,隔著衣料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渾身上下的肌膚都和棺材的內壁摩擦著,鼻腔聞到木材的清香,混合著林百川每天睡在這棺材內所留下來的屬於他的味道,所有的知覺交織在一起讓他有種被林百川緊緊擁抱著的幻覺……

「百川哥哥……」再也忍不住發出了呻吟,叫喚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渴望……

「幹嘛?」

「……」杜知書睜開迷濛的雙眼,就見到林百川蹲在棺材邊,居高臨下地望著他,那雙眼睛眨也不眨,看得杜知書好害羞,然後惱羞就成怒,咬牙切齒恨恨地罵道:

「不是叫你別過來……」

「可你又叫我,我只好來看看你需要什麼……」

「操……」你這死妖男最好再一臉無辜!杜知書抓狂似地一把摟住林百川的頸子將他整個上半身拖進棺材裡,飢渴如狼虎豹般吸吻著他的唇,啃咬著他的舌頭,雙手伸入他的衣襟內緊緊掐揉著那涼冷光滑的背脊,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發洩自己高漲的慾火,還有那該死的心毒……

兩具身體的糾纏,卻只能聽見一個雜亂無章的心跳聲,挨著林百川冰冰涼涼的肌膚,杜知書的感覺卻像是有火在燒烤著,他的皮肉燒得熱燙,骨頭和內臟也在身體內悶燒著。

他懂得不多,調情什麼的花招他哪明白呢?他只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叫囂著要求更多更多,而他只能很笨拙地用他的唇舌去掠奪,用擁抱用四肢的摩擦去索取,那沒有辦法形容的愉悅……

似是縱容般,林百川任憑杜知書在他身上粗暴地亂吻亂親亂摸亂抱的也沒任何反抗,只是順著他的勢回應他,當杜知書把兩個人的唇吻得全是唾液時,他便用舌尖輕輕勾舔著杜知書的嘴角和唇尖,用濕潤的唇慢慢地摩娑著杜知書的唇幫他平緩那過度激動的喘息;當杜知書不知輕重地在他的肩頸上留下一堆齒痕時,他也只是輕柔地摟住他的後頸用手指伸進他的髮間揉著,寵溺地親吻著他被汗水濡濕的額頭……

明明是殭屍一具,四肢卻柔軟地幾乎無骨般,讓杜知書纏,任杜知書抓扯緊擁,在棺材內狹窄有限的空間,調整自己的姿態去滿足杜知書每一個擁抱,讓杜知書享用著自己細滑綿膩的每一寸肌膚……

那樣被動地配合著,卻又極盡挑逗,林百川的溫柔像是一束束無形的軟絲,纏著他快無法喘氣,又搔著他的感官,杜知書的身子和神智都整個淪陷在其中,已無法抽身,卻想要更多……

「百川哥哥……」將百川哥哥的身子卡在自己雙腿間,杜知書整個人不客氣地壓在林百川的身上,雙手緊扣著百川哥哥的腰身,被慾火燒得發疼的身子不停磨蹭著那涼冷的身軀,低喘得連說句話都很吃力。

「嗯?」

「你說什麼都聽我的嗎……」

「嗯。」

「我可……可不可以……這一次你讓我…….」

「你要幹我嗎?」

「呃…….」

杜小蠍問得害羞,沒想到百川哥哥卻答得乾脆,讓他一時間有些口拙,說是說不是都尷尬……

「好。」

沒想到百川哥哥一點考慮也沒有,竟一口就答應了。他伸手捧著杜知書的臉蛋輕輕地在他鼻頭啄了一下,摟著他坐起身來,看著杜知書手足無措地僵愣在那動也不動,便把自己的身子往前靠了些,屈著膝蓋跪坐在杜知書的雙腿間,拉起杜知書的雙手,放上了他早被杜知書扯得微微敞開的寬鬆領口。

杜知書的手顫得很厲害,幾乎抓不緊那軟軟的布料,抖了半天才將那衣襟左右拉開扯至百川哥哥的腰間,又抖了半天才將自己的手貼上那片白皙的胸膛……

百川哥哥沒有心跳也沒有呼吸的起伏,他是死去的人,是屍體……可是為什麼明明是死物卻能給人帶來那麼大的騷動?他明明是殭屍啊,為什麼這麼好摸?為什麼那半閉著眼垂著眼睫、靠在棺材邊順從地讓他上下其手的姿態,竟鮮活到彷彿這世間的其他活物都相形黯淡,銷魂到杜知書覺得自己才是那死去的人,靈魂被抽乾化去,徒留空殼。

等了半天不見杜知書有動靜,林百川也不知杜知書心中繞了那麼多的想法,只猜想他是第一次這麼做,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慌張得傻去了……可自己又何嘗懂得下一步該怎麼辦?他師父教他讀書寫字,教他武功,教他廚藝藥理,可從沒教過他這種事情,先前……先前他在無意識時對杜知書所做的,多半也是憑著本能做出來的吧……

他低頭看著杜知書那不怎麼壯碩卻又掙扎著抬頭挺胸的小分身,心想,只要讓他還有它開心就對了……下定決心後,林百川又把身子靠近了些,捧著杜知書的臉對著他的唇吻去,一番深刻濃烈地唇舌交纏後,他用手指抹了抹兩人唇邊的津液,猶豫了半晌,才將自己沾得濕黏黏的手指伸往身後……

實在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給杜知書上藥他都能爽成那樣……?林百川只覺得很痛,當異物戳入那從未想過拿來這般用途的洞口時,林百川蹙起了眉頭,活到了現在……不,他已經死了……無論是活著時還是身為死人的現在,他都沒嘗過這麼不舒服這麼不堪的感受,就連病到臨終時,那感覺也沒那麼糟……

本來,有著一身好功夫和一張好皮相,自小到大甚少受苦的林百川在生時就不是個會讓自己吃虧的人,死了以後自然也不會變成會虧待自己的鬼,可當面對杜知書時,他甚至從沒想過吃虧不吃虧受苦不受苦的事……只要看到杜知書開心的樣子,只要他能夠好好的舒舒服服的,自己就覺得心頭愉快,於是怎麼說也不算吃虧……

所以當杜知書對他提出這麼樣的要求,當他見到他那一臉渴望的表情,林百川沒想過要拒絕,現在也是一樣,就算那麼不舒服,他也不會忤了杜小蠍的心願……

扶著棺材的兩壁,林百川輕輕地將杜知書推倒靠上了棺材板,然後貓著腰跨坐到杜知書的腰上,腰部微抬,反手握穩了杜知書的青春小鳥,一點一點放低自己的臀部,一點一點將手中的硬物送入後穴中……

「哎呀……」杜知書眼睛睜得大大的,一臉難以置信地望著林百川……難以置信的是從沒開葷過的青春小鳥在插進那緊緻的洞穴時所帶來的衝擊如此巨大,更難以置信的是這個美若天仙的男子,這個有著蓋世武功的高手,竟然就這樣用如此委屈的姿態把自己往他身上送……

口水的潤滑度有限,百川哥哥的後頭又那麼緊,杜知書的青春小鳥才進了個頭就整個卡住了,被緊緊夾死的感覺令人難耐,杜知書下意識地伸手抓了林百川的腰就想要一鼓作氣用力把自己往前頂去,但當他一抬頭望見百川哥哥的樣子時,那一股氣卻立刻又消散……

百川哥哥低垂著頭,兩道英挺漂亮的眉糾結著,那雙總是清亮的眼睛像蒙了層霧般沒有焦點地半睜著,烏黑色的頭髮散落在他肩上,延伸在他胸口,最後糾纏在他的腿上,像漆黑的蛇,交纏著他白皙的肌膚,黑白相間勾勒出一副又情色又受難的畫面,他咬著那屬於死人沒有半分血色的下唇,雙手緊緊扣著棺材的板緣,攢得那白細皮膚下的指節脈絡都凸了出來。

誰說死人不會痛?誰說殭屍沒感覺……就這樣凝望著林百川,突然,強烈的不捨和酸澀就湧上了杜知書的心頭,讓他幾乎要掉下眼淚……

為什麼他是殭屍?殭屍從來就不會在這個世間久存,死去的人不早早入土,那是逆天、是背道的。

所以終究,百川哥哥也會回到他的家鄉,躺入他真正的棺材裡,埋入土中……

然後,他就再也見不到他,摸不著他了,現在所感受到的這一切,所見到的這一切,都永遠歸於塵土……

「你又哭了,杜知書……」低沉帶點沙啞的聲音喚著他的名字。

唉,杜知書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怎從沒發現自己的名字唸起來可以這麼好聽?他是不是可以要求百川哥哥三不五時就在他耳邊這樣喚著他的名?

可是再怎麼好聽,終有一天也再聽不見……

林百川坐直了身子,一語不發地望著杜知書,杜知書一雙眼淚汪汪矇矓朧地也回望著他,怪了……眼淚不聽使喚拼命掉的是自己,可是怎麼看起來,百川哥哥的表情比他還要哀傷??傷心難道和花柳病一樣,也會傳染??

「我都做到這樣了,你還是想他?」感覺杜知書那才入了個頭的分身在自己的體內軟下來,林百川低垂著雙眼望著自己半裸的身子,用幾乎如嘆息般難以聽聞見的聲音輕輕地說道。

「什麼?」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會高興?」

「我……我沒有……」

「怎麼樣你才不會哭?」

「唔……」杜知書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也不知道要用什麼回答,因為他呆呆地張著的嘴巴,又被林百川給堵得牢牢的。

結果這一次,杜知書還是哭了。

不是因為疼痛,清醒著的百川哥哥不會給他一點疼痛,百川哥哥在他身體裡頭的感覺讓他滿足又歡愉,百川哥哥緊緊抱著他一次又一次的頂進讓他快活得失神,因為太歡喜了,於是當百川哥哥離開他身體的一瞬間,他失落地掉下眼淚。

最後,他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被幹暈了,反正失去意識前他緊緊地抱著百川哥哥,然後沉入了昏睡,作了幾個片片斷斷的夢……

夢到百川哥哥躺在棺材裡,像個徹徹底底的死人那樣。夢到他在林百川的棺材四角釘了五吋釘,但每吋都像是釘在他肉上一樣疼。然後夢到他正在挖著一個墳頭,一旁破損的墓碑上寫著林百川。夢到他和百川哥哥腐爛的屍身,一起摔落到他們曾經摔下去過的那個懸崖,落入了那深潭中……

最後,他夢見他師兄,冷冷的面容上有著不屑的表情,用冷冷淡淡的聲音對著他說:

「杜知書,你不是說,什麼都不要,只想在我身邊?」

然後他又驚醒了過來,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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